1


    他們做好了十二支滲著燈油的火把。涸沼和阿平各一支,其餘的每人兩支。


    手槍隻有四發子彈。涸沼和阿平除了火把外,還準備了木棒。


    能不能衝得出去,涸沼心裏也沒有底,從武田、大伴、中原三人莫名其妙地被咬死來看,這不是一般的對手。


    不過,涸沼看到了可能性,那就是集體的威力。中原順一個人舉著火把出去,狼群根本就不放在眼裏。我們這麽多人一齊打著火把,它們怎麽辦呢?他想要是十五個人都打著火把排成圓陣,狼群就不會輕易地衝上來了。但是有幾個人留下來了。假如人們一起出動,加上年邁的島崎安雄就有七個男人,大家齊心協力邊打邊撤,說不定真能下得了山呢。中途很可能會遇到暴風雨,那麽沿途再留心尋找一處岩洞什麽的,就可以鑽進去避難了。如果找到一個小洞口的岩洞,大家都能得救了。留在鹿澤莊,不到兩個小時就會死亡。


    “喂,你說……”


    “什麽?”聽到阿平招乎,涸沼向他看去。


    “還有兩具屍體呢,我和你把它背出去怎麽樣?狼衝上來就把屍體扔過去。”


    “……”涸沼也考慮過這事,要是趁它們啃食兩具屍體的間隙,能避開狼的襲擊,也許真該用上。但是,狼也許對屍體不屑一顧,再說,為了自己能活下去,把死者的屍體作誘餌,這個行為也太過分了。


    “喂,你男人的屍體,你怎麽想啊?”阿平問著節子。


    “我、我也不在乎了。”內藤節子考慮了一會,小聲呐呐地回答。


    “好,就這麽決定了。”阿平立即拍板定音。


    “不,那玩藝兒就算了吧。”涸沼心裏還是不願意。


    “為什麽?放著不是可惜了嗎?”阿平有些生氣了。


    “想想活下去的時候怎麽辦吧,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會覺得心裏不安寧,再說,我們根本不知道把屍體扔出去有沒有什麽作用。在這種時候,我們不能再把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死者身上。”


    “……”阿平無話可說。


    “好象都準備好了吧。”涸沼看著真澄。


    “唉,都準備好了。”真澄回答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聲音是那麽圓潤。這可有些奇怪,她現在什麽都不怕了。


    涸沼把視線又投向乾博子,她默默地點了點頭。涸沼沒想到真澄和博子會提出和自己一同下山,對她們主動提出的要求,涸沼無法解釋。他原來以為女人們無論如何不敢走出鹿澤莊,那樣的話,他準備待男人們同意了自己的意見後,再去說服她們;沒想到那些男人退縮不前,而真澄、博子和節子倒同意了。真看不出她們還有如此堅強的脾性。真澄和博子在那夥男人的瘋狂中,肉體被一次又一次地淩辱,她們沒有反抗,但她們心裏清楚,不管從哪方麵都難逃魔掌,生命將會終止,終止在這豔麗的年華!


    島崎夫婦主動向涸沼點頭表示準備好了。


    涸沼看得出島崎夫婦是下了死的決心。兩人都是年老體哀,在這暴風雨的山路上,就是讓他們走下山去都十分困難,再加上和狼群搏鬥,近乎自殺行為。他們自然清楚自己的情況,但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的表情十分自然。


    涸沼不明白他們夫婦從什麽考慮加入下山的行列,但他看得出,他們並沒有抱著活著下山的希望。


    涸沼重新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手槍。


    雖然沒有什麽責任感,但他這時的確感到雙肩上的份量格外沉重。最初他也想過,要是得不到響應就自己下山,本來我涸沼也用不著去管別人幹什麽,自己也不會故意加入與自己無緣的什麽團體中去,別人找到頭上來了再行動。這就是涸沼的性格。


    他多少有些後悔了,要是誰都不叫,光自己出去就好。也許原來考慮的“隻要一齊出去就有衝下山的可能”是錯誤的打算。現在,他的陣容是老夫妻加三位女性,這就很有可能礙手礙腳行動不便;不過,現在後悔也沒有任何用處了。


    從知道狼群包圍了鹿澤莊到現在,涸沼始終在冷靜地觀察,尋找突圍的合適時機。他知道現在不想法衝出去就悔之晚矣。這一判斷必須立即付諸行動,也可說是自我行動吧。以前涸沼一直都是這麽做的,現在他卻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他突然想起在大鹿村住宿時感到的倦怠感。這一預感,從這次追蹤行動一開始,就死死地纏住他。現在,落到肩上的重量感,又加上了一層灰澀的預感。


    “好了,我們出發吧。”涸沼站到了頭裏。幾個人都站到了門口。


    剩下的人不安地湊上了灰白的麵孔。


    “你們,真的要去嗎?”鬆本重治不相信似地又問一遍。


    “啊。”涸沼點了點頭。


    他本來張口要對鬆本留幾句話的,又改變了主意。鬆本在阿鐵的誘惑下奸汙了中江真澄,也許還對乾博子和井上薰進行了輪奸。他覺得這人特別醜惡。聽說他是一位手段辛辣的檢察官。本來不應該認為檢察官就應該如何如何,但對幾個弱女人施以奸淫卻不應該是一個有自負心的人應該幹的行為。涸沼是這麽想的。


    戰勝不了畏懼心理的人,最終也要自我滅亡,即使能保全性命,但失去的自尊心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涸沼的視線離開了鬆本。


    阿平不在了。


    “是不是他膽怯藏起來了呢?”涸沼這麽想,一絲不安的情緒猛然襲來,能搏鬥的隻有自己和阿平,要是阿平退縮下來……


    阿平在走廓上出現了,肩上扛著齋藤的屍體。齋藤死後已經僵硬的四肢平張著。阿平不顧一切,找細繩綁住,硬扛了過來。他左手舉著火把,右手提著木棒,嘴裏還銜著匕首。


    “喂,阿平!”阿鐵看他這個樣子過來,粗暴地吼了起來,“把屍體放下再走、怎麽能把屍體交給你們呢,那是我們的……”


    “討厭!”阿平取下匕首怒吼一聲,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閃著陰森的光。


    “你要幹架嗎?混蛋!”阿鐵也拔出了匕首。


    “屍體還有一個,不能把兩個都留給你們!”


    “什麽,你這搶人的混蛋!”阿鐵完全變了臉色。


    “把他放下來!”井上五郎也歇斯底裏地狂叫,“你們不是有手槍嗎?”


    “是的,這不公平。”鬆本的聲音裏充滿了焦躁。


    “把屍體放下,喂!”涸沼命令著阿平。


    “不,我不管怎樣也要把它背出去。你要說不行,我就不去了!”阿平在大門口一屁股坐了下來。齋藤的屍體掉在地上,有趣地晃動了幾下。


    中江真澄看到阿平的臉上淌著油汗,充血的雙眼吃人地瞪著;阿鐵和他真是一條藤上的兩隻瓜。你看那阿鐵也是紅了雙眼,握著匕首的雙手在微微發抖,看樣子真會衝上去殺了阿平呢。


    真是一副醜惡的圖畫。


    中江真澄這時覺得全部看透了男人們的真實麵目。極端的利己和毫無遮掩的性欲是這幾個男人的本性。這是幾個難以對付的生物,出來旅行時一直隱藏在心裏的秘密此時也煙消雲散了。本來她以為旅途中能遇上一位誌同道合的、能與自己相親相愛的伴侶,這樣自己今後的人生也就有望了。


    鹿澤莊將男人凝縮起來呈現在她的麵前。


    大伴毅、中原順、涸沼涼介這三個人在別的意義上來說,中江真澄認為也是幾個醜怪。他們太冷酷了,心目中幾乎沒有女性的位置,隻是固守在自己的世界,因此,他們和阿鐵相比可以說沒有什麽區別。


    “咳,你這家夥真沒辦法!好吧,那就走吧!”涸沼隻得妥協了。他拔出手槍對準阿鐵吼道:“喂,阿鐵,你要亂動就開槍打死你!”


    阿平趕忙穿好鞋子站到了頭裏。


    十二支火把點著了。


    “走嘍,混蛋!”阿平尖叫了一聲,打開了大門。


    2


    剩下來的八個人都湊到窗前,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走到院子裏。


    十二支火把集中到院子裏馬上組成了一個圓陣。然後很快離開院子而去。風刮得很緊,火把的烈焰被吹得呼呼作響,眨眼功夫就消失了。


    黑暗很快籠罩了一切。


    鬆本重治把島崎安雄留給他的手電筒照向院子。因為隔著玻璃窗、燈光十分朦朧。在那朦朧的燈光中,可以看到一些黑影在晃動。


    “看,那是狼!要追上去嘍!”鬆本大聲叫著。隻見狼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眨動。狼群就象是重疊在一起似的疾馳而去。它們數量很多,從黑暗中衝出來,傾刻間又消失在黑暗中。


    他們都屏息靜望著,等待槍聲。隻要槍一響,出去的人很快會慘死在亂鬥的戰場上。他們隻有四發子彈,槍聲也隻會響四下。


    沉默壓得人都透不過氣來。


    鬆本心裏祈禱著手槍的發射音,祈禱著狼群將那七個男女全都吃光。他在心裏計算著,七個人加上那具屍體,它們隻要吃掉大概會滿足了吧;再說先前還吃了三個人呢。如果由於什麽緣故狼群沒能吃掉他們,使他們逃下山去——那將意味著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狼群會掉過頭來襲擊留在鹿澤莊的人。逃下山的人就是叫來救援隊,照眼下的情況來看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了。等救援隊上山的時候,慘劇早該結束了。


    “槍聲哪,快響吧!”鬆本在心底拚命地叫著,臉麵就象石雕一般繃緊著。


    槍聲沒有響,隻有風的聲音“嗚——嗚——”地傳來。


    “他們……”鬆本發出了沉重的呻吟。阿鐵回到了椅子上,跟著大家都坐了下去。


    鬆本仰著近乎呆癡的臉木呆呆地望著空間,不僅是鬆本,其他人都這麽呆呆地坐著。他們其實什麽都沒看,還看什麽呢?他們八個人都失去了留神的對象。


    但是,他們又都在等著槍聲的傳來。


    “都衝出去了嗎?”過了許久,鬆本的嘴裏才吐出這細微的一句。


    “傻話……”阿鐵的聲音有氣無力,和他的語言正好相反,聽了能叫人發笑。


    鬆本感到萬分的悔恨襲上了心頭。他們七個人不是打著火把牽製住狼群,活著下山了吧!要是這樣的話,衝出去的將得以生存,而留下來的隻有等待死亡。


    ——不,不可能有這樣的事。鬆本堅決地否認了自己的想法。打著火把出去的中原順不是被咬死了嗎?火把不會起作用的,正是這麽考慮,才頑固地拒絕了出去的方案啊。出去就意味著死亡,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了。再說,鬆本的大腦中是那麽鮮明地印著大伴毅的頭被狼叼著的影象,使他完全喪失了走出鹿澤莊的勇氣。不,那不是勇氣,出去的人一定是大腦出問題了。不然,不會那麽輕率。


    ——自己真的是被撇下了嗎?他感到自己的腿在發抖,試圖用力阻住抖動,沒想到反而抖得更厲害了。


    “別說了!”阿鐵怒吼了一聲,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別,你們別吼好不好?”正宗思可憐巴巴地哭喊著。正宗和東京子、向田良子聚在一起,乾博子提出要出去的時候,她們三個人就商量過要不要一起出去;結果三個人都沒有走向死亡的勇氣。她們明白,隻要走出門外一步就是走向地獄。她們也知道留在鹿澤莊情況不會好轉,但對勇敢地走出門去的乾博子覺得太可憐了。


    當他們七個人站到門口時,她們突然在心裏湧起一股被拋棄的恐怖。七個人的身影消失以後,隻覺一股淒慘的涼風直搗心頭。出去了七個人,還留下八個,但這不是數字的問題,被遺棄的悲愴感並不能從數字來抹殺。現在正宗思正被巨大的恐懼所威懾,拚命壓抑著想一邊叫喊著一邊衝出去的衝動。


    大概所有的人都有同樣的感覺吧。他們正以按捺不住的狂躁心情,聽著風的吼聲。原始森林傳來沙沙作響的聲音,在他們聽來就象是步步逼近的死神的腳步聲。


    阿梅看了看阿鐵說:“我們也做些火把衝出去吧!”


    “對了,不管怎麽說,不預備些火把不行……”阿鐵猛地站了起來。


    “快做吧,如果趁現在……”鬆本也慌慌張張地站起了身。


    “等等!”井上薰的叫聲就象是極細的金屬碰撞,“是槍聲——!”


    大廳一下子顯得弄常寂靜。


    響聲非常微弱,使人辯不清究竟是什麽,被井上薰一點破,倒也像是槍聲。


    “是槍聲!我聽到了兩聲!他們遭到襲擊了!”井上薰竟哭了出來。


    “住嘴!蠢貨!再他媽哭哭啼啼的就宰了你。”阿鐵舉起桌子上的熱水瓶,凶狠地威脅著。


    井上薰立即停止了哭聲。她知道阿鐵說到就能做得到,在這裏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住他的殘暴。


    “是槍聲。”鬆本頹然地跌坐到椅子上。風聲刮得很緊,在疾風中那“當”地一聲無疑是槍響。他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就在剛才,還在一心企盼著槍響,企盼著七個人都被狼吃掉,可是從黑暗中傳來的這一聲槍響頓時擊碎了他的這一願望。


    他似乎看到了七個男女正舉著火把與狼群對峙,火光赫然映著七張恐怖得僵硬的麵孔,狼群圍住七個人奔跑,正一步步縮小著包圍圈,火把在黑暗中分散開來,一個人,又一個人被狼撲倒在地上撕咬……


    這是何等悲慘的情景,這情景不久又將在我們身上重演。


    去失同伴的悲哀感使鬆本癱軟下來,他的感覺也凝固了。


    “那些家夥都被吃了……”阿鐵笑了,隻是聲音在笑,臉色比哭還難看。


    突然波蒂叫了起來,那是非常淒哀的叫聲。它的鼻子仰向空間,發出從喉管擠出來的、細細的近似哀訴的叫聲。波蒂聽到槍響,也許在召喚著再也不會回來的武田老人,或者是以動物特有的敏銳覺察出主人死了吧。


    鹿澤莊劇烈地搖晃起來。阿鐵放在桌子上的熱水瓶,“砰”地一聲摔碎在地上。四個女人嚇得尖叫起來。


    “火把!火把!”阿鐵爬到了地上,一邊向房間爬去,一邊叫著……


    3


    狼群從遠處圍了上來。


    道路的前後都有,開始還有一定的距離,不一會功夫竟越來越近了。


    火把燃得很旺。


    涸沼走在隊伍的最前麵,阿平殿後,那家夥的肩上還扛著齋藤的屍體。


    涸沼帶著隊伍慢慢接近狼群。狼群隨著人們的前進後退下去了。十二支火把在離地麵一米高處熊熊燃燒著,好象瘋狂已極的狼群也被這陣勢嚇住了。


    “這麽看也許真能衝下山去呢。”涸沼開始產生了這種想法。每個人都找東西裝好了備用的燈油,用兩個小時左右不成問題。在這期間,也許能找到一處避難地,狼群眼看不能得手而退回去呢。


    前麵的狼還在退著。道路的右邊是一個較高的岩壁,左邊緊挨著路就是原始森林。在原始森林中隱藏著大量的狼群。它們的眼睛象螢火蟲似地一明一暗。由於火把的光照不遠,所以還看不清狼的身子。狼群就在四周巧妙地隱藏著。


    “嗬,他媽的,真來了!”阿平的這聲喊叫是在離開鹿澤莊十分鍾左右的時間。


    阿平背過身子走著,肩上的屍體越來越重,十分難走,但他並不打算扔掉;他要一直背到狼群衝上來時再撒手。


    剛才在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中蠕動的狼群突然活躍起來,有好幾頭竟竄到火把光裏,能清楚地看到它們低著的腦袋幾乎擦到地麵,張著嘴露出鋒利的牙齒。


    “來呀!過來,這些畜牲!”阿平惡狠狠地罵著,用火把朝兩米遠處的一條狼橫掃過去。那條狼馬上跳開了。緊接著又一頭衝過來。阿平不叫了,他沒那個功夫。火光中的狼個個麵目猙獰、眥牙裂嘴,看了叫人惡心。


    阿平覺得身體裏的血都涼了,可是涼的感覺又被突然湧上來的火氣融化了。


    在隊列的前麵也出現了衝擊的氣氛。狼群朝著涸沼不時衝上來,每次涸沼都用火把把它們打開。這條狼跳進原始森林,另一條又替換上來,低聲怒嚎著衝了過來。


    從狼的衝擊和怒嚎中,就能知道它們已經完全瘋狂了。


    涸沼沒有減低行走的速度,就這麽邊打邊走。


    在走到離鹿澤莊大約五百米遠的地方,涸沼停下了腳步;前麵的路斷了。本來是沿著小川支流的小道上下的,但由於大塊的水土流失,山上的地皮就象是剜下來一樣崩落到路上,將道路遮斷了。


    這裏兩邊都是原始森林,要是鑽進去,七個人就很難保持隊形,那時就會分別被狼群撕成碎片。


    看來隻好通過泥土滑落下來的邊緣,下到低處,再從那裏重新找路。涸沼率先走向低地。狼群非常執拗,他們周圍充滿了怒嚎。


    七個人下到了低地,沒想到悲慘的場地在這裏等著他們。


    這是一個並不寬敞的岩場,就是露出了寬七八米、長三米左右的細長岩盤的平地。當七個人走進這塊低地時,已完全被狼群包圍得結結實實。


    “不要離開!”涸沼大聲招呼著。他已經明白走進了死胡同,於是趕緊察看了一下地形。岩盤的邊緣是絕壁,小川的支流在下邊很遠的地方象條黑帶子逶迤流去;逃出去的路隻有剛才下來時的那條斜坡。


    “好了,把這讓你們吃去吧!”阿平把齋藤的屍體扔到了前邊。


    可是狼群根本不打算啃吃死屍,它們怒嚎著湧了上來。


    涸沼操起了手槍。


    “好吧,我在前麵打開一條血路。我們要登上前麵的斜坡,記住,決不能掉隊!”


    二十多頭狼背對著斜坡逼了上來。涸沼瞄準了最前麵那一頭。當扣動扳機的瞬間,那隻狼跳了一下就趴在地上不動了;子彈剛好打中了它的腦門。接著,涸沼又連開了三槍。當打死第四頭的時候,涸沼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異樣的恐怖。


    他以為打死幾頭後,其餘的狼會產生暫時的動搖,然後再瞅個空隙衝破包圍圈。然而,狼群對同夥的死毫不介意,對槍聲也沒有任何退縮,隻有幾頭狼左右交叉地換了下位置。


    映照在火光中的狼眼充滿殺機,凝聚著鮮紅的血色。


    格外刺耳的狼嚎聲不絕於耳,那是旁邊的一頭發出的。


    這家夥采取了不顧後果的攻擊方式,一邊嚎著一邊筆直對涸沼撲了上來。


    涸沼抬起右手的木棒奮力打去,正好打在狼頭上,隻聽哼了一聲就倒下了。這就成了狼群進攻的契機,刷地一下一齊撲了上來。


    涸沼把手裏的火把交給了身邊的真澄,用雙手握緊了木棒,隻有奮力衝殺打開一條血路了。他大踏步揮棒衝向前去。他已打死好幾條狼了。這時的涸沼已什麽都不想了,管他是生是死都要拚殺下去,隻要出現一瞬間的動作遲鈍,就會葬身狼腹。他象瘋了似的,一刻不停地跳著、打著、跳躍躲避著。


    島崎安雄緊緊抱著妻子的肩頭。


    眼前的阿平已經瘋狂了,一邊發出“哦,哦”、“沙,沙”的吼叫聲,一邊掄起木棒朝狼打去。有兩三頭碰在他的棒上倒下去死了。他的火把也交給了島崎。


    阿平已經忘了火把,也忘了同伴。島崎能理解,他離開了火把追打著狼群。


    突然阿平慘叫了一聲,隻見一頭狼跳到了阿平的背上,咬住了他的脖子。


    阿平倒在了地上。倒下的瞬間,他摸出了懷裏的匕首,照狼的腹部猛刺。


    島崎閉上了眼睛,也不知涸沼和真澄、博子、節子他們的情況怎麽樣。到處都是狼的黑影,到處都是狼的嚎叫,除此之外,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阿平仍在竭盡全力地揮動著匕首,象一隻大蝦似地躬下身子猛地跳了起來,拉下了咬在腹部和腿肚子上的兩隻狼。他全身浸透了鮮血,但還不願就此倒下認輸。


    島崎扶著妻子朝阿平走去。妻子已是半昏迷狀態,他拖著她接近著阿平。


    “快逃!你們快逃!不要過來!”阿平發現他們,大聲叫喊著。然而聲音卻是那般地渾濁、尖刺,聽來就象笛聲似的。


    島崎放下老伴,舉著火把向咬住了阿平的狼戳去。他不顧一切地狠狠打著。待他醒悟過來時,瘦弱的妻子已經倒在地上,被狼咬住了頸項。島崎衝了過去。但,他剛一動身就栽倒在地上,覺得自己的腿已經沒了,是被狼整個地撕咬去了。老人顫顫巍巍地舉起了火把。他看清眼前的狼牙逼近了,就和那次在山裏的農家看到的、用於除邪祭祀的狼牙一樣,十分可怕。狼的牙縫裏大量的唾液滴下來,這正是狂犬病的特征。島崎知道它們的末日已經不遠了。


    涸沼一邊打一邊看到了阿平和島崎夫婦倒下的情景。


    “快退,退到懸崖邊上去!”涸沼大聲招呼著背靠背站著的三個女性。到了這個關頭,衝殺出去已不可能了,也就是說從死裏逃生是不可能了。能做的事情就是退到懸崖邊上,與狼拚到最後。他護住三個女性一步步向後退去。


    旁邊就是懸崖了。


    涸沼把她們三人護在身後,自己站在前邊。幸運的是,她們三人始終舉著火把背靠背地站著,都還沒有被狼咬傷。


    狼群又形成了半圓形逼了上來。


    阿平和島崎夫婦的屍體邊上還燃著五支火把,狂風把火焰吹得更亮。一條狼叼住阿平的屍骸不讓別的狼爭奪,那情景實在太悲慘了,火把把那條狼映得清清楚楚。


    涸沼操起木棒站在半圓形的狼群前麵,數不清它們到底有多少頭。狼群對著涸沼身後的七支火把圍了上來。風呼呼地把火苗刮得左右晃動,使狼群的影子也大幅度地擺動起來,再加上狼群自身的走動,所以視野裏塞滿了無盡的狼。


    涸沼做好了準備,感到麵前的野獸是不可摧毀的、瘋狂的群體。


    中江真澄和乾博子、節子三人還是背靠背地站著,身後就是斷崖,已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們三人緊挨在一起筆直地站著,就象化石一樣。


    內藤節子這會兒競小聲誦起經來。不,也許是念的咒文,聚精會神地詛咒著什麽。


    中江真澄看著涸沼和狼的殊死搏鬥,身影在火光中都清晰可見。魁偉的涸沼揮著很粗的木棒不停地朝左右打去,這是以生命為代價的搏鬥。一頭狼瞅個空檔從一邊橫著撲了上來,正好跳到涸沼齊眉的地方;大棒呼地一聲打擊在腦瓜上,頓時腦漿飛濺出來。幾乎在這同時,又一條狼貼著地麵象黑色的飛梭似地衝了上來。涸沼收回棒子又利索地將它打倒在地上。


    真澄知道這場死鬥用不了多久就會停熄的。她看得出狼群不顧同伴的死去,象潮水般地從四麵進攻。它們都張著利刃般的魔牙,嚎叫著,衝擊著。它們的攻擊敏捷而又凶狠。不時跳躍起來的狼增多了,它們相互間快速地跳動換位,攻擊令人眩目。火光中,能看清它們赤紅的眼裏燃燒著憎恨的光;這些光點在地麵、空中到處遊動。


    涸沼仍在不停地揮動著木棒,但是力量在減弱了,也顯得遲鈍起來了。他不可能始終這樣拚鬥下去,稍一懈怠就會被咬住。她明白到那時也就是自己的死亡到來了。涸沼一死,她和乾博子,還有內藤節子,連一頭狼都打不死。她們將會在無抵抗的狀態下,被撕開腹部,咬碎喉管,血淋淋地死去。


    奇怪的是想到這些她並不覺得恐怖,也許是大腦僵死了吧。如果有生還的希望,也許會感到恐怖,但已經沒有這種希望。她睜著秀麗的眼睛不眨眼地凝視著涸沼的死鬥。走出鹿澤莊看到涸沼的氣魄和對弱者的幫助,她也改變了對男人的憎惡的想法。這時她覺得這樣的男人是堅強的,是了不起的。


    乾博子的心房已經關閉了,眼前這淒慘的搏鬥中的場景映在瞳孔裏,但這意味著什麽都反映不到大腦意識中去了。她隻知道死已經臨近。她的全身僵直,一動也不能動了。


    博子這時看到一頭狼從涸沼的左邊高高躍起,同時從右邊也跳起一頭,地上也有好幾頭都衝了上去。這一切象電影慢鏡頭似地那麽清楚映示出來。涸沼的大棒擊中從右邊跳來的一頭,這時,左側的那頭咬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身子隨著踉蹌了一下,狼趴到了他的身上。涸沼就這麽背著那隻狼,用一隻手揮棒驅打著地麵上的狼。


    中江真澄衝了上去。她來到涸沼身邊,用火把捅向咬著涸沼的那條狼的肚子。狼從涸沼身上掉了下來。涸沼的左肩上湧出了一片粘血。


    涸沼從真澄手裏接過了一支火把,向狼群打去。一時火花四濺煞是壯觀。真澄手裏握著兩支火把,她緊緊靠在涸沼的背上,兩人協同拚鬥。這樣,他們和節子、博子之間就出現了一個空間。狼立即趁虛而入,將他們分割開來!


    博子大睜著明亮的眼睛,盯著撲過來的幾頭狼。將他們隔開的這群狼發出可怕的嚎叫聲,一步不停地從正麵向她們撲了過來。


    博子匆忙中將火把向它們打去。她剛在想是不是打中了狼的頭,正在這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後倒去。狼將她撲倒後,壓在了她的胸前。剛才和她緊挨在一起的內藤節子也同時倒在地上。這是幾頭狼同時跳起來將她們推倒的。四支火把從她們手中滑到了地麵。博子看到了火舌向空中卷去。


    中江真澄看到了幾頭狼襲擊博子她們的情景。火把落到地上時,乾博子和內藤節子的身影已消失在斷崖下邊;撲上去的幾頭狼也不見了。


    火把從中江真澄的手裏掉到了地上。


    一陣劇痛從她的大腿上傳過,接著她就被摔倒在地上。她知道狼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拚命叫了起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來。又覺得自己的大腿、腹部和喉嚨同時象被開水燙過似地劇痛起來。


    涸沼看到了真澄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慘狀。她的身邊落著兩支火把,斷崖邊上還有一支,但已不見乾博子和節子的身影了。


    涸沼想拾起真澄身邊的兩支火把。在這空隙,右腿被狼咬住了。他推測右腿骨也許被咬斷了。他伸出了右手,但手已失去了知覺。又一條狼咬住了左腿。這條狼咬住後就左右擺動腦袋,四肢也同時纏在身上了。他知道左腿被撕裂了。


    涸沼終於撿起了火把,使盡全身力氣朝左大腿上的那隻狼頭上打去。燃著燈油的火把把狼的頭部也點著了。它從身上退了下去。眼前的狼張開大嘴逼了上來。涸沼舉起火把深深地插進了它的喉管。他摸索著試圖再撿起一支火把。沒等他撿到,隻覺頸部象被子彈射中了似的滾熱疼痛,眼睛一眨什麽都看不見了,也不知是看不見還是四周太黑。但他知道自己的喉管已被咬斷,呼吸也停了。他那隻摸索著火把的右手突然被另一隻手握住了。涸沼想,這可能是中江真澄。真澄似乎在用勁握住他的手拉他。他想,也許是真澄要帶自己到什麽地方去吧……


    咬著已經咽氣的涸沼右手的是一頭狼,它正用力地拖著他。


    4


    明月早已消失了。


    很厚的雲層覆蓋了天空。這些大團的雲層飛快地移動著,相互重疊、擁擠著在空中遊動。


    雨聲也啪啦啪啦地響了起來,大顆的雨珠擊打著鹿澤莊的屋頂。沒多久時間,雨聲變得急驟了,雨點象是要掩蓋一切聲響地嘩嘩落下來,狂風又將雨柱吹得淩亂不堪。


    “這房子要塌了。”阿鐵盯著大廳的牆壁看了好一會兒,小聲咕噥著。他再也叫不出來了,雖然聲音還是很高,但聽起來卻是嘀咕了。


    牆壁在慢慢地傾斜著,泥土劈裏啪啦地大塊落下來。


    他們八個人都給火把點上了火,就著火把的光仔細察看著牆壁和柱子。暴風雨又全麵恢複了。鹿澤莊在暴風雨的侵蝕下,嘎吱作響地逐漸傾斜了。


    大概在十分鍾之前,狼群又返回來了。波蒂的呻吟聲告訴了他們。他們借助手電筒的亮光看到狼群飛快地衝進了院子。當然他們無從知道另外七個夥伴是不是已經葬身狼腹。


    又傳來一片玻璃窗破碎的聲音。


    鬆本重治不由驚叫起來。大廳裏的玻璃窗和大門的玻璃窗承受不住房屋的扭曲全部破碎了。暴風雨肆無忌憚地湧了進來,發出重炮發射般的巨大聲響。在這股巨大的衝擊聲中,牆壁、門板、窗戶等全部障礙物都清除了;這些東西落下來時,又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一片驚呼慘叫。


    鹿澤莊將這片驚叫壓了下來,瓦解的聲響終於吞沒了人們的絕望的呼喊。


    鹿澤莊朝兩邊倒了下去,柱子斷了,磚瓦四飛;八個人放一齊埋了進去。


    鬆本在倒塌的同時從屋裏爬了出去。他右手舉著火把。他知道丟了火把一切都完了。可是,沒等他完全爬出去,一根柱子倒了下來,重重地砸到左腳腕上,疼得他大聲叫喊起來。他的左腳明顯是骨折了。


    “快救救我!誰來救救我!”鬆本慌了,不顧一切地大叫。八個人中隻有他負了重傷。其他人隻有點擦傷或輕度的擊傷,也都設法從廢墟中爬了出來。爬出屋子的八個人立即被無情的暴風雨包圍了。


    “不行,這樣火把要滅的,快找個能躲進去的地方!”阿鐵吼叫著。


    其實根本用不著他來叫喊,幾個人都在拚命想法鑽回已倒塌的鹿澤莊去。但這畢竟是徒勞的掙紮,倒塌之前就有三間房子隻剩下架子,連屋頂都被狂風卷跑了,剩下的房子的牆和窗子,也都被一陣大風刮得無影無蹤了。


    大廳和另外兩間房子的屋頂在倒下時被拋得遠遠的,摔得粉碎。


    倒塌後的廢墟上,豎著柱子和屋梁,那裏麵無論如何是無處藏身的。


    “都過來!”阿鐵招呼著其他人。


    “你們救救我吧!”鬆本絕望地呼叫,人們就象沒聽見似的。


    鬆本拚死在地上爬著,飄潑大雨已在廢墟上積起了不少水坑,無情的大雨在水坑上濺起無數水泡。


    鬆本一邊爬,一邊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他也發現了大雨中象幽靈般閃爍的幾隻眼睛。他一邊呼救,一邊向火把集聚的方向奮力爬去,鐵釘和破玻璃片紮得渾身鮮血淋淋的。但這時他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阿鐵走進了木柱散亂的廢墟中。他搞不清這些玩藝能不能抵禦狼群的襲擊。但他覺得這樣要比站在大雨傾盆的荒野中要好。


    井上薰手裏的火把不知掉到什麽地方了,她也不知道丈夫五郎躲到哪裏去了,隻是一個勁地尋找著藏身之地。她也鑽進廢墟中的木頭堆裏,透過雨霧,發現不遠處也有兩支火把。


    正宗思在大廳倒塌時已衝到了屋外,放開了乾博子交給她保管的波蒂。


    當她好容易回過神來時,發現東京子和向田良子也站在她的身旁。


    七個人集中到一起了。


    隻有鬆本還在艱難地爬著。他右手舉著火把,用左手和右腿爬著。左腳腕痛得不能沾地,不僅是腳,疼痛使他全身沉重、麻木,每往前移動一步,全身就痛得痙攣一陣。鑽進廢墟木頭堆裏的其他人,沒有一個人肯出來拉他一把。風雨交加之中,狼的眼睛四處閃爍,已經快要接近到他的左右了。


    他對沒有參加涸沼他們的小組深深悔恨了;要是涸沼在的話,這種時候是不會丟下他的。


    明知道鹿澤莊遲早會塌,為什麽要鬼迷心竊地留下來呢?想到這些他真想抱頭大哭一場;也許涸沼他們已經安然無恙地下了山,而自己將要與死神相會。一想到死,他就被那巨大的恐懼所震驚了。


    狼的包圍越來越緊了。鬆本好不容易才爬進了七個人所在的地方。


    人們無法遮擋暴風雨的侵襲,火把在減弱著火光。他們清楚,這樣下去隻有死路一條。但又找不到任何辦法。阿鐵和阿梅兩人打算集中一些柱子壘個小窩,但倒塌的廢墟中木柱相互擠壓,有的大半截埋在地下,無法搬動。好不容易找到了四五根,等於跟沒有一樣。他們不得不死了心。


    八個人任憑風雨吹打蹲在地上。


    誰都沒有說話。說什麽呢?就這麽蹲了幾分鍾時間。


    狼群隱蔽在雨霧之中。在火把的照射下,不時看到它們閃動的眼睛,一閃就消失了。令人吃驚的是它們已經來得這麽近了。


    八個人都默默地看著,將身體貼得緊緊的,還凍得直打哆嗦,寒氣使他們的上下牙根咯咯作響。風雨迅速地奪取著人們的體溫。他們身上都穿了雨衣,可是雨衣都被扯破了,已起不到作用。照這樣下去,即使狼群不衝上來襲擊,也要被凍死;況且狼群根本就不會退去,隻要看一下它們在減弱了火勢的火把光亮下閃動的眼睛就能明白。


    死亡就在眼前了,隻要火把一滅陷入黑暗,狼群頃刻間就會衝上來,眨眼功夫八個人都會喪失生命。


    雖說這是各人自己選擇的道路,到了這時,每個人都對自己沒有參加涸沼的小組感到劇烈的後悔。


    “嗷……嗷……嗷……”突然在他們身邊湧起狼的嚎叫,這是驚人的聲音。幾位女性發出一片尖叫聲。一聽到狼的怒嚎,井上薰就抬起了身子,她要站起來,然而下半身已不聽使喚了。


    “混蛋!”阿鐵抓住火把站起身來,隻見眼前一根柱子上立著一隻狼,正好在俯視蹲著的八個人的位置。狼的魔牙大張著,雨霧中與阿鐵對峙的一眨不眨的雙眼泛著異樣的紅光,看去就象鬼火一般。狼猛地收緊了腹部,重又發出震撼大地的嚎叫。


    一股冷顫穿過阿鐵的脊背,但正是這股冷顫激起了阿鐵破罐破摔式的鬥誌,隻見他揮起火把衝上去,對準狼就打。狼用力一跳,從阿鐵的頭頂高高躍過,消失到大雨之中了。


    阿鐵呆呆地站在地上。


    這是阿鐵頭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了狼。他以前認為狼隻不過是比狗凶猛些罷了,但現在明白了,它是無法與狗相比的。它那大於大型狗的體型,硬長鋒利的牙齒,聽了叫人內心打顫的嗥叫,還有那滿是殺機的臉相——從哪一點上都不能與狗相提並論;這是一群可憎而又可怕的動物。


    阿鐵又頹然蹲到了地上。


    “站不起來,我站不起來了!”井上薰放聲哭了起來。


    鬆明的火勢隻有原來一半那麽大的光亮了,真叫人擔心它會突然熄滅。


    “阿梅,這麽下去我們都活不成!”阿鐵大聲說著。


    “你說怎麽辦呢?”


    “火把很快會熄的,我們得馬上衝進原始森林裏,爬到樹上去!”


    “可是,狼呢……”


    “用火把攆走它們!好,大家聽著。我們一起衝到樹林裏去,隻要爬到樹上就不要緊了!好了,大家一齊行動,衝出去!”他想的是爬到樹上就能避免狼的襲擊,要是樹木茂盛,多少還能擋些風雨。


    “阿鐵!求你了,不要把我扔下,我已經動不了啦!求你了,把我也帶過去!”鬆本大聲地哀求著。他一想到要是被大家拋下不管,恐怖得都要昏了過去。


    “你這家夥,誰會管你!好吧,大家說呢?”


    “我……我……”井上薰的喉嚨裏擠出悲痛的聲音。她有些不省人事了;緊緊地抓住一邊的丈夫。


    “放開我!”井上五郎順勢把她推倒在地上。


    “你……求求你了!”


    “什麽‘你’呀‘你’的!你這賤貨!”井上五郎顫抖著聲音狂叫著。


    “原諒我吧,把我帶上!阿鐵,你們誰帶上我?我,我一輩子都跟他,一輩子跟他!”她已經半狂亂了,一拚命叫喊著。


    “不要把我扔下!”鬆本一把抱住了身邊的正宗思,“求你了,架住我的肩膀;我的肩膀!我要報恩的,報恩……”


    “這該死的東西!”阿鐵照鬆本的胸口一腳蹬去,把他踢到地上,拉過來正宗思。誰都不願帶他,隻是考慮自己怎麽逃脫。但是光顧自己就會遭狼的襲擊,要是大家一起行動,趁狼咬住誰的時候,就能爬到樹上去。阿鐵是這麽想的,要是把井上薰和鬆本重治留下來,就會吸引一部分狼;狼群一定會先吃掉這兩個狂叫亂喊的人。


    “救救我!救救我!你們誰救我,我願為他做一輩子的奴隸!”阿薰仍在淒慘地叫著。她被丈夫推開後,又抓住了東京子。東京子默默地擰開了她的手;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誰都要自己逃命。


    “阿梅!求求你了!扶扶我的肩膀,我的財產全部、全送給你!”鬆本忘了劇痛,不顧一切地抓住了阿梅的腿。


    “你給我去死吧!該死的檢察官!”阿梅抬腳向鬆本臉上踢去。鬆本“啊”地叫了一聲,重新倒在了地上。


    阿鐵他們六個人舉著火把匆匆地離開了木頭堆。


    狼群包圍著他們。阿鐵走在前麵,左手打著火把,右手提著木棒。


    “好吧,你們來吧!”阿鐵揮著木棒衝向了院子。決定突破狼群的阿鐵,又恢複本來的凶暴性格,“怎麽不來呀!這些蠢貨!老子要宰了你們這些畜牲!”


    一縷頭發搭在臉上,狂風暴雨打得睜不開眼,嘴都無法張開,在如此瘋狂的暴雨中,阿鐵大睜著兩眼。


    前麵的狼慢慢朝後退去。這並不意味著突破了包圍圈,僅僅改變了一下形勢。


    阿鐵趁勢帶領著其他人,掄著火把向前衝去。他以為狼懼怕他們手中的六支火把。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狼群對涸沼他們七個人帶著的十二支火把毫不理會,一陣衝擊將他們全部吞食了。


    隻要衝過院子,前麵是原始森林。狼群正往林中退去。阿鐵這時已經來到了院子的邊緣地帶。這裏有條一米左右高的土坎,阿鐵跳了下去,另外五個人也跟著跳了下去。這裏是由阿梅殿後押陣。他背朝後地爬下了坎子,不時輕輕地晃動握在右手中的匕首,心想狼可能會害怕刃物的吧。


    前麵的狼又怒嚎起來,一邊嗷嗷地叫著,一邊對著阿鐵撲了上來。


    “混蛋!”阿鐵邊叫邊用火把向狼打去。火把從手中滑落出去。不知落在什麽地方消失了。他揮起了木棒,嘴裏不知胡亂叫喊著什麽,拚命揮舞著木棒。憤怒使他血往上湧,快要引起貧血,眼睛什麽都看不見了。揮舞的木棒突然擊到什麽堅硬的物體上,“咚”地一聲,手腕都震麻了。他搖晃了一下,才發現是打在一棵樹上。他慌忙抱緊樹幹向上爬去,也不知爬了有幾米,隻聽到林中到處都是狼的嚎叫聲。阿鐵想這下自己可得救了。


    突然什麽東西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後背,當他明白過來是狼時,不由得慘叫起來。他想設法把它弄下去,也隻能是想想而已了,意識已經從他頭腦消失。他當然不會明白,狼的利齒已咬碎了他的後腦。


    短暫的搏鬥結束了。


    井上五郎跟在阿鐵的身後,左邊是正宗思。在阿鐵狂喊著盲目地衝上去以後,幾頭狼撲向了他。他立刻嚇得亂叫起來。沒想到正宗思把他緊緊抱住了。他拚命推開了她。隻聽她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正好把她推進了狼群,倒在地上。一頭狼狂暴地爬到了她的肚子上。


    井上邊叫邊逃,沒跑幾步兩腿就同時被狼咬住倒下了。


    他支起上身,想用拳頭去打狼;拳頭竟塞進了狼的嘴裏被咬得粉碎。他隻是覺得耳邊嗡地一聲,便失去了知覺。


    東京子看到狼撕咬著正宗思的頸部,嚇得掉了手中的火把。向田良子的臀部被狼咬住了。狼大模大樣地將她摔倒在地上,又回過頭來咬住了她的腹部。她覺得整個肚皮被狼的利齒撕開了。


    阿梅站在那裏抱住了一頭狼。這是一頭跳著撲上來的狼,咬住了阿梅的喉嚨管。阿梅則用匕首捅開了狼的肚皮,猛地聞到了狼嘴裏呼出的一股惡臭。


    暴風雨仍然鋪天蓋地。


    鬆本重治抱著阿薰。


    放在柱子邊上的火把就要熄滅了,看來亮不了兩分鍾。


    “你,你,你要保護我啊!不要放開我!我愛你,我是你的。”阿薰緊緊摟住鬆本,嘴裏喃喃地訴說著。井上薰已經神經異常,失去了對狼的恐懼。她嘴裏吐出的象胡話似的嘀嘀咕咕的東西,僅僅隻是羅列了一係列詞匯而沒有什麽實際意義,被暴風雨抽打的身體在劇烈地抖動,手怎麽都抱不住對方的身體。


    鬆本也感不到腿部骨折的疼痛了。他真想象阿薰那樣神經失常,這樣就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怕了。但他的神經卻意外地強韌。


    鬆本聽到頭頂上狼的嚎叫聲,睜開了眼睛。柱子上立著好幾頭狼,在居高臨下地觀察著他們。雨霧蒙住了狼的身體,看去象白森森的幽靈一樣。


    “到一邊去,到一邊去,到一邊去……”鬆本緊緊地閉上眼睛,象念咒似地重複著。他的聲音很小,象是在自言自語,猛地想起好象在什麽地方看到過有人這麽念。


    “到一邊去,到一邊去……”鬆本不停地念著咒語。


    “我是你的,你要保護我嗬,嗬,我這一生都屬於你了……”阿薰也在繼續說著。


    暴風雨越來越瘋狂了。


    八個男女點燃的火把全部熄滅了。荒野漆黑一片,仲手不見五指。落到地上的雨珠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到處都是天昏地暗,原始森林的枝葉象激流中的海藻拖得長長的,幾乎要垂到了地上。


    日本狼的群體躲在林中,就在鹿澤莊的旁邊。群狼一直站著。現在,它們眼裏的光澤完全消失了。它們現在就是這麽睜著昏暗的失去光澤的眼睛,看著狂暴風雨。


    這是宣告著日本狼最後群體行將滅亡的暴風雨。


    波蒂還在倒塌的鹿澤莊殘骸中。它被關閉在一個極為窄小的空間。它拚命刨著地麵,必須打出一個洞口逃出去。它已經感覺到了從遙遠的地方迫近的地震的預兆。


    挖得不小的洞口被木板擋住。


    盡管這樣,它還是設法鑽出頭來。


    激烈的暴風雨立即迎麵撲了上來。原始森林裏傳來狼群的嚎叫。波蒂逃了出來,一鑽出地麵,就高高揚起鼻子嗅著周圍的氣息。它捕捉到了惡夢般的氣息。


    狼的氣息從上風的樹林中飄了過來,那是難忍的死臭。波蒂在瀑布般的雨水中搖動了幾下身體,甩掉了身上的泥土。


    波蒂跑到院子裏,在雨水中騰起一道白線快速穿過。


    遠處傳來地震的轟鳴聲,就象遠方的雷聲沉悶有力。地麵在微微地顫動。波蒂本能地意識到這聲音意味著什麽,拚盡全力沿著道路衝了下去。


    狼群停立在樹林中,黯然的目光注視著暴風雨,發現了雨霧中波蒂奔跑的情景。


    狼群飛奔起來,排成一列,踏破雨霧追蹤而去。


    波蒂在奮力飛奔。狼群追到它身後三十米遠的地方,要是被狼群追上,眨眼功夫就會死於非命。能不能擺脫狼群與生命聯係在一起。


    沿著道路奔跑的波蒂中途突然改變了方向。沉重的地震聲迫近了,它淹沒了狼群的腳步聲,甚至掩蓋了暴烈的風雨聲。


    波蒂攀上了一個斜坡。一到坡上,它不禁發出了哀涼的悲鳴。具有無窮力量的泥石流就在眼前,這是能將一切生靈送進死界的怪物,它正搖撼著大地,從天邊滾來。


    波蒂號泣著奔進了樹林,可憐巴巴地垂下了尾巴。它已經忘了狼群的存在。波蒂奔跑的速度優於狼,保持著很短的距離。


    樹下的灌木叢也在煩躁不安地湧動著,大地在顫抖,樹木在怒吼。波蒂死命穿過灌木叢跳上一塊岩石。這裏有一片平緩斜麵的野樹林,林中生長著繁茂的羊齒草。波蒂半閉著眼睛穿過羊齒草的荒原。


    狼群落在身後四五十米遠的地方,仍緊追不舍。


    波蒂狂吠一聲。怪物已經接近了,地麵象波濤翻滾……


    波蒂還在亡命般地奔跑。前麵有一片岩石群,巨大的岩石重疊交錯。它拚命跑向岩石群,終於來到了目的地,身子輕盈地一縱,沿著岩石跳上了高地。


    轟鳴聲震撼著野樹林。波蒂發出細聲的呻吟,肚皮趴在岩石上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濁流吞沒了野樹林,混雜著無數岩石、沙土和激流的洪水,奔騰翻卷著將林中的樹木摧毀、吞沒。岩石碰撞的破裂聲,巨木倒地時的轟鳴聲,暴風雨的呼嘯聲,這些共鳴在一起,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喧囂聲。


    這是一片死的海洋。


    過了不久濁流奔騰而去。


    一切都消失了,野樹林隻剩殘存的枝梢淒涼地豎立在水麵。灌木叢、羊齒草,還有狼群全都消失了。奔騰而去的洪流把地皮刨去,露出了岩石地表。暴風雨抽打在岩石上帶著刺耳的尖嘯。


    波蒂離開了岩石堆。它橫過露出的岩石地表,返回了鹿澤莊。它知道狼群已被消滅,現在已嗅不到狼的惡臭的氣息了。


    它要去尋找主人武田安造。


    岩盤一直湧向了鹿澤莊。途中的小路、高丘也消失了,雨水在岩盤上淙淙流過。怪物從上遊漂到下遊,經過的途中露出了二百多米寬的岩石路麵。鹿澤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環繞著鹿澤莊的樹林被衝出很遠很遠。


    波蒂站在毀滅的遺址上。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沒剩下,甚至連痕跡都不留。波蒂沒有死心,它仔細地嗅著周圍的氣息。知道這兒是原來的鹿澤莊。它執拗地認為也許武田老人還在什麽地方藏著。


    它對著夜空,伸出脖頸狂吠起來,叫得是那般殷切,又是那般淒涼。


    它叫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等待著主人的反應。然而周圍沒有生物與它呼應,隻有暴風雨那瘋狂的呼嘯聲。


    波蒂失望了。它隻好沿著剛才還存在著的通往鹿澤莊的道路小跑了下去。


    到處都是透明的米黃色的岩石。雨水在上麵象小溪地流淌過去,路上不時出現一塊塊被洪流卷下來的巨大岩石,突兀地豎立在路的中央。


    波蒂加快了腳步。


    波蒂描繪著台風過後山野的秀麗景色。萬裏蒼穹下。赤石峰象透明玻璃般鮮明。山裏已到了落葉時節。用不了多久,全山都會披上錦繡。狩獵的黃金季節又要到了,和安造老人一起在山裏追捕獵物,是波蒂最高興的事。


    過了一會兒,波蒂開始迅猛地疾奔,它要穿過一座座山峰,奔回大鹿村;在那裏,也許主人在等待著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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