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黎的一家醫院裏。


    中鄉廣秋憑窗遠眺那片被秋色籠罩的布羅新森林。秋風瑟瑟,滿目是金葉和枯草。在中鄉看來,巴黎是肮髒的,這是因為他討厭法國,也不喜歡法國人。


    他尤其覺得巴黎的衛生情況太糟糕了,有些地方髒得簡直令人作嘔。


    中鄉的視線落在了人行道上。


    風卷起路邊的紙片,調皮地打旋兒,向前滾動著。


    一個男人象是跟誰賭氣似的,用腳不住地踢著滾到腳邊的紙片。


    ——活象個傻瓜!


    中鄉禁不住脫口說道。


    哼,有氣沒處撒了吧。


    那家夥也許剛剛和老婆打了一架逃出來的;也許他乘工間休息偶然回到家中,發現自己的老婆偎在別的男人懷裏。


    活該,中鄉為自己的這番憑空編造感到很開心。


    在值正得意時,也許樓底下那晦氣的男人似乎感到有人在詛咒他——不由抬起頭朝上望了望。


    中鄉的病房在五樓。他慌裏慌張離開窗戶,迅速地爬上床。


    幾分鍾過後,那扇門也象是跟誰賭氣似的,“當當”一聲被撞開了。中鄉急忙用毯子蒙住了頭。來者正是那個與紙屑發牌氣的行人,他就是伊能紀之。


    他進來後,二話沒說,一把便將蒙在中鄉頭上的毛毯扯了下來。


    中鄉用手死死地抱在胸前。伊能推開他的胳膊從懷裏掏出一瓶威士忌。


    伊能的大腿一邁騎在椅子上,嘴對著瓶口便喝開了。


    “少喝點兒,喂,我說你少喝點行嗎?”


    中鄉吃驚地看著伊能那喝酒的架式。


    “你說什麽?”


    伊能把椅子拖到窗前,一邊大口大口地狂飲著,一邊轉過臉去觀賞著馬路上來往的行人。


    “你還活著呀?”


    無可奈何的中鄉,看來隻有聽憑他隨心所欲了。


    “那還用問嗎?”


    “可是,駐阿爾及利亞大使館在和巴黎聯係時說,你和朱野能子在撒哈拉沙漠失蹤了……”


    “隻不過是迷了路。”


    “撒哈拉有路?”


    中鄉也把椅子拉到窗前坐了下來。他伸手搶下伊能手中的酒瓶。


    “沒有又怎麽樣?”


    “你發的是哪股火呀!”


    他盯著伊能那張被紫外線曬成深灰色的麵孔,說。


    “你竟敢違抗國家的命令!”


    “胡說,我的肛門受了重傷!”


    “純粹是借口,你的病早已痊愈了,連院長都說你可以出院了,可你卻終日泡在病房裏,無所事事。以這點作為理由,就可以躺在這裏白吃白喝嗎?真是個好主意呀,把醫院當成旅館倒不錯嘛!”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是植鬆大使。你對警視廳的三令五申竟然置之不理,弄得大使十分為難。”


    伊能掏出一支煙,吸了起來。


    布羅新森林漸漸地泛出紅色。宜人心脾的秋風陣陣吹來,使伊能聯想起撒哈拉沙漠那沒有秋冬之分的酷暑。


    伊能為了找到中鄉曾去過日本大使館,見到了正在等待他的植鬆大使。


    植鬆告訴伊能,他對那個固執的中鄉,簡直束手無策。他已經接到外務大臣的緊急命令,而且國際刑事警察機構也通知日本大使館——曾在1972年9月發生的達卡劫機事件中的一夥慣犯現已潛入巴黎。問題不僅僅在這兒,據可靠情報,日本“赤軍”中東委員會的重要成員,也在此地發現了行蹤,因此,巴黎警察當局已積極地行動起來。


    外務大臣指令駐巴黎大使館迅速搞清這一情報的真實性,日本國警視廳也給大使館發來急電,令其火速與歐洲派遣公安特科隊的中鄉廣秋取得聯係,嚴密監視日本“赤軍”中東委員會的行動。


    可是,中鄉卻象個頑固的螃蟹一樣,蹲在醫院裏就不出來。


    這可叫植鬆大使傷透了腦筋。


    “我決定再也不幹那些無聊的事了。”


    中鄉怒目而視。


    “你可真了不起呀!”伊能又奪回了酒瓶。“托你的福,這項重任又落到我頭上來了。”


    “又交給你啦?那好哇。不管是多麽無聊的工作,都象隻白耗子似的,搖著尾巴去幹,你就是那麽一種人!”


    “隨你胡說八道好了!”


    “你才胡說八道呢,蠢貨!眼睜睜地瞅著根岸誌津子又讓人給拐帶走了。你可真蠢到家了。為什麽當時不幹掉哈比布·布爾吉巴?虧你還算個地道的公安特科隊的成員?這還不能說你是個傻瓜嗎?哦,是為著外事警察的那個母豬吧,她叫什麽來著?”


    “朱野能子。”


    “你八成和那母豬整天摟在一起鬼混吧。”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個禁欲主義者?”


    “哼!”


    中鄉氣呼呼地把煙卷反叼在嘴上,撲的一口,又吐了出來,用腳碾得粉碎。


    “何必發這麽大的火呢?”


    “你知道,我在醫院這二十多天,究竟考慮些什麽?”


    “我怎麽會知道。”


    “我在考慮將來,我的將來!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今後幹點什麽,我的歸宿在哪裏,我命中注定是個不幸的人,我現在很悲觀,將來不屬於我,而且我又沒有一點財產。”


    “簡直沒有道理!’


    “你再大聲說一遍!”


    “算了!快換衣服吧!”


    “換衣服?為什麽?”


    “巴黎警察局的刑事部長路易斯·加斯湯想見見你。”


    “我可不想見他。”


    “去見見吧,中東委員會所屬的指揮部,企圖在巴黎搞一些破壞活動,這難道不是你管轄範圍內的工作嗎?”


    伊能的視線落在中鄉那張被酒精燒紅的臉上。


    “要幹你去幹吧,我得了憂鬱症。”


    “中鄉!”


    “你想想看,自從達卡劫機事件出現後,日本當局都幹了些什麽?竟然釋放了國內的六個在押犯,還發放了六百萬美金的生活費,那些人就帶著這些錢鑽進了巴黎,用來訓練特工人員,他們在巴格達、幕尼黑、巴黎、阿爾及爾等地都設有秘密據點,並在那裏日以繼夜地進行訓練活動,以便破壞城市,暗殺要人,從而製造事端。支持他們的正是日本政府,主持領導的是中東委員會,旁觀者清啊,我可沒工夫去管這份閑事。”


    “你怎麽說都行,快換衣服吧。”


    伊能一古腦兒喝幹了瓶子裏的威士忌。


    個子頗矮的路易斯·加斯湯,在刑事部長的辦公室裏接特了伊能和中鄉的來訪。


    “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巴黎警察局第五科的克諾·庫羅德。”


    加斯湯指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說道。


    “我們希望得到派往歐洲公安特科隊的大力援助。”


    加斯湯用眼睛瞟了庫羅德一下,看上去,他很胖,一直默默地坐在那裏,顯然是個不善應酬的人。


    加斯湯簡略地介紹了情況。


    “最近在北約盟國,發現了一些令人奇怪的跡象,而且一時還很難做出明確的判斷……兩位掌握軍隊大權和情報機關的領導人物,受到了來曆不明的什麽人的威脅。而且,這些威脅好象不是一般的問題,至於到底為了什麽目的,我還說不清楚,很對不起了。我所強調的是歐洲各國的情報機關之間都有著一定的聯係,為此要求我們密切地注視這夥威脅者的行蹤,現已在比利時、西德、意大利、法國等地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離最後的結案尚需一定的時間。”


    秘書端來了紅茶。


    伊能和中鄉並沒有想要喝的意思。


    中鄉的臉扭向了一邊,看著什麽。


    “據偵查,我得到了一件令人吃驚的情報。”


    加斯湯的目光交替地看著伊能和中鄉的表情。


    庫羅德閉著雙眼,雙手交叉著放在小腹上。


    “通過進一步的調查,我們了解到他們對另外兩個國家的重要人物也在進行威脅。”


    “……”


    “今天請你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別的,據歐洲各國情報機關透露:貴國根岸首相的女兒失蹤一案,似乎與那些來自暗中的威脅者有著某些微妙的關係。”


    “……”


    伊能一直默不作聲。


    “另外,似乎與你們追蹤的庫萊門斯·蓋奧爾凱也有一定的牽連。”


    “……”


    “我們在這半年以來,一直監護著曾經受到秘密威脅的領導人物們,一旦發生什麽情況,便會馬上采取行動的。”


    “你指的情況是什麽?”伊能問。


    “那還不清楚。”


    “據初步推斷,他們企圖打擊的目標絕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國家,而且將要危及整個歐洲。我個人認為這種分析不無道理。”


    “……”


    “然而現在,他們卻偃旗息鼓地潛伏起來。肯定是對方察覺到了我們的情報機關正嚴密地監視著。眼下,他們怕是正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瞪圓了眼睛窺伺時機。可我們至今尚未掌握他們是何許人,連照片也沒有。實在令人不安哪,鬼曉得這群家夥想幹什麽!”


    “……”


    “聽說過大歐洲主義嗎?”


    “聽說過。”


    伊能點點頭。


    “最近的青年人口頭上總是掛著——‘我是個歐洲人’這樣的一句話,如果你問他是不是法國人,他會回答你,自己是歐洲人。”


    加多湯輕輕地旋轉著手中的杯子說:


    “歐洲的每一個國家都小,可都有著光榮而偉大的曆史。隻是現在衰老了,如二位所了解的那樣,若不組成一個共榮圈,首先在經濟方麵就很難發展下去。青年人正是感到一種窒息,才極力宣揚大歐洲主義的。這種壓力一方麵來自蘇聯,一方麵來自美國。由於受到這兩個巨人的威脅,便使得歐洲有些喘不過氣來。”


    加斯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哼!豈有此理!中鄉對加斯湯的這番論調,大為不滿。


    這麽說的話,日本又該怎麽辦呢?不正窒息在蘇聯、美國的壓迫之下嗎?一邊在窒息下掙紮著、一邊還在高喊修改憲法的政府不是更令人可笑嗎?還叫囔著——出口鋼板就等於出口武器,等等。尤其是電車站上,那些過於熱情的宣傳家們整日不厭其煩地喊叫著,真讓人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純粹是噪音。過剩的精力充滿了日本列島的每一個角落。若是對罪犯懲罰得過了火,警察反而也要去蹲拘留所,即便是壞人殺了好人,也用不了多久便會獲保釋放,咄咄怪事,一切都被顛倒了。法院倒象是為惡棍們服務的機構,過分地提倡人權,現在幾乎因人權而窒息。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機關都如此。


    中鄉馬上聯想到自己的公安特科隊,與此可沒有關係。


    “大歐洲主義是在特定的土壤裏萌發起來的。就其本身而言,並不是件壞事,可其中所吸取的激進思想,使得年輕人越發的神魂顛倒了。問題就出在這兒。我們從已搞到的情報中得知:貴國的中東委員會和這種標榜大歐洲主義的激進思想有著密切的聯係。”


    “……”


    伊能始終一言不發。


    中鄉則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裏。


    “正如各位所了解的那樣,達卡劫機事件中的主謀們離開了阿爾及爾便去向不明,我們擔心他們已潛入了巴黎;緊接著中東委員會的幾位要人也離開了貝魯特,很有可能也潛入了巴黎。目前,各國情報機關正發動一切力量,積極行動起來,可是……”


    加斯湯突然停止了,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他思慮了片刻,又接著說道:“那是四天前的事了。”


    加斯湯壓低了嗓音說。


    “在西班牙的聖塞瓦斯安城的海岸邊發現了一具被槍殺的男屍,據調查死者係國際恐怖組織作戰部長卡爾羅斯的部下代諾。代諾身上帶著用密碼書寫的秘密文件。前天那份密碼文件才破譯。”“……”


    “文件上寫著破壞巴黎九一六——一二○九、二○四、二○五、二○八、二○一等,九一六即9月16日。從二○九以下的數字看,那不正是貴國那些指揮家們經常使用的號碼嗎?”


    “……”


    “現在你們該明白,為什麽請你們合作的理由了吧。”


    “嗯。”


    伊能點點頭。


    “東京警視廳公安特科隊,曾經與號稱最強大的城市破壞狂較量過,想必經驗相當豐富。當然,我們也有能力製服這群家夥,隻是考慮到這其中的要犯大都是貴國人,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你們會更清楚一些,為此,特請你們光臨指導,更有利於這次行動。”


    “……”


    一直閉目靜聽的庫羅德,睜開了眼睛,睨視著中鄉。


    二


    人行道上的落葉隨風飄舞著。


    朱野能子彎腰撿起一片樹葉,拿到眼前觀看著。這片葉子幾乎被蟲子吞噬得快要透亮了。


    能子由此聯想到自己的命運。


    昨天,能子在電話中向日本外事警察局作了簡單的匯報。上級指示說:“中鄉廣秋和伊能紀之將接替你的工作,你的任務已經基本結束了,可以返回了。”


    “我目前還不能回去!”能子回答說。


    能子所受命的不僅是警察總監,而且直接受到根岸首相的委托,她見到根岸誌津子了,首相的女兒至今還在人販子組織手裏,隻有救出她才算完成任務。可誰能知道她被布爾吉巴轉移到哪裏去了。


    拐騙誌津子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讓其作房事女奴。能子從誌津子口中了解到,她在被人玩弄時,曾先後照過三次相。


    使人不解的是,與她發生關係的那男子,看樣子不是情願的。


    能子由此推斷出:將首相的女兒拐騙到手,僅僅是個開端,隻有達到全部目的,才能將其作為房事女奴賣掉。


    此時,朱野能子深深地感到自己職責的重大。


    能子當然清楚伊能和中鄉對自己的看法。但是她還是從內心欽佩這二位的精明強幹,如果他們單純是為了尋找誌津子的話,能子也就不打算再參與此項工作了。然而她們目前所需要對付的不僅僅是人販子紐織,而是要與更多的敵人決一死戰。


    想到這些,她豈能置身事外而不顧呢!盡管自己力量薄弱,也打算助一臂之力。


    除此還有一個受重要的原因,使她絕不甘心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返回去。


    在那受盡屈辱的日子裏,一個堂堂正正的外事警察竟不分晝夜地被人淩辱,受人踐踏,那情形,那場麵象刀子似的刻在能子的心上。


    對於已經付出的代價,倘若能夠救出根岸誌津子,也可以算是相互抵消了。


    然而那個可憐的誌津子,卻不知要挨到哪一天才能重見天日。


    能子尾隨著伊能奔向了圖古爾特,為了追擊布爾吉巴,兩人毅然衝進了大沙漠,由於陷入圈套,不得不在漫無邊際的沙漠裏徘徊了三天。


    當時,能子曾經強烈地渴望著伊能主動地伸出臂膀來擁抱自己,哪怕是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懷裏,度過那寒冷的沙漠之夜也是一種寬慰。然而,冷酷無情的伊能競對她一點不感興趣。


    日本大使館和阿爾及利亞政府進行了反複的交涉,終於解決了圖古爾特事件,能子才和伊能一起回到了巴黎。在此期間,假若伊能對能子多少給予一點安慰的話,她大概也就心安理得地回國去了。可伊能對能子的渴望,一直是無動於衷,如此冷漠的回報,使她太受不了,這種侮辱比作為房事女奴來說更為難忍。


    難道帶著悲傷回去嗎?難道帶著侮辱回去嗎?一無所獲的能子,絕不甘心就此罷休。


    能子拿著這片病葉,呆站了許久,又緩緩地踱到裏昂車站附近的一條街上。


    迎麵過來一個男人。


    一眼望去,便知他是個日本人。哦,好象在哪裏見過麵?能子主動搭腔,很客氣地說了句:“你好!”也就在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來了——高橋正彥。


    此人便是達卡事件中帶著六百萬美元,從日本出逃的激進派領導成員之一。


    盡管化了裝,可能子還是認出了他。


    “你好!”高橋回答了能子的問候。


    “住在巴黎嗎?”能子收住了腳步,又問了一句。


    “是的。”高橋點點頭口。


    “我是剛來巴黎旅行的,可惜不懂法語。”能子笑著說。


    “去喝杯茶好嗎?”高橋邀請道。


    能子含笑點頭應諾了,兩人相依著向前走去。


    在路上,能子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聖川澄子,其實這是,一個朋友的名字,她還對高橋說,她參加的那個旅行團,今天是自由活動時間。高橋也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兩隻眼睛不住地打量著能子。


    至於這家夥心裏想什麽,能子一望而知。


    能子在腦子裏盤算著,她以一個不懂法語而苦悶的旅遊者身分出現了,想必高橋是不會懷疑的。尤其是自己主動上前搭話,很可能被理解為按撩不住的情欲所致。


    能子努力使自己的神態顯得很自然。


    “您現在住在哪兒?”能子問。


    “靠近塞納河的公寓裏,去看看嗎?”


    “想去看看,可以嗎?”


    能子麵帶羞澀地看著高橋。能子早已做好思想準備,無論高橋提出什麽要求。她打算使用女人的特殊武器,深入虎穴,從而將其一網打盡。這對於外事警察來說則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人物。將六百萬美元,白白地奉送給六名劫機分子,簡直是叫人難以容忍的國恥。因此,外事警察將動用一切力量,全力以赴地進行追捕。


    想到這兒,能子渾身熱血沸騰。


    高橋的公寓設在一幢樓房的第四層上。


    兩人步入了房間。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塞納河。


    “這真是個好地方,房間也非常漂亮……”


    能子轉過身向窗邊走去。


    站在她身旁的高橋一拳打在能子的腹部,她當即癱倒在地上。


    有關外事警察朱野能子的情況,高橋已早有所聞。


    四天前,當他離開設在阿爾及利亞的秘密培訓基地時,就看到了圖古爾特事件全部經過的被告,不用說,當然也看到能子,以及誌津子、伊能紀之、中鄉廣秋的特寫照片。


    所以當能子剛一與他搭話時,高橋便大吃一驚,日本的外事警察真不愧是世界一流的情報機器。若是被他們的偵探盯上,可就大為不妙了。


    看來,除了殺死這女人別無它路。高橋深知這件事如果泄露出來,巴黎警察局一定會嚴加防範。那麽這次行動很有可能就付之東流了。


    ——這個傻娘們兒!


    高橋慶幸著。


    他用膠布粘住能子的嘴,又把她雙手反綁在身後,便開始扒掉她的衣服。這時能子醒了過來。


    能子靜靜地躺在床上,腦子裏亂得很。想不到自己的性命喪失在高橋的手中。在人販子的魔窟裏也險些死掉,但終究還是得救了。再說那些男子還算比較寬容,他們把女人的身體看作是自己的私有財產,隻要是活的,就可以象商品一樣任意買賣。


    現在呢,能子十分清楚這夥恐怖分子的所做所為,他們是不會放過她的。能子徹底地絕望了。


    能子猛然間又想到了伊能,自巴黎分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甚至連彼此的地址也不清楚。伊能既然看不起自己,她也就沒有理由再去找他了。


    三


    黃昏時。


    伊能紀之和中鄉廣秋離開了巴黎警察局,拐向舍特萊廣場。


    伊能下榻的飯店位於丘伊爾裏庭園的北側。他勸中鄉沿著塞納河走回去更好一些。


    “請我喝杯威士忌吧?”中鄉提議。


    “你的肛門都裂了,我又不是不曉得。”


    “你這是第二次幹涉別人的事,請求改掉這個壞毛病!”


    中鄉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去。


    “下一步該怎麽辦?”


    “你說什麽?”


    “還用我說嗎?巴黎警察局剛剛委托你的那件事!”


    伊能掏出一支煙叼上。


    “讓人從心眼討厭的家夥!”


    “誰呀?”


    “庫羅德那混帳。”中鄉一想起那個一言不發的庫羅德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象過去一樣。”


    “胡說八道!”


    “破壞巴黎九一六——是什麽意思吧?”


    “象這類城市破壞一下,也是很不錯的嘛。”


    “你想他們真要動手嗎?”


    “這還用廢話,那密信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難道他們還會和你客氣?幹!絕對要幹的。”


    “太可怕了,看來真得竭盡全力了。”


    “你和巴黎警察的家夥仍合作吧,我可不想管別的國家的閑事。”


    “是嗎?”


    伊能心想:你想不幹,怕是沒那麽容易吧,這可是日本警視廳的命令,據掌握的情報分析。這夥激進分子已經從阿爾及利亞和貝魯特,兵分兩路,潛入了巴黎。如果代諾身上發現的那份密碼不僅僅局限於此的話,那將預示著法國的中心巴黎將要發生一起重大事件。


    “要是我們一致咬出鷺組織結果會怎麽樣呢?!”


    伊能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中鄉的反應。


    “北回歸線的那個鷲嗎?”


    “我覺得根岸誌津子的被誘拐,和兩個國家的重要人物被威脅,這兩者之間,很可能是有聯係的。”


    伊能對於那個“鷲”始終報以懷疑。


    他覺得不僅僅是巴黎,連整個歐洲在內,都在醞釀著一場急風暴雨。


    盡管對方巧妙地隱藏在內幕,但總要露出馬腳的。


    眼下,不是有幾個問題已經暴露出來了嗎?


    誘拐根岸誌津子。


    綁架朱野能子。


    鷲啼北回歸線。


    殺害代諾的諜報機關。


    歐洲主要國家的領導人物受到秘密威脅。


    已出發的某些人員的行蹤。


    然後破壞巴黎。


    伊能認為所有這些,似乎有一根線串聯著。


    ——鷲啼北回歸線?


    “可能現在這一切都歸根於此吧。”


    “大歐洲主義嗎?”


    “看來好象是那個問題。”


    伊能沉思著。


    “聽說你在撒哈拉沙漠看見了海市蜃樓?”中鄉換了一個話題。


    “啊!是的。”


    “海市蜃樓是個什麽樣子?”


    “不知道。”


    “是不是在很遠的地方的影像?”


    “在某種程度上,要想到那兒是不可能的。”


    “你果然是個傻瓜!”


    “為什麽?”


    “你不說你見過一個白色的城嗎?”


    “那究竟是建在岩石頂上的一座寺院,還是什麽城堡,我就不清楚了。”


    “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啊!是的!”


    “真糊塗到家了。”


    中鄉看著伊能的那個愚拙的樣子,禁不住有些生氣了。


    而伊能被問得一時摸不著頭腦。


    海市蜃樓是大氣中出於光線的折射作用而形成的一種自然現象,當空氣各層的密度有較大的差異時,遠處的光線通過密度不同的空氣層就發生折射或全反射,這時可以看見在空中或地麵以下有遠處物體的影像,話又說回來了,布爾吉巴帶著根岸誌津子很可能就朝那白色的城堡奔去了。


    “古時候的中國人誤認為那幻景是蜃吐氣而成。而你的頭腦看來也和古時的人沒多大區別,以往的人們正是看到了浮現在空中的宮殿和那千姿百態的仙女們,才想象出神仙的。因此,好多人為了成仙便把自己關在深山裏苦苦修行。你的腦袋比那些人還蠢!”


    中鄉滔滔不絕地講述著。


    “你知道得可真不少哇!”


    伊能被他激怒了。


    午後,高橋公寓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兩個日本人,一個白種人。


    朱野能子照例被綁著躺在床上。高橋對三個來者,說了情況。能子閉著眼睛,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這段時間裏,高橋一步不曾離開。她嘴上的膠布也貼得結結實實的,就是想喊也發不出聲音。雙手一直被綁在背後,甚至連想把繩索弄鬆一點也是不可能的,高橋不時就要來檢查一下。


    他吃了飯之後,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四個人在興高采烈地交談著,不時色迷迷地扭過頭去,向床上的能子瞟上一眼。


    能子好象聽見,他們叫那個小個子的法國人,出去買一個大手提箱。


    高橋走了進來,他把曬衣服的繩子放到了桌子上。


    “等會兒就用繩子勒死她。”


    三人坐下來喝著咖啡。


    能予的於被勒得疼極了,甚至連她的肩胛骨都象要碎了似的,她咬緊牙關忍耐著,隻盼著末日快一點到來。


    伊能和中鄉並肩走著。


    一個身材高大的本地人,橫著膀子,大概想從伊能和中鄉的中間闖過去。


    中鄉一把抓住那家夥的手腕。


    “注意點!混帳!”


    中鄉的左手一揮,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他火了,嚷嚷著什麽上前也拽住了中鄉。中鄉的右腳一動,他便一屁股蹲蹲人行道上。


    中鄉和伊能離開他走了。


    “想不想挫一挫巴黎警察局的銳氣,露一手給他們瞅瞅。”


    伊能問他。


    “怎麽講?”


    搞城市破壞是很容易的,尤其在法國更不用費力。原因呢,巴黎這一帶從未發生過地震,所以建築場的抗震設施較差,和用磚堆起來的沒什麽兩樣,隻要安上炸藥,刹那間便是廢墟一片。


    中鄉想起了日本那個破壞狂——僧都保行,他不就曾揚言要炸毀所宿的高層飯店嗎?連中鄉也一度是他的手下敗將。僧都保行一貫獨往獨來,行蹤詭秘,日本警視廳為了追捕他,花了很大的精力。


    象僧都這樣的男人在日本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可是他的下場也是可悲的。


    這一場破壞巴黎的計劃是有組織進行的。因此整個歐洲的諜報機關都行動起來了。至於巴黎警察局能否挫敗這夥暴亂分子,中鄉是不願意多費腦筋的,對他來說,不管哪方麵取勝都無所謂。


    他隻是覺得還是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走為上策。


    在巴黎這一年多時間裏,大量的酒精麻醉了中鄉的神經。使他對自己一手創建的公安特科隊的依戀之情,也逐漸地淡漠了。他打算從此脫掉這套警服,潛身到深山老林裏去當一名百姓,這也能活得很不錯嘛。


    反正他不想去仿效伊能——做一個為政府效力的好警察。


    “喂,好象那家夥又找回來了。”


    伊能停住了腳步。


    伊能轉過身去,看見七、八個男子狂奔了過來。


    中鄉二話沒說,大步疾飛地迎了上去。伊能也緊緊地跟在後麵。


    中鄉衝上去就大打出手,當即用匕首打趴下一個,又飛起一腳踩倒一個,緊接著用大手抓住第三個人的衣裳,將他拋向馬路的另一邊。當他還想打下去的時候,已經沒有對手了。


    伊能也幹倒了三個。


    這是一家咖啡館的門前。


    二十多位顧客全都站立起來,觀看著如此精彩的搏鬥,有的還鼓起掌來,吹響了口哨。


    好不熱鬧。


    透過房間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流動的塞納河。窗子雖然關著,可沒有插上。


    樓底下傳來了男人們短促的尖叫聲。


    能子衝向窗戶。好高呀,跳下去就沒命了。她橫下一條心,索性摔死,也要跳。


    這總比受盡百般淩辱之後,再讓他們用手勒死要好得多。起碼,會引起警察的注意,從而出麵幹涉。


    沒有時間多想了,能子用肩膀撞開窗子,玻璃窗向兩邊敞開著,她縱身一躍,雪白的肢體消失在空中。


    樓下便是那座擁滿了看熱鬧人的咖啡館。這時,中鄉和伊能正把那群地痞打得抱頭鼠竄。中鄉剛好抬起頭,看到了從空中飄落下來一個全裸的女人。


    瞬間,能子撲通一聲,恰恰砸在從咖啡館探出的遮陽的帳篷上,又翻滾著落在幾位客人的頭頂上。


    從窗戶探出了四個腦袋瓜兒。


    伊能和中鄉迅速地跑了過去,


    伊能覺得跳樓的女人很象能子,他摘下貼在她嘴上的膠布,一切都真像大白了。


    “那些來自中東的指揮們在四樓。”


    中鄉大步如飛地跑進了公寓。


    伊能也緊緊地跟上。


    當中鄉跑到四樓那個房間的門口時,看見一個日本人正往外跑,還瞧見兩個男人的背影。


    那人看到退路被堵死,便掏出了手槍,對準中鄉。就在他舉槍瞄準的一瞬間,急中生智的中鄉掏出了打火機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


    結果他胡亂地打了兩槍,便躲進了房間。中鄉飛起一腳踢開門。隨著一聲槍響,中鄉看到那人對準自己勾動了板機,應聲倒下了。


    “他就是來自中東的指揮!”


    伊能跟著跑進來喊道。


    “破壞巴黎的什麽地方?”


    中鄉從地上揪起這個奄奄一息的人,一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


    那人翻著白眼。


    “說!快說!”


    中鄉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扇了過去。


    “電氣……”


    聲音小極了。中鄉鬆開了手,那男的頓時跌落在地板上。


    “跳樓自殺的那女人,是哪來的傻瓜?”


    中鄉轉向伊能。


    “是朱野能子。”


    “是那母豬嗎?這回她可要得意了。”中鄉在屋裏胡亂翻著。


    “又在找威士忌嗎?”


    “那還用你說!”


    中鄉急不可耐地吼著,他隻抓到一瓶白蘭地,氣喘噓噓地便對著瓶口喝開了。


    四


    巴黎警察局。


    伊能和中鄉又聚在路易斯·加斯湯的辦公室裏。在坐的還有克諾·庫羅德。


    中鄉手中拿著那瓶從中東指揮部搜來的白蘭地,喝得津津有味。


    隔壁的房間裏,大夫正忙著給能子做些檢查、處置。她隻是在外表受了些擦傷。無關緊要的。想不到她居然能逢凶化吉,大難不死,這連她本人也萬萬沒有料到。


    不過,中鄉他們卻認為沒什麽了不起的。


    這時,能子推門走了進來。她興衝衝地說:“真算是幸運,我好象哪兒也沒傷著。”


    中鄉把臉扭向一邊,他懶得去答理這騷婆娘。


    能子簡單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請您從這些相片中,挑選出他們幾位好嗎?”


    庫羅德慢騰騰地把中東指揮部的成員們照片拿到桌子上。


    在公寓裏自殺的正是高橋正彥,這套房子是在四個月前,以沙特爾·拉福爾格的名義租住的。對於這個名字警方並不了解。指紋還在檢驗之中,也許能從這方麵發現新的線索。


    庫羅德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想不到,中東指揮部競設在巴黎警察局鼻子底下的塞納河畔,多少帶有點輕蔑的味道。


    能子在眾多的照片之中認真地挑選著。


    “那家夥所說的電氣指的是什麽呢?”


    加斯湯瞅著伊能的表情說。


    他臉色有些蒼白,帶有幾分驚慌的神色,好象這座城市頃刻間就要毀於一旦似的。


    “大概是指變電所和發電廠吧。”


    “難道這夥暴徒要使整個巴黎陷入一片漆黑嗎?”


    “這裏的送電網是怎樣布局的?”


    “電是從三個地方進來的,如果敵人把巴黎的供電係統作為攻擊的目標的話,那麽就必須同時破壞三處送電設備,這不太可能吧!”


    加斯湯朝庫羅德瞟了一眼。


    敵人企圖使巴黎陷入黑暗的這個消息使加斯湯心裏很是不安,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中,巴黎也未曾停過電,假若這一次叫恐怖分子的陰謀得逞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目前,中東各國都有很多人湧到這裏出賣勞力,這就與該國的工人發生了一些糾葛,而且矛盾日益加深,造成經濟停滯,失業人數很多。


    中東指揮者們正是想借此機會,煽動不明真象的工人舉行暴動,從而達到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很可能呀!”庫羅德點點頭。“隻要切斷電源就夠了。”


    “可是他們將如何行動呢?”


    “使用炸藥。”


    “……”


    “立即緊急動員全體警官做好戰鬥準備。為了防備萬一,再抽調二、三個師的兵力,隨時等侯命令。此外,還應向全市公布這一緊急情況。9月16日那天要將一切交通要道嚴加防範,一些重要設施要派重兵把守,對一些重要人物要加強警衛……”


    “可是,要是那樣的話……”


    加斯湯顯然不太同意庫羅德的建議。


    “今天已是9月13日,那麽還有兩天時間,如果再抓不到要犯的話,可就不太妙了。”


    “是嗎?”


    加斯湯的目光離開了庫羅德那雙暗灰色的眼睛。


    眼下使加斯湯焦慮的是,掌握的情況太少了,難道敵人所要攻擊的目標僅僅是電氣方麵嗎?很有可能從地鐵入手,大量殺傷無辜而引起事端,這兒附近就有一個叫夏特萊的車站,可惜,巴黎市區的地鐵消防設備很差,有的地段連一扇防災的百葉窗也沒有。


    如果是在乘車高峰時引爆的話,那將引起重大的流血事件。而且地麵上的建築物也經受不起太大的震動。


    最危險的還是那條由夏特萊車站始發,橫穿塞納河底部,一直通向悉特島的四號線通道,一旦頂部陷落,整個地下鐵路,將被水淹沒。


    現在的問題是弄不清為何要破壞巴黎,迄今為止,對方尚未提出任何要求。真叫人百思不得啊!前不久,意大利所發生的一起爆炸事件也如此,特洛尼亞車站竟突如其來地炸響了。這幫恐怖分子越發的陰險毒辣了。況且類似這種舉動也是很難防範的,它使警察和軍隊束手無策。值得慶幸的是,眼底下這一破壞巴黎的行動還多少掌握了點情報。叫人頭疼的是,至今還搞不清楚他們的目標是什麽。因此,也無法采取相應的對策。


    也許正如庫羅德所說,要當眾宣布進入非常時期了。


    能子從那堆照片中選取了兩張。正是淩辱她的那兩個人——中垣貴誌,切川信安。


    在日本警視廳的通緝令中,也有這兩個人。他們是在1978年加入中東指揮部的,一直潛伏在貝魯特方麵。


    加斯湯拿起了電話。


    即刻,走進來兩名部下。


    “緊急命令全體警官,要加強防守,要使用車輪戰術一家一戶地進行搜查,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抓住這兩個人。”


    加斯湯把中垣和切川的照片交給他們。


    “你們是怎麽想的?”


    加斯湯轉過臉來。瞧他那張麵孔好難看呀,近於鐵青色。


    “是否可以先派人搜查一下電氣工程公司呢?”


    半天沒有開口的中鄉突然說道。


    “電氣工程公司?”


    加斯湯驚疑地看著中鄉。


    “我看不象是要破壞巴黎。”


    中鄉把最後一點白蘭地斟入酒杯裏,慢條斯理地說著。


    庫羅德用一種鄙夷的神色,睨視著中鄉的每一個動作。


    “為什麽?”


    “不管是破壞巴黎的電氣也好,汽油庫也好,地鐵也好,我想他們是不會這麽幹的。”


    “……”


    “我倒很想聽聽你的理由。”


    庫羅德插了一嘴。他對中鄉大為不滿。不管怎樣說,法國的警察無論如何,也不敢把酒瓶拿到這裏來,還大模大樣地喝得滿有滋味。這家夥竟然無緣無故在街頭毆打本地人,簡直豈有此理,瞧他那副傲慢的樣子,倒是應該先把他驅逐出境。


    “如果宣布全市進入緊急狀態的話,可就意味著警察局的無能。那麽每當在這個國家裏發生一丁點兒的事情,就大造緊張空氣,鬧得滿城風雨,竟然還要出動軍隊?這可如何是好呢?”


    “對不起,我看你才喝那麽點酒,就在這裏胡說八道了!”


    庫羅德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


    “您如果這樣說,我隻好告辭了。”中鄉真的打算走了。


    “請留步,請留步!”


    加斯湯連忙勸阻著。盡管他也覺得中鄉不太招人喜歡,可他畢竟是派往歐洲公安特科隊隊長,在日本也是專門與激進派周旋的重要人物,其本領高超,小有名氣。因此,也不好怠慢了他。


    “我想請教一下,”


    加斯湯耐著性子,很客氣地詢問著。


    “如果聞名於世的巴黎遭到破壞的話,他們必然要成為世界的公敵,從而喪失民心。我認為他們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從目前的各種跡象說明,中東指揮部很有可能與歐洲的激進派聯合起來,或許隻打算製造一個小小的事端,而準備采取一個象征性的手段罷了。”


    “象征性的行動?”


    “是的,比方破壞愛麗舍官和巴黎市政大廳等等,隻不過是對當局的一種示威而采取的預演而已。”


    “所以,我建議先去搜查一下電氣工程公司。”


    “預演……”


    加斯湯愕然地盯著中鄉,禁不住脫口說道。


    “走吧!”


    中鄉催促著伊能。


    加斯湯呆望著兩個人的背影。


    “你是怎麽想的?”加斯湯問。


    “讓人惡心的家夥。”


    庫羅德憤憤地冒出這麽一句。


    “現在顧不上和他計較了,我是問你如何看法。”


    “尚未開化的東洋人!”


    “庫羅德!”


    加斯湯厲色地製止著。


    “我怎麽都行。”


    當步出法國警察局的大門時,朱野能子對伊能這樣說。


    “依我看,你還是乖乖地回日本去吧,這兒可用不著象你這樣的女人。”


    中鄉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那麽是用得著你嘍!”


    “這還用多說嗎?”


    “我看你充其量不過是個酒鬼。”


    “而你則是個性機器!”


    “算了,中鄉。”伊能勸解說:“晚上我請客,怎麽樣?”


    “多謝了!”能子轉身要走。


    “何必發那麽大的火?”


    “這娘兒們不走的話,我回日本去!”


    中鄉扔給伊能這麽一句話,大步向前走去。


    “隨你的便好啦?”


    能子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句。


    伊能還是追趕上了中鄉,和他並肩走著。


    “我是要回去的,隻是在回國之前……”


    “回國之前怎麽樣?”


    “得掙上一筆錢再說。”


    “掙一筆錢?”


    “我打算這次回國之後,隨便隱身到一個山裏去,種上一點莊稼,自己養活自己,隻可惜,威士忌沒法自給自足。”


    “我看你可以自己釀點米酒。”


    “人若沒有酒,可太寂莫了,所以我打算掙一筆大錢。”


    “這筆大錢怕是不太好掙吧!”


    “你也幫幫我的忙,一輩子老幹警察這行道,也不是件輕鬆愉快的差事,再說你也沒有多大造化了,怕是到了不中用的那一天,也落個失業遊民。”


    “我可不打算再與你合作了。”


    “隨你的便。”


    “不過,我倒很想聽聽這筆養老費,你打算怎麽個掙法?”


    “老弟,對誰也別說啊!”


    中鄉停住了腳步,很神秘地朝四周望了望。


    “找什麽?”


    “要是被那性機器聽去就壞了。”


    “你也太膽小了。”


    “我準備先和根岸首相通個電話,問問他,是否肯預付五千萬,你說,他會答應嗎?”


    “別幹那些沒有把握的事好嗎?”


    “混帳,我已經決定救出根岸誌津子啦。”


    “這價是你要的嗎?”


    “是的。”


    “我提醒你一句,你可是日本警視廳的警視正。”


    “如果首相答應了要求,我就強行辭職。隻要脫去這身警服,不就無任何問題了嗎?”


    “……”


    “我要去撒哈拉沙漠,去尋找你在海市蜃樓的幻境中看到的那白色的城牆。那大概就是囚禁誌津子的地方。打進去救她出來,就可能到手五千萬,即使與你對半分,也鬧個二千五百萬,這麽一筆錢,足夠我後半輩子喝個痛快了。”


    “我可不願意那麽幹!”


    就算是知道誌津子的下落,可身為一名警官,豈能把這當成是索取錢財的資本。


    “你別發傻了。”中鄉看著極為認真的伊能,覺得他十分好笑。


    “讓首相夫人或者秘書來巴黎,若是同意就簽定合同,你難道沒想到這一點嗎?隻要能救出已變成房事女奴的親女兒,對於一個堂堂的國家元首,五千萬又算得了什麽。”


    “不管你怎麽說,我也不幹!”


    “不幹的話,也好,我就不勉強你了,那就請你不要幹涉我的一切行動。”


    “放心吧,我不會妨礙你的,可我作為一名警官要和你一同去,那座城堡是我發現的,並且,我負有救出首相女兒的使命。”


    “你打算搶我的生意嗎?”


    “胡說!我隻想履行我的職責,救出她來之後就交還給你,你可以憑借她將其作為一件上好的禮物,去換取那五千萬,隻要不說出我和你一起去的就感謝不盡了。”


    “要是那樣的話,可就太好啦!”


    中鄉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伊能睨視著中鄉,他那臉頰皮膚很是粗糙。流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好象五千萬已經進了腰包似的。實在令人想象不到,一個堂堂的公安特科隊隊長,竟以在偵查過程中發現的情報,作為換取錢財的資本,這太不象中鄉的為人了。


    然而,當伊能冷靜下來之後,又覺得這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根岸首相不是和能子也有同樣的約定嗎?話再說回來,若想救出誌津子,絕不是一種輕而易舉的事情,眼下,已經費盡了千辛萬苦,才略有一點兒頭緒,可還要豁出性命,到那極其遙遠而荒涼的大沙漠中去,這其中的艱辛是無法用語言描繪的,由此看來,以五千萬作為報酬也並不過分。


    幾個月前的中鄉還不是這個樣子。那時,他對能否救出誌津子一點不感興趣。他隻不過出於對人販子組織的憎恨,才跟上伊能東奔西跑。甚至不惜餘力,象一頭固執的黑豹,奮勇直前。他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的性命,這正是他的可敬之處。


    現在,所有這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五


    夜幕即將降臨時,在那有紅汽車的皮加爾廣場,以至蒙馬魯特爾大道的周圍,便站滿了衣著入時的女人。她們在左右顧盼著。這一帶的娼婦大多是乘紅汽車而來,若與人談妥,就乘汽車去飯店,或者回到自己的家中。


    靠近凱旋門的塞巴斯特波爾大道也站有一些娼婦。


    9月14日。


    傍晚,朱野能子來到皮加爾廣場。


    她已從警察局借來中垣貴誌和切川信安的照片。她一邊走,一邊請等待在路邊的女人們看看,大多數都說沒與這兩個人在一起玩過。可也有幾位說,曾和他倆搭過話,這一點信息,使得能子頗感興趣。


    自從中垣和切川從公寓裏逃走後,警方便布下了天羅地網,從飯店到住戶逐個地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可仍一無所獲。這期間,電視、廣播、報紙都做了大量的報道,而且還刊登了他們倆人的照片,想必是已無藏身之地了。


    能子猜測他們很可能是潛伏到妓女家裏。


    若是嫖客肯付錢的話,妓女們是不反對其留下過夜的。


    假如中垣和切川是以破壞巴黎為目的,才潛入此地的話,那麽他們是不會逃離的,肯定是巧妙地躲在了某個地方,等待9月16日這一天的到來。


    能子一個挨著一個地詢問著。


    自上次墮樓之後,她的照片也曾在報紙上、電視中播放過,並作了簡要的說明,可僅僅過了兩天,這些妓女竟沒有一個能認出她來。


    問來問去,能子隻打聽到,有人在皮加爾廣場見過這兩個人。當然也含糊不清,這是因為她們對於外國人的相貌區別得不太清楚,在她們眼裏,不管是誰好象都長得一個模樣。


    況且,她們所挑選的不是嫖客的長相。哪怕是剛剛在一起混過的男人,過後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當能子打聽到了一半時,她就感到了這個問題。


    “倒是應該問一問,有沒有休息的妓女。”能子突然想到了這一點。


    在皮加爾廣場四周拉客的妓女們,索取的價目並不算高,每日為二百法郎。假如中垣他們找到了一位合適的女人,從昨夜算起,連續呆上三天,也不過是六百法郎,這期間若再給點小費的話,充其量不過二、三千法郎,這對於從日本政府手中掠走六百萬美元的劫持者說來,豈不是九牛一毛嗎?


    能子隻得改換了一種詢問的方式。談何容易呀,真是費盡了口舌。妓女們往往愛理不理地敷衍上一兩句,有的隻是疑惑地看著她。


    一些男人竟把她也當成拉客的娼婦了。


    但能子並沒有氣餒。


    她是個很要強的女人。當受到中鄉的一頓奚落之後,她相當地氣憤,這莫過於是對她最大的侮辱了。她並不是個平庸之輩,也絕不甘心就這樣被人視如敝屣。


    在她剛剛著手首相女兒失蹤一案時,便推斷出這很可能與人販子組織有密切的關聯。她主動潛入其內部,當然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估計到了最壞的程度。


    果不出所料,陷入虎穴的能子,越來越感到,這並不是一起單純的拐騙少女案,而是隱藏著更大的陰謀。她所麵臨的是從未經曆過的艱難險阻。她不得不以女性的身分向人販子組織展開了殊死的鬥爭。


    能子曾冒著極大的危險,把所掌握的重要情況——鷲啼北回歸線,及時地轉告給日本大使館。


    她打死了第一個買主博阿尼之後,又同時對付了幾個男人,幾經周折,終於單搶匹馬地從魔窟裏逃了出來……


    而那個中鄉憑什麽把她說得一錢不值呢?


    最叫她受不了的,還是伊能那鄙夷的神情。


    然而,能子並沒有因此而遲疑不前,自己身為一名外事警察,怎麽能聽憑這種謾罵和侮辱呢。


    她決心爭口氣。


    她也清楚,向妓女們詢問中垣和切川的下落,並非一件易事,但對孤立無援的能子來說,隻能如此,別無良策了。


    能子繼續打聽著。


    一天過去了,她一無所獲。


    第二天,她又來到皮加爾廣場。雖說馬德萊努廣場和塞巴斯波爾大道也有妓女,但都是更高一級的女人們出沒的地方。能子認為皮加爾廣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能子依然一個挨一個地詢問著。這一回可惹得那些妓女們有些惱火了。


    能子心想,這比起那人間地獄所受到的種種磨難,又算得了什麽呢?如果屈服的話,就等於默認了中鄉的汙辱。


    明天便是過激分子們企圖破壞巴黎的關鍵時刻了,豈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座美麗的城市毀於一旦呢。


    一個小時過去了。


    能子在馬路拐彎處碰見一個妓女,脖子吊著一塊用日文書寫的牌子,上麵寫著“一夜二百法郎”的字樣。


    能子馬上拿出相片,那女子搖了搖頭。緊接著能子又問她,昨天或者前天,有沒有哪個妓女突然沒能來拉客。


    她點點頭,能子順手就塞給她一百法郎……


    她告訴能子有一個叫卡斯莉努的同行,是從大前天開始休息的。她曾給她打過電話詢問過,卡斯莉努隻回答說自己病了。她還問她病得厲害嗎?她回答說不要緊。


    這個女人還告訴能子,卡斯莉努的家住在蒙托隆廣場的北邊,並給她寫下了電話號碼。


    能子聽完後,馬上返回了廣場。


    她招手叫住了一輛出租汽車。


    她打算租用這部車一兩個小時。司機很快地把車開到了蒙托隆廣場,在卡斯莉努家的周圍察看一番。她在附近的電話亭裏,與卡斯莉努家掛通了。她沒有報姓名,隻是告訴她——“你家裏窩藏著兩個危險的日本人,警察馬上就要前往進行搜查。”說完便放下了電話。


    能子回到出租車上,汽車停在一個稍高一些的地段,能夠很清楚地注視著卡斯莉努家門前一切動靜。


    能子看看表。


    正是9月15日七時十分。


    耐心地等上一個小時再說吧。假若中垣和切川真是躲在這裏的話,肯定很快就得慌忙出逃。不管他們從前門還是後門溜走,穩坐在出租車裏的能子便會一目了然的。


    但願一番辛苦沒有白費,那可太運氣了。巴黎警察局動員了全部力量去搜捕這兩個逃犯,意想不到讓能子輕而易舉地抓獲了。不過,也不要想得太美了,也許他們不在這裏。


    能子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卡斯莉努的雙手被捆綁著。


    一個男人拿著電話聽筒湊在她耳旁,另一個男子用菜刀頂在她赤裸的前胸上。


    還未等她說話,對方就把電話掛斷了。


    卡斯莉努把電話的內容如實地轉告給了這兩個日本人。


    她是前天午後五時許,遇見他們二人的。


    他們一張口就給五百法郎。這個價目太可觀了。她就很痛快地把他們領回家來。之後,她就被綁上了。


    這個舉動使卡斯莉努大吃一驚。到目前為止,她帶回的日本人不下幾十名,花錢都很慷慨。可如今,竟如此之快地變成了強盜,這使她大為震驚。


    可是,這兩個日本人並不打算搶她的什麽東西,隻告訴她要在這裏一直呆到十六日早上再離開。不許她喊叫,不然就殺了她。


    即便是上廁所和淋浴,他們也跟在後麵,她的嘴一直被毛巾堵著,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拿開一會兒。


    當她說完了電話的內容,中垣和切川的臉色都變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中垣的聲音在顫抖著。


    “不知道,可是……”


    如果是警察絕不會打那樣的電話的,況且打電話的又是個女人。當時切川把耳朵湊在話筒旁,多少也聽到一些內容。


    “現在怎麽辦?”


    一時沒有主意的中垣,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


    那個打電話的女人不是說警察馬上就要挨家挨戶地搜查嗎?


    誰也不知道中垣和切川藏匿在這裏,即使是同夥也不曉得。他們原打算在16日黎明時分再打電話通知他們開車來迎接。這樣做的目的是為防備萬一。深怕有人泄露了天機。


    ——究竟是誰呢?


    他的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我們得馬上逃出去。”切川那雙眼睛布滿了血絲。他瞅著中垣說:“不管是誰,隻要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裏,警察馬上就會來的。”


    “可是,要是設下的什麽圈套……”


    惶恐萬狀的中垣,嚇得把後半句話縮了回去。


    他緊握著手槍。這把手槍還有一個目的——一旦被警方逮捕毫無退路時……高橋已經自殺身亡了。如果泄露了整個組織的行動計劃,那麽其下場也不會比自殺更好一些。


    死神在中垣眼前晃動著。


    “即使是圈套也比讓警察抓住了好!”


    狂躁的切川聲音都變調了,他吼著。


    “不管怎樣也要逃嗎?好象有誰等在外麵。”


    “誰也不怕!我先衝出去!”


    切川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


    “我和你一起走,這女的怎麽辦?”


    “勒死她!”


    “好!我們一起幹吧。”


    中垣縱身一躍騎在卡斯莉努的身上。


    切川雙手掐在她的脖子上。


    原來,他們早打算在離開之前幹掉她,免得她一旦解開繩索,會與警察聯係。


    卡斯莉努拚命地扭動著身子,可是掙紮了一會就不動了。


    能子還在等待著。


    如果中垣他們是乘車而逃的話,就緊緊地追上,最後將其同夥也一網打盡。他們要是步行,那麽很容易就會截住的。假如對方不帶槍的話,司機說他也可以幫忙。能子從司機那裏還借來了千斤頂上的鐵棒,悄悄地撲上去,用它也能將他們打個半死,能子的武藝還是很高強的。


    “出來了!”司機小聲地喊了一句。


    能子也望到從後門偷偷地閃出兩個人影,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司機把車悄悄向人影滑去。


    出租車突然從橫道駛出擋住了兩個人的去路。


    能子跳下車。


    他倆嚇了一跳,忙收住了腳步。


    “中垣貴誌,切川信安!”


    能子一個箭步向前竄去,她象喪失了理智似地揮起手中的鐵棍。


    槍聲震動著大地。


    能子撲倒在地,她感到大腿好象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出租車急忙後退,這時從後邊急匆匆跑過來一個男人。


    “我是巴黎警察局的庫羅德,放下武器!你們被包圍了!”


    他大聲地喊叫著。


    子彈射向庫羅德,他開槍打倒了一個,另一個逃回卡斯莉努家裏去了,這時從附近趕來了許多警察。


    庫羅德扶著能子坐起來。


    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當能子還在皮埃爾廣場時,他就派人跟著她,隻不過沒有驚動她罷了,因為他清楚由警察出麵向妓女們打聽,她們是什麽也不會對你說的。可是能子卻沒用多長時間,便從脖子掛著牌子的妓女口中得到了什麽,坐上車走了。


    待能子走後,被委派跟蹤能子的刑警,也向那妓女問明了情況,並與庫羅德取得了聯係。


    庫羅德為了防備萬一,布下了包圍圈,親自出馬。他一直在這附近照視著能子,當他看見能子突然出現在那兩個人的麵前,一邊喊叫一邊揮舞著鐵棒,他幾乎驚呆了,他完全沒有料到能子竟然用一根鐵棒,向兩個來自中東的激進分子挑戰,尤其是對方還拿著槍。


    這時,從卡斯莉努家中又傳出一聲槍響。


    被庫羅德打倒的那個人已經死了,而逃進樓裏的那個也自殺了。


    被勒得昏死過去的卡斯莉努漸漸地蘇醒過來。


    “走吧,我的勇士。”


    庫羅德扶起了能子。


    六


    9月15日夜裏十二點。


    伊能紀之和中鄉廣秋卻聚在警察局第五科的會議室裏。


    會議室裏很狹小,兩個人把腿架到了桌子上。


    一直閉目養神的中鄉,這時竟突然地打起了呼嚕。伊能坐在他對麵,一直在凝視著那張熟睡的麵孔——他消瘦了,突出的顴骨越發明顯了。滿臉的愁容,在睡夢中也好象在和誰賭氣似的。


    看著看著一股憐憫之情湧上心頭。無怪他在夢中也如此不痛快,中鄉失去了生活的日標,前進的方向。


    公安特科隊原是中鄉一手創建的,他選拔出最優秀的人材,投入了一場殘酷的訓練。使得隊員不敢有半點疏忽,否則死神便向你招手。而且訓練科目日益繁多,從最起碼的基本功開始,如射擊、格鬥,爆破、偷襲、擰門撬鎖,無線電發報、遊泳、登山……


    經過一年多艱苦的訓練,使得隊員們都與最初來隊時判若兩人。一切不屬於公安特科隊的東西都被徹底地清除掉了。剩下的隻是堅強的體魄,和堅韌不拔的鬥爭精神。


    一個特科隊隊員,便可以抵得上一支軍隊。


    這就是在他拚命要求和堅持下產生的組織,是中鄉全部心血的結晶,也是中鄉的整個生命。


    在與那巨大的破壞城市的魔鬼進行的那場殊死決鬥中,中鄉因為采取了過於殘暴的手段,被驅逐出公安特科隊了,眼下,激進分子也不象過去那樣胡作非為了,出動公安特科隊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這樣一來,也就不需要象中鄉這類極端殘暴,而又目無法紀的人了。


    從被驅逐的那一天起,中鄉就清楚自己在其它方麵不再會有所作為了,他的全部精力已經燃燒殆盡。盡管還有些餘熱,可又有什麽用處呢!


    中鄉拿定了主意,他準備辭去警官的職務。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辭職後,做點什麽好?他沒有積蓄,為了喝酒他才打算掙上一筆錢的。如果中鄉是個隻知道攢錢的人,那麽就不會有公安特科隊了。


    多日的苦思冥想,中鄉似乎下定決心隱名埋姓,到山裏去過一種超脫的日子。


    即使是這樣的話,也還是需要一定的資金的。


    昨晚上,中鄉曾在電話裏與根岸首相達成了協議。


    他說:“我馬上就辭去警官的職務,立刻起程,再次踏上尋找您女兒的征途。不過有個要求,若是救出誌津子的話,可以給我五千萬的酬金嗎?”


    根岸首相一口應諾,連連重複了兩遍:“我給!我給!”


    他還對中鄉說,沒有必要辭去職務,他隻希望早一天把女兒給救出來。


    根岸在打電話時,聲音都變了,一想起心愛的女兒竟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場,他心裏豈能平靜呢。


    伊能紀之大為駭然。


    這是名副其實的中鄉一貫作風,可未免有點太隨便了吧。身為一名警官豈能把奉命偵查到的情報,當做索取錢財的資本,這哪裏象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應有的作為。


    當伊能再次把視線轉向中鄉那熟睡的麵孔時,這種想法不由得又消失了。


    中鄉難道不是為了國家利益,才與那些亡命徒浴血奮戰嗎?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豁出整個性命。但是,在他為之付出一切的國度裏,卻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中鄉是國家的犧牲品。


    此時,他臉上流露出的那幾分慍色,也許在睡夢中,他也在為艱辛的征途而惴惴不安;也許為即將離去公安特科隊,失去了生活的信念而感到幾分悲哀吧。


    伊能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


    驀地,中鄉的臉上又漾出一絲笑意。


    伊能慢悠悠地噴著煙圈,他還在繼續猜測著。


    “這家夥肯定是夢見那五千萬已經到手了。”


    9月16日早晨六點。


    繁華的巴黎依然如故。


    疲倦的伊能伏在桌子上也睡著了,直到椅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腳,才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就知道睡,快去要杯咖啡來,要咖啡!”


    隻見,中鄉的那條長腿伸了過來。


    伊能默默地站起身來,向另一側的刑事部長室走去。


    部長室已變成臨時指揮部了。六七個最高級的負責人從昨夜就一直守在這裏,徹夜未眠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路易斯·加斯湯隻朝伊能望了一眼。從他那倦怠的又毫無表情的麵孔上,伊能也就無須多問了。


    房間裏臨時安裝了七八部電話。


    其中的一部電話機的鈴聲猛地響起來,馬上有人撲了上去,屋裏頓時彌漫著一種緊迫感。


    伊能往杯子斟滿了咖啡便坐了下來。


    加斯湯那雙充血的眼睛裏流露著不安。他的視線落在盛著滿滿煙蒂的煙灰盒上。


    加斯湯命令全體警官出動,嚴密守衛各個交通要道。


    今天便是令人提心吊膽的9月16日了。


    他並沒有采取庫羅德的建議。目前還沒有必要向全城人民宣布進入了非常時期,並請軍隊出動。


    而是采取了中鄉的意見,先去搜查了電氣工程公司。


    也許中鄉分析得對,他們不會破壞巴黎的,即使是破壞,也隻是一些象征性的舉動。


    加斯湯把賭注壓在中鄉的判斷上了,豈能因為恐怖分子的一張密碼文件就大動幹戈,鬧得滿城風雨,若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那豈不成了笑柄,自己也無法向上級政府交代。


    他決定依靠所屬的人力,去應付局麵。


    使用車輪戰術進行的嚴密搜查也已經持續好多天了。整個巴黎所有的要害部門已派重兵把守,關鍵的交通要道也設立了檢查站。


    一直未發現任何可疑跡象。


    對於中鄉所說的電氣工程公司,也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哪裏也沒有發現值得懷疑的地方。


    目前,變電所,汽油庫,劇毒藥品庫,液化氣站,市政府大樓,鐵路,地鐵等等,凡是可能作為攻擊目標的地方,全部配備了警衛人員。稱得上壁壘森嚴了。


    加斯湯曾一度相信,完全有可能把敵人控製在最小的範圍內,然後消滅他們。


    眼下,他的這種信心也開始動搖了。


    ——還有什麽環節忽略了呢?


    加斯湯絞盡了腦汁,冥思苦想著,他感到頭微微作痛,他服下了一片去痛片。


    漫長的一天又開始了。


    加斯湯默默地望著伊能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


    9月16日中午。


    伊能和中鄉正在吃午飯。


    “明天出發好嗎?”


    中鄉抬起頭來問。


    “去哪兒?”


    “那還問,當然是阿爾及利亞了。”


    “噢——”


    伊能吃得滿有滋味。


    “要不,現在動身也行。”


    中鄉點燃了一支很短的雪茄說。


    “那可不行!”


    “根岸首相有言在先,是讓你與我配合,盡快找回誌津子。”


    “那也給我五千萬嗎?”


    “混帳,不是說好了對半分嗎?”


    “對半分?……”


    “從昨天開始就看出你的情緒不對頭,是不是因為我要賺這筆錢,從而看不起我,以至不再尊敬我了?”


    “不尊敬你又怎麽樣?”


    “隨你的便!”


    中鄉把頭扭向一邊,說了句實話:


    “其實,我也覺得很無聊。”


    “你也覺得無聊?”


    “這是一件令人討厭的差事。”


    “那有什麽法子呢?”


    “我本打算今天就去阿爾及爾,可眼下叫巴黎這樁事折騰得東奔西跑,連一點工夫也沒有,白白耽擱了一整天,要是誌津子被殺害的話,什麽都白搭了。


    “你是指五千萬嗎?”


    “那還用說嗎,明擺著嘛。”


    “你原來就不該得到這筆不義之財,說穿了,你這不是乘人之危敲詐勒索嗎?”


    兩人麵麵相覷。


    突然,天花板上的吊燈滅了。


    中鄉和伊能同時踢翻椅子。疾步跑進加斯湯的辦公室。


    加斯湯房間裏的燈也滅了。


    “這是怎麽回事?”


    中鄉指著燈,大聲地責問著。


    “剛才電工打來電話,從中午開始停電三十分鍾……”


    “修理什麽地方?”


    中鄉打斷了加斯湯的話緊緊逼問著。


    “說是地下的配電室……”


    中鄉沒有工夫聽他再往下羅嗦,搶過來說:


    “快點,借給我一支手槍!”


    “要兩支!”


    “這兒沒有手槍……”


    聽到這話,伊能轉身奔了出去。


    “不許嚷!”中鄉緊跟在伊能的後邊,他邊跑邊扭過頭來喊道:


    “誰也不許嚷,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小心這樓飛上天!”


    地下一層設有倉庫、配電室、機械室等。


    伊能和中鄉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著前進,隻有配電室的門開著,門口站著兩個電工模樣的人,正在說什麽。伊能他們悄悄地摸到跟前,掄起拳頭砸在兩個人的頭頂上。好家夥,這兩個人身上都帶著槍。


    伊能一個箭步跨進配電室。


    裏麵很黑,隱約看到三四個人正用手電照明幹著什麽。


    “不許動!”伊能用英語大吼道。


    中鄉開槍撂倒一個。


    手電滅了,配電室一片漆黑。


    子彈向伊能襲來,他連扣扳機,隨著一聲慘叫,掉在地上的手電筒又亮了,一個男子倒在那光環之中。


    配電室有一扇直進機械室的小門,那裏麵也響起槍聲。


    中鄉和伊能追擊著。


    兩個黑影在樓梯上拚命奔跑。


    當伊能和中鄉追趕出去時,那兩個男人已經逃出了後院,直奔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汽車,那分明是在等著他們。


    伊能邊跑邊開槍打死了一個。


    車上人看到這種情況,慌忙開車跑了。


    剩下的一個朝聖米歇爾大鐵橋跑去。


    警察局的巡邏車從院裏疾駛出來。


    “快追!”中鄉吼著。


    那男人已經逃上大橋。


    巴黎警察局位於塞納河中央的悉特島,鄰近還有市立醫院、最高法院、聖母院等等。


    正值中午,來往於聖米歇爾大橋的人熙熙攘攘。


    從警察局奔出了數十名警察。


    伊能和中鄉收住了腳步。


    一時間,鳴著警笛的巡邏車,蜂擁而至,堵塞了出口,並和一大群警察們擁擠著奔跑在一處。


    伊能掏出了煙盒,遞給中鄉一支,兩人悠然地吸著。


    “這群蠢貨!”


    “算啦!”


    伊能還在心裏尋思著:這個電氣工程公司,今早明明也搜查過呀,也許在搜查過程中,與警方打過交道的那幾個人,又聲稱要為警察局搶修電路,便輕而易舉地混了進來。


    居然沒引起任何懷疑,大概是該公司首腦的孩子已被抓去做了人質。


    逃往聖米歇爾鐵橋的好象是一個日本人。


    “快看,簡直是太妙啦!”伊能指著橋說了句。


    警察們已經停了下來了。


    那個逃跑的人抓住了兩個婦女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他要是跳進塞納河……”


    “料他不敢。”


    中鄉笑了笑說。


    這個人如此卑劣的作法,使伊能很是吃驚。


    伊能和中鄉索性坐在河岸。


    “去看看!”中鄉站起身來。


    十分鍾已經過去了,對峙的雙方依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天地間的一切象是凝住了似的。


    “走吧。”伊能站起身來。


    他們與加斯湯略微交涉了幾句,便兵分兩路,靠上前去。


    “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打死這個人質!”


    他確實是個日本人,用英語喊著,他把手槍頂在女人的太陽穴上。


    “混蛋!”中鄉怒吼著,“殺死個女人又能夠怎麽樣!還是逃出去嗎?我是公安特科隊的中鄉廣秋,我看你還是放乖點,扔下槍投降吧。”


    中鄉又向前逼近一步。


    “開槍了,再往前走一步,就連你一起幹掉!”


    那男人從兩個人質中抽出手槍,對準了中鄉。


    “開槍吧!混帳東西,就你那槍法還想撂倒我們嗎?”


    中鄉大喝一聲,又向前逼進了一步。


    那人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


    伊能和中鄉拉開了距離。


    那人忽而瞄準伊能,忽而又瞄準中鄉。


    “還不快放下槍!混帳東西。”


    那男人把兩個女人稍向兩邊扒開一點,雙手握槍瞄準了中鄉。


    與此同時,伊能的槍響了。


    子彈擊中那人的前額,他一下就撲倒在欄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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