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跛腳老婦聽到動靜,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看到門口被燕王攔住的沈薇,老婦語氣無奈道:“哎喲側妃,老奴早就告訴過您,王爺不會有事的。您若是跑去城內,反倒會讓王爺分心。”


    所有人都以為沈薇跑出去,是要去找燕王。


    燕王心髒泛著疼意,他握住沈薇白皙的手,嗓音低沉:“聽話,本王一定能穩住局勢。”


    沈薇鼻梁一酸,眼淚瞬間就滾落下來了。


    若不是被薔薇花刺勾住裙子,也許她現在已經成功脫身了。


    但勾住她的,何止是薔薇花刺呢。


    “知道了。”沈薇悶悶低下頭,“時局混亂,妾身擔心王爺...”


    燕王伸展長臂,再次把沈薇擁在懷裏。他嗅到沈薇發間淡淡的香氣,莫名慌亂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


    燕京城內亂成一團,燕王分身乏術。但今晨不知為何,他忽然特別想見沈薇,那種念頭幾乎無法控製,他這才冒著危險策馬趕來。


    燕王把采蓮采蘋、吉祥德順等人送來,又留下四個虎衛守在院子裏。他沒有逗留,深深望著沈薇:“等本王回來。”


    他率領部下迅速策馬離開。


    沈薇站在門口,目送燕王率隊遠去,消失在地平線邊緣。她長長歎口氣,無奈地接受未知的命運。


    原本的人生計劃出了岔子,但也並不是絕境,她還有時間製定新的計劃。


    曲折難奪淩雲誌,不死終有出頭日。


    采蓮采蘋一如既往,體貼細致地照料沈薇。


    采蘋笑盈盈告訴沈薇:“主子您放心,三位小主子都由皇後照料,禁軍重重保護,不會出事的。”


    頓了頓,采蘋語氣羨慕:“王爺對主子真好,燕京亂成這樣,王爺還親自來見主子,這份情誼實在難得。”


    沈薇笑而不語,心裏波瀾不驚。


    真心最不值錢。她不能把未來寄托在男人的寵愛上,也不願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情到濃時,自然愛你寵你;一朝情淡,也會殺你滅你。


    一輩子很長,誰能保證燕王會一直愛她沈薇?


    靠別人沒用,前程要靠自己闖出來。


    “采蓮,取筆墨紙硯。”沈薇轉身走進屋子裏,視線又瞥到院子裏那開得繁茂的薔薇花,“再把院子裏的薔薇花都砍了,礙眼。”


    文房四寶很快送進來。


    采蘋跑去小廚房裏給沈薇熬養元補氣的湯藥,德順和吉祥打掃屋子,虎衛在院子外巡查。沈薇坐在梨花木案桌邊,鋪開紙張,開始製定宮廷的生存新計劃。


    燕王登基,沈薇必定會進宮為妃。可一旦進宮,沈薇將會麵臨重重困境。


    皇宮——那是比燕王府更廣闊、更可怕的地方。高高的院牆,誰也翻不出去。男男女女困在其中,為權勢勾心鬥角,每一處都殘留著血汙和算計。


    沈薇腦子飛速轉動,在宣紙上開始羅列她麵臨的困境:


    第一,必定有大量的新人進宮。這些女子出身高貴,爭寵手段五花八門,燕王的心可能會被分走。


    第二,沈薇在王府裏最得寵,進宮後,她必定會遭到新人舊人的聯合針對。


    第三,沈薇的三個孩子年幼易傷,沈薇產後元氣大傷,渾身病痛未消散。身體是奮鬥的本錢,身體不好,哪有精力和人鬥。


    第四,王妃會變成皇後,成為國母。新帝登基,皇帝為了朝局穩定,為了在百姓中間留下好口碑,他必定不能冷落國母。王妃得勢,沈薇會成為第一個被打壓的目標。


    第五,皇子諸多,奪位激烈。沈薇得想辦法讓她的兒子繼承皇位。


    前途困難重重。沈薇攥著毛筆,她並不是孤身奮戰,也有皇後這個幫手。


    皇後打壓燕王妃,處處提拔沈薇。這也就意味著,皇後是站在沈薇這邊的,有意扶持沈薇。


    有皇後這個幫手,有燕王對她的愛,沈薇將來在宮裏的日子不會太艱難。


    沈薇稍微鬆了口氣,開始重新思考新的人生規劃。


    她要繼續卷,她要奮鬥!


    還是那句話,不爭不搶一無所有,命運在自己手裏,前途是自己奮鬥出來的!


    往後的三個月裏,燕王沒再出現在沈薇的院子裏。大慶國烏雲籠罩,風波迭起,燕京城籠罩在陰翳之中。


    炎夏過去,秋去冬來。


    臨近初冬的日子,大慶國一輪新的太陽緩緩升起。


    ...


    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早,天寒地凍。皇帝和太子的喪儀結束後,工部派來不少匠人,開始翻修燕京街道上受損的建築和道路,洗去地麵髒汙的血痕。


    恒王亂黨逃出關外,新帝即將登基,燕京城在緩慢修複,逐漸恢複昔日的繁榮。


    冬日街頭寒冷,士兵壓著一排男男女女走出城門外。冬日寒冷,囚犯們衣衫單薄,男人肩膀壓著沉重的木枷,女人雙手捆著冰冷鐵鏈,有的表情麻木,有的痛哭不止。


    “那些被流放的人是啥來曆?”


    “鎮南侯府的亂賊,和恒王勾結作亂。成年男女全部流放嶺南當苦役,年幼孩兒打入賤籍終生為奴。”


    “喲,鎮南侯不是娶了那啥縣主,縣主人呢?”


    “縣主和恒王亂黨跑了,慶國在通緝呢,抓到就是死罪。”


    百姓們看熱鬧,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恒王一黨被血洗,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


    上官軒肩膀扣著沉重的枷鎖,表情麻木。


    他身後傳來女眷們的啼哭聲。哭得最傷心的是上官芊,她從小嬌生慣養,從未想過自己會被流放。


    她哭得淚流滿麵,哀求道:“哥,我不想去嶺南,嗚嗚嗚,我還沒嫁人呢...該死的趙青,是她害了咱們侯府,嗚嗚嗚...”


    上官軒一聲不吭,如同行屍走肉。


    為了一萬兩,他把整個鎮南侯府送進深淵。恒王自知敗局已定,早已逃到關外,燕王拿鎮南侯府開刀警示朝臣。


    為何會走到這一步呢?


    上官軒茫然地望向遠方灰沉沉的天幕。若是當初他沒有娶趙青,對孫輕眉好一點,有孫輕眉豐厚的嫁妝兜底,他也不至於被恒王的銀錢所蠱惑。


    可他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鎮南侯府大廈傾覆,再無出頭之日。


    至於孫輕眉...上官軒不屑地想,孫輕眉離開燕京,看似僥幸地逃脫被流放的命運。但一個弱女子,又如何在這殘忍的世道裏存活。


    想來,孫輕眉也不會過得有多好。


    ...


    而另一邊,僥幸逃脫流放的趙青,此時雙手被繩索綁住,渾身是傷,十根纖細的手指隻剩下兩根。


    鐵甲護衛把她捆在馬背上,隨著小隊人馬走在關外。


    天黑,隊伍停歇。


    篝火在山野燃起,不遠處已經能看到南楚的山脈,烏鴉在天邊盤旋。護衛四處巡邏,沒有放下警惕。


    趙青倒在篝火邊,火光帶來的熱意驅散她身上的寒冷。她正抓緊每分每秒暖身子,散漫的腳步聲傳來,趙青渾身顫抖,驚恐地抬起頭。


    入目是一雙繡金黑靴,再往上是隨夜風飄飛的紅色寬大衣襟,手捏白玉扇,黑發鬆散地落在肩頭。恒王李元禮素來愛穿紅色,看似紈絝散漫,但無人敢小覷他的可怕。


    趙青這段日子,深刻領教到這位恒王的可怖之處,地獄惡鬼見到他也得避開。


    李元禮蹲在篝火邊,精致挑飛的眉眼浮出笑意,嗓音勾魂兒似:“《太華劄記》真的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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