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是難逢的明君”,謝九淵言辭堅定,看向小叔與幼弟的目光澄澈清明,“我願為聖上效犬馬之勞。”


    謝光本就隨謝九淵學了一副熱血心腸,理所當然道:“寒窗苦讀,一朝為官,自是應當忠君愛國,為聖上效力。”


    謝鏡清卻眯起了眼睛,狐疑道:“我可聽說,聖上貌美如花,堪比神妃仙子。”


    聽了這話,謝光張大了嘴,呆愣地看向他大哥,結巴道:“不、不會吧,大哥,你可不能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你沒、你沒……?”


    謝九淵登時站起來,在這對叔侄腦門上一人狠狠給了一下。


    猝不及防被道破了自己都講不清道不明的那點小心思,謝九淵半是惱羞成怒、半是為這兩個人的膽子捏了一把汗,他膽大包天?這兩個人才是長了張沒把門的嘴,什麽都敢往外倒!


    謝九淵氣得又坐回椅子上,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叔侄倆對了個眼神,乖巧地應了,還一口一個“大侄子”“大哥”地跟謝九淵諂媚來去,十分沒臉沒皮。


    謝九淵無可奈何,打定主意,若是發生什麽騷亂,定要讓宿衛把這兩個人捆在房裏,叫他們插翅難飛,這樣總惹不出什麽禍事來。


    第二日,金陵知府跟在浙江巡撫馮偉象的身後來了,馮偉象是浙江巡撫,從二品,正宗的一方大員,何況浙江富庶,不論是主考的兩位翰林院學士(正五品),還是謝九淵這個欽差(正三品),都對他恭敬行禮。


    馮偉象倒是一副隨和做派,招呼道:“此次大家通力協作,共通監察江南科舉,是為同僚,不必如此客氣。今日就由本官越俎代庖,請諸位往秦淮河一遊,賞賞金陵的文采風流。”


    翰林院是個清貧地,學士們就指著外派主考的機會過過好日子,哪會推辭?這時候都忘了平日裏自命清流的模樣,口中還誇讚馮偉象“大人風雅”,腳已經跨上了馬車。


    謝九淵沒想到浙江巡撫如此“不拘小節”,青|天白日的就要上秦淮河的畫舫,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可如何是好?


    難怪那日,啟元帝笑得如此狡黠。


    罷了,不就是任陛下處置麽。


    他巴不得呢。


    此時,顧縝卻不知謝九淵上了秦淮畫舫,他這幾日督促著大理寺把黔西官場拋出來的小嘍囉給查辦了,又催著把那一成作物銀兩還給苗寨,惹得官員們直納罕,聖上怎麽忽然對偏遠之地的苗人感了興趣?


    近來官場十分不太平,一個流言迅速擴散,據說,先帝對啟元帝的厭棄都是假的。先帝最愛的女人就是啟元帝的母妃,所以啟元帝也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


    群臣將信將疑,唯獨文謹禮對此嗤之以鼻,先帝對那個女人求而不得是不假,但要說先帝最看重啟元帝,笑死的九皇子都不答應,先帝最看重的,明明是與他一樣粗野荒誕的九皇子。


    顧縝坐視他們四處打探,並不下場挑撥,隻顧著做自己的事。


    黔西暫時不會出大問題,督促大理寺處理小小的稅收貪|腐案,就是為了延遲矛盾爆發,為自己和謝九淵爭取更多時間。


    接下來,該先處理什麽呢?


    “陛下”,三寶在禦書房門外稟報,“海統領求見。”


    終於沉不住氣了麽?


    啟元帝勾唇一笑,斂了神色,沉聲道:“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早上八點更新,盡量固定一下……


    第13章 奉天殿痛斥


    海統領是來投誠的。


    啟元帝並不意外他的選擇,京宿二位雖紈|絝不著調,卻到底是家傳嫡係,大部分,骨子裏還是對帝王家有一份忠誠在。


    前世,京衛統領跟著文謹禮獨子叛|國,悄悄用小股異族軍隊包圍了京衛屯所,將京衛召集至校場上,宣布降則不殺。


    沒想到手無寸鐵的京衛大部分不肯同流合汙,沒有人料到這隻紈絝軍能有這樣的氣節,將異族的算盤打亂得措手不及。


    京衛在這最後一場戰役中發揮了超常的勇氣與決斷力,他們迅速派出敢死隊送信至宮城,同時赤手空拳抵抗異族軍|隊,等消息傳到啟元帝手上,他們已經幾乎全數戰死。


    而守護宮城的宿衛,收到消息也沒有投降逃跑,而是死守城門,為啟元帝與群臣爭取了最後一點時間,為大楚朝體麵殉葬。


    如今先收了宿衛,顧縝心情相當不錯。


    “臣,願為陛下差遣。”海塗直截了當地說。


    啟元帝毫不留情地指出:“練三休一的差遣?”


    海塗麵上一窘,立刻承諾道:“臣定將宿衛煉成一支鐵軍,將宮城如要塞一般守衛,為陛下分憂解勞!”


    這話說出來,海塗麵上也多了幾分豪氣。哪個統領喜歡手下全是大爺兵?權宜之計罷了。宿衛的廢物名頭人人皆知,沒有人指望他們幹正事,那麽他這個當統領的就高枕無憂,不必擔心文謹禮的拉攏。但同時,也失去了證明自己的機會。


    如今,這個機會被啟元帝放在了他眼前,勾起了他曾經有過的宏圖大誌。


    啟元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輕點,道:“那朕就拭目以待。”


    感動歸感動,如果宿衛改不了紈絝習氣,顧縝也不會再給機會,他可不是一時興起封的金吾衛,他畫下的點,終究會連成線。


    海塗重重叩首:“臣與宿衛,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啟元帝:“好!”


    三寶最會看啟元帝臉色,也不再對海統領挑剔,和顏悅色地送了海統領出去,然後擔心地發現剛才還心情不錯的啟元帝,又對著邊防圖沉鬱了臉。


    顧縝近日沒心思也沒時間重點關注謝九淵,每日看過傳來的消息便罷。


    一方麵,現下朝堂雖暗流湧動,到底還不是爭鋒相對的局麵。前世謝九淵不是欽差,不過是個派下去查案的五品小官,都能夠將事情辦得圓滿,如今身為欽差,應當不會比前世艱難。


    另一方麵,實在是有更要緊的邊防大事。


    西北的馬族打了秋風還不滿足,邊報傳來,他們已經劫掠了列城與寧城兩座城池,百姓傷亡損失慘重。


    啟元帝有心避免這樁慘|案,當時批複支援馬族的奏章,第二日上朝時還特地強調過,“支援歸支援,戶部要吩咐下去,記住成祖聖訓,馬族不得入安西天關!對口援助馬族的三個城都通知到,隻給物資,發放時派軍|隊監察,不許放他們進城。”


    聖上都親口言明了,戶部也確實聽了進去,至少下去的政令是寫上了這些話。


    奈何邊城小吏對馬族的態度,是從先帝中後期就開始鬆懈,習慣了不把馬族當回事,邊城壓根沒重視起來,還是被白眼狼狠狠咬了一口。


    先帝中後期對馬族的打秋風行為已經是過於縱容,能夠太平無事,完全是因為先帝剛登基時也是野心勃勃、勵精圖治,把馬族來回狠揍了幾次,震懾得馬族一直不敢造次。而先帝末年奪嫡之亂時,馬族也恰巧在爭奪王位,無暇覬覦鄰居,這才相安無事。


    如今馬族新王王位穩固,西北又連年受災,試探幾次,自然就對大楚露出了獠牙。


    次日上朝,群臣早已料到這次朝會恐怕是不太好過,卻沒想到啟元帝居然暴怒到第一次在奉天殿上痛斥群臣。


    朝會開始,氣氛就與以往不同,唯獨文謹禮泰然自若,其他大臣都低眉斂目,生怕被牽連。


    兵部尚書衛無期,與文謹禮眼神一觸即分,硬著頭皮首先出來稟報了危情:“啟稟陛下,邊報告急,安西衛派出千人先遣隊護送百姓撤退,遇上馬族先鋒,全軍覆沒,安西衛出兵追趕不及,馬族逃竄途中還劫掠了布林城,罪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戶部尚書秦儉聽得一怔,趕緊站出來請罪:“微臣有罪,是列城主事不聽聖言,才惹出這些禍事,請陛下降罪。”


    文謹禮是左相,統率百官,此時自然也得站出來:“微臣無能,愧為相宰,請陛下降罪。”


    群臣一看這形勢,文相都請罪了,也就敏銳地接收了眼下的形勢,唰拉拉跪了一地:“臣等有罪,請陛下明察。”


    這哪裏是請罪,這是懷著法不責眾、逼著啟元帝高拿輕放的心思了。


    啟元帝本就心中鬱結,見群臣如此做派,怒火是噌噌往上躥。


    “好、好”,啟元帝站了起來,“請朕明察?那好,你們這幫罪臣都給朕跪好了!”


    啟元帝高聲怒喝,龍威赫赫,嚇得群臣直打抖,這和預想的不一樣啊,不是應該下令先緩罪責、將功抵過嗎?


    “你們一個個,都是朝廷棟梁,打量著朕不知道你們懷著什麽心思?戶部官員,有膽子不遵聖諭,肆意妄為!兩城百姓,傷亡慘重,家宅被洗劫一空,還不夠,堂堂安西衛,吃著百姓種的糧,領著朝廷給的俸祿,反應遲緩,有膽子派千人先遣應付軍情!如今又被劫了布林城!請罪?你們請得起嗎!”


    “從上到下,蛇鼠一窩!你們怎麽有臉跪在這裏請罪?你們該跪到三城的城門口去!這是在糊弄百姓!糊弄朕!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天子!”


    啟元帝怒火中燒的眼神掃過奉天殿上的群臣,群臣被啟元帝的話駭得肝膽俱裂,磕頭不止,哭喊道:“臣等罪該萬死!陛下息怒!”


    不要說群臣,連文謹禮都被啟元帝的爆發嚇了一跳,跪得老老實實。


    啟元帝嗤笑一聲,坐回禦座,沒打算輕易放過這事。


    “天下的讀書人都等著考會試呢,十年寒窗苦讀,你們這些躍了龍門的,平日裏拉幫結派,爭權奪利,敷衍朝政,出了這等慘事,也是不慌不忙,指望跪地請罪了事,倒是給舉子們立了些好榜樣!都該學學你們這些老油子本事,大楚朝有了諸位卿家,何愁不亡!”


    這等大帽子扣上來,群臣更是嚇得連連叩首:“臣等惶恐!”


    說到“拉幫結派、爭權奪利”時,啟元帝的視線短暫停留,文謹禮如芒在背。


    一陣沉默後,啟元帝倏然長歎:“前朝末代帝王百官,可是被馬族像趕小雞似的趕下海淹死的,若不是太||祖揭竿而起,諸位現在可都是馬族人的奴才。邊防無小事,都給朕記好了!”


    群臣齊聲道:“臣等謹記在心,祖帝萬歲萬歲萬萬歲,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啟元帝也不讓他們站起來,喚:“文相。”


    文謹禮恭敬回道:“臣在。”


    “依文相看來,此事該如何處置?”


    “這”,文謹禮聽不出啟元帝話中的情緒,皺眉快速思量一番,才繼續說,“微臣以為,應當責辦安西衛統領,虢奪列城主事官職,並令安西衛即刻全力出擊,防衛邊城,追剿馬族,為百姓們報仇雪恨。”


    這話說的還是那個高拿輕放的意思,又要責問安西衛統領,又要令安西衛全力出擊,自然不能過於苛責。而真正得了懲處的是列城主事,區區六品地方小官。


    啟元帝“嗯”了一聲,也不說好與不好,直道:“朕有旨意,眾臣聽宣。”


    “臣等接旨。”


    啟元帝觀察著百官的表情,緩緩道來:“啟元三年,馬族忘恩負義,進犯我大楚西北邊城,劫掠百姓,血洗三城,實難容忍,即日起,斷絕與馬族一切往來,朕誓要清剿馬族,以慰我大楚布林城、寧城、列城百姓在天之靈。”


    “撤安西衛統領,由京衛即刻趕去安西,重枷鐵鎖拿回京城審問,不得有誤,若中途奔逃,斬立決。安西衛統領空懸,交由西寧衛副統領、金刀將軍猿九,帶親兵上任,賜白馬銀甲,代君出征,即日起掌管安西衛上下大小事宜,違令者斬立決。”


    “兵部尚書衛無期,調兵遲緩,一無是處,貶為庶民白身,不得入仕。兵部尚書一職就由兵部左侍郎金戈升任。”


    “戶部尚書秦儉,有失察之過,罰俸三月,望自省改過。”


    “欽此。”


    部分大臣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啟元帝發這場火,原來是借機換親信上位!


    但他們錯了。


    金戈和猿九,至少前世,嚴格來說,並不是帝黨。


    他們隻是真正不黨不爭、認真做事、認真打仗的臣子。


    他們也沒有明白啟元帝為何如此憤怒。


    朝堂上還是有一些官員懂了,他們的眼睛裏燃起了希望。


    而文謹禮的心中,卻聚起了怒氣。


    三寶公公厲喝:“諸位大臣們,領旨謝恩吧!”


    眾臣心思各異,但都叩下頭去:“臣等領旨謝恩!”


    “退朝!”


    “恭送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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