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


    反正謝九淵跪在地上,顧縝也就放任自己盯著他的肩背,又問:“那愛卿,你猜一猜,那字條上寫得是什麽?”


    謝九淵咬牙直言道:“臣鬥膽,猜字條是空的。”


    “愛卿果然聰穎”,顧縝麵露哀戚,卻不得不繼續問,“那愛卿,你知不知道,朕為何給你一張白紙?”


    謝九淵亦是直言不諱:“陛下是想告訴微臣,臣沒有退路,而且,臣必須自己走出一條路。”


    “說得好。”顧縝凝眸望著謝九淵挺拔的脊梁,再次問起,“你可曾後悔?”


    “臣無怨無悔。”謝九淵卻抬起身,望進了啟元帝的眼睛,“陛下在臣臨行前,叮囑微臣不可輕信宿衛,微臣還未到江南,宿衛對待微臣的態度就有了天淵之別,臣鬥膽,猜測陛下當時收服了宿衛統領,為微臣辦案減少了障礙。”


    他居然猜到了。


    顧縝一抬眼皮,不肯承認,“誰說是為了你?”


    謝九淵低笑,“那是臣多想了。”


    顧縝紅了耳尖,隻看著自己的手,沉聲道:“你放手去做,朕雖不會扶著你走,卻也不會讓你做一個孤臣,要除文黨,靠單打獨鬥是不行的。為官不易。有朕看著你。”


    他話句句都說了一半,但謝九淵聽懂了。


    少年天子言語中的信任與囑托是那樣動人。


    謝九淵心下激蕩,忍不住伸出手去,緩緩握住了啟元帝的手,應道:“臣,必不負重托。”


    “這是不負重托的意思?”顧縝挑著眉,望著二人交覆的雙手。


    謝九淵有意笑得風流倜儻,鬧得顧縝差點繃不住挑眉找事的表情,卻聽謝九淵說:“這是我有話想問你的意思。”


    喲,膽子越發大了。


    “問。”顧縝到底是沒怪罪。


    謝九淵握緊了顧縝的手,小心望著他的眉眼,問:“雲堂,玉牌是我送你的,是不是?”


    顧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望向謝九淵,幾乎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


    *試試存稿箱


    *明天也大概這時候(21:00~22:00之間)更新


    *淩晨如果沒睡,可能會捉蟲


    第23章 是夢或是真


    啟元帝的反應,令謝九淵更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但這猜測未免過於超出尋常,他不禁脫口問道:“夢是真的?還是,你也做了一樣的夢?”


    可若隻是夢境,那啟元帝心口上的玉印何解?


    顧縝聽到這句明白了,謝九淵是夢見了前世,而並非像他一樣重生回來,於是收斂了神色,問:“你夢見了什麽?”


    謝九淵難得窘迫起來。


    要對未脫少年模樣的顧縝描述那樣一個夢境,委實是過於狎昵,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光是想一想,他都忍不住撤回了自己的手,生怕冒犯了啟元帝。


    他這樣的舉動,顧縝更急於知道謝九淵夢見的究竟是不是前世,又催促了一聲“說”,謝九淵隻得挑挑揀揀把夢境能說的說了。


    聽了謝九淵的話,顧縝回想起當時決絕纏綿的場景,仍是不免百感交集,但由這個並未親曆的謝九淵口中講出來,卻多了分被窺伺的感覺,熱度從耳尖一直燒到臉頰,比謝九淵更為羞窘,卻還強撐著擺出了帝王架勢,鎮定神色問道:“那謝大人覺得,這夢是真是假?”


    謝九淵不假思索地回答:“臣,既希望是真的,又希望不是真的。”


    這答案……顧縝自己握緊了自己的手,才問:“為何?”


    “微臣受封金吾衛那日,陛下說,您做了一場噩夢,夢見自己被燒死了”,謝九淵憐惜地看著顧縝的眼睛,“臣舍不得,就算隻是夢,都舍不得。”


    這個人!


    顧縝盯著謝九淵,不是沒受觸動,隻是感動著感動著,就生起了氣。


    前世啟元帝是出了名的能忍,文謹禮在朝堂上再肆意妄為,顧縝都能波瀾不驚地喊一聲“文相”,活像個坐在皇位上的和尚,隻有後來到了謝九淵麵前,才能生出些脾氣來,有時候明知道是自己在別扭,顧縝卻完全控製不住自己,因為謝九淵的溫柔,和他似乎什麽都能抗下的寬厚肩背,讓他的懷抱成了顧縝唯一可以放鬆喘息之地。


    如今,謝九淵不知前塵舊事,他顧縝反而是情深受製的那一個,往往謝九淵一句話就能勾得他柔腸百轉或是滿心歡喜。


    所謂惱羞成怒。


    再一回想起這個人前世的風流名聲,觀花賞柳都算是他不得已好了,下趟黔西查案,都能招惹原本敵視大楚官員的苗|人對著他唱山歌,文謹禮還孜孜不倦地想把心腹徒弟的女兒嫁給他!


    再一想起不久前,謝九淵丁憂剛結束回京就因為留宿瑤仙閣被人參了一本,新“仇”舊“恨”加到一起,謝九淵就眼睜睜看著顧縝柔和了臉,然而沉默半晌,慢慢變了臉色,接著把自己給轟了出去。


    “陛下?”


    “出去。去琉璃塔外等著。”


    謝九淵不能抗命,隻得下了塔,邊走,邊把玉牌又收回了裏衣暗袋裏,究竟是沒找著機會送出去。


    “喲”,三寶公公一見謝九淵獨自下了佛塔就奇了,“謝大人怎麽先下來了?”


    謝九淵心想我也想知道怎麽就被轟下來了,但宿衛京衛無數八卦的眼睛都看著他,他也隻得扯謊道:“陛下誠心禮佛,似有所感,不讓我在旁打擾。”


    岫雲寺長老高聲念了聲佛號,喜極而泣,感歎道:“不愧是靈童陛下,待佛祖至真至誠,貧僧自歎弗如。”


    回想起剛才兩人似乎在佛像麵前拉了小手,謝九淵心虛地一咳,然後隨聲附和了幾句,免得岫雲寺長老唱獨角戲尷尬。


    宿衛和京衛交換著眼神,眼神裏心裏都是一個“服”字,這老禿驢太他娘的厲害了,當和尚純屬浪費,這等唱作俱佳的人才,應該進官場才對。


    不多時,啟元帝走出佛塔,恰巧雲收雨霽,天光大亮,天邊還掛著一抹七色虹光,這下不僅是岫雲寺長老大加讚頌,在場的宿衛京衛都不自覺升起了敬畏之情,恭敬地跪迎啟元帝上了禦駕,回宮。


    周邊百姓被戒|嚴不得出門,見了烏雲散天光開,又聽見洪亮地起駕聲,兩相聯係,都在院中誠惶誠恐地跪拜起來,從戒嚴結束起,來到水觀塔外跪拜求佛的百姓絡繹不絕,自此香火鼎盛。


    而此時,文謹禮卻空等了半日,梅子期並沒有上門負荊請罪。


    文崇德似是滿心義憤,此時臉上竟帶出了幾分哀戚的神色,勸他爹道:“爹,別等了,我早說過,梅子期這狗賊是徹底投了啟元帝了。”


    “放肆!”文謹禮忽然一睜眼,怒吼道,“文武百官,莫非王臣!誰教你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的?!簡直無法無天!”


    文崇德被吼得一愣,立刻換上了委屈的神色,“是兒子一時失言,可是爹,先帝末年要不是有您頂著,這滿朝的……哪有現在的好日子過?現在眼瞧著您老了,就都生了別的心思,都忘了您是怎麽勤勤懇懇、冒著生死為朝堂操持的,兒子是為了爹不值當!”


    文謹禮重重地歎了口氣。


    見他歎了氣,幾個謀士摸準了脈,於是也異口同聲地義憤填膺起來,仿佛不是文謹禮用錯人導致江南科舉出了賄案,而是文謹禮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不公,舌燦蓮花,直說的文謹禮自己都覺得心酸起來。


    文崇德趁機進言:“爹,梅子期是不能留了,得想辦法把他除掉。”


    他一使眼色,便有謀士站出來附和道:“公子所言極是,此番事了,梅子期顯然已經叛出了文相門庭。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喂狗的反被狗咬,那可就鬧了大笑話了”


    “你們啊”,文謹禮又歎了口氣,“老夫也不是毫無過錯,攤子鋪大了,難免有一兩個作亂的,可老夫也隻有一雙眼睛一雙手,已是日夜為朝政辛勞,他們自己不爭氣,老夫又有什麽辦法?”


    眾人又是一陣安慰恭維。


    “隻是,安西衛統領,老夫沒保住,馮偉象,老夫又沒保住,眼下梅子期算是為咱們挽回了些馮偉象丟的臉麵,在這個檔子口對梅子期下手,百官怎麽看我?天下人怎麽看我?以後還有誰,能放心來投靠老夫?”


    這確實是個問題,謀士們一時失語,竟是找不出個答案。


    文崇德眼睛一轉,建言道:“這好辦,爹您是嚴師,梅子期此事上不如謝九淵亮眼,您不如先求聖上多給梅子期鍛煉機會,把梅子期調到地方,到了地方上,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聞言,文謹禮久久不語,然後微一點頭。


    這便是同意了。


    文崇德得意地看了謀士們一眼,自得之情溢於言表。


    文謹禮瞄見兒子的神情,內心又是歎了口氣。


    剛從江南回來連個休沐都沒有,當晚,謝九淵換了金吾衛的衣服,照樣在東暖閣守夜。


    啟元帝靠在榻上看書,忽然問他:“吏部和兵部,愛卿更想去哪一個?”


    謝九淵膝蓋點地,毫不遲疑地答:“陛下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那朕可就不放你出遠門了?”


    “那臣就在吏部為陛下分憂。”


    君臣二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正是難舍難分之際,三寶公公喊了聲陛下,抱著個暖盒進來,操心道:“今兒出門下了雨,奴婢特意讓人燉了盅參茶,陛下趁熱喝了,夜裏好睡。”


    顧縝無奈地接過參茶,一飲而盡,踢踏著軟鞋要去沐浴更衣。


    謝九淵摸了摸鼻尖,低頭暗笑。


    巍峨的京城在夜色中漸漸沉寂,宮裏宮外,有的人睡得著,有的人睡不著,第二日的早朝,注定不太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掉落彩虹,嗯,有緣見吧~


    *感謝“鹿蘆葦”,“香螺”灌溉的營養液;感謝lucyma扔的雷~=3=


    第24章 吏部左侍郎


    文武百官都聽聞了江南的消息,預感今日早朝必然不平靜,進奉天殿前三三倆倆湊一處,也不輕易說話,用眼神指來點去,不住往文謹禮和梅子期身上溜達。


    經此江南一案,朝堂上大半官員都咂摸過味兒來了,往後,誰要還覺得年輕的啟元帝脾氣好好說話,那就是個棒槌,還是實心的。


    先不說江南,這宮中的消息,以往在洪武門牆根曬太陽都能聽一耳朵,如今可是有日子打聽不出來了,往日裏紈絝樣子的宿衛,也都換了副麵貌,恢複了幾分成|祖時堂堂天子近衛的意思。


    啟元帝竟是不聲不響地就收服了宿衛。


    這手腕不一般呐。


    再說回江南案上,謝探花還真是沒給啟元帝丟人,封金吾衛跟鬧著玩兒似的,誰都沒拿他當回事,結果現下江南百姓遍傳“謝青天”的美名,料想今個兒早朝,這謝九淵就要換換地方,站到百官中來了。


    “恭迎聖駕!”


    不知是不是為了配合“靈童陛下”的稱謂,啟元帝近來穿的常服顏色都挺素,此時身上穿了件淺金帝服,上繡日月祥雲龍紋,頭上戴了金絲編成的輕冠,麵上還是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但他一進殿,似乎整個奉天殿都亮堂了三分,與其說天子之相,不如說是仙家模樣,當然,這話沒人敢說出口。


    文謹禮想先斬後奏,梅子期也想搶個先機,萬萬沒想到,卻是禮部尚書拔了頭籌,他撲通一跪,嚎著就出了列,說是愧對江南書生,愧對天下愧對啟元帝,要告老還鄉。


    上道,太他娘的上道了。


    啟元帝心情愉快,借機點了謝九淵和梅子期出來,說:“謝欽差、梅侍郎,尚書大人如此惶恐,還是你們先把事情說說清楚,讓朕心裏有個決斷。”


    謝九淵從侍衛站的地方應聲而出,下到朝堂上,和梅子期一起,把事情說了,整殿上下就沒幾個心中沒數的,此時都仿佛是頭次聽說,各個聽得認真。


    文謹禮手裏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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