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仁科與良子同老住持一起吃完晚飯時,已經五點過了,飯後,喝了點茶。


    黃昏來臨,秋天的蠐螬開始鳴叫。


    這個不愛說話的老住持,一副慈祥的麵孔,不時向仁科投去探究的一瞥,不知他是否知道仁科是個逃犯。仁科認為,也許他沒有察覺。


    “正感到非常寂寞,無意中撿來一個遇難者。”


    威馬野良子向老住持介紹仁科時,用犀利的目光看著仁科,目光中,仿佛帶有評價的神情,這是一種與情愛不相稱的目光,炯炯有神,就象野獸的目光一樣。


    回到房間裏,良子說道:“盡管我清楚要與撿來的你同房過夜,也不想說什麽,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恐飾吧,就象我未能畫完的風景畫一樣。人們認為,由於恐怖,就會喋喋不休地談話,真奇怪,我既不想談話,也不想繪畫。”


    “這對隻知道世俗社會的我來說,不太清楚。”


    仁科望著連著後院的原始森林,喝了摻有佛堂前小溪水的威士忌。


    “你了解女人嗎?”


    “這……不太了解。你為什麽想和逃犯過夜呢?”


    “你是怎樣想的?”威馬野良子將酒杯放在窄廊上。


    “我想,在旅逮中能與素不相識的美女過夜,對男人來說,是再幸福不過的了。但我可不是在旅途中啊……”


    “都一樣呀。對女人來說,我也想與路遇的男人戀愛呢……”


    起風了,灌木叢裏的樹葉響起了互相摩擦聲。


    “那妖怪什麽時候出現?”過了一會兒,仁科問道。


    “有時晚間連續出現,有時十多天一次也不出來。”


    良子邊回答邊起身上床,兩床被褥並排鋪在床上。


    仁科也放下喝光了的酒杯上床鑽進了被褥。


    滅了燈,淡淡的月光把樹梢染成蒼白色。四周一片寂靜,耳邊傳來秋蟲唧唧的共鳴聲。


    不知睡了多久,仁科被一陣響動驚醒。月光下,看得見良子潔白端整的睡容。響聲出自窄廊下,象人在釘了鋪板的窄廊上,咯噔咯噔地來回走動。


    仁科仔細地聽了一下,蟲鳴聲已停止了。腳步聲去了又來,蒼白的月光映在拉門上。如果有人走動,就會映出影子來,可是,並沒有人影。


    腳步聲仍在往返。


    仁科悄悄貼近拉門,猛地拉開門來到窄廊上,屋簷下,似乎有個人影在晃動,追上去一看,卻什麽也沒有。


    忽然,他看見良子站在簷下。


    “不相信這是狐狸的惡作劇嗎?”


    “就算是吧。”


    “你隨時都帶著槍嗎?”


    “為了生存啊!”


    仁科回到房裏,他沒有解釋不帶手槍就不能生存的理由。


    次日早上,受良子邀請,仁科隨地登上寺廟旁的淺穀,據說那裏有個無名瀑布。


    “相傳很久以前,凡接近瀑布下水潭的人都會因什麽東西作怪而死去,因此,誰也不敢接近那兒。據說是去年吧,本地的獵人走近瀑布下的水潭,發現許多人骨。”


    “人骨?”仁科停住腳。


    “不過,別擔心,警察調查後,搞清了全都是猴骨,據警方作出的結論是,在瀑布上遊似乎有猴子的墳墓。”


    “真有猴子的墳墓嗎?”


    “不清楚。”良子走在前麵,逆流而上。


    “昨晚的狐狸一事,動物學家曾嘲笑說,那純屬是荒誕之說。一到六、七月的梅雨季節,每天晚上,破廟四周都沉浸在‘嘰……嘰……’的、象在詛咒什麽似的尖細聲中,在‘嘰……嘰……’的聲音發出之前,一般先響起‘叮鈴鈴……’的銀鈴般尖細的聲音,這是仔免的聲音啊,老兔隨著這聲音一邊為尋找食物移動著,一邊發出‘嘰……嘰……’的鬼魂似的聲音。不過,我把這聲音用錄音機錄下,帶回東京,告訴了各處的學者和研究機關,可他們卻毫不理踩,說仔免根本不會有這種叫聲,大概那是畫眉鳥吧。因此,就這樣告終了。老住持也曾多次聽見過這種聲音,但不知學者們究竟是怎樣想的。”


    “誰都有不懂的事,我現在仍然不相信昨夜的腳步聲是狐狸在搗亂,當然,尤其不了解的還是你。”


    在清澈的流水中移動的良子那潔白的小腿非常美麗。


    “我也不了解你,因殺人嫌疑被追捕,時而登山,時而又從纜車裏逃出來,簡直象把冒險作為一種享受似的,就象是在憑興趣逃跑一樣……”


    “若是有興趣的話那就好了。”


    瀑布出現了。


    高度約十米的瀑布濺起飛沫,瀑布周圍的絕壁上長滿青苔,絕壁上端,鮮紅的群生果實,遮蓋了天空。巨大的圓形水潭,蓄滿了瀑布源源不斷傾瀉下來的永,水潭四周的岩石表麵,被巨大的水勢衝刷得象陶器一樣平滑。


    他們在靠近瀑布的岩石上休息。


    “你今晚打算怎麽辦?”良子問。


    “下山,我還有很多非做不可的事。”


    午後,他們回到了寺廟。


    大概在睡午覺吧?廟裏沒有老住持的身影。良子走進廚房,迅速地做好了涼麵。他們在屋簷下吃完麵條。


    “謝謝你的關照!”仁科低頭說,“我想這種事大概不會再有了吧?不過,事件平息下來了,一定來買你未完成的畫。”


    “謝謝!”良子爽快地答道。


    “還得感謝這次能遇見你。”


    “要是還想相遇的話,又用繩索從哪個懸崖上吊下來吧,不過,是否有我,可是個疑問呀!”


    收拾妥當後,他們回到屋裏。


    仁科打開了屋裏的半導體收音機,想了解逃脫後,警察的動向如何。他調整著波段,搜尋新聞節目,終於收到了:


    “昨晚,在東京都世田穀區的公路上,發現了被汽車撞死的n報記者峰島治一的屍體……”


    峰島死了!仁科呆住了。


    “後來,在調查中了解到,有人目擊峰島在自己家附近被汽車撞死。這位目擊者是本街的一位家庭主婦,她還聽見峰島斷氣前清楚地說道:‘轟炸機失蹤了……’盡管汽車撞死峰島後逃走了,但這位主婦害怕今後遇難,當時未報告警察,到今天才向警察報告。”


    仁科臉上失去了血色。


    “此外,前天——即二十二號早上,在晴海碼頭發現的被淹死的東陽報社記者伊江修二,曾於頭天晚上拜訪過峰島。那位目擊者聽見的峰島遺言:‘轟炸機失蹤了……’究竟是什麽意思呢?目前正在進一步調查峰島被殺事件……”


    “峰島被害了!”


    仁科不由自主發出一陣難以抑製的顫栗。


    2


    仁科下山了。


    他很鬱悶,分不清是悲哀還是氣憤。


    殺峰島的是什麽組織呢?


    “決輕饒不了這幫家夥!”仁科暗暗發誓。他下定決心,殺害峰島的無論是哪個組織,都要與他們鬥個魚死網破,管他三七二十一,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要揭露這個巨大的陰謀。


    峰島之死換來一句話——轟炸機失蹤了……


    這句話深深地撥動了仁科記憶中的一根琴弦,他顫抖了一下。


    “飛行員?”這是仁科少年時代記憶中的一句話,迄今還刻在仁科心裏。


    現在,仁科似乎能聽見在夜空裏留下爆炸聲而消失了的轟炸機聲音。


    北海道的湧別——佐呂間湖附近的一個小漁村,是仁科的出生地。


    昭和二十年(1945年)八月十六日,夜裏十點。


    仁科伊都關上門進了臥室,由於白天過度疲勞,伊都很快就入睡了。她二十三歲,是個寡婦,丈夫死在戰場上,接到死亡通知已三個月了。昨天得到戰敗的消息後,入夜,她躺在床上,咬著嘴唇想,反正是戰敗,為什麽不早點兒敗呀?


    伊都的家在海邊,是間小小的房屋。從家裏能看見鄂霍茨克海。流冰季節,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能聽見流冰互相擠壓的聲音。屋後遼闊的原野向遠處擴展著,寂寞緊緊包圍著這個小家庭。


    丈夫沒有親人,伊都的雙親住在村裏,父親是個老漁民。


    睡覺前,伊都考慮了處理這個家的問題,伊都認為,這是一個轉機,回到父母身邊,恐怕不久就會嫁給誰吧?無論是誰,都是漁民,這是不會改變的。戰敗的人們回來了,她模模糊糊地預感到,大概會被其中的某個人娶做妻子吧。


    一陣敲門聲。


    伊都驚醒了。嗒……嗒……,傳來一陣輕輕的客氣的敲門聲。伊都好一陣子都沒有動,因為此時來訪的人,她一點也不了解。再者,若是本村人,按理應一邊大聲叫喊名字,一邊敲門。


    伊都走出寢室,忽然,她心中掠過一線希望——該不是丈夫活著回來了?這種想法出現過多次。


    她打開木板門察看著。


    月光下,站著五個軍人。


    “別害怕!”其中一人說道。


    伊都走到近處一看,說話者佩戴著中佐肩章,看來有三十歲左右,用一個爽快幹脆的動作,向伊都輕輕地舉手行了個軍禮。


    “我們身帶秘密軍務,由於船翻了,落到這種地步,全體人員渾身濕透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因此,想借你的倉房一個角落或什什麽地方,烤幹衣服。除此之外,決不給你添其它麻煩。”


    中佐的話彬彬有禮。


    “請進吧!家裏很髒……”伊都高興地將他們迎進屋。


    “由於其他原因,不能通名。”中佐說。伊都應允了,他們走進屋。這裏隻有三間房,其中一間有神龕。那人看見神龕前祭著已故的二等兵仁科的照片,就默默地跪下,合掌參拜,神色很嚴肅。


    其他人也相繼合掌參拜。


    伊都咽下流出來的眼淚,她認為這是對自己丈夫的尊重,可為認為這似乎是戰敗國國民的共同意誌。


    伊都在火塘裏點燃火,牽起繩子,把他們的軍服搭在上麵烘烤。五人中,有三個人穿飛行裝。


    伊都燒開茶後,又燒了飯。五個軍人默不作聲,除代表他們講話的中佐外,其他人都未開口,一個個都規規矩矩的。伊都理解,這大概是身負重要軍務的緣故。一想到這些人要陸陸續續死在戰場上,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軍人們喜悅地吃了很多麥飯和幹魚,她雖然想傾囊款待,但畢竟心有餘而力不足,家裏實在太貧窮了。


    很快,短暫的黎明從海邊升起,軍人們沒等天亮,就穿上半幹的衣服,道過謝,朝微明的原野走去。


    “將來一定來報答你!”


    戴著中佐軍銜的人說著,強硬地留下幾張紙幣就走了。


    仁科伊都目送幾個軍人的身影消失在原野中,並暗暗為他們祝福。


    三天後,還是深夜,伊都又聽到有人敲門。


    難道他們又回來了嗎?伊都邊想邊起床。


    月光下,院子裏站著三個軍人。


    三個軍人同離去的五個人年齡相仿,滿不在乎地跨進家中。


    “你們要幹什麽?”伊都抗議道,她感到三人的來勢非同尋常。


    “我們是帶著秘密軍務來的。”一個佩戴中佐軍銜的人說,“有點事要問你,請你如實回答。”


    “什麽事?”


    即使不說,憑第六感官也能知道,這三個軍人是來追尋前五個軍人的。


    “大前天晚上,來過四、五個軍人吧?”


    “不錯。”伊都點著頭。


    “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次日一早就往那邊去了……”


    伊都指著五個軍人去的方向。


    問話的軍人目光陰沉地看著仁科伊都,伊都恐懼地望著後麵兩人,他們站在兩邊,堵死了逃路。


    “他們肯定地說過要到哪兒去嗎,別隱瞞了,快講!”


    “什麽也來說,除了烤幹衣服,吃飯……”


    “不會吧,他們向哪個方向走的?去什麽地方?你恐過問過吧?另外,他們的談話內容你肯定也聽見了吧!”


    “不,我沒有問,他們也沒說一句多餘的話。”


    “是他們用錢封住你的口了吧?”


    “不,這……”


    伊都慌了,得了一點錢是事實,這在她的表情上立刻就反映出來了。


    “這些人是帶著國家重大機密逃亡的危險分子。就是說,犯了叛國罪。如果包庇他們的話,你也同樣犯叛國罪!明白嗎?快老實說出來!”


    “可我真不知道呀!”


    “限你五分鍾!”那人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口氣說,“我們有權槍斃你,你考慮是與我們配合呢?還是……”


    伊都瞅了個空隙,疾往外跑。從這兒到村裏約有一公裏左右,她對自己的奔跑速度很自信,加上又是夜晚,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很多。


    她剛跑到院子裏,就被抓住肩膀,拖了回來。


    “混蛋!”那人臉上清楚地浮現出殘忍的凶相,“把手腳綁起來拷問!”


    軍人到院裏找來粗草繩。


    “請別這樣,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呀,饒了我吧!”


    不管她如何哀求,她的雙手仍然被反綁起來。伊都大聲痛哭,但她的聲音被遼闊的鄂霍茨克海和原野吞沒了。


    “把衣服剝掉!”


    聲音雖然很低,卻很威嚴。


    兩個軍人從伊都肩上把浴衣硬撕到被反綁住的手腕處,伊都竭地哀嚎著。她一邊哭,一邊乞求饒恕,但毫無用處。立即,被脫得精光,推倒在地。


    “身材不錯啊!”


    那中佐嘀咕著,隨後一言不發,三人同時默默地從前後盯著伊都。


    這是多麽丟臉啊!停止了啜泣的伊都,緊閉雙眼,忍受著莫大的屈辱。三個軍人仍舊默不作聲,寂靜籠罩著這個小小的家。遠處,傳來波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伊都睜開雙眼,想站起身來。


    那中佐來到仁科伊都跟前,抓住伊都雙肩,將她按倒在地,伊都高聲尖叫著。中佐掰開伊都的雙腳,兩手伸到雙腿間,伊都呻吟著,咬緊牙關,緊閉雙眼,她已經毫無辦法了。


    中佐把她玩弄了好一陣才站起身來,脫掉褲子。伊都感到兩腿象要撕裂似地被分開,她咬緊牙關,忍受著這巨大的屈辱,耳邊隻聽見三個軍人野獸般的喘息聲。


    伊都被他們輪奸了。


    3


    二十五日晚上,仁科草介回到了東京。


    他從新宿給峰島治一家掛了個電話,雖然心裏很難受,但不能不對峰島的妻子表示哀悼。


    峰島的妻子來接電話時,仁科告訴她:“我是峰島的老朋友,因為其他原因,不能告訴你姓名……”


    “是仁科草介先生吧?”


    峰島的妻子聲音雖然很低,語氣卻出乎意料的鎮定。


    “是的。”不能隱瞞了,曾經見過她一、兩次,“不過……”


    “用不著擔心竊聽,我也是報社記者。”


    “是嗎?”仁科放心了。


    不過,也有可能被竊聽,現在可不能被警察抓住了。


    “峰島在被害的前一天告訴我,如果他不在家時,你來拜訪,就把筆記本給你。請等一下,我給你念念。”


    她好象是取筆記本去了。仁科的眼前浮現出峰島之妻的溫柔的目光和長長的臉蛋,這個女人,無論怎麽看都充滿著嬌媚。單就她這令人可愛的樣子,峰島之死就叫人非常痛心。


    峰島的妻子來了,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讀完了筆記。


    仁科將筆記一字一句地刻記在腦海裏。


    “清楚了嗎?”


    “清楚了。請你把這個筆記本燒掉!”


    “知道。我還有一事想拜托仁科先生……”


    “可以。”


    “我聽峰島說,你是無罪的。無論對警察還是對報社,我決不會說出事件真相。峰島的仇就隻有請你給報了,這就是要拜托你的事情。”


    “我也這樣想。托峰君的福,我看清了事件真相。請你放心,峰君不會白死的。”


    “謝謝。我等待著和你早日相見。請多加小心!”


    “謝謝!”仁科掛上電話,向六本木高層公寓走去。


    到了漢斯準備的普通高層公寓內,他拉響門鈴,但沒人應答。仁科用配給他的鑰匙打開門進了屋,裏麵仍舊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仁科取出威士忌,敲了塊冰放進去,開始喝起來。


    峰島的筆記象鉛字一樣印在他腦海裏。


    ……戰敗後的翌年四月至八月,美海軍陸戰隊在九洲至北海道的山區,進行空降訓練達五個月久。


    ……四年前,阪本英夫陸將就任自衛隊第一空挺團團長後,進行了同樣的訓練,目的是尋找飛機殘骸。最近又秘密地選拔了數名隊員,給以特殊任務。


    轟炸機失蹤了……峰島留下這句遺言後死去。


    仁科沉思著,一動不動。


    他新漸看出了自己被卷入的不可理解之謎的輪廓。


    仁科緊握著玻璃杯,眼裏浮現出三十年前鄂霍茨克海邊伊都的小屋。


    電話鈴響了。


    4


    仁科在門旁等待著。


    電話是在阿爾卑斯山分手的山澤打來的,他說,馬上就來。


    門鈴響了。門把手在哢嘰聲中轉動了一下,山澤走了進來。仁科在山澤身後果斷地用力一擊,打中了要害,山澤倒了下來。仁科迅速綁住山澤的手足,將他推倒在沙發上。


    驚呆了的山澤,立即清醒過來。


    “你這是幹什麽?”山澤平靜地問。


    “我對你個人沒什麽仇恨,不過,想問你兩三個問題。”


    “什麽事?”


    “首先,說出殺害n報記者峰島的凶手,然後再說出襲擊我的兩個人的名字。”


    “盡問些無用的事!”


    山澤毫無表情地將臉轉過一邊。


    “是否有用,馬上你就會知道。這不單純是威脅你,是要你說出殺害峰島的人名。如果問清楚是你幹的,就把你殺死。從今天起,我就與你的組織分道揚鐮!”


    “你以為這事能平安無事地了結嗎?”


    山澤的表情仍然是冷冰冰的,毫無一點畏懼。


    “我並未這樣想。但是,你們不僅陷害我,還殺了我的朋友。對這種人,我是不會放過的,明白嗎?”


    “既然這樣,就少說閑話,我也是決不會讓步的。”山澤坦然地說。


    “你們要把什麽東西搞到手,這個謎我已經解開了百分之九十。今後,我們之間隻有搏鬥!倘若你不是凶手,讓你吃苦也並非我的本心,隻要你告訴我誰幹的,叫什麽名字,我就放你走。”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山澤背著臉低聲說:“我看你還是默默地等著接受麻醉分析吧!”


    山澤的臉色平靜如水。


    “沒辦法。”仁科站起身,“你真是個不錯的演員,不過,無論誰都難以忍受這種痛苦,盡管你的叫喊聲將是耳不忍聞的。”


    “是否會叫喊,試試看吧,如何?”


    山澤毫無表情地盯著仁科。


    仁科將山澤右手食指握住,用力一扳,哢嚓一聲,響起了折斷雞翅似的聲音,手指從根部被折斷了,彎向手背。


    他看了山澤一眼,山澤連眉頭也未皺一下,用相同的表情看著自己被折斷而反向手背的食指,目光仍舊平靜如水。


    仁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簡直不敢相信,他一邊扳著手指,一邊觀察山澤的臉色,可山澤卻麵不改色。即使有經過錘煉的鋼鐵意誌,至少也得露出細微的抽搐表情吧,可山澤究竟是怎麽回事呢?仁科感到他身上有種深不可測、令人恐怖的東西。


    “清楚了吧?”山澤望著仁科平靜地說,“任你怎樣,就是殺死我,也不會叫喊一聲。”


    仁科拭著頭上粘乎乎的汗水。非讓他叫喊不可!如果山澤保持住了冷靜,那就是仁科的失敗,並且,這並非隻是輸給山澤個人,也是輸給他所屬的組織。山澤泰然自若地看著自己被折斷的手指。


    仁科走進兼做餐室的廚房,拿出了冰鎬。


    “你要是硬下去,就會吃苦的?明白嗎?”


    他將冰鎬向山澤伸去。


    “要殺我?”山澤毫無懼色。


    “不,隻是刺穿你的手掌,要是這樣還不叫痛。那再想他法。”


    “若是不殺我,那請消了毒再刺行嗎?”


    “你真夠冷靜啊!”


    “可以說,你這樣做是毫無用處的!”


    “好!現在就讓你知道有無用處!”


    仁科走進廚房,在煤氣爐的火焰上燒紅了冰鎬,放入冷水裏淬了一下回到房間裏。


    山澤伏在桌上,手指仍然向後彎曲著。


    仁科錯開手背骨頭,將冰鎬對準手背。仁科的臉扭歪了。他並不想幹這種殘酷的事,他比山澤還痛心。但是,不能退卻,如果此時中止的話,那麽,在變鋒前,就難以退出這個組織。


    “快說!”


    “請吧!”


    “好!”


    仁科用手掌拍打著冰鎬上端,一直到刺進肉裏的冰鎬鋒利的刀尖紮在桌上才住手。


    山澤的表情絲毫沒變,他用毫無表情的目光盯著仁科。


    “……”


    望著這雙眼睛,仁科慌了。他將冰鎬拔離桌麵,停在手掌中,用力一絞,無論經過什麽訓練的人,受這一絞,都會發出呻吟,要不,至少也得痛出一身冷汗來。


    可山澤毫無反應,仁科坐了下來。


    “如何?再來點更殘酷的手段吧?”


    山澤伸出被綁著的雙手。


    “行了。”仁科點著頭小聲說著,解開捆綁山澤的繩索。


    山澤用自由了的手,毫不在乎地抽出了紮在手背上的沾滿了鮮血的冰鎬,把流出來的鮮血止住,將折斷了的手指扳回原位,簡直就象在收拾一件工具一樣。


    “輸給你了!”仁科無力地說。


    “接受麻醉分析吧!”


    山澤象什麽事也未曾發生過似地說道。


    “我拒絕接受,雖然未能讓你叫痛,但是我要同你的組織斷絕關係。必須這樣做!本應讓我知道你們在尋找什麽,中臣和自衛隊特殊部隊又搜尋什麽……”


    “無論如何都不能挽回了嗎?”


    “難啊!”


    “這個組織會追捕你的喲!”


    “我知道!今後,無論在哪裏遇見你,我們中間總有一個得死,你總不會殺不死吧!”


    “不,我比一般人更容易死!”


    “為什麽?”


    仁科看著山澤的手背,以傷口為中心,四周腫得相當厲害,仿佛這迅速腫起來的傷口證實著山澤剛才的話。


    “你沒能使我叫出聲來,已失去自信了吧?”


    “不錯。”仁科老老實實地點頭答道。


    “即使把我剁碎,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當然,這裏麵是有某種原因的……”


    “……”


    仁科看見,被折斷了指頭,手掌被冰鎬刺穿了也毫不改色的山澤臉上,露出放心的神態。


    “你是個很精悍的人。想一個人對付我們以及向中臣克明和自衛隊挑戰,現在倒還可以,但隻要一得到殺死你的指令,恐怕你連十天也活不成。不僅我們三者,而且警察也要逮捕你。讓我來說,你並不精悍,而且也無謀。不過,我倒是佩服你這種氣概。因此,現在請收回你那喪失了的信心吧,這是唯一能給我的一種餞別。”


    山澤的語氣很平靜。


    “無論誰都不能戰勝疼痛,無論什麽組織也不可能培養出具有鐵一般神經的人,我也不例外。隻不過我患了一種叫先天性無痛覺症的麻煩的疾病。”


    “先天性無痛覺症?”這個病名從來聽說過。


    “就是無論怎樣,一點疼痛感也沒有。”


    “為什麽剛才不說呢?若是說了,就不會讓你受這無益的外傷了。”


    “沒沒打算告訴你。不過,我察覺了你的無知和決心,認為應該讓你收回喪失了的信心,才告訴你的。若是發出了指令,接到命令的人就會毫不容情的追擊你。照你所想的去搏鬥吧,那時的追擊者,也許還是我吧。”


    “明白了。承蒙你的好意。要是追蹤者是其他人,我就讓他吃點苦頭,說出殺害峰島的凶手是誰。要是你,我就殺死你,再不幹那無益的事。不過,對無痛覺症患者來說,比一般人容易死,這是什麽原因呢?”


    仁科感到,山澤的表情中露出一種陰翳。


    “正因為有痛覺,才知道生命的存在。可以說,疼痛是警告的信號。可我沒有。即使內髒的某部傷壞了,或者受了傷流血,都不會知道。”


    “你的話我全記下了。不過,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裏了,與你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吧!要想挽留我的話,那就試試看吧!”


    “現在不挽留你,不過你遲早是要回到這裏來的,這個組織還需要你。非要背離組織的話,現在最好還是好好考慮一下。”


    山澤沒打算起身,默默地目送著站在門口的仁科。在這沉默的氣氛中,仁科仿佛看見那即將來到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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