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他那是另一個偏旁。”


    趙琮了然地點頭。向來便是取名要避皇帝名諱的,趙從德不避,是因為那是太祖定下的字輩,無須避。這位趙世碂竟然也沒有避,不過他再一想,便明白了。他改名為趙琮時,趙十一已叫趙世碂很久。


    以趙世碂那種親爹親爺爺都認不出來的透明度,他的家人肯定是早就把他忘了,自然也記不起他名字還要改這件事。不過宗室之事向來是由宗正寺負責,這也是他們失責。


    孫太後為了她的位子,總去討好宗室,對待宗室問題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趙琮不由皺眉,待到他親政時,要做的事,真的太多了。


    酉時末,魏郡王醒了過來,想要過來謝恩。


    趙琮嚇得趕緊揮揮手讓福祿送他出宮回府去。雖然,他猜測魏郡王今天那一出也是在演戲,明明前一刻說話時還格外中氣十足,哭聲洪亮,哪會那麽容易便暈。但萬一不是呢?萬一再在他殿中暈一場,他可不是要頭疼。


    途中寶慈殿也派了人來“慰問”他,王姑姑沒敢來,來的是太後的另一位女官青茗。這位不是王姑姑那種半路出家的女官,是打小便選進宮來,正規培訓過的。


    她說話有條不紊,對他格外敬重:“娘娘已經說過一回大娘子,明早便宣了國公夫人進宮來。娘娘說,大娘子的性子還需再拘一拘,過幾日便令人將大娘子送去宋州待上一陣子,並特地請了一位女先生,陪著大娘子同去,務必將大娘子教好。”


    “唉。”趙琮歎氣,“實在不必如此,魏郡王叔向來不拘小節。這隻是孩子之間的小事,哪裏值得將大娘子送去外地?表妹畢竟還小,遠離父親母親總會想念。再者,王叔還真能讓他家小郎君娶大娘子不成?大娘子可還比小郎君大四歲呢。娘娘多慮了。表妹留在京中便是,待她及笄,朕親自為她挑選郎君。”


    青茗向來聰明,並未接那及笄尋郎君的話頭,而是悲傷道:“娘娘說,總是她的不對。”


    趙琮趕緊道:“娘娘沒有一絲兒錯處。”


    “娘娘本想親自過來看望陛下,又恐擾了陛下休息。”


    趙琮挑眉,隨後又恢複如常,親和地說:“你轉告娘娘,等朕養好身子,便去與娘娘說話。”


    青茗繼續擔憂說道:“因大娘子的事,娘娘連晚膳都沒用。來前,娘娘特地交代婢子,要婢子轉告陛下,一定要記得用膳,這樣身子才能快些好。”


    趙琮歎氣:“娘娘總是想著朕,總是將朕放在第一位。朕真想現在就去寶慈殿,可你瞧朕這身子,唉。”


    青茗見如何說,趙琮都不上鉤,完全不如往日那般好哄,也覺無奈。


    但她隻是一個女官,話已至此,她隻能告辭離去。


    青茗走後,趙琮往軟墊靠去,頓時又癱在了榻上,還是癱著舒服。


    福祿走了進來,說道:“陛下,郡主府裏有人來回話。”


    “何事?”


    “郡主說,今日要留著劉顯做事,便不讓劉顯回宮來了,明日讓他回來。”


    “都隨郡主。”


    “是。”福祿要出去告知郡主府的人。


    趙琮又叫住他:“午膳時,朕吃的那湯不錯,給郡主也帶上一份。”


    福祿笑著應是。


    “今日去請魏郡王叔的那位侍衛,你去查清楚,看是哪家的子弟。”


    “是。”


    “行了,去吧。”


    福祿行禮離去。


    染陶笑盈盈地進來:“陛下萬事總想著郡主。”


    在染陶麵前,趙琮也沒什麽好演的,他依然靠在軟墊上,懶散道:“朕就這麽一個妹子。”


    “陛下今日早些睡吧?”


    “嗯。”


    屋內早就點上了蠟燭,往常總要到戌時末,他才睡。今日卻趕上這一串串事,午覺沒睡成不說,還費了大力氣,他疲憊得很。染陶與茶喜帶著小宮女伺候他淨麵、洗手、洗澡,他又吃了半碗紅豆湯,漱了口,便躺到了床上。


    染陶檢查完畢,一切無礙後,正要為他拉起帳幔。他突然想到那位小郎君,他問道:“小郎君可還在睡?”


    “睡著呢,一直有宮女守著,吃食也有,陛下且放下心來吧。”


    “好。”趙琮是真的放下心來。


    至此,兵荒馬亂的一天總算是過去。


    染陶將帳幔整理好,拿起床邊的燭台,輕手輕腳地帶著小宮女走出了內室。


    福祿正在廊下與值夜的小黃門說話,見染陶出來後,交代了幾句,便往她走來。


    小宮女們行禮離去,她們走遠後,染陶問道:“今日陛下新點的那個小太監,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他今年十二,是元兆元年,七歲時入的宮。”


    “進宮已五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頭,才能入我們福寧殿。規矩倒是學得不錯,他是哪裏人?”


    “滄州人,當年戰事之中,他父母沒了。他隨著災民南下,因生得還算幹淨機靈,恰好趕上宮中選太監,才得以入宮。”


    “為何早時,他在與劉顯說話?”


    “晨時,劉顯不正急著去寶慈殿通風報信?他那個好徒弟劉進沒找著,劉顯隨手拉了個麵生的小黃門,這不就拉到吉祥了。劉顯那人,你也知道,向來蠢。”


    染陶點頭:“既然如此,陛下瞧他有眼緣,你便好好帶著。他倒也是個可憐孩子,瞧著還算機靈,早日調教出來,也好幫陛下辦事兒。”


    今日於他們而言,也是大起大落的一日,福祿此時想到王姑姑跪在地上發抖的樣子,還覺痛快,他笑道:“我們陛下日後要辦的事兒可不就是很多了。今日我奉陛下的命,送魏郡王府一席人出宮,魏郡王張口閉口都在謝恩。”


    “哼。陛下是天下之主,這份謝是應當的。”染陶雖如此說,到底是高興的,“魏郡王若能站在咱們陛下這邊,那就更好不過了。”


    魏郡王這人既橫又中,且萬事不管,但他是太祖的孫子中,唯一一個還在世的。若能將他拉到陛下的戰線中,實在是一件大好事。


    福祿也點頭。


    染陶望向夜色裏,院中如水月光下的青色石板。她亂了一天的心,跟著平靜了下來。原本以為是有大事要發生的一天,擔驚受怕了一天。最後並沒有發生於陛下不利的大事,各色小事倒是一連串。雖陛下過於疲憊,但回頭數一數,今日這些事,竟沒一件不是好事的。


    不僅狠狠打了王姑姑與孫太後的臉,孫大娘子也不必娶了,還得了魏郡王的好感。今日這些事,在場的侍衛與幾位相公還都瞧見了,人口終究不嚴,她倒期待著更多人知曉今天的事。


    知曉燕國公家過分的跋扈,知曉孫太後刻意的糊塗。


    他們陛下的好運道,應該總算是要來臨。


    第7章 “會寫字嗎?在朕的手心寫下你的名字。”


    極度疲憊之後,趙琮一夜好睡。即便天光已大亮,福祿也未叫他起身。染陶則是帶著小宮女去崇政殿向太傅告假,太傅聽罷,樂嗬嗬地也未細問,自行離去。


    待太傅被小太監送出宮後,染陶回身看了眼崇政殿的正殿。


    此處原本該是陛下批看奏章,處理政事,接見各位大臣的地方。可陛下自登基以來,除了在這兒隨太傅上課,從未見過除太傅外的其他大臣。


    她看了片刻,收回視線並離去。


    那一天,應該不遠了,她暗自想到。


    趙琮醒來已是辰時末,他叫來福祿,問了時辰,自己倒笑了起來。


    辰時末其實也就是早晨八點多鍾,但在這個時代裏,算是極晚。


    他懶懶散散地被宮女們伺候著穿衣、淨麵,染陶為他調了蜜水,他喝了半盅,倒又想起了側殿中那位趙十一。


    “小十一郎君醒了沒?”


    “尚未呢,茶喜在那處守著,辰時初,她還撩開帳幔看了回。”


    “別還是傷了身子吧?”趙琮放下茶盅,否則怎麽比他醒得還晚?


    “禦醫都說了身體沒有大礙,陛下放心罷。隻是小郎君年紀尚小,酒飲多了,一時不適應而已。”染陶說完,又道,“陛下打算何時送他回魏郡王府?”


    “待他醒了再說。”


    昨日,魏郡王府一大家子離宮,竟沒人提起這位趙十一。想想,趙琮都覺得他可憐,竟然沒一個人還記得他。


    染陶點頭:“魏郡王府想必今日也要使人來宮中接他的。昨兒到底慌亂,他們府裏怕是都擔心著魏郡王呢。”


    趙琮想,這可真難說。


    魏郡王可是個滑頭,能喊能哭還能說暈便暈,昨兒那麽一暈,坑了孫太後一把。將他的小透明孫子留在宮裏,不知是不是又想來坑他這個皇帝?到頭來,他魏郡王演也演痛快了,氣出了,反而脫身了,留著他與孫太後打對台。


    這般想著,趙琮又站了起來,往外走去,邊走邊道:“朕去看看他。”看完就趕緊把他送走。


    “陛下!您的頭發還未束。”


    “無妨。”


    趙琮是皇帝,若非大朝會那等的場麵,他尋常的朝服均是圓領的紅色衫袍。本朝,對於服飾的顏色有規製,朱色、大紅等顏色,唯有皇帝能穿。到趙琮登基後,孫太後也想穿紅色,改了規製,除皇帝、太後與公主外,王爵以上的男子與郡主也能穿。


    話雖這般說,常穿紅色的隻有趙琮與寶寧郡主。


    孫太後要的隻是一個形式,實際穿得很少。趙琮常穿,一是因為宮中為他製衣均以紅色為主,二來,他也適合。寶寧郡主穿得多,隻是因為她喜歡,趙琮又寵著。


    趙琮不上朝,未穿朝服,常服卻也是紅色為多。他身著朱色四經絞羅製成的長衫,跨過門檻,往側殿走去。四經絞羅軟而飄,十分適合夏季。恰好迎麵一陣微風,他散著的黑發與衣角、衣袖均被微微吹起,捧著早膳由遠處走來的小宮女不由又看呆了。


    趙琮好笑地回頭朝她們一笑,走得更快。


    染陶匆匆追了出來,對小宮女道:“先擺在桌上。”她往趙琮追去。


    福寧殿便是他的家,在家裏,他想如何便如何。


    趙琮往常在殿中也常散發,但今日到底要去見外人,雖然隻是他的後輩,染陶卻還是覺得束起來較好。但陛下睡得好,醒來後體力也好,腳步邁得大,她已經來不及勸說。


    茶喜見趙琮突然走了進來,邊行禮邊高興道:“陛下來了!”


    趙琮衝她一笑。


    茶喜不由便道:“陛下今日真好看!”


    染陶眉頭一皺,正要訓斥。


    趙琮卻“哈哈”笑起來:“嘴甜,賞!”


    染陶無奈地搖頭,應了聲“是”。


    茶喜更積極:“陛下是來看小十一郎君吧?他還未醒呢,婢子剛剛又去瞧了一回。”


    “睡到這會兒,也該醒了,再睡下去,於身子也無好處。”趙琮此刻隻想趕緊把那小子叫起來,再趕緊送走。那小子是可憐,但他的福寧殿又不是什麽收容地,有他趙琮一個可憐人困在這兒就夠了。


    趙琮大步走進內室,不等茶喜為他撩簾子,他已經撥開簾子,往更深處走去。走至床前,他大手一伸,直接撩起帳幔。昨日的確也讓他驚豔了一把的少年郎,依然還未醒。


    睡姿與昨日他離去時,竟是一模一樣的。


    茶喜與染陶接過他手中的帳幔,分開兩側,分別掛在掛鉤上。


    染陶知陛下想要叫醒小郎君,她正準備為他代勞。


    趙琮已經伸手去推趙十一:“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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