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染陶與福祿太過聰明,更是無比忠心,身邊根本無法滲透。


    既難以一窩端,他也懶得再想著端,反正趙琮快死了。


    但如今不同,他希望趙琮最起碼要活得比上輩子久才行。


    當初吉祥進宮時,自然要受排查,身上什麽銀錢都未帶。小太監一個月才幾個錢?初時還要給大太監送孝敬。但如今想要收人,便不能再沒錢。


    趙世碂一直信奉那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


    錢就是萬能的。


    他上輩子因為錢,拿下了許多人。


    他這輩子才十一歲,已足夠有錢,但那些錢在宮外。他此時不禁後悔,上回出宮時應與他娘說此事,但那時他哪知道趙琮這輩子可能會比上輩子還要短命?


    他又道:“你爹過些日子要離京,這個月內定要與他聯係上,問他要些錢來。銀子、銅板都不管用,備上幾袋子的金豆,好藏,送出去也好使。”說罷,又冷笑一聲,“禦藥局全是一幫窮光蛋。”


    “是,小的明白。”


    “如何聯係上,可用郎君我教你?”


    吉祥笑:“若是小的連這點本事都無,又如何配伺候郎君?”


    “也別胡亂說你是誰的人,讓他們猜去。”


    讓他們抵擋不了誘惑,拿了好處,卻又膽顫心驚。猜來猜去猜不著,為了那麽些金子又愈陷愈深。這樣才好掌控。


    “小的知道。”


    趙十一未再說話,吉祥道:“小的去提水來伺候郎君起身。”


    “去吧。”


    吉祥從殿中出來,正要去提水,被茶喜叫住,他回頭一看,茶喜笑道:“吉祥,你去殿中省那處,尋位姓盛的大官,陛下要為小郎君尋些鴿子來,你告知他,令他早些送來咱們殿中。”


    “啊?”


    “傻小子,陛下知道小郎君喜愛鴿子,特地這般吩咐的。告訴盛大官,也無需太多,太多擾人。尋個二十來隻即可,挑那漂亮的。”


    “小的知道了!隻是小的正要提水伺候小郎君起身——”


    “你去吧,我來。”


    “好。”吉祥麻利地往殿外小跑步去。


    茶喜腳步輕盈地叫了兩個小宮女與兩位小太監,一同去預備東西,再伺候小郎君起身。


    趙十一本就打算去看趙琮的。


    隻是從昨晚再度莫名其妙地跑回來起,他的心間總有火在燒,燒得他瞬間便做出了一些決策,並早早地便趕了吉祥去正殿外蹲禦醫。


    他打算等趙琮再好些去看,不知為何,他莫名不想看趙琮那張病中可憐巴巴而又無邪的臉,看到,他就會心慌。


    此刻茶喜滿麵是笑地拉開幔帳,伺候他起身,他便知道,趙琮應該已無大礙。


    為他穿好衣服,茶喜道:“陛下惦記著您呢,要小郎君醒來便去正殿。”


    正好,他也是要去的。


    趙十一點頭,束好頭發,便往正殿走去。


    宮女們為他撥開正殿內室的簾子,他的腳步頓住。


    昨日來時,他有些反常,反常到甚至並未在意這個於他而言格外特殊的地方。


    這是他上輩子死去的地方啊,這輩子,他竟然那樣平靜地踏過這塊沾滿他鮮血的地板。


    今日再進來,腳步停頓的同時,鼻尖均是藥味,眼前的龍床上,幔帳早已拉開,趙琮安靜地靠躺著。


    站在床邊的染陶抬眼,輕聲往他走來,小聲道:“小郎君可用了早膳?”


    茶喜搖頭:“尚未。”


    “在這兒用吧,陛下還要睡一會兒。”


    “是。”


    他們說話,趙十一卻一直盯著那張床,與床上躺著的趙琮,又或者是在盯著上輩子的自己。


    染陶正要開口請他去用早膳,床上的趙琮緩緩睜開眼,並往他們看了眼。


    辰光似乎突然就慢了下來。


    趙琮睜開雙眼,趙琮側過臉頰,趙琮看向他們,每一個動作都慢得無比細致。


    “陛下。”染陶朝他走去。


    “小十一來了。”趙琮將手伸給染陶,染陶扶他又往起坐了坐。


    “是。”


    “過來。”趙琮對尚站在簾子處的趙十一說。


    聽到趙琮略沙啞的聲音,趙十一終於回神,他抬腳走到床邊。


    “坐。”趙琮再指床邊。


    趙十一聽話地坐了下來。


    “你們出去。”趙琮對染陶說,“朕與他說話。”


    “是。”染陶聽話地帶著眾人退了出去。


    “昨日裏被人欺負了?”趙琮恍若無意般地開口,聲音也雲淡風輕,更因在病中,那聲音又啞又輕,如同緩慢撫過指尖的羽毛。


    他的聲音又那樣近,隻在耳畔。


    此刻卻隻有他們二人。


    趙十一的脊椎頓時由上而下地起了莫名的酥麻之意。


    “被欺負,為何不狠狠回擊?”趙琮問他。


    趙十一抬眼看他。


    回擊?孫太後那般對他,滿朝文武那般對他,也沒見他回擊。


    趙琮居然還問他為何不回擊,他到底懂不懂“回擊”二字的意思。


    “朕是皇帝,你是朕的侄兒,你更是養在福寧殿,由朕親自教導的侄兒。誰都不能欺負你。”


    趙十一看著他。


    “你不再是從前那個魏郡王府任人欺負的趙世碂了,你是朕殿中的趙十一。”


    趙琮也看著他。


    “生為男兒自要頂天立地,往後你也要成家立業,若是總這般,你如何護你的妻兒?”


    “再有人笑你、罵你,甚至打你。不要怕,狠狠地笑回去,罵回去,打回去。朕會護著你。”


    趙琮笑:“除非哪天,朕死了,護不了你了。”


    趙十一聽罷,緩緩低頭。


    “你雖不說話,朕知道你都懂,你也聽進去了。中秋時,宮中擺宴,朕將你的兄弟們都叫來,你要不要報仇?”趙琮笑著說了“報仇”二字。


    原來趙琮也知道何為報仇。


    那趙琮為何不替他自己去報仇?


    答案顯而易見,因為他趙琮沒有依靠,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護著他。


    他沒法報仇,他的對手還是宮中與他對峙並比他強大太多的孫太後。


    他想,趙琮的確不聰明,但也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愚鈍。


    從小飽讀詩書精心養大的王府嫡子、過繼後唯一的皇子,怎會愚鈍?


    興許趙琮便是看得太透,心腸太好,行事也太過君子之風。


    想必他從未想過,真會有人膽敢要他的命。


    書讀得太好,真的不好。


    趙琮有的是智慧,卻不是心眼。


    心眼能活命,智慧隻會喪命。


    心眼多的人,嫉妒除自己外的每一個人,想弄死比自己優秀的每一個人。


    而擁有大智慧的人,永遠是那被嫉妒的人。


    趙十一忽然有些沮喪。


    與趙琮相反,他無甚智慧,唯有心眼,與壞心,以及狠心。


    第39章 “趙世碂,快些長大吧。”


    趙十一坐在福寧殿的正殿內用早膳, 茶喜在一邊靜靜地伺候他, 為他往小碟子中搛他愛吃的鴨肉包兒。


    趙琮吃了藥,困勁上來, 又睡了。


    他的耳邊卻還是趙琮剛剛的話:“你的名字取得甚好, 與朕的名字同音, 雖犯了名諱,但朕無需你去改名字, 朕特準你繼續叫這名。碂, 石頭,堅硬, 堅強, 並非易被忽視的。”


    趙琮拍了拍他的手背, 輕聲對他說:“趙世碂,快些長大吧。”


    趙琮第一次這樣鄭重叫他。


    不是小十一,不是趙十一,而是趙世碂。


    他也想快些長大, 他恨不得時光飛逝, 恨不得他已禦寶在手, 恨不得手刃每一個他厭惡的人。


    可若他長大了,當真禦寶在手,趙琮……便死了。


    頭一回,他心生些許迷惘。


    說完那句話,趙琮便叫了染陶進去,染陶伺候著他繼續睡覺。


    他則是坐在外間獨自用早膳, 身上卻也已沾染上內室濃厚的藥味,久久不散。


    用完早膳,他穿過遊廊回側殿,他抽了抽鼻子,藥味散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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