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趙琮回身看她。


    孫太後仔細地看著趙琮的臉色。


    她覺得,趙琮變了。


    忽然之間,她竟也想不起來,到底從哪一刻起,趙琮開始改變。她仔細想了一回,甚至是上回趙琮從魏郡王府回來時,還在她麵前狠哭一場,明顯就是一副依賴她的模樣,至今也不過半月有餘。


    便是前些日子他去見那使官,回頭也來與她講了一番紫宸殿中的見聞。


    趙琮明明還是從前那個趙琮,依賴、信賴她,膽小如鼠。


    可此刻,趙琮在他跟前訓斥一位禦醫,趙琮竟也會有怒意。


    這在以前,她是想都沒想過,更是從未見過。


    但她再仔細看趙琮的臉色,趙琮明明還是從前的那個趙琮,眼中依然是對她的信賴,以及一些因懦弱而生的閃躲。


    她愈發看不清楚。


    她輕聲道:“琮兒莫要怪他,禦藥局的人是很知禮的,隻是人總要有個頭疼腦熱。”


    趙琮便眨了眨眼睛,眼圈愈加紅:“琮兒隻願娘娘永遠康健。”


    這話,放在從前,孫太後很愛聽。今日趙琮這般說,孫太後卻總覺得不對勁。


    她看了眼白大夫,說道:“你去吧。”


    白大夫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眼趙琮,趙琮點頭:“既娘娘寬你,你便去吧。再有下回,要你好看。”


    “是!下官知道,再不敢有下次!”


    “下去吧。”


    白大夫趕緊後退著退出了寶慈殿,被殿外的秋風一吹,他才覺得滿身涼。


    他暗道:乖乖!就那麽幾句話,都能聽出太後與陛下在打對台,這宮裏真要熱鬧了!就是苦了宮裏頭的宮女太監,以及他們這些行走於後宮之人啊!不知真到了打到台麵上的那天,宮中要死多少人。


    趙琮演戲向來兢兢業業,他其實原本今日便要與孫太後說中秋節慶之事。但孫太後不知是否因在病中,反應竟比往日裏慢了許多,人也柔和了不少。他雖想要崛起,此時卻還是更想要和平崛起,他不想死太多人。他也不願過度刺激孫太後,便打算再往後拖幾日。


    演罷這場戲,他又是紅著眼睛走的。


    他一走,孫太後又靠在床上沉默。


    春江水暖鴨先知,那麽宮中風往哪兒吹,又是誰先知?


    自然是那些整日待在宮中的人,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連禦藥局的人都要看趙琮說話行事?


    孫太後是個性急之人,這要往日,遇到這種情形,她早要砸東西。


    但此刻終因生病,她靠躺著,一動也不想動。


    青茗要勸她,按青茗所想,宮中之人既已開始認同陛下,娘娘不如主動交出禦寶,反而使得陛下感激她,娘娘也能過得更好。朝政之事,又何必如此執著?


    青茗尚未來得及開口,王姑姑先道:“你去膳房瞧瞧,娘娘一點東西沒吃呢。”


    “……是。”青茗暗咬牙,轉身走出內室。


    她一走,王姑姑便坐到床側,輕聲道:“大娘子。”


    孫太後回神,笑得有些無力:“都是誰教他的?魏郡王?趙宗寧?還是誰?何時開始,竟連禦醫也怕起他來。”


    “大娘子,人心便是這樣。從前,陛下不見官員,也不去前殿,嚐不到甜頭。如今他見了使官,紫宸殿也坐了,嚐到了興味。那日使官山呼‘萬歲’的聲音,娘娘是親耳聽見的。娘娘以為,陛下還舍得放手?咱們陛下,到底是連先帝都讚過的聰穎。”


    趙琮方才演戲時,孫太後的眼圈未紅,此時倒是紅了起來。


    她輕聲道:“姑姑,我並不想害他。這不合規矩,我心中也難接受。”


    “娘娘想想那武娘娘。”


    “趙琮品格很好,即便此刻我也瞧得出來,他是真心憂我。他倒是無心,心大的始終是他身旁之人,便是派使官去遼國,怕也是劉友欽使壞。劉友欽向來狡猾,恨不得我與趙琮不合,你瞧他那日顛顛進宮見我的模樣。且為何趙琮不派別的人,偏派了那謝家六郎去。謝家定也脫不了幹係。”


    他們娘娘便是總把趙琮想得太傻!王姑姑無奈道:“娘娘,不管是誰攛掇他,再一日日這般下去,禦寶又還能在您手中待有多久?陛下是性子單純,與其讓他再做其他人的傀儡,讓其繼續痛苦,不如——”


    孫太後痛苦地閉眼。


    白大夫回到禦藥局,正要回他的屋子,便見一個眼熟的小太監從鄧先那處的屋子出來。


    “哎,你等等。”他立刻叫住那小太監。


    吉祥回身看是他,懷中雖抱著藥材,卻還是規矩地行禮:“小的見過白大夫。”


    “快起,快起。”白大夫知道他是福寧殿的太監,倒也客氣,“又來拿藥材?”


    “是,秋日已來,藥材用的多。”


    白大夫哪敢管福寧殿中藥材用得多不多?他笑道:“往後有事,可直接來尋我。”陛下眼看就要親政,他也得為自己打算才是。鄧先都能與福寧殿的太監搭上,他又為何不能?


    吉祥便笑:“小的知道,回去就告訴染陶姐姐。”


    “好好好!”白大夫連說三聲好,才放他走。


    福寧殿中,吉祥回來便將懷中藥材給染陶看過一回,又說了白大夫的意思,才將藥材送去庫中。


    吉利是個憨大個,平常除了給小郎君守夜也無其他事好幹,茶喜便令他去養小郎君的鴿子。倒也不難,隻需日日記得給鴿子喂食,每日清點好數目即可,這差事正適合他。


    此時,他正立在院中給小郎君的鴿子喂食,他親眼瞧見吉祥去了私庫,抱上盛滿鳥食的罐子,回身便往他們小太監的住處走去。


    趙琮躺在榻上,染陶心疼地拿涼毛巾給他敷眼睛。


    其實在寶慈殿哭得也不是十分厲害,今日孫太後體弱,趙琮也不好哭得太過。若孫太後與他不是這種對立關係,也不對他行齷齪事,單孫太後這個人,趙琮覺得其實還不錯。


    可染陶瞧著便心疼,細細地給他敷眼睛。


    趙琮的手指在榻上無意識地敲打,染陶笑問:“陛下是閑了?可要叫人來給陛下唱曲兒聽?”


    皇宮中自然是養有歌兒舞女的,宮外平民老百姓也常去瓦舍勾欄中聽小曲。隻是這幾年,宮中氣氛一直有些微妙,很少起舞樂。這些日子來,孫太後與陛下其實也在暗暗交鋒,染陶自覺他們已占上風。


    趙琮察覺到染陶這層意思,笑道:“染陶,莫要浮躁。”


    染陶臉紅:“陛下……”


    趙琮的眼睛依然被冷帕子遮著,淡淡道:“這才是開始,後頭有大戲。”


    “是婢子愚鈍。”


    趙琮笑了笑,手指也不再敲打。


    今日孫太後怕是要被他氣得心肝肺都在疼,不知孫太後欲如何?其實他在寶慈殿發怒也是一個試探,他要看看目前宮中之人對他的態度到底如何。


    成任何事,都需天時地利人和。


    方才一觀,禦醫的表現令他很滿意,這人和也不遠了。


    至於天時與地利?


    他覺著他十六歲生辰那日便很不錯。而他的福寧殿自帶福氣,與孫太後的遊戲這才開始。孫太後把他當傻子待了這麽多年,他不想輕鬆放過她。


    便是要慢慢來,讓她每日徘徊於得與失,是與不是,明白與迷糊之間,才是折磨,也才有趣。


    他嘴角帶笑,有幾分胸有成竹,更有幾分使了壞心後小孩似的竊喜。


    染陶看到這般的陛下,心中早已定下。


    福祿這時走進,稟道:“陛下,郡主府來人。”


    “何事?”


    “郡主明日將進宮來。”


    “知道了。”


    趙琮在宮中等了幾日,連劉友欽都來使了壞,卻未等來西夏的使官。


    看來西夏的使官行事到底小心,怕是找去了郡主府。這樣更令他高興,說明西夏那位使官以及他身後的李涼承,是誠心想要與他合作。


    第48章 趙十一寫:哭。


    吉祥將東西在庫中規整好, 便打算回側殿中向趙十一匯報。


    走進側殿的院中, 他瞧見吉利那個傻大個又在喂鴿子,便笑道:“吉利, 鴿子也不能喂太多食, 明日再接著喂。”


    吉利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再慢吞吞地應道:“哦。”


    “喂好便快些去吃飯吧!今晚你守夜。”


    “哦。”


    吉利是難得說一回長串的話,吉祥早已習慣, 說完他便抬腳走進側殿當中。


    趙十一正在桌前讀書, 讀的還是趙琮給他的那幾本筆記,寫得都很有意思。他本不是一個愛讀書的人, 這幾日也讀得頗有興致, 到底還是因這宮中太過無趣, 他又無事可做。


    聽到吉祥的腳步聲,他抬頭看了眼:“回來了?”


    “郎君,小的方才從禦藥局回來,碰到了王姑姑跟前的小宮女。”


    “有話帶給你?”


    “她要小的明日在禦藥局相見呢。”


    趙十一冷笑:“到底將要下手。”


    上輩子的時候, 他們是直到趙琮生辰後才出手, 但那時的趙琮怕是比如今還傻。重活一世, 到底有些不同,趙琮這些日子行事也太過顯眼,他們看不下去,早下手也是理所當然。


    趙十一又對吉祥道:“下回謝文睿來福寧殿,你同他說,就說我問他, 詩到底要何時才能給我。”


    “小的知道。”


    趙十一點頭,謝文睿要出使遼國,這也是前世未曾發生過的事。他想見一麵謝文睿,最好能誆出趙琮派他去遼國的目的。


    他又問吉祥:“金子可還夠用?”


    “還有兩袋。”


    “不時再給些劉顯,他這般的老太監,也就這麽點念想。拿了錢才好辦事,也才能乖乖閉嘴。”


    “是。”


    “你方才去見染陶,她可有說什麽?”


    吉祥搖頭:“無。她似乎惦記著陛下,匆匆說了幾句,便又進了內室。隻是小的聽殿中小宮女言道,陛下回來時,眼圈又是紅的。”


    趙十一不由就想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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