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夫擦了擦汗,應道:“是。”


    趙十一這才往殿外走去,隻是走至王姑姑身邊時,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她看了許久。王姑姑直發抖,壓根不敢抬頭。


    趙十一輕笑一聲,抬腳離去。


    靴底帶起的雨水恰好濺到王姑姑的臉上。


    王姑姑卻是徹底軟趴在地上,狠狠鬆了口氣。


    第72章 他的妹妹,他的小侄子。


    福寧殿中, 趙琮依然正昏迷。


    趙宗寧坐在內室的榻上, 正問話。


    染陶跪在地上,將事情一一都說了。


    趙宗寧沉默了會兒, 她看向鄧先, 問:“什麽毒?”


    鄧先說不出話來。


    趙宗寧是個急性子, 從袖中抽出鞭子來,冷笑道:“怕不是要抽上幾鞭子, 這位禦醫才願說話?還是本郡主身份不夠, 竟指使不動你們?!”


    鄧先嚇得連聲道:“郡主,下官不敢啊!下官不敢!”


    “不敢, 你們一個個的還有什麽不敢?!本郡主不過幾日不進宮, 哥哥便被人所害, 還落入水中,昏迷不醒?你們一群人的手與腳到底是做何用處?這宮中若是不想待,倒是告訴本郡主一聲,我將你們一個個送去淮南服鹽役去啊!”趙宗寧氣急, “好日子過到頭, 膩了是不是?!”


    “今日是哥哥生辰, 哥哥不願大辦,便作罷。哥哥去後苑賞景便也隨哥哥,可你們竟然敢讓哥哥獨自留在亭中?!你們頸上頂著的叫什麽東西?這宮中到底什麽情形,你們不知?!你們的腦子呢?!啊?!”


    澈夏小聲勸:“郡主——”


    “閉嘴!”趙宗寧伸手指著染陶,再指茶喜,與其他小宮女, “本郡主向來信賴你們,哥哥更是善待你們,你們便是這般回報的?!”


    染陶與茶喜等人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錢月默看不下去,也勸:“郡主,此事實在是——”


    趙宗寧冷笑,回身看她:“聽說近來哥哥很寵愛淑妃娘子啊,哥哥有寵愛的人,本郡主也很是歡喜。好歹有人討哥哥歡心不是,可你呢?下著這樣大的雨,你竟然攛掇哥哥去後苑賞景?卻又不按時到來?你又是安的什麽心!”


    趙宗寧與趙琮長得不像,但是仔細瞧起來,眉眼還是有些相似的。但是趙宗寧長得十分明豔,此時動起氣來,十分駭人。


    錢月默在家中被家人寵,進宮來這些日子也與趙琮似朋友般相處,人人敬她。冷不防被趙宗寧劈頭一頓教訓,她心中難受。況且此事根本是她與陛下商量好的,卻又不能說出真相。她心中更是委屈,眼中不由含淚,她看著趙宗寧,也不敢再說話。


    趙宗寧本還想繼續罵,可一瞧錢月默這副樣子,她心中不由一軟。


    她張了張嘴,到底沒再繼續罵,而是坐回榻上。


    錢月默低頭,悄悄用帕子擦眼淚,飄書小心地扶著她。


    趙宗寧喝了口茶,再問:“哥哥還需多久才醒?”


    這回她心平氣和了許多,鄧先趕緊道:“稟郡主,一刻鍾前,下官又看過一回,大約兩三個時辰便能醒來。”


    “到底是兩個時辰,還是三個時辰!”


    “這——”


    “廢物!”趙宗寧又不由怒上心頭,眼看又要罵,室外傳來一道格外陌生且充斥著不滿的聲音:“他在裏頭暈著,你吵什麽吵?!”


    趙宗寧眉毛一揚,看到走進來的趙十一。


    趙十一瞄了她一眼,便先去床邊看趙琮。趙琮依然昏迷,臉色也依然不好看,他不由又想殺人。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出來,問鄧先:“什麽時候醒。”


    趙宗寧冷聲道:“兩三個時辰之後。”


    “到底是兩個時辰,還是三個時辰?”


    “本郡主正問著呢!”


    趙十一坐到她身邊,問:“你為何進宮來。”


    “本郡主進宮來,還要向你稟報?倒是本郡主來時,差點被攔在宮外,小太監們都說,是小郎君有令呢!小郎君可真威風啊!”


    “我們非得在此處爭吵?”趙十一抬頭看她。


    “我恨不得把哥哥吵醒!哥哥總說我吵鬧,若真能把他吵醒才好!”


    趙十一知道她是擔心,別說她,他方才甚至比趙宗寧還要急,在寶慈殿殺了人,將孫太後氣暈過去,他才好了些。


    “在這兒說不是個事,你與我出去說。”說罷,他便起身。


    趙宗寧蹙眉,也起身:“我恰好也有話要問你。”


    他們倆誰都沒帶,一同走至書房。


    趙十一將事情再與她說了一遍。


    趙宗寧的眉頭始終未舒展開:“所以,由白大夫所說,哥哥中秋那回已是中過一次毒?但哥哥不想令人擔憂,且中毒不深,便瞞了下來。這回被二次下毒?”


    趙十一點頭:“寶慈殿的女官已是認下。其餘的,要等他醒來才知。”


    “那害人的東西呢?”


    趙十一將荷包遞給她。


    趙宗寧仔細看了許久,將東西放回桌上,冷笑:“那女官呢?”


    “被捆了起來,正關在後殿。”


    “此事當真與孫太後無關?怕正是那孫太後指使,這個女官出來當替罪羊罷了!”


    “我自知道,但你能如何?那女官已是認下,下毒與推人皆是她所籌備。孫太後,到底是太後,除了陛下,誰又能判她有罪?便是陛下,也不能殺她,她養陛下長大。”


    “可恨!”趙宗寧恨地一拍桌子,“那老虔婆向來不安好心!你說的沒錯,總有人替她擋罪!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致她死!哥哥更不能殺她,否則即便咱們占理,僅憑哥哥是在她膝下養大這點,哥哥也將被天下人罵。可氣!這個害人的老東西!”


    趙十一卻覺得,讓孫太後這般活著,勝過讓她死。


    死了反倒解脫,讓她就這般活著,隻能看著趙琮當皇帝,豈不是更妙?


    趙宗寧回頭看他:“當真尋不到禦寶?”


    “尋不到。”


    “這個老貨!”趙宗寧再拍桌子,“我咽不下這口氣,哥哥今日受的罪,我非要她還回來!”


    趙十一笑:“她暫時還不了,倒是有人能替他還。”


    趙宗寧一愣,隨後也笑:“聽聞孫家大娘子今日從宋州歸來,很該讓她進宮來看看太後娘娘才是。”


    “太後娘娘一向喜愛這個侄女,恰好她的女官犯了事兒,無人伺候,她進來給她姑母侍疾。我已派侍衛去城門迎她,不出片刻,整座東京城的人都將知道此事,知道太後娘娘因女官妄圖害死陛下受了牽連之事,大家都要心疼我們太後娘娘。”


    趙宗寧聽到此話,再看他一眼,因心急哥哥的事,她還沒來得及與趙十一清算關於他的事。


    為何,是他將哥哥從水中救上來?


    推哥哥入水的人又到底是誰?


    況且,一個傻子,何以突然之間會說話?又何以突然之間有那魄力帶著大批人馬去寶慈殿?今兒這事,若是再晚片刻,少不得孫太後就能使招,讓自己占理。倒是趙十一聰明得很,立即命令關閉宮門,進出不得。


    再去封了寶慈殿,讓孫太後連反應的機會都無。


    待孫太後反應過來罷,他又親自去了寶慈殿。


    她此時再觀他的言行舉止,竟然毫無錯漏。就連孫筱毓這事兒,她都歎為觀止,這是她都想不出來的法子!他居然也已派人去做。


    可見心思如何縝密。


    這像一個傻子?!


    染陶回話時講得很明白,這些全部都是趙十一安排的!


    這真的是一個十一歲的傻子?


    趙十一說完,便起身欲離去,他得去看趙琮。


    趙宗寧叫住他:“趙世碂。”


    他停下腳步,背對趙宗寧。


    趙宗寧笑:“你到底抱有何種心思進宮,我不去深究。哥哥心思單純,喜愛你。你若能常哄得哥哥高興,我便睜隻眼閉隻眼。隻願你,能常哄哥哥高興。否則,我定會殺了你。”


    趙十一知道,他這回這麽一鬧,趙宗寧定會開始疑他。於他而言,往後無論做什麽,隻會更難。


    趙十一當然信她的話,上輩子,她可不就是殺了他。


    可他又還能在宮中待多久?趙琮實在是一個可怕的人,他甚至已經不敢再待在趙琮身邊。


    趙琮真的太可怕。


    可又有些不舍。


    他也無意去細想,總歸得趙琮先醒來。往後的路要如何走?他也不知。


    他回身看趙宗寧,隻朝趙宗寧緩緩一笑,便離去。


    趙宗寧再挑眉,倒真是生得好。


    這般落魄樣子,竟也不惹人嫌。


    若是真有心機,還不令人嫌,當真也是厲害了。


    隻是再厲害,隻要他心存異心,她就一定會殺了他。


    哥哥心思善良,被他所騙,她可不會。


    好在,目前看來,此人並無異心,否則他大可不必將哥哥從水中救上來。


    趙宗寧有個猜測,興許趙十一裝傻裝了許久,進宮來也僅是將哥哥身邊當作避難所,隻為離開魏郡王府。若是真如此,她倒能暫時放過他。


    趙十一已離開許久,趙宗寧依然蹙眉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沉思。


    趙琮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上輩子,那個他一點不願再記起的上輩子。


    他夢到了他的爸爸媽媽,他那早已死去的爸爸媽媽。他的爸爸媽媽陪著小時候的他一同去動物園,指長頸鹿給他看,並問他:“寶寶什麽時候也長得像長頸鹿這麽高呀?”


    他是怎麽說的?他不記得了,還不待他記起來,畫麵又轉至他父母死去的畫麵。海上突然刮起狂風,他的父母將唯一的一件救生衣留給了他,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父母奮力遊在他身邊,努力保護他,再看著他們終於支撐不住,並沉落海底。


    他才六歲。


    六歲的他,是如何一步步長到二十六歲,又是如何麵對百般狡詐的親戚,更是如何搶回他家中的東西。他簡直不敢想,即便是夢中,他也不敢想,一想便覺心口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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