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一難得笑得這樣,他還沒看過癮呢,幔帳就給拉上了!


    但人是被他趕走的,他也隻能心中想想,總不能再將人叫回來。


    這回,他倒是迅速便睡著。


    他還是覺著哪裏都不對,他自己不對,小十一也不對,今日的一切事都不太對。但他也已來不及去想,睡前時,他滿腦子都是趙世碂那絢爛的、忽而一現的夏花般的笑容。


    趙世碂卻高興極。


    不管心境如何,身子的確正是十六歲少年郎的身子。他的腳步輕盈,從正殿出來時,腳步甚至有些飄。


    他的麵上依然浮著一層笑容,這樣的精氣神,配上他的身姿,俊逸極了。


    淑妃匆匆而去給福寧殿眾人帶來的擔憂,因他這滿身的精氣神,即時便散了。大家都有數,小郎君都這般高興了,陛下肯定唯有更高興的!


    染陶也鬆了口氣,見他出來,便笑:“郎君,您來看,公主府送花來。”


    趙宗寧既送花給錢月默,哥哥定然也是要送的。隻不過送到福寧殿的花要經更多盤查,因而這會兒才到。


    一共送了二十盆來福寧殿,排成兩排,花都開得正盛,染陶正清點。


    染陶他們眼中隻看到花,趙世碂倒是又看到了其他東西。


    他麵上也不顯,走到花前,讚道:“倒是美極。”


    “是呢,公主眼光向來好極!澈夏來送的,她說,公主明日與樂安縣主同去洛陽賞花。”


    “過幾日,陛下與我也要去的。”


    “果真?”染陶也高興,他們都願陛下能多歇歇。


    趙世碂興致好,也笑:“自然是真的。”


    染陶立即便念叨著要如何收拾,要帶哪些物什,趙世碂狀若不經意地問了句:“如今殿中花草是誰打理?”


    “是劉顯,小郎君怕是早已不記得此人。他原先也是都都知,後因犯了事兒,被太後捋了職位。陛下念他侍奉有功,未要他命,令他侍弄花草,他倒也有些能耐,侍弄得很好的!”


    “牡丹可不好打理,這是公主送來的,可要好好對待。他人在何處?我與他交代幾句。”


    染陶也未放在心上,應下便令人去叫劉顯來。


    趙世碂去側殿,坐下未太久,劉顯便已到。


    五年前離開時,劉顯因陡然沒了官位,一朝成為末等太監,人瘦了,也老了許多,且總有些畏畏縮縮。這五年怕是過得不錯,如今倒又胖了起來,且麵色居然紅潤,走起路來步伐也穩當。


    他進來後,磕頭便道:“小的拜見十一郎君。”


    劉顯從前是為吉祥做過幾回事的,雖不知吉祥背後是他,趙世碂是知道劉顯有幾分能耐的。


    有能耐的人,膽子大,心境平和下來,反倒更能定下來做事兒。


    趙世碂要早些解決趙從德的事,便也不再拖延,直接道:“你往常可往寶慈殿那處去?”


    這話,平常不平常,是要看何人說,何人聽。


    他這麽一說,劉顯這麽一聽,立即抬頭看他。


    “可去否?”


    “稟郎君,每旬總要去上四五回的。陛下十分尊重太後,每月總要送應季花草去的,花草皆是由小的打理。”


    “既如此,倒有些事要你來辦。”


    “……”劉顯不說話。


    “如何?”


    劉顯小聲道:“郎君,小的愚笨,粗俗,怕是沒法替郎君辦事兒。”


    趙世碂笑:“五年前,那般落魄,都能從宮外運東西進來。還是嫌本郎君不給你金子?”


    劉顯大驚,立即再看他。這事兒要是說出去,他的命一定要沒了!


    趙世碂伸手拿起茶盞喝茶,輕鬆得很。


    劉顯咬牙,再磕頭:“全聽郎君吩咐。”


    趙世碂放下茶盞,輕聲道:“往前走幾步,我有話要吩咐你。”


    “是。”


    劉顯離去後,趙世碂起身再打量福寧殿的側殿,忽然也不想離開。


    他索性叫人進來收拾床鋪,他也睡了一覺。


    趙琮睡醒之後,打算去崇政殿處理政事。


    染陶先是說了趙宗寧送花來的事,又笑道:“小郎君說,過幾日,也要與陛下一同去洛陽觀花!”


    趙琮這覺睡得好,笑著點頭:“是,順便看看那處的縣學。趙洛在那處打理得一直不錯。”


    染陶講她準備了些什麽,一一說給他聽。


    趙琮不在意這些,聽罷,便要換衣裳去崇政殿,染陶這才道:“陛下晚上想用些什麽?”


    趙琮本打算說“隨意”。


    染陶再道:“小郎君許久不在宮中用膳,不知還喜不喜八寶鴨子湯——”


    趙琮回頭看她。


    染陶恍然:“瞧婢子忙的,陛下,小郎君沒回去!在側殿呢!他也在歇覺呢!一直未醒!”


    趙琮眼睛一亮。


    是以才說人類複雜。


    趙琮吧,也知道應與趙世碂保持距離,可是趙世碂在的時候,他就是高興啊。聽說趙世碂留在宮裏,他就是歡喜得不行。他恨不得立即就去側殿看趙世碂,好在他還算是一位理智的皇帝,還惦記著因病落下的政事。


    且淮南的事怕也有新的回信,他到底克製住了自己,換了衣裳去崇政殿。


    隻是臨離去前,他回身看側殿,倒是又不覺露出笑容,歡歡喜喜地走出福寧殿的門。


    他想,要是能天天這樣該多好。


    第123章 真的仿若他才十一歲的時候。


    待旬休過後, 上朝時, 趙琮當著眾人的麵任命趙琮領館職做詞臣。


    雖說詞臣也皆是進士才能當的,更是個令人欣羨的官位, 畢竟風雅, 俸祿又高, 還常與陛下見麵,說出去更是風光。人人尊重, 更以拿到詞臣的筆墨為榮。但趙世碂這樣的人做詞臣, 眾人反倒不覺著如何。


    趙世碂是宗室子弟,本就不缺銀錢使, 身份也高, 更何況他是陛下最疼寵的侄兒, 更不用靠這個官位才能見陛下,他原本就是想見便見的。即便他沒有進士這個身份,陛下令他做詞臣,人們不僅不嫉妒, 反而有些詫異。他們都當陛下要讓他領要職, 哪料最後反而是這麽個華而不實的職位。


    可以說, 這樣的職位,於趙世碂一點用處也無。


    趙世碂卻高高興興地領了任命,並謝恩。他謝了恩,還沒規矩地抬頭朝趙琮笑。


    笑得露出小白牙,當真是好看、喜慶又可愛。


    這一瞬間,真的仿若他才十一歲的時候。


    趙琮暗自掐了掐手, 才沒使高座上的自己跟著笑,保住了他的威嚴。


    趙世碂就這般定下了官職,翌日他去匯文館,上峰也不為難他,並為他派了差事,倒也不難,令他跟著修修史書。因常要在宮中翻查資料,藏書閣離福寧殿近得很,他索性又住在了福寧殿。


    他去與趙琮說。


    趙琮有些懵,當初怎麽留都不願留,說是怕人閑話,現下自己回來了?如今不怕了?


    趙世碂正色道:“陛下,我頭一回正經辦差事,真想把它給辦好了,這幾日便讓我住在宮中吧。待過幾日,熟悉了,我再住回家中。”


    趙琮真當他是這個念頭,點頭應下,他也想多看看小十一。


    這一回,趙琮再不如從前那般驚慌,他覺著兩人的相處,令他很舒適。他無有負罪感,趙世碂辦事認真,也不是每日都能一日三餐同食,但總能一起吃一頓。趙世碂偶爾還虛心向他討教,有時又會說話逗他笑,這些都令他無比受用。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五年前,小十一還沒走,他也還在與眾人裝傻的時候。


    他竟然很懷念,也很享受。


    他受用的同時,並不知趙世碂為了保持這樣剛剛好的距離做了多少克製。


    總之,這些日子以來,趙琮過得舒心極了。


    隻待下一個旬休,他便與趙世碂一同去洛陽看花。


    正是舒心時,朝中終於有了動靜。


    因淮南鹽籍的後續事宜已處理得差不多,林白與杜譽到底無有貪錢與陷害官員的實際罪證,無法定罪。


    隻是雖無法定罪,總要有所處罰,鹽城縣與揚州發生那些事情,皆是林白這個轉運使的失職。趙琮將林白貶至廣南西路融州融水縣做知縣,融水縣雖偏僻,卻也是融州治所,趙琮對林白還是有些期待的。


    而杜譽,趙琮正等後手,隻罰了他半年的俸祿。


    林白的處罰,眾人心服口服,杜譽的罰俸,卻有人不服。


    第一個站出來的人是一位名叫杜誠的禦史。


    沒錯,這位杜禦史,正是當年被趙琮諷刺過,得孫太後授意,陷害武安侯,大列罪狀的那位杜禦史。


    這位杜禦史,還是杜譽的侄兒!親侄兒!


    趙琮親政後,杜譽保住自己的宰相之位,也保住了他的禦史職位。如今在朝上,忽然被親侄兒這麽一參,杜譽手中笏板差點拿不穩。


    趙琮心中笑,真是有趣啊。


    他抬了抬下巴,微笑道:“杜禦史說。”


    杜誠此人擺出一副正義凜然,像從前列武安侯罪狀那般,將他親叔叔的罪狀足足列出了八條。說到最後,他激動高喊道:“陛下!杜譽雖是下官叔父,雖與下官血脈相連,下官卻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置之不理這等齷齪之事!陛下!下官所言,字字真言,杜譽是宰相,卻行得不正,如何領百官?又如何獨自麵對天顏?陛下,臣等不服!臣等為官,本就為民,這般的宰相,百姓也不服啊!”


    大宋朝的文官,個個能言善辯,到了趙琮親政之後已是好了許多,畢竟趙琮強勢。先帝還在時,文官們能在朝上吵得直接打起來,先帝還樂嗬嗬的,吩咐史官趕緊記下來,他以此為榮。


    趙琮雖不反對官員們提意見,但若為了提而提,未免可笑。如今趙琮已改了律法,文官已能殺。但總不能因為這種事兒就殺文官,杜誠自有膽子。而朝中記恨杜譽的人自然也多得很,聽了杜誠的話,有小半的人舉起笏板附議。


    趙琮也真是佩服,這杜誠口才不比當年差,嗓子且還更大了,連杜譽家中修宅子拖欠修繕款的事兒都能拿來參。


    但現下,下頭跪了一地,他還真不好辦。


    他再看杜譽,溫聲問:“杜卿,可有話要說?”


    杜譽也是驕傲之人,沒做過的事,他絕不承認。但他無有兒子,這個侄兒自小便住在他家中,他也向來將侄兒當作親生兒子調教,今日被他背叛,心中寒涼。他跪下來,規矩地磕了個頭,冷靜道:“陛下,臣為官多年,不敢妄言,隻能說,臣無愧於陛下,更無愧於百姓。臣更經得起陛下的明察!”


    杜誠立即再高呼:“下官所言也是真言,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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