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腳步。


    錢月默身後的飄書慌忙給他行禮。


    他上前,問道:“娘子是在賞月?”


    錢月默抬頭看他,眼睛迷蒙。趙世碂不免愣住,錢月默飲酒了?!


    飄書見被發現,立即跪下來,抖著聲音嚇道:“請小郎君幫我家娘子守住這件事兒,咱們娘子不是存心的,她不知那是果酒,隻以為是果子露,便多飲了幾杯,上頭了,婢子陪娘子出來散一散!若被陛下知道娘子在這兒,在這兒……”


    趙世碂才不會如此嘴碎,況且趙琮知道了更要過問,他才不給趙琮找事兒做,他更不會管錢月默飲的到底是果子露還是果酒,就算是醉倒了又關他甚個事?他隻是沉聲道:“天也已晚,扶她回去吧。”


    “是!多謝小郎君!”


    趙世碂抬腳要走,錢月默卻叫住他:“小郎君——”


    趙世碂頓住腳步,錢月默輕聲問他:“小郎君,你是如何知曉心悅之情的?”


    “娘子!”飄書嚇壞了,隻差去用手捂錢月默的嘴。


    趙世碂看她一眼:“你下去。”


    “小郎君——”


    “下去!”趙世碂怕錢月默亂說話,說出趙琮來。飄書被他的氣勢驚到,從地上爬起來,退出二十尺之外。


    趙世碂低頭威脅:“你發什麽瘋,我管不著,也不會說給人聽,但你要管住你自己的嘴!”


    “小郎君是如何知曉的?”錢月默卻執拗地問他這個問題。


    趙世碂不喜她,冷笑道:“你是心悅誰?你可是宮妃,你是想死?”


    錢月默卻忽然輕聲抽泣起來,趙世碂往後退一步,心道這位最為知禮的淑妃怎的好端端地便發起瘋來!若是被趙琮知道錢月默哭的時候,他在場,可是要誤會的。他又將飄書叫回來,怒道:“拿帕子堵了她的嘴!成何體統,哭哭啼啼,陛下若知道了,該如何?陛下最重規矩!”


    飄書也跟著哭,還不敢哭出聲,直點著頭,用帕子堵了錢月默,將她強拽回去。


    趙世碂鬆了口氣,卻還暗自想,都是些什麽事兒!


    隔日清晨,他們一同去錦園。趙世碂還看了錢月默一眼,見她如往常一般,這才放下心來。他倒不是擔憂錢月默,隻是錢月默是趙琮的妃子,若是生事兒,都在影響趙琮。


    他們午時到得錦園,洛陽世家大多都在,見趙琮從馬車上下來,紛紛跪下行禮。趙琮定睛一看,孫博勳與孫灃竟也在。孫博勳是常住洛陽的,趙宗寧與他先後來洛陽,這麽大的動靜,他不可能不知。隻是孫博勳沒臉去公主府的別院拜訪,也知道他趙琮不會見他。


    趙琮還當孫博勳真要退出這個世家圈,不料他們父子還是來了。


    孫灃倒真的有些怕趙琮,老老實實地站在他父親身後。


    趙琮淺淺一笑,叫起後,便率先走進去。


    孫博勳立即抬頭,鷹樣的眼神直射孫竹蘊。孫竹蘊麵如沉水,跟在趙宗寧身後,隻當沒瞧見,一點兒眼神也未分去。孫博勳低頭,待他們都走過後,他小聲對孫灃道:“你今日便盯著孫竹蘊,與他坐得近些,定要尋得機會與他單獨說話!”


    “我知道。”孫灃不樂意道。


    “今日到底能否成事,就看你了!”孫博勳怒斥。


    孫灃急:“他這個大活人,我哪能跟住他。我看他做麵首做得痛快極,麵色紅潤,穿的衣裳料子比咱們還好呢!再說了,他到底有什麽能耐,與他娘一樣不知廉恥,我是他父親,為何要去討好他。”


    孫博勳懶得與他解釋,隻道:“你按我說的去做便是!”


    “是——”


    江家特地選了塊空地,上頭置了二十幾張長桌,桌椅之間還有牡丹花與其他盆栽,這是給學生們作詩作詞等用的。空地前,更有舒適高椅與桌子,趙琮等人便坐在那兒。


    趙洛笑著介紹道:“陛下,今日是頭一天,學生們先寫些詩詞來。”


    趙琮環顧一眼,很滿意,笑道:“朕來晚了,這便開始罷!”


    “是!”趙洛走到所有學子麵前,說了規則,再勉勵一番。學生們跪下高呼三聲“萬歲”,再向各位老師行禮,隨後一一落座,開始比拚。


    期間也無人說話,趙琮悠閑地看著桌椅之間的少年們。


    有大有小,小的八九歲,大的十六七歲的也有,穿著一樣顏色的衣衫,渾身都是朝氣。他看到十六七歲的學生,不由便將之與趙世碂做對比。趙世碂比他們高,也比他們俊俏,作為家長,他自是得意。他不免往右去看趙世碂。


    因有官員與世家陪同,也算是個正經事,趙世碂並未坐在他身旁,且離他有些許距離。


    他往右看去,卻發現,趙世碂竟然也在看他。


    兩人對視後,趙世碂對他綻開笑容。


    趙琮沒忍住,垂眸收回視線,嘴角也露出輕微笑意。


    不管死局還是活局,見到他,還是忍不住便要笑。


    趙琮心情更好,不時與近前官員說話。


    趙世碂一直盯著趙琮,見他看了會兒,又去看下麵比拚的學子。趙琮看一位學子,看的時間較長。趙世碂不滿看去,倒也是個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也不錯,細皮嫩肉,白生生的模樣,他暗自“哼”了聲。


    直到趙琮已經收回視線,他還不滿地盯著那人瞧。


    趙宗寧坐在他身旁,正與江言歡說話,兩人不時笑出聲。他另一側的錢月默倒是從頭到尾地沉默,真跟她名字似的。趙世碂難免心中起了好奇心,錢月默是心中有了誰?她一副自己還模模糊糊不解的模樣,竟來問他。決計不會是趙琮,否則飄書不會嚇成那般。


    她是宮妃,怎敢有這樣的心思?他又幸災樂禍地想,錢月默有這樣的心思才好,甚個時候爆出來,便能立即處死,到時趙琮就再無寵妃。


    趙世碂一時想得痛快,再回神,見江謙已經坐至趙琮身側,笑著正交談。他不太樂意,隻好繼續盯著場中那位十六七的學生看。那位學生似在思索,筆蘸墨,好半天也未落下一個字。


    他不時皺眉,再低頭用指尖去理筆尖。趙世碂看得無趣,正欲收回視線,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趙世碂立即回頭,隻見無人注意之處,那位學生突然拽下了毛筆頭。


    那赫然是把細而鋒利的尖刀!


    刀光一閃,趙世碂腦中空白,什麽也來不及思索,起身便連連踩著三四張桌子,往趙琮飛撲而去。那位學生卻更快,他先一步到得趙琮跟前,太過突然,無一人反應過來,趙琮甚至還在側身與江謙笑著說話。他舉起手中製成毛筆形狀的尖刀,就要往趙琮喉間刺去。


    趙世碂急急撲來,撞開趙琮,從他身後抓住他握筆的手,他另一隻手又從袖中抽出另一把製成筆狀的尖刀,反手要往趙世碂豪無遮擋的腰腹刺去。趙琮被撞開身子,回頭一看,眼中隻剩那把刺向趙世碂的刀,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那把刀,去阻止那把刀,學生手一翻轉,割破他的手掌,趙琮立刻滿手的血。


    趙世碂聞到血腥味,滿心疼痛,心神鬆動,他低頭看趙琮。趁此機會,學生舉起那把尖刀,再度往趙琮刺去。趙世碂已來不及阻攔,直接撲覆到趙琮身上,將趙琮嚴嚴實實地遮住,幾乎同時到達的尖刀,深深刺進趙世碂的後背。


    看似幾經變幻,實際僅僅一兩息的功夫。方才三人交手之間,手快無比,竟無一人能夠瞧仔細。


    今日在場的人,進來時都是經過嚴格盤查的,尤其那些學生,無一錯漏,因檢查得當,侍衛們也都站得比較遠。趙琮身邊圍繞著的均是官員與世家,都因趙世碂用力一撞,跟著陛下一同躺在地上,便是福祿也站在官員之外,此時紛紛醒過神來,福祿尖聲厲叫“護駕”。


    趙宗寧疊聲叫著“哥哥”慌張跑來,隻見滿地都是血。


    一身天青衣衫的趙世碂,背後的雨過天青早已被血色所染,他的後背上還紮著刀。趙琮依然被他嚴嚴實實地蓋著,除了露出的一點紅色衣角,誰也看不到,趙宗寧也看不到。


    “哥哥……”趙宗寧有些怕了,一時慌得,隻是膽怯地再叫一聲。


    同一時候,侍衛急速跑來,福祿伸手指那位還要再刺的學生:“逮住他!別讓他死了!”


    那位學生卻突然朝不遠處的孫家父子喊道:“伯爺!世子!小的沒能替你們殺了皇帝!小的有罪!”他說罷,便伸手用刀往自己的心口刺去,侍衛及時趕到,將他踢翻在地並死死壓住。他的刀掉落在地,他卻狠下心來,直接將舌頭咬斷。


    場下的學生們嚇得抱成一團。誰也不敢說話。


    方才寂靜的官員們,急急爬起來,有急著叫禦醫的,也有回身去找大夫的,更有人懷疑地看向孫家父子。場中亂得很,福祿冒著眼淚跪在一旁,不敢將趙琮拖出來,更不敢將趙世碂移下來,他看不到陛下,隻是低聲哭道:“陛下,小郎君,禦醫即刻就到!”


    孫灃也終於回過神來,他跳起來,不可置信地說:“不是我們啊!我什麽也不知道!”他再看孫博勳,“父親,咱們什麽也不知道啊!”


    孫博勳沉默,眉毛直抖。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孫家要完了。


    趙宗寧終於鎮定下來,她回身狠瞪孫家父子一眼,高聲道:“將園子封了,誰也不許出,更不許進!今日的消息就封死在這裏!一個個地查!本公主倒要看,到底是誰敢刺殺陛下!”


    “是!”侍衛們高聲應下,轉身就去辦。


    趙宗寧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再度寂靜下來。


    寂靜中,眾人心慌慌。


    趙琮卻覺得平靜極了。


    無論是方才福祿的聲音,孫灃的聲音,身邊官員的聲音,還是妹妹的聲音,他皆未聽到。


    他隻是睜著眼睛,躺在趙世碂身下,他的眼前是趙世碂的天青色衣衫。


    他徒勞地望著趙世碂的衣衫,徒勞地望著麵前好似依然恬淡的天青色。


    趙世碂的手方才還拽著他的袖口,此時早已鬆開。


    他知道,趙世碂已經昏了過去。


    他閉眼,眼角到底流出幾滴不知名液體。


    除了與孫太後演戲,他從未真正流過眼淚。


    而禦醫也終於趕來。


    趙琮原本隻打算來一日,連禦醫都未帶,這會兒來的禦醫,是趙宗寧帶來的,一直歇在前院。


    他慌忙跑來,看到眼前場景,腿腳便一軟,立刻朝趙宗寧道:“公主,需要有人將小郎君抬開。”


    “快去!小心著,聽大夫的話。”


    侍衛們經禦醫指導,輕而又輕地將趙世碂從趙琮身上抬起。


    趙宗寧終於見到趙琮。


    趙琮麵色平靜。


    趙宗寧卻更怕,她輕聲道:“哥哥。”


    趙琮平躺著,沒看趙世碂,而是與禦醫說話,聲音平和:“帶他去拔刀。”


    “是!”


    趙宗寧與福祿要上前扶趙琮,趙琮卻自己撐著地麵站了起來,用的還是被割破的那隻手掌,他卻似乎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他起身後,再對禦醫道:“去吧。”


    “是!”


    禦醫與侍衛抬著趙世碂匆匆而去。


    場中更為寂靜。


    趙琮回身看了眼地上舌頭已斷,滿嘴鮮血的學生一眼,對趙宗寧道:“你的短刀給哥哥一用。”


    趙宗寧懵懂遞上。


    趙琮手握短刀,走到近前,親切地對侍衛道:“將他放到地上。”


    侍衛們照做。


    趙琮滿臉平靜,眾人不禁懵,更是詫異,不知陛下要做什麽。


    正在此時,趙琮忽然蹲下身子,拿起那把短刀朝學生的右眼刺去。


    “唔————”學生舌頭已斷,叫不出聲來,疼得立刻蜷縮起身子。


    趙琮不慌不忙地拔出刀子,血頃刻便冒了出來,沾染了他的衣衫。他依然平靜,並對侍衛道:“將他攤開。”


    侍衛們立即照做,分別踩住他的四肢,趙琮再朝他的左眼刺去。


    “————”學生全身都在哆嗦、抽搐,身子變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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