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隻要一想到,小十一可能要被他妹妹給毒死了,他就恨不得趕緊派人去救他。


    可是兩人如今這樣的身份,他怎麽派人去救?!


    再者,那到底是不是真消息?耶律玥當真這般厲害?他實在也是再不願被騙。


    隔日,李涼承的親信再度進宮求見,千說萬說,還是想求得宋帝的協助。趙琮覺著有些煩,正巧又有人送信進來。趙琮暫且到裏間看信,這麽一看,他真正慌張起來。


    信是耶律欽寫來的。


    耶律欽是小十一的重點看守對象。從前的六年間,耶律欽一點話都傳不過來。


    可這個節骨眼上,耶律欽竟然能將信送到他手中,可見是真沒人再看著!


    他拆開信看,耶律延理果然是中了毒,也的確昏迷在床榻。


    耶律欽來信,一是問他討主意,耶律欽還做著皇帝夢,字裏行間的意思也是想求得他的幫助,殺了耶律延理,他來當皇帝,並保證效忠於大宋皇帝。二來也是因他實在太高興,壓在頭頂六年的高山倒了。


    事情發生得這樣湊巧,要說耶律玥與耶律欽之間沒有勾連,趙琮是萬萬不信。


    隻是他實在再無法深究這些。


    每個人,每個知道趙世碂就是耶律延理的人,都以為他趙琮恨極了耶律延理,以為他恨不得耶律延理死。


    沒錯,他是恨極了,也恨不得親手殺了那人。


    但是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又是多麽舍不得他死。


    他們都以為這個節骨眼上,這封信,與這個消息都能教趙琮欣喜若狂。


    趙琮是有些狂躁,卻不是因為欣喜。


    他再看耶律欽的信,下半截說的是已與完顏良、王瑜達成共識,女真與高麗將會直接攻入遼國上京。耶律延開門迎接,借他人之手殺了耶律延理,耶律欽好登位,再將女真與高麗趕出遼國。既能平遼國怒火,更能漲耶律欽自己的聲望。


    女真與高麗實力不如遼國,也會適時示弱。


    耶律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口吃不下,急需趙琮的幫助。他倒是將計劃全部告訴趙琮,詢問趙琮是否願意加入其中。


    趙琮覺著是該加入其中才是,隻要加入,又變成他籌謀多年的三方協作,還有遼國人裏應外合。


    那人騙他多年,每回來一次,就要一回他的命。


    每走一回,也要一回他的命。


    他也該拿了那人的命才行。


    可是,他做不到。


    趙琮慢條斯理地疊好耶律欽的信,坐在書桌後,過了許久,他對福祿輕聲道:“宣寶寧公主進宮。”


    聲音雖輕,卻十分肅穆。


    福祿不由屏住呼吸,也輕聲應“是”。


    趙宗寧很快進宮,得知她的哥哥要做什麽時,立即大聲拒絕:“不行!”


    趙琮皺眉:“小點兒聲。”


    趙宗寧有些過於激動:“自六年前哥哥去太原那回起,我便發誓,再不可能放哥哥一人獨自離開開封!”


    “哪裏是朕一個人,隨從那麽多。”


    “不成!絕對不成!”趙宗寧走到書桌前,彎腰直視他,“哥哥,你去了又有何用?再者,女真與高麗不過小嘍囉,哥哥你要信沈節他們!他們演練多年,吃你給的俸祿,是做何用的?我是萬萬不會允許哥哥去的!也不會幫您照看朝中,我就是一個公主,我能做什麽?哥哥也疼疼我,別叫我再被朝中官員非議,說我心大,專門攬權。”


    趙琮默不作聲,趙宗寧又百般勸說,勸到最後,趙琮依然無動於衷。


    趙宗寧眼圈都紅了,不解問道:“哥哥到底為何一定要去?是否又與小十一有關?”


    因事情太多,趙琮並未詳細說來,此時聽她這麽一說。


    趙琮也不由歎氣,他往後靠去,閉眼無力道:“耶律欽跟耶律玥兩人聯手害他,他中毒正臥床。”


    “……”趙宗寧愣了會兒,立刻道,“哥哥小心又被他騙。”


    “他如果拿這事兒來騙,意義何在?朕要是真與耶律欽聯手,耶律欽便是下一任皇帝。他至於拿這事兒來騙?”


    “那哥哥為何不與耶律欽聯手,為何不幹脆殺了他。”


    趙琮苦笑:“是啊,為何不呢。”


    趙宗寧賭氣道:“那哥哥去登州是要做什麽?是為了活捉完顏良與王瑜,替他出氣,怕他們打去遼國殺他不成?!”


    趙琮不說話,但明顯是默認。


    趙宗寧更氣:“哥哥,您就不能多想想自個兒,都這個份上了,還是隻想著他?您這回救了他,回過頭來,他發瘋,可會在意你?他可隻想著打咱們!”


    趙琮再苦笑:“哥哥是想著自個兒的,但是,也想著他。”


    趙宗寧氣得坐在一邊不說話,她已經知道,是勸不動了。


    趙琮起身,從書桌繞到她跟前,伸手摸摸她的發髻,輕聲道:“所謂孽緣,便是如此。”


    “哥哥。”趙宗寧抱住他的腰,無奈哭出聲來。


    趙琮這回沒瞞人,直接在朝會上提出要親征。


    是為小十一不假。


    他也實在厭惡極了這些白眼狼,再不整治,一些小國當真要翻了天。借親征也好擺明他的態度,趁此機會打敗女真與高麗,更好繼續殺雞儆猴。


    他將這個緣由說出來,就沒人膽敢再反駁。屢次被這些小國家這般打臉,他們臉上也實在無光。長此以往,還能對誰起震懾作用?


    登州這一行,還算安全,的確適合親征。


    雖沒人反駁,到底是陛下頭一回親征,針對此舉,官員們還是有無數的話要說。


    錢商站在隊列中,安靜聽別人說。直到人人說盡,他才出列,要求陪陛下同去登州。


    趙琮麵上不顯,心中又冷笑。


    若是以往,他定會拒絕,哪家皇帝親征還要帶著宰相?


    但此時不同,趙琮點頭應下,說道:“錢相與黃卿都是熟讀兵書的,當年西南之亂多虧黃卿,錢相便同去吧。”


    “是!”錢相應下。


    趙琮又說了些振奮人心的話,這才下朝。


    他定在三日後出發,看起來時間還算充裕,實際要做的事兒還有許多,他務必要準備充分了再去。這一回不似太原那般小打小鬧,他定要全須全尾地救回小十一。


    李涼承的親信倒是高興壞了,他沒料到不僅說動宋帝相助,宋帝還親征去了!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啊!隻要拖住東邊,宋帝還不在京城,遼國上京不就徹底成了他們殿下的地方?


    當真是意外之喜。


    趙琮也未給耶律欽去信,反正他親征的消息不久便會傳遍這片大地。


    臨出發前一天,錢月默急匆匆來見他,說是想回家一趟。


    趙琮每年都會允錢月默回家省親,隻是來得這麽突然,他不免多問幾句。


    錢月默急得紅著眼圈說道:“陛下,妾的娘親受了風寒,原以為不礙事,娘親年歲已大,不料病得愈加嚴重。正是要緊時候,妾不該提此要求,隻是——”


    趙琮眼神微閃,他溫聲道:“你去吧,近來陡然天涼,上回北地進來的皮毛,你帶些回家。”


    錢月默謝了恩,便急急出宮回家。


    錢月默一到家,便趕緊往後宅去見她母親。一進她母親的屋子,迎麵便是極為濃厚的藥味,她不禁便留下眼淚。飄書扶著她,正要一同進去。


    卻不防內室門口正守著幾位家中護衛,錢月默一愣,飄書已被他們捉住。


    “你們——”錢月默驚呼,護衛拿帕子堵住飄書的嘴。下一刻,錢商從內室出來,看她一眼。


    “父親……”錢月默喃喃。


    錢商恍若未見飄書是如何掙紮,隻叫她進去說話。


    錢月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內室中,先去看床上她的母親。的確是臥在床的,隻是麵色倒也不難看,卻是一副沉睡模樣。錢月默幼年時候常在家中藏書樓裏看書,看遍醫書,一看便知,她娘壓根沒受風寒!這是不知吃了什麽才會這般!


    她立即回身看錢商,皺眉問:“父親,這是何故?”


    錢商與她對坐,慢條斯理道:“我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唯有你是嫡出。也唯有你最像我,你很聰明,難道看不出?”


    錢月默捏緊手中的帕子。


    如錢商所說,她早就有所察覺,從十一年前,她初入宮,西夏使官給她送那枚玉佩起。隻是她從來不敢相信,畢竟父親狀元出身,聰慧機敏,無論如何,錢月默也不信他能做出這種事來。


    她的麵色不停變,錢商卻老神在在,錢月默沒忍住,不禁道:“父親是聰明人,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來?李涼承此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陛下的一成。輔佐明君的成就,不夠父親滿足?”說到最後,她的語氣甚至變得有些咄咄。


    錢商卻是歎了口氣:“輔佐明君?輔佐明君,所有成就皆是明君的,輔佐之人永遠被蓋在耀眼成就之下。”


    “父親竟會在意這些?”錢月默立即反問,“即便在乎,父親狀元出身,太祖親護,您還當了十多年宰相,這樣的成就也定要書冊於史書之上,父親又為何偏偏選擇這樣一條路?!”說罷,錢月默再勸,“父親,迷途知返,尚來得及。”


    “你與我最像,卻也不懂我。”


    “懂?這樣的懂,女兒寧可不要!”


    錢商卻又兀自說起其他事來:“陛下幼年時候,我便在宮中見過他。他當時約莫三歲,正是剛抱進宮沒多久的時候。宮中擺宴,我因為替先帝辦事,來遲了。在宮道上,無意中瞧見一位大宮女正欺負小宮女,小宮女跪在雪地上哭。欺負完,大宮女便離去,小宮女動也不敢動,老實跪著哭。直到忽然走來一位孩童,倒也奇怪,本該是個走路都不穩的年紀,他卻穩穩當當地走到小宮女麵前。他伸手去拉宮女的手,對她道‘姐姐別哭’,還將她拉起來,再道‘沒人再敢欺負你’……


    當時天已暗,他們並未瞧見我,我也偷偷離去。等我到席間,先帝查問大皇子,才瞧見一位小宮女抱著大皇子姍姍而來。自有人詫異為何僅有一位小宮女抱他,先頭的大宮女還想抱回他,他卻緊緊抱住小宮女,回頭衝先帝傻傻笑。先帝覺著有趣極了,不僅命那位小宮女當大皇子的貼身宮女,還親自將大皇子抱到懷裏。先帝是格外喜愛大皇子的,常說像他。


    那個孩童,自然就是當時才三歲的大皇子,也就是當今陛下的幼年時候。那位小宮女,便是對陛下忠心多年還將嫁給他第一心腹的染陶。”


    錢商再感慨:“當時他才三歲啊,就知道籠絡人心,還知道挑人,更知道選對時機。這就是後來人人都道又傻又弱的小皇帝,為父從未小瞧過他,也知道他終有一天會得到如今的這一切。為父還知,他不僅此。”


    “他玩所有人,我卻不想被他玩。”


    錢月默被他說得越發不懂,身為大宋子民,他們錢家更受天家恩惠,效忠天家不是理所應當?


    錢商再道:“做到宰相又如何,還不是被天家玩弄,他要你生,你便得生。要你死,你就得死。”他看向錢月默,睿智的雙眼忽然犀利起來,“你當咱家老太爺是自願回老家種田?”


    “難道並非如此?!”


    錢商冷笑:“太祖造反,殺了前頭的君王,登基登得名不正言不順,攪得天下百姓死傷無數。老太爺清直一輩子,自要直言。太祖既恨老太爺這般不給他麵子,又因剛登基要維持明君形象而不得不忍受,後太祖親手打斷老太爺的手臂,再叫人接上,卻再也寫不了字!最後還做出那番假象來!我們錢家所謂的清貴便是如此而來,清貴?清貴背後盡是侮辱!”


    錢月默倒是頭一回聽說此事,聽聞這些,心中湧起百般情緒,她的手不停撫著自己心口。


    “明君?明君便是你費盡心思輔佐,到頭來他還想要你的命!為父不需這些虛名,更不輔佐明君。我要做,便做那將歪苗護養成長為大樹的人!”


    錢月默皺眉:“可是,父親,您當真以為李涼承能成大樹?”


    錢商再看她,終於進入正題:“眼下正有一個機會,隻是還需得你相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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