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不聊時事,隻說秦梅香的戲。顧廷安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了,最後道:“綠珠最後那場,你唱的時候流淚,依我看是過了。一來容易暈妝,不美;二來,我們的戲劇是寫意的藝術。你的動作,聲腔,已經把綠珠的悲意和哭泣表現出來了。這時候再哭,其實是畫蛇添足了。不如改作用淚眼的眼法。最後墜樓那一躍,固然是精彩好看,但是太過危險。你唱戲時又時常投入得太過,我在台下看著,真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這功夫是後來硬練的吧?”


    秦梅香點頭:“先生好眼力。句句都說在了我的心結上。有你這些話,我下次改戲時,心裏也就有了底。隻是最後那一跳,怕是沒法再改了。隻能我繼續練著,爭取早日把功夫練到了家。”


    顧廷安幽幽道:“紅也紅了,還是這樣拚。兩年多不見,你如今叫我先生,倒是同我生分了。”


    秦梅香早年跟過顧廷安。是兩下裏都明白,界限畫得很清的那種。顧家的背景在那裏放著,梨園種種於顧廷安來說,隻是一場綺夢罷了。最後分別之時,秦梅香隻是覺得惘然若失。顧廷安倒是特別傷感,因為很清楚一旦放手,就再也回不去了。


    秦梅香聽出了顧廷安話裏的意味,歎了口氣。就算如今鴛夢重溫,也不過是一場露水。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他輕聲道:“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這是截了半句詞,勸對方往前看的意思。


    顧廷安看著他,就想起從前的那些好時候。他澀然道:“你再與我唱一曲吧,唱那支《人月圓》。”


    舊時的情誼仍在,這樣的要求無論如何不好拒絕。而且下次相見,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秦梅香潤了潤嗓子,開腔唱起那支古曲:“一枝仙桂香生玉,消得喚卿卿。緩歌金縷,輕敲象板,傾國傾城。幾時不見,紅裙翠袖,多少閑情。想應如舊,春山澹澹,秋水盈盈……”


    顧廷安繞到秦梅香身後,把他抱住了。秦梅香止了歌,歎氣道:“顧少,你這是何必呢?若是這樣,我們下次也不必再見了。”


    “我知道……”


    話音未落,房門被猛地踹開了。秦梅香一驚,抬頭看見許平山麵色可怖地站在門口,身後是一隊大兵。


    顧廷安尷尬地鬆開了人:“您是?”


    話音還沒落,身後就有人向著顧廷安衝過來。秦梅香起身擋在顧廷安身前:“有話說話,不要動手。”


    許平山的臉色難看得可怕,他一步步逼近秦許二人,又在一丈之外停下了腳步:“不介紹介紹?”


    門邊騷亂了一陣子,衝進來幾個保鏢,把顧廷安護住了。


    秦梅香略鬆了口氣,平靜道:“外務參事,顧廷安。”又衝著顧廷安道:“許平山將軍。”他向著顧廷安點了點頭:“那麽我就先回去了。顧先生,你多保重。”


    說完看了許平山一眼,徑直向外走去。


    走到飯店門口的時候,秦梅香腳步頓了一下。他知道許平山今日來者不善,跟著回去,隻怕又有一場雷霆。但事已至此,許多都是身不由己。何翠仙是對的,自己何曾有過真正的自由。


    見他在車前猶豫,許平山毫不客氣地從後頭把秦梅香推了進去。


    秦梅香那點微小的動搖立刻就消失了。他與許平山既非情人,更非夫妻。憑什麽這樣捉奸一般地對待自己。但麵上還是冷靜的,等許平山上車來鉗他的下巴時,他就不甘示弱地望回去。


    有某個瞬間他以為拳頭要落下來。但是沒有,許平山最終鬆開了手,咬牙道:“我給你一個機會解釋。”


    秦梅香便無所保留地說了。原本和顧廷安一塊兒走,他也沒有抱過說戲以外的心思。顧廷安早年與他也算不上是情人。從前分別之時,他們之間彼此默認:再見隻是舊友。誰能想到顧廷安這樣軟弱而不可信呢。或許這也是文人身上的通病,總是留戀往昔的風花雪月。不是人人都做得了君子。


    可惜許平山是個粗人,並不能理解這裏頭幽微的情緒與區別。在他眼裏,顧廷安就是秦梅香的舊情人。夜中與舊情人私會,不是有奸,還能是什麽?是個男人都忍不得這個。秦梅香說完,他非但沒有消氣,反而怒火更熾。骨節捏得劈啪作響,是山雨欲來的架勢。


    秦梅香懂得男人的那些心思。自尊心,獨占欲之類的。但他看見這樣的許平山,害怕是沒有的,隻有很深的倦意。自打相識,他同這個人,就沒有一件事能講得通。他們如今這樣的關係,若硬要作比,隻能說像是娼女與恩客。莫說他什麽都沒做,就是真的做了什麽,許平山也是沒資格來管的。捧著他的,不止許平山一個。這人獨自把他霸占著,且一占就是這樣久,已經是十分越規矩的事兒了。


    下了車,許平山把他一把拽出來,一路扛著上了樓。進門把人往床上重重一扔,就開始解皮帶。


    秦梅香最受不了他這樣,話還沒有講明白,為什麽一天到晚就隻念著這檔子事兒?他坐起來,揉了揉被拽痛了的手臂:“將軍,我有話同你說。”


    許平山眼神陰狠,冷笑一聲:“怎麽?和舊情人睡過了,就不給我睡了?”


    秦梅香皺眉:“將軍想差了。我已講過,與顧先生隻是說戲而已。”


    “抱著說?”許平山已經把衣服甩脫,跨上床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老子若晚來一步,你們怕就是光著在炕上說了吧。忍著你,慣著你,你倒真當老子是王八了。做婊`子立牌坊,秦老板倒是玩兒得挺溜。”


    縱然千錯萬錯,隻有這個心思,秦梅香是半分也沒有生出過的。他對顧廷安清清白白,到頭來還要被這樣羞辱。不論他如何紅,如何好,如何溫順聽話,在許平山眼裏,他都不能算是個堂堂正正的人。婊`子兩個字,簡直像是一把刀,刺進了秦梅香的心裏。


    刹那間好像他又回到了頭一次來許公館的那個晚上。又或者是回到了許多年前那些被迫的那些晚上。它們重疊在一起,一同向他壓了下來。


    他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許平山怒火衝天,見秦梅香毫無反應,頓起暴虐之心。不由分說上來扒他衣裳。昨日才被折騰了半宿,今日又心神屢遭震蕩。長久以來被強迫的壓抑積攢在一處,秦梅香悲從中來,終於難以再忍。他攥住自己的領子,奮力推開了對方的手。


    別的都不說,他在床上一向是順從至極的。這一舉動無疑是火上澆油,兩個人傾刻間就在床上撕扯起來。可惜許平山力氣驚人,縱然秦梅香有些功夫,仍然不是他的對手。因為他反抗得這樣厲害,許平山下手不免失了分寸,秦梅香胸口挨了一肘,頓時氣力一泄,蜷起了身子。許平山雙眼紅的可怕,把他雙腿往上一折,就要用強。秦梅香又痛又氣,緩了片刻,迎麵向著許平山麵門重重一踹。


    饒是許平山反應敏捷,抬手擋護的小臂吃了這淩空一記大力,仍然承受不住。一時失去平衡,竟然從床上滾了下去。


    秦梅香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抖著手係扣子,卻怎麽都係不上——扯得七零八落的,要如何係得上呢。他從床上跌跌撞撞地下來,還沒往外跑幾步,就被許平山撲倒了。


    到頭來還是逃不過。他也沒力氣了。


    許平山在他身上逞凶許久,等喘勻了氣把人翻過來,隻看見秦梅香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臉上空蕩蕩的,什麽神情都沒有。


    許平山一輩子也沒經曆過這個。他向來是個痛快人,可自打遇上秦梅香,就什麽都不對了。怒火漸消,剩下的隻有難以言喻的無力感。他沉沉道:“你是要逼瘋我。”


    秦梅香終於凝起眼神看他,嗓子啞得幾乎聽不清:“將軍,放了我吧。我們……不是一路人……”


    許平山臉上的那點溫柔不見了,他從上頭望著秦梅香,忽然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別想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秦梅香一點一點從他身下掙脫,慢慢爬到床邊,靠著床柱坐起來。他四肢修長,汗濕的肌膚在燈下顏色溫潤,泛著白玉樣的微光。即使這樣赤裸狼狽,仍然有種奇異的美麗。


    許平山有些癡然地凝視著他。房間裏靜悄悄的,隻剩下越來越長的呼吸聲。


    秦梅香原本低垂著眼,忽然很古怪地微笑了一下:“將軍,你說人死了,當真能變成鬼麽?”


    許平山回過神來,才發現他手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握住了一把槍。他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那是方才隨著衣物丟在地上的。


    秦梅香像個孩子似地笨拙地擺弄著那件凶器,很快就弄明白了。他慢慢拉開保險,拿槍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安靜地望著許平山:“我不太信。想試試。”


    許平山從看到他手裏有槍就飛快地衝過來,可還是晚了一步。他死死盯著秦梅香扣在板機上的手指,一字一頓地說:“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秦梅香看著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淚順著麵頰落下來:“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君子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秦梅香覺得好笑。因為覺得好笑,就真的笑了。笑過之後,他搖頭:“我不信。”


    就在這個檔口,許平山猛撲上來,把他的手按在了地毯上。


    槍響了。臥室裏的吊燈晃了晃。


    許平山奪下槍,單手飛快地卸了彈夾。秦梅香躺在他身下,臉上一片空白。


    直到身上的人離去,秦梅香才慢慢坐起來,抬頭看了一眼吊燈。


    許平山突然背過身去,把茶幾上的東西統統掃落到地上:“滿意了?滾吧!”


    秦梅香手腳發軟地站起來,默默穿好衣服。跛著腳往外走,門口是勤務兵驚恐的臉。身後再就沒了聲響。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回了頭,隻看見許平山抱頭坐在茶幾邊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外頭黑漆漆的,他慢慢沿著路往家中走。天上沒有月亮,隻有幾顆星星。他想笑一笑,因為終於自由了。可許平山抱著腦袋的樣子總在跟前。然後就是槍響的聲音,在心裏,一聲又一聲。每響一聲,他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這樣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臉上就慢慢濕潤了。


    第22章


    秦梅香從許公館回來,不知怎麽患了一場風寒。病得倒是不重,能照舊上台,並且在台上時還是精精神神的,座兒什麽都看不出。一下場就軟倒了,半天緩不過氣。唬得班子裏的人都慌起來。吳連瑞不由分說把他攆回了家,直言歇兩天班子又散不了。


    可惜到了這個份兒上,哪裏由得他說歇就歇呢。座兒來看他,他不在,人就少了一半兒。於是隻得硬撐著上台,撐著撐著,竟然也慢慢好了。


    許平山再沒出現過,聽說是回盛天去了,後來又有傳言說是去了金陵。秦梅香病好後,不知怎麽落下了一個淺眠的症候,夜裏半夢半醒地,白天人老是有點兒恍惚。天氣入了夏,他東西吃得越來越少,眼見著清減了許多。


    姚家的堂會一結束,虞冬榮就往香江去了。一走半個多月杳無音信。小玉麟麵上瞧著還好,背地裏常常一個人在那兒掰手指頭。秦梅香看在眼裏,悵然中隱約夾雜著幾分欣慕。他幾乎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了。


    因為這樣自顧自地憔悴著,在許多本該敏銳的事上就變得遲鈍了。他沒能留意到吳連瑞一日比一日難看的臉色,和小玉麟時不時流露出的心事重重。


    這一年打入夏起就一直不太平。先是李大帥遇刺,然後是西麵兒鬧旱災,南邊兒發大水。看著都是離得挺遠的事兒,其實說到眼前,也就到眼前了。上頭號召捐款捐物賑災,攤派到梨園子弟頭上,就是要唱義務戲了。其實這也是梨園行會的傳統。同行有貧病乃至過世的,要唱搭桌戲幫忙;外頭有災有難,要唱義務戲賑災救難。都是行善積德的事兒,誰也不會推拒。


    最後派戲的帖子送過來,城裏的名角兒倒有一半兒在上頭。戲單是行會裏排的,挑揀的都是角兒們的拿手戲,統共是唱五天。他把單子細細看過了,覺得有些奇怪,這麽大的事,何翠仙竟然沒在上頭。


    問了來人,說是病了,嗓子啞得不能出聲兒了。更多的,就不說了。


    秦梅香瞧那夥計,總覺得有些古怪,然而不好往深裏問,也就作罷了。


    到了日子,早早把行頭收拾好,帶著竇家祖孫往劇院去了。


    因為這次的戲請的都是名角兒,所以劇場後台比平時亂很多。因為都是角兒,誰也不肯用公中的行頭,場麵全是自帶的。像秦梅香這樣隻帶一老一少兩個跟班的簡直絕無僅有。坤伶苗黛仙竟然自己帶了整個樂隊過來,正與戲提調吵得不可開交。原因是她想用自己的樂隊,可是與她搭戲的角兒也帶了自己的琴師。總不能把兩個琴師一塊兒都擱上去,沒這個規矩。


    秦梅香最怕這個,他實在是不能明白這些排場上的事有什麽好爭的,總歸都是為了演戲。琴師是要緊一些,但也不是換一個就不成了。早年沒成角兒的時候,大夥兒都沒有自個兒專用的場麵,不是也這麽唱下來了。


    化妝間就那麽幾個,都滿了。於是隻得撿個沒人的妝台隨便坐了,打算隻忙自己的,不摻合閑事。


    他有心避讓,可旁人未必甘心放過他。有眼尖的看見秦老板到場,忙不迭地叫他:“秦老板,你給咱們評評理。這樂隊和琴師到底要怎麽安排才好?”


    秦梅香心說既然爭執不下那就幹脆誰也不用,直接用公中的樂隊就好了嘛。但是這樣的話講出來,就是把兩邊都得罪掉了。他不願做這個惡人,於是隻是含混地勸說了兩句,見無人肯聽,也就不再做聲了。


    那邊見他指望不上,就繼續爭吵起來,圍著勸說的人越來越多,最後聽見嘩啦一聲。後台一靜。秦梅香回過頭去,看到葉小蝶臉色難看地立在妝台前。他私人的水粉匣子落在地上,摔成了一團糟。


    眼見出了事,站得近的早就躲遠了。葉小蝶把珠釵往妝台上一拍,冷冷道:“這戲沒個唱了。列位要吵出去吵,不要礙了旁人的事。”又衝一個正往外躲的坤伶道:“你,說你呢。東西碰壞了,一聲不吭就想溜,沒這個道理吧?”


    那坤伶梗著脖子,聲音有點兒慌:“誰碰你的東西了,你別誣賴人……”


    葉小蝶眉毛一擰:“水衣上粘在顏色呢!你當我眼瞎啊?”


    他們私人用的這些化妝的東西,都挺貴的。別的不說,光那一個鏤雕的匣子就值多少大洋呢。那小戲子哪裏肯認賬,把帕子一絞,竟然摸著眼睛哭號起來:“你葉老板財大名大,怎麽欺負起我一個小龍套來了……”


    葉小蝶冷笑:“你不用在這兒同我裝可憐,龍套就有理了?總歸都是你們榮升科班鬧出的亂子,你不賠,我找你們班主賠。”


    那小坤伶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苗黛仙不幹了:“什麽叫我們榮升科班鬧出的亂子?葉老板說話可要講道理。”


    葉小蝶不耐煩地看著她:“自然是你們鬧出的亂子。滿屋子都是角兒,你當自己有什麽了不起?要帶私房場麵,也不瞧瞧自個兒配不配得上。黃應天黃老板那麽大的角兒,也就帶了一個琴師一個鼓師。你倒好,二路的貨,倒準備了一整個戲班子帶過來。唱得跟掐雞脖子似的,臭講究倒是挺多。”


    這話一出,著實說到滿場人的心坎兒裏去了。從來戲班規矩大,名角兒私房場麵也分等級。除了梳頭的跟包的之外,頭牌的角兒還可以帶八名左右的文武場麵,二牌可以帶琴師鼓師各一人,三牌就隻能帶個鼓師了。至於二路以下的演員,照理來說是不能帶樂隊的。苗黛仙這種資曆不夠的後生晚輩,竟然按照最高的規格帶場麵,把許多前輩都壓了下去,叫做不懂規矩。


    苗黛仙如今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她傍上了總務司司長,眼下正在城中的官僚圈子裏左右逢源。十年受苦,一朝麻雀變鳳凰,便迫不及待地享受起名角兒的待遇和排場了。司長大力捧她,要什麽給什麽,慣出了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苗黛仙一向以頭路的角兒自居,打從出科,一路順風順水,何曾當麵遭到過這樣的沒臉。所以聽見葉小蝶的話,當場就變了臉色:“你說誰臭講究!”


    葉小蝶不論名聲如何,本事是有口皆碑的。且以他的性兒,根本不把苗黛仙這種角色放在眼裏。於是挑釁似地笑了一下:“誰應了誰就認了。花錢買頭牌,砸銀子備場麵,滿梨園行誰不知道呢?也不想想憑你那兩嗓子雞叫,墩不墩得住。”他轉向戲提調:“要我說,樂隊還是用公中的,讓蔡老板的琴師上台吧。座兒是來聽戲,又不是來聽胡琴的。”


    苗黛仙砸錢掛頭牌這個事兒,同行其實都聽說過。但這樣敢當麵給人沒臉的,葉小蝶還是頭一份兒。如今何翠仙不上台,榮升科班就以她和楊銀仙為大了。人的臉,樹的皮,哪能由著葉小蝶說撕就撕呢。於是當即把臉一拉,什麽風度規矩也不顧了:“你罵誰是雞?一個賣屁股的兔子,上下噴糞的爛`貨,倒教訓到姑奶奶頭上來了!”


    她這話一出,滿場皆靜。就是下等窯子裏的老鴇,嘴也沒有這麽髒的。葉小蝶出身堂子不假,但那已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梨園憑本事吃飯,且戲子和娼家硬論起來,都是下九流,沒有拿出身說嘴的道理。


    葉小蝶靜了一靜,抓起桌上的頭麵,一聲不吭地朝苗黛仙撲過去。竟是衝著臉去的!


    苗黛仙反應也快,尖叫一聲慌忙躲避。後台立時亂作一團。五六個人衝上去拉人,葉小蝶掙紮了幾下,不掙了,用一種令人脊背生寒的目光望著苗黛仙:“從今往後,你最好繞著我走。不然……”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聽出了這裏頭的不能善了。


    苗黛仙還想說什麽,旁邊的人拉了拉她,衝她搖頭使眼色。可惜苗黛仙並不理會,隻衝地上呸了一口。


    一直沒吭氣的秦梅香站了起來:“苗老板,給葉老板賠個不是吧。論年紀,論輩分,他都比你長。大家都是梨園子弟,從業不易。鬧了齟齬,平白讓外人講究,就不好了。”


    苗黛仙譏笑起來:“呦,秦老板,這會兒功夫想起來裝好人兒了?”


    秦梅香眉頭微蹙:“你這是什麽話?榮升科班一向最重規矩,靜心習藝,戒驕戒躁,是我輩門人的本分。尊重前輩,守禮知恥,則是做人的道理。葉老板言語縱有不妥當,也隻是一時心急口快……”


    苗黛仙哼了一聲:“秦老板出身的科班,想必是極重規矩了。可惜您的規矩與我們榮升科班,聽著可是大不相同。這多管閑事的規矩,也是您班子裏的?”


    秦梅香無話可說。他幾乎有點兒可憐她,這姑娘,這樣的性子,往後怕是有虧要吃的。


    有相熟的同行低聲道:“榮升科班怕是要完了,怎麽淨出這路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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