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心想,小少爺單純又善良,世上再也找不到這樣好的主子了,他真是豬油蒙了心。


    不過......大少爺說得對,這樣的小少爺,也太容易心軟,太容易被騙了。


    侍硯心不在焉的吃著飯,憂心忡忡。


    第二天清晨,山上漂浮著霧氣,春露順著嫩葉滑下。


    晨讀的古鍾敲響,在悠遠的鍾聲下,學子們漸漸從齋舍中出來,相互拱手問好,三三兩兩的結伴往講堂裏走。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裏,文王以百裏......”


    “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裏。此之謂三有禮焉......”


    長而扁平的條案後,都是兩兩學子相並而坐,唯獨楚青之身邊空了一個。


    楚青之手裏拿著書,略有些心不在焉。


    赫連燁怎麽還沒來?按說那天應該受傷並不嚴重呀?


    正在發呆時,須發幾乎全白的夫子帶著一人走了進來,看見學子們都在認真讀書,不由得滿意的撫了撫須,用戒尺在桌上敲了兩下,“大家今日表現不錯。”


    眾人知道夫子有事說,不由得都安靜了下來。


    目光都聚集在夫子身後的青年身上。


    楚青之也好奇的望過去,他的書桌就在第二排,因此一抬頭,就直直撞入了一雙深潭似沉靜的眼。


    莫名讓人有些心悸。


    那人穿著和他們一樣的白衣學子服,墨發用玉髻束了起來,容貌極其英俊,氣度非凡,隱隱讓人看不透身上的氣質。


    此時那雙深潭似的眼眸,正毫不避諱的看著他。


    有意思。


    楚青之眨了眨眼,歪頭,露出了一個純然無辜的微笑。


    那人明顯呼吸一窒,麵上卻依舊不動神色,淡然自若,然而看向他的那雙沉靜眼睛裏,卻隱約的帶了些許笑意。


    夫子介紹道,“這位是容欽,從今往後便和大家是同窗了。”


    講堂裏響起學子們竊竊私語的聲音,這裏是豫華書院,三年一次的招生,去年才招過,這人怎麽來的?


    這裏的學子大多清高自持,很快便有一學子問,“夫子,書院不是去年才招過生嗎?”


    許多學子紛紛附和,


    “是啊,這人怎麽進來的?”


    “我才不想跟這種人同窗。”


    “豫華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對啊,不給我們一個解釋,我們就去找山長!”


    夫子用戒尺敲敲桌子,並不生氣,豫華書院廣納天下學子而教之,自是講究公正平等,於是心平氣和的繼續道,“這位容欽小友通過了山長與四大監長的考核,評價極好,特此才被批準入學。”


    學子們不滿的聲音漸漸平息。


    他們對待才華橫溢的人,自然是心生敬佩的,那可是山長和四大監長聯合考驗,憑良心說,他們是通過不了的。


    就算這人走了什麽關係,到時候月末一考核,自然會原形畢露。


    到時候自然會讓這人知道,什麽叫自取其辱。


    夫子摸摸胡子,“好了,大家繼續讀書吧。”


    大家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不過餘光都關注著這位新來的同窗,雖然不知道這人是不是草包,但是畢竟風姿儀度極好,一舉一動頗有魏晉名士之風。


    趙肅欽徑直的走向第二排,動作自然的坐在了楚青之身旁。


    講堂裏霎時靜了一靜。


    接著便是小聲的抽氣聲,這人莫不是瘋了?後麵那麽多桌椅呢,非要搶赫連燁的桌子,還敢跟楚青之坐一起,不怕赫連燁那個瘋子回來發瘋麽?


    楚青之一雙秋水似的眸子靜靜的望向他,“這個位置有人了。”


    趙肅欽擺好筆墨紙硯,語氣帶著某種不容拒絕的味道,“現在沒人。”


    哦?


    楚青之無聲的彎了彎唇角,“這是赫連燁的座位。”


    赫連燁三個字加重。


    在大明,赫連這個姓十分有名,赫連將軍手握八十萬重兵,立下了顯赫戰功,便是皇上,也要禮讓三分。


    而赫連燁,是赫連將軍的獨子。


    然而這人像是沒聽見赫連燁三個字一樣,麵色絲毫不變,“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當真是狂妄!


    楚青之表情有些奇怪,這人不是傻就是身份比赫連燁還要高,但是就算是皇子,也不可能這麽無視赫連燁,所以果然還是傻的吧。


    剛剛還覺得他有點意思的楚小少爺索性不再說話了。


    晨讀很快結束,學子們紛紛起身,前往食齋吃早飯,楚青之起身,身邊便傳來那人低沉的聲音,“青之,等等。”


    ?


    他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吧?


    身後的青年已經跟了上來,十分自然的走到他的身旁,與他並肩而行。


    掩去了眼底的若有所思,楚青之彎著唇笑了笑,“好。”


    兩人剛走出講堂,隔壁的裴軒和陸星闌也走了出來。


    四人正好碰麵。


    裴軒挑眉,陸星闌卻早已麵色不善的走上前來,質問道,“你是誰?”


    容欽慢悠悠道,“青之的同桌。”


    陸星闌眉心一跳,居高而上的、有些傲慢的打量他,“你又是哪兒來的?難道不知道青之的同桌是赫連燁嗎?”


    容欽麵色不變,“不知道。”


    陸星闌終於肯正眼看他,眯著眼將他從頭打量到了腳,這京城裏的世家子弟,還真沒有他不認識的,但是這人卻隱隱有種久居高位的氣勢,而且麵對他們不卑不亢,陸星闌一時摸不準容欽的身份。


    場麵一時有些僵持。


    裴軒嘻嘻笑著湊上來,“既然大家都是同窗,那就一起去吃飯吧。”


    他給了陸星闌一個眼色。


    陸星闌冷笑一聲,不再找茬,卻一伸長臂,攬著楚青之的肩膀往前走,親昵道,“青之,快些走吧,今日有你最喜歡吃的酒釀丸子呢。”


    裴軒緊跟上去,若有若無的隔開了身後的趙肅欽。


    趙肅欽也不惱,悠悠然跟了上去。


    路上,陸星闌一直在跟楚青之逗趣,時不時惹的少年驚呼笑鬧,裴軒偶爾插上兩句,三人關係親密無間。


    趙肅欽一直遠遠的跟在身後。


    到了食齋後,陸星闌找了處清淨的地方,“青之,你先在這兒坐著,我去給你打飯。”


    楚青之彎了彎唇,“謝謝星闌哥。”


    陸星闌心口跟抹了蜜似的,甜滋滋的去打飯去了。


    等陸星闌走後,裴軒悄悄的湊上來,有些忐忑的問,“青之,昨天你回去後怎麽跟你哥說的?”


    少年茫然的看了一眼他,“就如實說了呀。”


    裴軒如遭雷劈,結結巴巴道,“如、如實說了?”


    楚小少爺理所當然的恩了一聲,“放心,我哥說不會怪你們的。”


    你哥當然不會怪我們!他會扒了我們的皮!


    裴軒還想掙紮一下,彎腰湊近道,“青之,你到底是怎麽說的,跟軒哥再複述一遍?”


    趙肅欽一來,便見到這幅景象。


    少年困於清淨的角落,穿著學子服的青年湊得極近,兩人幾乎要挨在一起,發絲都好像相互糾纏起來。


    他閉了閉眼。


    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驀然握緊。


    又是這樣,上一世便是這樣,青之永遠都是那麽無辜,引的無數人愛慕癡迷卻不自知。


    若是......建造一座華美至極的宮殿,將少年困於其中,每天隻有自己能看見他......


    心底的渴望一瞬間衝破牢籠,卻又被死死的壓抑了回去。


    不急,


    這一世才剛剛開始。


    趙肅欽睜開眼,深深的看了楚青之一眼,轉身離開。


    楚青之隻感覺到身上一涼,他目光微斂,不動聲色的四處瞧了瞧,卻沒發現什麽不對,但是心裏的異樣感卻始終揮之不去。


    他的直覺向來很強。


    少年微不可察的皺皺眉,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真是讓人不爽呢。


    裴軒還在追問,“就說這些了?沒說別的了?”


    楚青之失去作弄裴軒的興趣,略有些敷衍的點點頭。


    第五章


    陸星闌端著滿滿當當的甜點粥食過來了,散發著美味的香氣,碧粳粥燉的很爛,純白色看起來特別誘人。


    “青之,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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