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事一向專心致誌,一直到把這十隻小筍雞都醃上了,這才覺出自己出了不少汗,身上有些黏膩。


    王氏見玉芝低著頭,狐疑地聞自己的胳膊,瞧著怪可愛的,不由笑了:“我剛才已經燒好了三鍋水,咱們三口都洗個澡吧!”


    玉芝“嗯”了一聲,眯著眼睛笑:“洗完澡,還得再燒兩壺開水,放涼了明日早上做桶子雞用!”


    王氏點了點頭,又去燒水了。


    陳耀祖把玉芝房裏的地磚一塊塊鋪好,又洗了手,把她的床褥都重新鋪設了,疊好了被窩。


    把屋子裏拾掇好之後,他站在窗前發了一會兒呆,歎了口氣,去找正在灶屋燒水的王氏去了。


    王氏正在往灶膛裏塞柴火,玉芝在一邊陪著。


    見陳耀祖進來,王氏便低聲道:“到底怎麽說的?”


    玉芝也抬眼看向陳耀祖。


    陳耀祖在王氏身邊坐了下來,低聲道:“爹娘都不肯分家,不過我會勸他們的。”


    王氏當即皺起了眉頭:“分是一定要分的,大不了咱們多出些錢,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這個結局是玉芝意料中的,她看著灶膛中跳動的火苗,輕輕道:“若是不分家的話,爹,過些日子我和娘攢夠本錢了,我們去尉氏縣城裏賣鹵肉!”


    陳耀祖剛要反駁,玉芝扭臉看他,大眼睛微微眯著:“爹爹,如果你不去,到時候你留在西河鎮陪伴爺奶,我帶著娘出去!”


    聞言陳耀祖沉默了,盯著灶膛裏風火看了半晌,方低聲道:“這件事以後再說,咱們慢慢計較……”


    他想象了一下妻女都離開,隻有他留在西河鎮的場景,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的爹娘和妹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王氏看了陳耀祖一眼,笑著道:“玉芝,咱們去縣城開店,得找個離城邊近的地方開店,我喜歡種菜,到時候我租人家一畝菜地來種!”


    玉芝大眼睛亮晶晶,笑眯眯答應了:“嗯,咱們盡量賃一個臨街帶院子能種菜能種花的房子,到時候一邊開鋪子做生意,一邊在後院種菜前院種花,再搭一個葡萄架,還得在牆角種些刺玫花攀爬……”


    想到那美好如畫的未來,王氏不禁笑了起來。


    陳耀祖想象了這娘倆理想中的城邊小院,不禁也有些動心,心道:若是有這樣一個房子,房錢若是合適的話,倒是真的可以賃下來,雖然不能日日照顧爹娘了,但是可以多掙銀子孝順爹娘,彼此也都清淨了……


    不過爹娘不肯,此事須得細細計較……


    第37章


    正房裏也亮著燈。


    陳富貴坐在堂屋方桌邊吸著煙袋,一言不發想著心事,間或把煙袋鍋在桌腿上磕一磕。


    高氏聽到嬌娘在臥室裏哼哼唧唧哭,母女連心,不由心疼得心髒一抽一抽,忙進屋去安慰嬌娘。


    嬌娘躺在被窩裏,氣得一直在哭,枕頭都濕了:“娘,陳玉芝實在是太陰險了,她誣賴我,我根本沒偷到她的銀子!”


    高氏用帕子拭去嬌娘臉上的淚,聲音中帶著刻骨恨意:“嬌娘,你放心,我不會放過陳玉芝和王氏這倆賤的!還有董氏這賤人,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麽!”


    第二天一大早玉芝就被王氏叫醒了。


    玉芝閉著眼睛躺在那裏,嘀咕道:“娘,用手巾給我擦把臉吧,床、被子和枕頭舍不得我,非拉著我,不讓我離開……”


    王氏:“……”


    她笑嘻嘻把玉芝的洗臉手巾浸入溫熱的洗臉水內,浸透後擰得半幹,走到玉芝床邊,左手扶著玉芝的耳朵,右手拿了手巾在玉芝臉上胡亂擦了幾下。


    擦了幾下王氏就舍不得亂擦了,放慢速度,溫柔地擦拭著——玉芝的臉小小的,肌膚潔白晶瑩,似乎稍微用些力,就能把這薄透的肌膚給擦破。


    玉芝閉著眼睛躺在那裏,濃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阿沁五歲入學,每日清晨不肯起來,她都是這樣叫醒阿沁的……


    王氏給玉芝擦罷臉,起身又去衣箱裏拿了一套幹淨衣裙過來,伸手拍了拍玉芝:“起來吧,不然時間來不及了!”


    玉芝“嗯”了一聲,深吸一口氣,積蓄了些力量,然後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衣服開始穿。


    洗漱過後,玉芝出了房門,這才發現天還沒亮。


    她站在那裏,看著彌漫著灰藍色霧氣的院子。


    不知不覺間,院子裏那株桃花已經盛開了,一朵朵淺粉桃花盛開在碧綠的新葉間,美得像一場夢。


    玉芝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玉芝,繼續努力吧!”


    清晨的空氣帶著淡淡的桃花芬芳,很是清新,令玉芝瞬間清醒了過來,充滿了力量。


    她回到屋子裏,見兩個炭爐上燒的水都滾了,正咕嘟著冒著熱氣,便把醃製了半夜的小筍雞放入開水中汆水。


    汆罷水,她用竹筷子把小筍雞撈出來,迅速用涼開水鎮涼,如此反複兩遍,這才算是完成了這道工序。


    用涼水把汆過水的小筍雞鎮涼,可以使桶子雞的雞皮更脆,更有嚼勁,口感更好,而且水越涼,口感就越好,若是能用冰水去鎮涼,效果是最好的。


    十隻小筍雞,頗花費了玉芝一些時間,待十隻小筍雞都汆完水,天已經大亮了。


    陳耀祖今日不敢出門,他生怕自己一出門,回頭妻女就被爹娘給打死了,因此他天不亮就起來叫醒三郎陳耀文,讓他替自己去楊官寺找了殺豬的搭檔唐二寶,讓唐二寶今日自己殺豬。


    這時候陳耀文已經從楊官寺回來了。


    陳嬌娘昨夜被高氏勸住了,因此早上安安穩穩在睡懶覺,倒也沒起來鬧。


    至於高氏,心裏早有了成算,更不會起來嚷鬧。


    一直等到大房三口出門做生意去了,三房的陳耀文和董氏也拿了鋤頭下地裏幹活去了,高氏這才叫醒了睡得正香的陳嬌娘:“起來洗漱,我帶你去找你二嫂!”


    她冷哼了一聲:“這次我不賣了陳玉芝這小賤蹄子,我就不姓高!”


    陳耀祖、王氏和玉芝三口到了街上的老位置,陳耀祖忙著把攤子支起來,王氏和玉芝則忙碌著做桶子雞。


    王氏把四個炭爐一個個引火點著——如今玉芝和王氏的陳娘子鹵肉攤已經擁有四個炭爐了。


    玉芝則把四個大砂鍋一字排開,做著鹵肉前的準備。


    左邊兩個大砂鍋的鹵水裏各自浸了五隻處理過汆過水的桶子雞,為了讓桶子雞更入味,玉芝在砂鍋上蓋上了蓋子,還在上麵壓了兩塊磚,以免小筍雞漂浮在鹵水上麵入味不夠。


    右邊兩個大砂鍋裏浸著鹵了一大半的鹵肉、鹵排骨和鹵大骨頭,上麵也用蓋子蓋上了。


    王氏把四個炭爐都點著之後,忙叫玉芝:“玉芝,炭爐都點著了,讓你爹把那四個大砂鍋抬過來吧!”


    玉芝答應了一聲,指揮著陳耀祖把大砂鍋一個個搬過去放在了炭爐上。


    待陳耀祖都放好,玉芝忙把四個大砂鍋上麵的蓋子讀揭開——蓋著蓋子鹵肉的話,鹵水容易變色。


    這些桶子雞用小火鹵製一刻鍾就可以了,然後再關了火浸泡一個時辰就可以撈出了。


    而那些鹵肉其實再鹵兩刻鍾就可以賣了,可是要想口感更軟糯的話,需要用小火再鹵製一到一個半時辰。


    陳耀祖剛把攤子支好,他的殺豬搭檔唐二寶就讓兒子唐二郎牽著驢子馱了半扇豬過來了。


    唐二寶幫陳耀祖卸了這半扇豬,悄悄瞅了玉芝一眼,見她站在一邊正拈了把茶葉往小茶壺裏放,根本沒看自己,心裏不由有些失落,悶悶地告辭騎著驢子走了。


    玉芝忙完這陣子,有些口渴,拿起小茶壺倒了一盞茶,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覺得茶味清苦,後味卻甘甜,便又嚐了一口。


    這茶葉是王氏上次去張娘子家的雜貨鋪買炭,張娘子贈送的一兩春茶,雖然是最便宜的大葉青,玉芝卻很喜歡喝。


    玉芝正細品著茶,有一個肌膚細白二十五六歲的婦人在攤子前停了下來,含笑打量著玉芝。


    西河鎮地方小,八卦消息傳得快,不過半日工夫,鎮上的人都知道陳家夜裏招“賊”的事了,路過陳家攤子的時候不由都細細觀察一番,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因此玉芝雖然發現這婦人打量自己,卻裝作沒發現,依舊坐在那裏端著茶盞慢慢品茶。


    王氏送走一個買鹵肉的顧客,見狀忙笑吟吟上前,先屈膝行了個禮:“孫嫂子,昨夜借了你的燈籠,真是多謝了!”


    又問:“孫嫂子,你這是去哪裏?”


    玉芝一聽,知道這位婦人便是自家西鄰孫氏,陳嬌娘的夢中情郎孫二郎的親姑姑,便放下茶盞,也起身跟著屈膝行禮。


    孫氏笑吟吟打量著玉芝,見玉芝雖然眼睛神采奕奕,可是臉色明顯有些不好,在上午燦爛的陽光照耀下,愈發顯得白得都要透明了,眼下也有些青暈,眼尾泛著微紅,分明是哭了半夜的模樣,瞧著可憐又可愛,便輕輕道:“我回娘家看看去。你家玉芝瞧著精神不太好。這麽好看懂事的小姑娘,養的時候須得愛惜呀!”


    她的聲音很是溫柔,說的王氏鼻子酸酸的。


    王氏歎了口氣道:“孫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


    孫氏自然是了解的,正因為了解,也無從解勸,陪著王氏說了會兒話,見有顧客過來,這才買了二斤鹵肉離開了。


    待顧客買了鹵排骨離開,玉芝笑著問王氏:“娘,孫嬸子與孫二郎的娘關係怎麽樣?”


    王氏笑了:“她們姑嫂感情特別好,你孫嬸子親娘去得早,是她嫂子孫二郎的娘給帶大的,說是姑嫂,其實和親母女差不離了!”


    玉芝聽了,忙瞅了陳耀祖一眼,見陳耀祖正拿了刀給顧客剁肉臊子,便微微一笑,輕輕道:“陳嬌娘這下子嫁不了孫二郎了!”


    王氏細細一想,也笑了起來。


    經過昨夜之事,陳嬌娘做賊的名聲可算是傳揚開去了,孫家雖然不算富有,卻畢竟是秀才之家,怎麽可能允許孫秀才娶一個賊做妻子?即使陳嬌娘果真帶著二十兩銀子的陪嫁過去!


    孫二郎可是秀才,將來再考中舉人,前途不可限量,隻要不急,總能找到陪嫁多的姑娘的,陳嬌娘這下子怕是要失望了!


    想到陳嬌娘失望的樣子,王氏心裏泛起大仇得報的快意來,笑意更加深了,可是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就湧了出來……


    被欺負了這麽多年,幸虧玉芝長大懂事了,要不然她們娘倆真心要被陳家人欺負到死了!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王氏回家做飯去了,攤子上隻剩下陳耀祖和玉芝父女倆。


    父女倆都不是多話的人,都是各自忙自己的。


    玉芝正在忙,忽然聽到遠遠地有人在叫她,忙抬頭看了過去。


    第38章


    原來是孫裏正的娘子方氏和雜貨鋪的張娘子。


    方氏想買些鹵排骨給孫裏正下酒,張娘子則是打算買些鹵肉回去給兒子和女兒解饞,她們倆還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打聽陳家昨夜招“賊”的事!


    玉芝給方氏稱好鹵排骨,又給張娘子稱鹵肉。


    稱好鹵肉,她拿了刀按照張娘子的吩咐,把鹵肉切成薄片。


    方娘子實在是太愛八卦了,見玉芝正專心切肉,便笑著問道:“玉芝,聽說你家昨夜招賊了?”


    玉芝“嗯”了一聲,依舊專心切肉,卻聽到寒星的聲音傳來:“咦?你家招賊了?沒事吧?”


    玉芝聽了,抬頭一看,見寒星牽著馬過來了,便微微一笑:“沒事,已經過去了!”


    方氏和寒星很熟悉,當即笑著道:“寒星,你不知道,她家的賊很特別,跟別家的賊不同!”


    寒星吃了一驚:“到底什麽賊啊?”


    張娘子笑著補刀:“是家賊啊,家賊難防麽!”


    寒星見玉芝不肯說,便纏著方氏問:“方娘子,你告訴我吧,話隻說一半,我隻聽一半心裏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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