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經紀當下便道:“房租是一個月一錢銀子,押金多一些,須得一兩銀子!”


    王氏聞言,正要開口反對,卻被玉芝拉住了手指。


    玉芝伸手拉住了王氏的手,輕輕掐了一下。


    她預備就租兩三個月房子,鎮上又沒有別的合適房子,方家的房子倒也可以湊合。


    王氏看向玉芝,見玉芝對著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便不再吭聲了。


    陳耀祖生怕王氏和玉芝反對,忙道:“既如此,我們就先賃三個月吧!”


    他掏出銀子來,和趙經紀簽訂了賃房文書。


    趙經紀收了銀子,待陳耀祖在賃房文書上摁了手印,便帶著陳耀祖和王氏交接房子去了。


    玉芝和阿寶留下看著攤子。


    這會兒快到中午了,顧客越來也多,玉芝忙得密不透風,好在阿寶上手很快,很快就成為玉芝的得力助手。


    兩人忙碌了一個中午,終於忙過了這陣子。


    玉芝笑眯眯問阿寶:“阿寶,中午想吃什麽?”


    阿寶認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我都聽姐姐的!”


    玉芝便讓阿寶去要了兩碗肉絲熗鍋麵,她和阿寶一人一碗吃了。


    吃罷午飯,阿寶幫著玉芝把明日要賣的豬肉和排骨洗了鹵上,這才往大王莊買小筍雞去了,


    玉芝一下子閑了下來,便燒了一壺開水,拿了小茶壺泡了一壺大葉青茶,坐在那裏用她自己的小茶杯慢慢飲著。


    明日寒星會來取辣子雞,到時候她得試著問寒星些事情……


    許靈和周長青引著林節度使一行人進了尉氏縣驛站安置。


    為了迎接林節度使,一向破敗的尉氏縣重新粉刷了,打掃得幹幹淨淨,變得黛瓦粉牆,花木掩映,整齊潔淨。


    張總管早帶著貼身侍候的人進駐了尉氏縣驛站,此時帶著人迎了出來,歡歡喜喜道:“大帥回來了!”


    又捧著心道:“老奴都快擔心死了!”


    跟在後麵的許靈和周長青:“……”


    林節度使倒是泰然自若,昂首帶著許靈和周長青進了正房。


    示意許靈和周長青坐下後,林節度使在張總管和眾親信的簇擁下去了內室。


    正房內布置得甚是雅致,牆上貼了一層玉青色絲綢,地上鋪著嶄新的深藍地氈,全套的黃花梨木家具,甚至還擺著幾樣名貴蘭草,香爐內焚著異香,氣味甚是淡雅。


    許靈悄悄聞了聞,覺得這氣息似晨霧彌漫的青竹林中的氣息,又似煙波浩渺的江麵上的水汽,幽深又清澈,沁人心脾。


    他隱約記起十二年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西河大捷後父親進京述職,奉詔去金明池行宮麵聖,也帶了他去了,承安帝居住的臨水殿就氤氳著這種香氣……


    許靈腦海裏浮現父親的那句話——阿靈,這是陛下自用的素水香,天下獨一份的!


    許靈思忖著:原來林節度使用的是專供承安帝自用的素水香……


    還按原計劃巴結林節度使麽?


    他和周長青盡力備下了一份厚禮,然後又命寒星把尉氏縣最好的行院馥春院的一對粉頭叫來候在外麵轎子裏,隻要他發出指令,寒星就會帶人抬了那對粉頭進來侍候。


    這財與色都備好了,許靈卻有些躊躇了。


    林節度使很快就又出來了。


    他換了件素白錦袍,腰間係了條玄玉帶,光潔的俊臉上帶著一股水氣,越發顯得形容俊俏身段修長氣質貴重。


    見到這樣的林節度使,許靈對讓馥春院粉頭進來侍候林大帥的計劃有些猶豫——這樣的林大帥,若是讓粉頭進來侍候,還指不定誰嫖誰呢!


    待林節度使在黃花梨木交椅上坐定,許靈和周長青這才一起長長一揖。


    許靈恭謹道:“大帥降臨尉氏縣,末將和周大人特備幾件菲儀,聊表千裏鵝毛之意,願大帥笑納!”


    林節度使微微一笑,聲音清泠泠很是好聽:“許大人周大人不必客氣。”


    許靈在官場上混跡多年,自然把林節度使的話當成了客氣話,當下便掏出禮單上前奉上:“些許薄禮,請大帥賞玩!”


    一邊侍候的張總管上前接過禮單,展開後奉給了林節度使。


    林節度使看了許靈一眼,接過了禮單,掃了一眼——大紅蟒袍兩套、緙絲十匹、蜀錦十匹、鬆江布二十匹、玉帶二圍、金鑲玉腰帶二圍、赤金杯十隻,另有黃金五十兩。


    放下禮單之後,林節度使淡淡道:“許大人,周大人,好大方呀!”


    周長青還有些懵,許靈機靈得很,聽話頭不對,忙拉著周長青跪了下來:“大帥,大周官場向來如此習氣,末將和周大人不得不和光同塵……”


    林節度使聲音有些疑惑:“大周的官員都這樣麽?”


    許靈忙抬頭看去,一臉誠懇:“啟稟大帥,自然不是全這樣——若末將先前也這樣,也不會在尉氏縣任上一呆十年了,末將是剛學會的,想著孝敬您老人家,以期為國效力……”


    林節度使沉吟片刻,聲音中帶了些笑意:“禮單收回去,起來說話吧!”


    許靈和周長青起來之後,老老實實站在那裏,林節度使問什麽就答什麽,把甘州官場的底細全抖摟給了林節度使——既然打定主意投誠了,林節度使又不愛收禮,他們自然得拿出些誠意來!


    他們正說得興起,卻聽一邊立著的張總管咳嗽了一聲。


    許靈機靈,忙恰到好處地刹住了話題,含笑道:“大帥,該用午膳了,末將和周大人略備薄酒,請大帥賞臉……”


    林節度使還沒說話,張總管便湊過去輕輕說了一句話。


    許靈耳力很好,隱約聽到張總管說的是——“大帥,陛下交代,讓您不要用外食,免得給人可乘之機”。


    林節度使含笑道:“我待會兒就要出發去臨穀縣,以後有空再聚吧!”


    許靈和周長青立在運河碼頭,目送林節度使的船隊消失在水天盡頭,齊齊籲了一口氣——無論如何,總算是搭上林大帥這條線了!


    寒星走上前,低聲回稟:“大人,馥春院的粉頭還在驛站候著,您看——”


    許靈從不把這個放在心上,便道:“一人賞一兩銀子送回去吧!”


    周長青笑著道:“且慢送回去!”


    他笑了笑,道:“抬到我的宅子去吧!”


    許靈知道周長青好色,忍不住道:“你也真是——”


    周長青微笑,他知道許靈不好這個,在嫖這個字上不是他的知音。


    第48章


    玉芝正端著茶盞,慢慢飲著,卻看到趙大嫂走了過來,忙笑著打招呼:“趙大嫂!”


    趙大嫂背著背籠走出了一身汗,放下背籠舒了一口氣,見玉芝搬了個凳子出來,便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玉芝又拿出了一個茶碗,倒了碗茶奉給了趙大嫂。


    趙大嫂接過茶,也不怕燙,一飲而盡,這才道:“我去韓窪收花椒和川椒去了,剛下過雨,鄉下的路可真不好走!”


    玉芝看了看趙大嫂裙裾上的泥點子,輕輕道:“怎不叫你家秀林去收?”


    趙大嫂的兒子趙秀林要娶親了,如今在家裏閑著。


    聽了玉芝的話,趙大嫂笑了起來:“我讓秀林在家拾掇房子呢!”


    她看向玉芝,眼睛帶著期盼:“玉芝,秀蘭的事情,你問寒星小哥沒有?”


    玉芝之所以叫住趙大嫂,正是要和她說這些,忙道:“我問寒星小哥了,他說秀蘭現如今在老太太身邊侍候,很得老太太看重,過得還不錯!”


    趙大嫂方才一直雙目炯炯看著玉芝,此時才鬆了一口氣,雙手合十年念了聲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又道:“兒行千裏母擔憂。秀林出去,我擔心秀林;如今秀蘭離開,我又擔心秀蘭,這一輩子算是沒完沒了了,生兒生女都是債啊!”


    看著趙大嫂已經有了皺紋的眼角,玉芝在心裏歎息了一聲。


    兒行千裏母擔憂,她自己何嚐不是這樣呢?


    趙大嫂急著回家,略坐了坐就離開了。


    玉芝正目送趙大嫂背著背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忽然看到一個穿著白布袍子的高挑少年走了過來。


    她定睛一看,見這少年生得眉如鴉羽,鼻梁挺秀,清俊之極,正是先前她和秀蘭暗中喜歡的秦瑞。


    一段時間不見,秦瑞似乎更瘦了,臉色蒼白,心事重重徑直走了過來。


    經過陳家的鹵肉攤的時候,秦瑞下意識看了過去,恰好和玉芝四目相對。


    看著玉芝晶瑩清澈的眼睛,秦瑞下意識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簾,默默走了過去。


    他記得玉芝今年五月十三過十四歲生日,過了生日就是大姑娘了,早晚要議親了,而他還要守三年的孝……


    三年後,也許這個有著晶瑩清澈大眼睛的美麗少女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玉芝看著秦瑞細瘦的背影,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科舉之路如此艱難,秦瑞卻能十四歲就考上秀才,可見是有才的,如今卻要在家蹉跎三年。


    這為父守孝二十七個月的規矩,真是太不人道了!


    若是她有能力,定要改改這規矩——老人活著時候孝順就是了,何必要惺惺作態硬性規定要守孝二十七個月?


    胡亂想了一會兒,玉芝不禁失笑——她一個鄉下小姑娘,操心什麽國家大事呢!


    傍晚的時候,阿寶終於從大王莊回來了。


    見阿寶左手提著竹筐,右手提著一隻活雞,踉踉蹌蹌走了過來,玉芝忙上前迎接:“阿寶,怎麽不讓舅舅送你?”


    阿寶額角的碎發都濕了,臉上汗津津的:“我想著自己拿回來,不讓舅舅再跑這一趟了!”


    玉芝接過竹筐,走回去放好,這才又接過那隻翅膀被綁住“咯咯”直叫的小筍雞,忍住笑拴在了車輪上——她答應寒星了,明日要給許大人做辣子雞,須得用現殺現宰的活雞!


    她拿了方潔淨帕子遞給阿寶:“這是新帕子,送給你吧!”


    阿寶接過嶄新的帕子,見上麵還繡著一朵可愛的小花,有點舍不得用,拿在手裏發呆。


    玉芝見了“撲哧”一聲笑了,搶過阿寶手裏捏著的帕子,一手摁著阿寶的腦袋,一手拿著帕子在阿寶臉上胡擼了一遍:“這樣的帕子,我閑著無聊的時候,不知道繡了多少,你想要的話,我再給你幾方!”


    阿寶猝不及防,急忙閉上了眼睛,直覺一股馨香縈繞在鼻端,很是好聞……


    玉芝擦著擦著,手漸漸放輕了下來,心裏思忖著:我的阿沁如今十六歲了,他若是擦拭汗水,誰給他繡帕子呢?


    想到這裏,她的心一陣蹙縮,無限的茫然從心髒蔓延開去……


    片刻後,玉芝把手帕塞給了阿寶,低聲道:“我給你倒一碗茶。”


    她拿出給阿寶準備的茶碗,倒了一盞茶遞給了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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