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西子眨了眨眼看過去,不知道為什麽,麵對陳倦現在的樣子她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須臾後說:“那不然呢。”


    陳倦闔了闔眼,沒有言語,身上的衣服濕透了,實在太難受,他煩躁地解開了襯衫領口的紐扣,精瘦白皙的胸膛上還有雨水的痕跡。


    阮西子瞟了一眼,猶豫幾分,調轉了方向。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車子緩緩停在一所高檔住宅小區,阮西子的車停到公寓樓下時,雨基本上已經停了,隻剩下細微的雨絲,已經不耽誤出行。


    停好車熄了火,她下車繞到副駕駛去給陳倦開門,陳倦的臉色有些發白,看上去不太好,她說話時不由帶起了幾分擔憂:“你沒事吧?怎麽臉色那麽難看?”


    陳倦沒回答,仰頭看了看二十幾層的住宅樓,淡淡道:“這是哪。”


    阮西子在前麵帶路,沒有回頭道:“是我家。”


    陳倦聞言,本來不算好看的表情好了一些,兩人一前一後上樓,進電梯,回家,全程都毫無交流,直到他濕著一身衣服站在她的客廳。


    “我這裏沒有男人的衣服,隻能給你這個了。”


    她翻箱倒櫃才找到一件寬大的浴袍,是她之前為作客的客人準備的,後來也沒真的招待過誰,所以一直壓箱底。


    陳倦麵無表情地接過來,直接就朝身後的浴室走,阮西子站在原地看著,嘟囔道:“倒是知道哪兒是哪兒,都不用人告訴,跟進了自己家一樣……”


    陳倦這個澡洗得時間有點久。


    當時鍾指向晚上八點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從浴室出來。


    阮西子開始有些擔心了,她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低聲問道:“陳總,你還沒洗完嗎?”


    裏麵沒人回應。


    阮西子心裏咯噔一下,腦子裏蹦出好幾個念頭,趕緊推開了浴室的門,索性他沒鎖門,要不然她還得去找備用鑰匙,更浪費時間。


    一進浴室,裏麵一丁點水蒸氣都沒有,足可見裏麵的人已經很久沒有動作了。


    阮西子一眼就看見了半靠在洗漱台邊的陳倦,他嘴唇蒼白,呼吸急促,情況特別危機,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幾乎已經窒息昏迷了。


    阮西子暗恨自己實在太粗心,明知道他身體不好,這麽長時間了現在才來一探究竟,他要是真的因此出了什麽事那可怎麽辦?


    根本不敢想象那種後果,阮西子趕緊蹲下想要把他扶起來,她快速掃了一下地麵,看見了歪倒在地上的藥瓶,他大概曾想要自己拿藥服下,但最終沒有辦到吧。


    阮西子緊張地將藥瓶撿起來,撕掉了外包裝的藥瓶看不出是用來治療什麽的,她有些手抖的按照之前他說過的藥片數量取出藥,緊張地塞進他的口中,取來溫水喂他服下,等他吞掉了藥片才敢把他搬動到外邊。


    她此刻一點旖旎的心思都沒有,滿腦子都是他千萬不要有事,盡管已經服下了藥,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拿了車鑰匙準備送他去醫院。


    當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穿著浴袍的他扶到車上的時候,陳倦微微轉醒了幾秒鍾,但也僅僅是那幾秒鍾,在看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和身邊的人之後再次昏迷了過去。


    阮西子嚇壞了,心驚肉跳地開車前往最近的醫院,車剛停下就跑到急診請人幫忙,還好今天急診不忙,護士和大夫跟她一起出來,幫忙把陳倦送到了急診室。


    陳倦在晃動中醒過來,微眯眼看著阮西子,低聲沙啞道:“你走。”


    阮西子一怔:“你說什麽?我怎麽可能走?我怎麽可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


    陳倦閉上眼睛仰躺在病床上,用盡力氣道:“我的手機,通訊錄第一個,紀遠,打電話讓他過來,你——走。”


    阮西子從身上取出他的手機,她該感謝自己還沒有因為突發事件而失去理智,知道什麽該帶在身上,他的藥和手機她都有拿過來。


    她在通訊錄上找到了紀遠,按照他的意思撥通電話,電話很快就被接聽,紀遠在那邊道:“陳總,怎麽了?”


    阮西子聲音有些抖道:“我是阮西子,不是陳總,陳總現在在市人民醫院急診室,讓紀先生過來一趟。”


    紀遠也不問怎麽了,直接說了“馬上到”就掛斷電話,阮西子做完之後舒了口氣道:“我打過電話了,紀先生應該馬上就到了。”


    陳倦這次許久才睜開眼,看了她幾秒鍾才再次合上眼說:“你走。”


    這是他第三次讓她走。


    阮西子不是傻子。


    能混到今天也不是靠運氣。


    她知道他這是不想讓她知道他的病情,他的病一定不簡單,否則也不會那麽小心,連隨身攜帶的藥都沒包裝,大夫拿走之後還要核驗一下才知道是什麽藥。


    阮西子咬了咬唇,莫名其妙就開始哭了,陳倦像有心電感應一樣睜開眼,凝視了她好一會,努力抬起手撫過她的臉,淚水被他拂去,殘存的痕跡留在他手指上,他覺得那是發燙的,燙得他迅速收回了手,最後說了一次——


    “你走。”


    阮西子怔怔地看著他,心裏難過極了,她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內疚難過的時候,哪怕是和嚴君澤分手時也不曾有。


    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麵如白紙的人,阮西子咬著下唇離開了急診室,她在急診室門口碰到了匆匆趕來的紀遠,紀遠一眼就認出了她,快速點頭打過招呼就進去了,阮西子站在急診室門口,看著門關上,上方顯示“搶救中”的字樣,心裏壓抑極了,一股悲涼感融入進她苦澀的血液,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醫院窗外又下起了雨,雷陣雨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她恍惚地看著窗外,非常非常的,內疚。


    非常非常。


    第25章


    阮西子都不知道自己這一晚上是怎麽過去的。


    她根本無心回家,也睡不著。


    雖然陳倦一直讓她離開,但她並沒真的離開,直到急救結束,從紀遠那裏得知他沒事了之後才不得不離開。


    真的是不得不離開,因為紀遠也在趕她走。


    紀遠當時是怎麽說的來著?哦,對了,他說“雖然阮小姐在和陳總戀愛,但有些事情您還是沒權利知道的”……是的,沒權利知道。


    隔天坐在辦公室裏,阮西子精神很不好,看著設計圖上的生命樹,基本上已經設計完成了,接下來就是建模參賽了,還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完全足夠了。


    是的,她不需要擔憂她的比賽了,她應該高興的,可完全笑不出來。


    “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簡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阮西子回頭望去,他手裏拿著幾張設計圖道,“我來找你給我參謀一下。”


    池蘇念坐在對麵,看見他們如此不由冷哼一聲,簡然瞥了她一眼,笑笑說:“公司不允許這樣嗎?”


    池蘇念冷聲冷氣道:“沒有這樣的規定,但簡設計師,你就不怕阮設計師把你的作品參謀到她的設計圖裏去麽。”


    簡然微微一怔,阮西子微笑著說:“放心,我沒有池設計師那種本事,可以厚著臉皮把別人的作品占為己有,我阮西子就算再差勁,這輩子也做不出抄襲的事。”略頓,看向簡然,“不過簡然,這是比賽的稿件,你還是別給我看了,就算我不會抄襲,也得避避嫌。”


    簡然摸了摸鼻子,點頭離開了,阮西子還沒收回視線,就看見原小舟高興地從嚴君澤辦公室走出來,臉紅紅的,滿麵春風。


    看來他們發展得不錯,這是好事,原小舟是個好姑娘,如果有她照顧嚴君澤,她倒是可以放心了。


    吐了口氣,阮西子又開始盯著設計圖發呆苦惱了,猶豫許久,還是決定去找陳倦。


    怎麽說他進醫院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去看看病人是理所應當的事,不用覺得冒犯。


    心裏這樣安慰著自己,阮西子起身離開了設計部,直奔總裁辦公室那一層,嚴君澤從辦公室出來,瞥見她辦公桌上沒人,眼神一暗,轉了方向去找簡然。


    池蘇念捕捉到他不正常的眼神,眯了眯眼略有些懷疑了,嚴君澤雖然為人淡泊溫和,可卻沒見他對誰像對阮西子那麽幫助和關注過,他每次看阮西子的眼神都很複雜,盡管刻意掩飾過,卻還是流露出了幾分端倪。


    那不是看普通同事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裏帶著疼惜和悔恨,那是看愛人才有的眼神。


    池蘇念腦子裏光芒閃過,握著筆的手緊了緊,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


    ……


    阮西子用了很大勇氣才到了總裁辦公室這一層。


    可當她走進大門,路過秘書處的時候,就被秘書告知,陳總不在。


    “陳總沒來上班嗎?”她愣愣地問。


    秘書搖頭說:“沒有。陳總這幾天不會過來了,本來預定的日程也都推後了,阮小姐如果有事的話可以留下口信,我會幫你轉告陳總的。”


    其實他們之間何必留什麽口信呢,又不是沒有彼此的電話,但秘書處的人也是公事公辦,雖然見過陳總和這位阮小姐牽手拉車,但未公開的關係他們做下屬的也不能直接給蓋上章,萬一陳總隻是玩玩呢?他們那些有錢人,不都是那樣麽。


    阮西子有些恍惚地回到了設計部。


    接下來一連七日,陳倦都沒有出現過。


    阮西子真的有點害怕了。


    一直以來,她都因為內疚和不敢麵對,沒敢給陳倦打電話,但這個周末她終於忍不住了,拿起手機用盡力氣按下了那個人的名字,等待著電話接通。


    嘟——嘟——嘟——通話音一直在響,從慢而變得快,這代表著,電話無人接聽。


    阮西子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這下是易則接的。


    “是阮小姐吧,陳總目前不方便接電話,您有事的話可以跟我說,我幫您轉告一下。”


    轉告,轉告,每個人都告訴她可以轉告,可她就是不能直接麵對他,哪怕是直接對話都不行。


    是啊,她本來就沒資格的,到底在奢想什麽呢,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自己不知道嗎?


    阮西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低聲說:“也沒什麽,就是請易助理幫我跟陳總說一聲對不起,那天害他淋雨生病了,我很抱歉。”


    易則笑著說:“這不是阮小姐的錯啊,陳總身體一向不太好,的確是不能淋雨的,但他說過,這件事不怪阮小姐,是他自己沒注意,您不必因此自責的。”


    “……這是他說的?”


    “是的呢,陳總說過,如果阮小姐打來,讓我告訴您不需要因此內疚,您沒做錯什麽,那天選擇過去,選擇淋雨,都是他自己要做的事,和您沒有關係。”


    是麽,可為什麽他越是這樣說,她心裏反而越是難受呢。


    阮西子許久沒吭聲,易則沉吟片刻道:“阮小姐,陳總真的沒事了,當時的情況您一定也嚇壞了吧,如果有需要,您可以休幾天假,我會跟人事部說的。”


    阮西子心情低落道:“不用了,我沒事……”


    “那我就不耽誤阮小姐時間了,再見。”


    易則很快掛了電話,也對,作為陳倦的助理他事情不要太多,又怎麽能花費太多功夫在她身上呢。


    阮西子仰頭看著天花板,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你看,你好像又喜歡上了一個人呢,你忘記自己做過的決定了嗎?在自己的心理沒有好之前,不要和任何人在一起。你如今好像又喜歡上了一個不可能回應你的人,一個你根本不應該高攀的人,你果然不是個好女人吧?


    所以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她怎麽就又對別人動了心呢。


    她沒有談過一次輕鬆的戀愛,每次從開始到結束都背負著許多,不管是家庭還是外麵的風言風語,她從未簡單地開始或者結束過。每次和別人在一起,她都用盡了自己所有的真心,做過慎重考慮,結束的時候也一樣深思熟慮過,沒有辜負過任何一份真心。


    無論是前麵哪一段感情,在外人看來都是極好的姻緣,但那對她來說,就跟一個上好的瓷器瓶一樣,人人見了都說價值連城,豔羨不已,說得人多了,連她自己都信了,可是時間越長她就越發現,這個瓶子慢慢出現了裂縫,裂縫一點點擴張,直到瓶子全部碎裂。


    她也曾努力想要把它拚湊起來,至少讓它看上去還是完整的,可就算拚起來又如何呢,哪怕它看上去還是完整的,卻也並不實用,瓶子永遠是瓶子,她想要的,也不是個易碎的瓶子。


    分手是注定的。


    盡管她那麽想要擁有家庭的溫暖,性格卻讓她並不適合開始一段戀情。她注定和那份溫暖無緣,也不想再苛求,尤其是對陳倦,這樣的人不可能和她有結果,他們如今的糾葛牽連全都是因為陳奶奶,如果陳奶奶不在了,還剩下什麽呢?


    想明白了自己應該怎麽樣,阮西子便拋開了腦子裏的念頭,度日如年地過了一個周末。


    重新去上班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可以重新振作起來,找準自己“注定孤獨一生”的位置,但從易則那得到的消息還是讓她心亂了。


    “阮小姐,這是陳總給您的解約協議。”他遞過來一個牛皮紙袋,裏麵有一疊薄薄的紙,上麵打印著一些字,阮西子一頁一頁看過去,其實視線早都模糊了,什麽都看不到。


    “陳總說,是他提前終止了合作協議,所以算我們違約,我會按照協議規定打賠償金到您的收款賬戶,大約一兩個工作日到賬,您注意查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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