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烏爾僅僅睡了幾個小時。他跳下床來,穿上外衣,又到懸崖那兒去了。為了認出昨夜搏鬥過的地方,他曾故意把一塊手帕扔在那兒。


    手帕已經不在原來扔下的地方,而被一把匕首插在一棵樹上了,手帕還打了兩個結。拉烏爾清楚地記得,他仍下的手帕沒有打結。


    “哼,這個壞家夥向我宣戰了!”他自語地說,“其實,他是怕我的。但是,不管怎樣,此人還是有本事的,居然能像泥鰍一樣從我的手裏溜掉!”


    對於手帕的挪位,拉烏爾很感興趣;但是經過一番觀察,他的興趣就更大了。


    這家夥從他手裏逃脫的那個石縫,是一個天然的裂口,和小山丘上的花崗石裂縫完全一樣。兩塊頑石之間的裂口,深度約有6o-80厘米,既頎長又狹窄,那個家夥能從這裏溜掉,這實在難以想像,何況他還戴著寬邊大帽,穿著特大號的鞋子。然而,事實就是這樣,他沒有其它可供逃跑的路徑。


    神秘人物逃跑的時候,身體能夠變細。拉烏爾抓住他的時候,他能在拉烏爾指縫之中消失,這簡直是咄咄逼人的怪事,叫人難以相信。


    由於昨天夜裏的怪事,姐妹倆惶惶不安,通宵沒有睡著,滿臉倦容,現在,她倆又來找拉烏爾,要求提前離開這裏。


    “這是為什麽呢?”他問,“……害怕那幾塊大石頭嗎?”


    “事情是明擺著的。”珀特朗德說,“有人埋伏在那兒,企圖對咱們放暗箭。”


    “我敢肯定,那是不會的。我剛才察看過那個地方。昨晚那塊大石頭是自個兒掉下來的。不幸的是,咱們湊巧碰上了,不過如此而已。”


    “但是,你攀上了懸崖,因為你以為瞧見了……”


    “我並沒有瞧見什麽。”拉烏爾斷然否認,“我隻想弄清楚崖頂上有沒有人,那塊大石頭是不是被人推下來的。然而,經過昨夜和今早的檢查,這件事情已經用不著懷疑了。再說,要把那麽大的石頭推下懸崖,也並不容易。何況,誰能知道那個時刻咱們會到那兒去遊玩呢?這次夜遊是最後一刻才決定的嘛!”


    “是倒是這樣。不過,最近幾個夜晚,你經常到外麵去閑逛,這是別人可能知道的。看來,別人襲擊的目標已不是我們姐妹,而是您拉烏爾了。”


    “你倆不必操心我的安全。”拉烏爾微笑著說。“很有必要!我們應當對您負責!您不該過於顯露。我們不願看見您遭到不測。”


    姐妹倆臉色慘白,陪著拉烏爾在花園裏散步,輪流拉著拉烏爾的胳膊,不斷地懇求:


    “咱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吧!留在這兒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周圍都是一個個陷阱,我們姐妹非常害怕……咱們盡快走吧!您為什麽不願離開這兒呢?”


    他終於作出回答:


    “我為什麽不願離開此地嗎?因為事情很快就會真象大白了。何況,原來定下的日期是不能改變的。你倆也知道蓋爾森先生如何遭到殺害,知道你們的外公煉出過金粉。難道你們不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嗎?”


    “當然想把事情徹底搞清楚。”珀特朗德說,“但是,這個謎隻有在這兒才能解開嗎?”


    “是的,隻有在這兒才能解開。規定的日期是9月10日、13日或14日。”


    “什麽人規定的?是您?……或是別人?”


    “既不是我,也不是別人。”


    “究竟是誰呢?”


    “是命運。甚至命運也無法改變原定的日期。”


    “您既然有這麽大的信心,為什麽還是一團漆黑呢?”


    “已經不是一團漆黑了!”他充滿信心的口氣叫人感到驚訝,“除了幾個小疑點,其它情況我已明白了。”


    “那麽,您就加快行動吧!”


    “我隻能按照規定的日期動手,也隻有在規定的那一天,才能把那個壞家夥揪出來,並且將金粉交給你們。”


    他說話的口氣,很像巫師的腔調,令人驚異和困惑。然後他又說:


    “今天是9月4號,距離規定的日期還剩下六七天,你倆就忍耐一下,別再去想那些煩惱的事了,利用最後幾天,在小城堡近旁的郊野上散散心吧。”


    她倆耐著性子繼續住下,情緒極不穩定,時而興奮,時而憂愁,時而又相互爭吵,叫人捉摸不透。但是她倆相依為命,誰也少不了誰,而且,寸步不離拉烏爾,對他也就產生了更大的吸引力。


    在這幾天裏,她倆仍在反複猜測事態如何發展,這場戰鬥將會發生在她倆動身之前,還是動身之後。但在拉烏爾的影響下,她倆變得輕鬆多了,快活多了。拉烏爾說話時,她們有時還輕浮地嘲笑一下。她倆都對他表示愛慕。拉烏爾明白,她倆的戀情是出自內心的。


    有好幾次,在和姐妹倆互訴衷腸時,拉烏爾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哎呀,我可越來越愛這兩姐妹了!在兩人中,我最愛的是哪一個呢?最初,我愛卡特林娜,她使我心潮澎湃,我願為她作出犧牲,把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可是後來,我又愛上了珀特朗德,她攪得我心緒不寧,她雖然結過婚,但是最美。說真的,我已墜入情網啦!”


    實際上,這兩姐妹,他都喜愛,一個純真,一個沉鬱。但是,他隻能愛其中一個,即使是結過婚的珀特朗德。這個人兒,麵貌多變,大概和他正在偵察的案件有密切關係。


    9月5日、6日、7日、8日和9日,都平靜無事地過去。卡特林娜和珀特朗德繼續控製自己的情緒,和拉烏爾一樣不急不躁。但是,限期已經臨近,她倆正在作動身的準備。阿洛爾先生和薩洛特,則在拾掇小城堡室內的擺設。


    珀蘇向薩洛特大獻殷勤,不斷地幫薩洛特幹這幹那。薩洛特打算回家去住1個星期,珀蘇自告奮勇陪她同往,說是要乘火車。而姐妹倆卻告訴拉烏爾,準備同他一起坐汽車在布列塔尼兜風,讓仆役們利用這段時間把巴黎的住所收拾妥貼。


    9月10日,午餐過後,珀特朗德離開小城堡,到村子裏去同雜貨店結清賬目。


    在返家的途中,她很遠就望見拉烏爾坐在小船上釣魚,而卡特林娜卻站在距他20米的橋頭上觀望。


    距離小船大約也是20米的地方,珀特朗德坐下來,同樣望著拉烏爾垂釣。拉烏爾斜著身子靠在船邊,似乎並不留意河麵上漂著的浮子。他在欣賞河裏的風景呢,還是在全神貫注地思考某種問題?


    拉烏爾大概發覺姐妹倆都在瞧他,馬上掉過頭去向卡特林娜笑笑,又扭過頭去向珀特朗德笑笑。她倆先後登上了小船。


    “您在想我們吧?”珀特朗德笑著問道。


    “是呀。”他答。


    “想哪一個呢?”


    “你們兩個。我簡直無法把你們姐妹倆分開。沒有你倆,我如何生活下去呢?”


    “我們還是明兒離開這裏吧?”


    “是的,明天早上,9月11號。去布列塔尼兜風,是你倆給我的嘉獎。”


    “眼看我們就要走了,可是一切問題都懸而未決。”珀特朗德說。


    “一切問題都會解決。”他說。


    過了許久,姐妹倆都沒吱聲,拉烏爾也沒釣魚。他並不想釣到什麽,因為河裏連一條小魚也沒有。然而,他們三人還是不眨眼地盯著水裏的浮子,偶爾也說上一句兩句。在不知不覺中,夜幕降落了。


    “我去看看汽車。”拉烏爾說,“你倆跟我一起吧。”


    拉烏爾的汽車是停放在教堂近旁的車庫裏的。拉烏爾看出,一切正常,發動機沒出毛病。7點鍾,拉烏爾要姐妹倆先回小城堡,並且說,明天早上10點半左右來接她倆,一起在基員弗乘渡船過塞納河。隨後,拉烏爾就到茅屋別墅去找珀蘇,打算和珀蘇一起在這兒度過臨行前的最後一夜。


    晚飯後,他倆各自回臥室睡覺。不一會兒,珀蘇就鼾聲大作。


    拉烏爾走出茅屋,從屋簷那兒取下掛在兩個鐵鉤上的一架梯子,扛著它踏上小城堡右牆旁邊的小徑,向左一拐,就爬上牆去。他騎在牆頭上,一棵大樹的枝葉正好把他逮住。他用繩子把梯子吊到牆外,讓它平放在荊棘叢中。


    拉烏爾在樹叢中呆了約莫半個鍾頭,借著月光觀察花園裏的動靜;月亮的銀白色光輝,好像要把黑暗驅走似的。


    在較遠的地方,小城堡房間裏的燈光先後熄滅了。拉迪加代爾的大鍾鳴了10下。


    經過觀察,拉烏爾相信姐妹倆沒有什麽危險,但他還是毫不放鬆警惕,時刻提防。他認為自己並沒有受到監視,如果敵人出來活動,他的目的就可能達到了。


    拉烏爾突然不安起來。他這麽做,對不對呢?這種辦法能把敵人捉住嗎?敵人會不會玩弄新的花招?


    他發現,小城堡圍牆裏麵,距他大約5o步的地方,在卡特林娜昨天早晨通過的那道小門近旁,有個影子凝然不動地靠著一棵大樹。那影子不像是樹影,因為它晃動了幾次,然後又橫躺在地上了。那影子的動作是難以察覺的,卻被拉烏爾看到了。


    隨即,那影子在黑暗裏爬了起來,爬到了一個小丘上,那裏遍布暖房坍塌以後的碎磚破瓦,簇長著灌木叢和野草,還有一條境蜒曲折的通道。影子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鑽進了灌木叢。


    拉烏爾確切知道沒有被人發現,就從牆上跳了下來,順著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往前奔去,幾分鍾就到了那個小丘下麵,從一條小路往上走,到了小丘頂上。他緊握手槍,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他以為敵人從另一麵的土坡下去了,就往那邊走了幾步。


    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緊張。周圍的樹叢和野草,一動不動,顯得神秘。他遲疑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張開了。猛然間,他聽到腳下的樹枝哢嚓響了一聲,他就掉進了瓦礫中的一個土坑。


    這個陷阱設置得十分巧妙,他的後背好像被公羊頂了一下,所以,他不是筆直地掉下去的,而是斜著撲倒下去的。他還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來不及反抗一下,立刻就被床單似的東西捆紮起來。這些動作快得驚人,按照拉烏爾的判斷,這個勾當是襲擊者獨個兒幹的。絆倒和捆紮他的繩索,是固定在木樁、鐵樁和水泥塊上的。


    後來,那個家夥還把許多石塊和沙子覆蓋在他的身上。


    最後,一片寂寥,一團黑暗。拉烏爾身上壓了一塊“墓石”,被沙石和石塊掩埋了。


    拉烏爾並不認為自己已經完蛋,也沒覺得自己失去了希望。他意識到,當前的形勢是很嚴峻的,但是也有令人寬慰的一麵。他想,那個家夥完全能夠把他殺死,可又隻是把他埋在這兒,這是什麽緣故呢?說實在的,殺死他是輕而易舉的事,隻消朝他的身體桶一刀,就可把他這個障礙排除掉。襲擊者沒有那麽幹,大概認為沒有這種必要;在這關鍵的幾天裏,他隻想使拉烏爾一籌莫展,陷入困境,而拉烏爾為了大功告成,正好需要這幾天的時間。


    這種推測可能是符合實際情況的。然而,敵人采取現在這種辦法,並不表明他的後退。他讓命運決定一切。拉烏爾如果自己死在這坑裏了,那是該他倒黴。


    “我可不會死的。”拉烏爾心想,“經過這樣的災難,我再也不怕其他任何襲擊了。”


    在陷阱裏,他竭力采取比較舒服的姿勢:伸直胳臂,彎著腿子,挺著胸脯,這樣就擴大了活動和呼吸的空間。同時,他還搞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點,因為,為了尋找那個“大帽人”隱藏的巢穴,他曾幾次悄悄地鑽進暖房的廢墟裏,所以,他知道這個坑穴的出口。


    現在,他麵臨兩個選擇:或者掀掉壓在身上的磚頭、石頭、沙子以及破爛的東西,從上麵出去;或者通過暖房的地基,從下麵出去。但是,既要逃命,就得讓手腳能夠移動,可這是個難以克服的困難,同為繩結打得極為巧妙,他越使勁掙紮,繩結就變得越緊。


    於是,他幹方百計擴大自己的活動空間,並且逐漸打開了自己的思路,詳細地推測這次伏擊的每一個步驟:敵人一直在監視他的行動,發現他藏在樹叢下麵的圍牆頭上,然後就采取巧妙的辦法,把他誘入陷阱。


    奇怪的是,他被床單蒙頭蓋腦緊裹起來,周圍堆著碎石破磚和亂七八糟的東西,但他卻都能清楚地聽到坑外的聲音,這聲音好像來自塞納河方麵,肯定是通過瓦礫中的空隙傳進來的。


    他聽到了河上的輪船汽笛聲,聽到了公路上的汽車喇叭聲,而且聽見拉迪加代爾教堂的大鍾鳴響了10下,第11下還沒有敲響,他就聽到了汽車馬達的轟隆聲。他清楚地辨聽出來,這是他那輛汽車的馬達聲。在無數的汽車中間,他都能辨別出自己的汽車。


    這確實是他的汽車。它轉回村子,然後開上公路,飛快地駛向黎爾波雷。


    然而,敵人的目的地是黎爾波雷嗎?他們會把汽車開往裏昂,開往巴黎吧?他們是去幹什麽呢?


    為了逃出陷阱,他拚命掙紮,覺得累了,就歇一口氣思考問題。原來約定:9月11日,也就是明天,上午10點半鍾,他去小城堡把卡特林娜姐妹倆接走。因此,10點半以前,一切如常,卡特林娜兩姐妹不會擔心什麽,也不會到住處去找他。但是,過了10點半鍾,不見他的蹤影,她倆就會不安了,準會派人四處尋找他的下落。


    當然,敵人肯定知道姐妹倆在小城堡裏等候拉烏爾。為了不讓敵人傷害姐妹倆,他希望她倆趕快離開小城堡,乘火車到巴黎去。但他呆在陷阱裏,失去了行動自由,他的計劃可能就會落空。


    夜間,他繼續拚命扭動,呼吸有些困難,掙紮一陣,就睡著了。醒來之後,外麵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他以為自己在朝出口的方向移動,但他被繩索捆得緊緊的,能移動多少厘米呢?大約清早6點鍾,他又聽到了他熟悉的汽車轟轟聲。那輛汽車在離拉迪加代爾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奇怪,敵人為何要把汽車開回來呢?


    直到中午,他都沒有聽到任何汽車的聲音。可是下午,教堂的大鍾敲響1點的時候,他聽到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人喊叫了兩聲:


    “拉烏爾!拉烏爾!”——這是卡特林娜的聲音。


    “拉烏爾!拉烏爾!”——這是珀特朗德的聲音。


    他也喊她倆的名字,但沒有得到應答。


    姐妹倆的呼喚聲越來越遠。


    接著,又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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