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倪雲林那樣飄逸高潔的一個人,若是說惠山的菜式土氣,倪雲林那老頭子還不氣得從墳裏跳起來?


    可是表麵上她聽了寧淑的勸,沒有動氣,而是柔聲開口,輕輕喚一聲:“二爺爺!”誰讓這位阮正泓行“二”的呢?


    “好教您得知,我今天做的這所有菜式裏,並沒有‘雲林菜’的菜式。阮家的菜式自有其風格,不是能隨隨便便將旁係的菜式並入的。”


    “那感情好呀!”二爺爺阮正泓口裏咬著一枝牙簽,幽幽地說:“可是那阮家送你去惠山學藝兩年,又圖個啥子喲?”


    好麽!阿俏心想,她裏外不是人,


    到這時候阿俏卻隻能打疊精神回答問題:“二爺爺,話卻不能這麽說,這席麵裏的菜式雖說沒有用到‘雲林菜’的菜式,可是這席麵的布局、配色,每道菜的裝飾、擺放,全都有講究,這卻與‘雲林菜’有莫大的關聯。”


    “雲林菜”是講究菜式之美的菜係,她深受熏陶,擺出來的席麵,不好看才怪。


    “那你幾道新菜,‘油爆雙脆’什麽的,又是哪裏來的菜式,我在阮家這麽多年,我沒吃過喲!”阮茂祥從旁插了嘴,對於阿俏的話,他並不全信。


    “茂祥叔,”阿俏可一點兒都不怕,“‘油爆雙脆’是‘隨園菜’,是袁枚袁才子在書裏記過的菜式。”


    “我就說麽,這就不是阮家的菜式了麽!”阮茂祥嘟嘟噥噥地抱怨。


    “這可千萬別!”阮正源老爺子趕緊攔他的話,“茂祥,這麽說真要鬧笑話的!”


    “阮家菜”的菜式大部分源自隨園菜、孔府菜,都是阮家廚子在這基礎上改良而成,極少有完全自創的。再者,即便是自創,也極難跳出前人菜式的窠臼。若是阮家真的炎炎大言,說所有菜式都是自家首創的,傳了出去,那還真是笑話一樁。


    “無妨,”族長阮正泓出來鎮場麵,“既然這菜式的事兒說清了,那感情好。老哥哥,”他轉向阮正源,“既然這一席裏的菜式並沒有牽扯旁的菜係,菜名裏也不涉及別家別族,那我沒什麽意見。至於菜式味道好不好,賺不賺錢,老哥哥自己拿捏便是。”


    阿俏心頭一喜:族長這是,通過了?


    這一席席麵走下來,阿俏已經有了把握,她這席席麵,不僅好味,而且新奇。至於賺不賺錢麽她把原來席上最貴的五道菜並成了三道,新加的菜諸如“金湯豆花”、“油爆雙脆”之類,原本就是所費不巨的菜式,而且很接地氣兒。她和寧淑一起算過,若是最後這新菜單能通過,阮家席麵的成本大約能減三成。


    阮正泓說了這話,旁邊阮茂祥卻又接口了。他開口就攔阮正泓的話頭,說:“等等,正源叔,咱們之前就提過這茬兒,隻不過被話岔開去了。”


    他說著伸出手,用手指指著阿俏,說:“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阮家從來沒有過阮家的女子執掌家業席麵的事兒。”


    阿俏眼一瞪,心想:感情母親寧淑操持了家業那麽多年,阮家人拿她當空氣呀!


    隻聽阮茂祥續道:“不得已讓茂學媳婦幫著操持,這也是因為她嫁入阮家的緣故。而茂學膝下這個三姑娘,她眼下的席麵做得確實不錯,可是將來怎麽樣,正源叔,你們想清楚了沒有?”


    阮正源那裏,就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出來。


    “那上回,阿俏還不是代表咱家,應下了杜家的比試?”老爺子低低地說。


    “咳咳,可上回三姑娘拋頭露麵的事兒,隻是那麽一回兒……而且,正源叔,你們可從來沒有事先給族裏打過招呼啊!”


    阿俏雙手籠在自己袖中,捏緊了拳頭。她早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出,隻是在她開口應對之前,她想先看祖父的反應。


    “族裏的各位,”阮正源這時候站起身,衝大家拱拱手,“說實在的,我阮正源十年如一日,天天守著這席麵,便是山珍海味於我,也如同大米白飯一般尋常。可今日是頭一回教我覺得,這席麵上裏還有很多曲折奧妙,等著我下回再去慢慢嚐試,細細品味……”


    這便意味著,這席麵一經推出,定能吸引不少回頭客。


    “然而阿俏確實是茂學膝下次女,將將成年,在我阮家也不知會留幾年。可是在這幾年間,我還是盼著各位能夠統一,讓這個如此朝氣蓬勃、才氣充沛的姑娘,能破例,主理一段阮家的席麵。這對阮家,對族裏,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阮老爺子剛剛說到這裏,那阮茂祥突然開了口,接口就攔住阮老爺子的話頭:“也不全是這樣……”


    人人都以為阮茂祥要借族中的“規矩”來反對阮老爺子的提議,豈料他接著說:“也不是阮家的姑娘都不能接受阮家的生意產業,您老人家想想法子,變通變通,以後三姑娘不外嫁,招個贅,或者做一輩子阮家的姑奶奶,阮家的生意在她手裏,誰敢對她有半句微詞?”


    這阮茂祥口裏說得極為熱切,顯然是看到了阿俏的手藝,能給阮家帶來的巨大利益這族裏,也會跟著沾光的。


    阿俏聽著卻險些一個趔趄:老天爺呐,原本以為這位族叔還要據理力爭,否決阮老爺子的意見,結果竟然是個這麽熱衷的,竟能提出這樣的建議,她……實在是不服不行啊!


    “這……”阮老爺子轉轉眼珠,望著阿俏。


    “阿俏,這事關你的終身大事,祖父自然要征詢你父母和你的意見!你……意下如何?”


    阿俏像是沒聽懂一般,抬眼望著祖父和席間坐著的阮家人,驚訝地問:


    “什麽?難道我在阮家做個席麵,還得讓爹娘幫我招贅?要不然我還得一輩子做個老姑婆?”


    阮氏族人紛紛點點頭,“你必須要成為個徹頭徹尾的阮家人才行!”


    “是呀,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就一向是如此。”


    阿俏一聽,登時伸出雙手一起搖著:“我以為就是改個菜單,沒想到竟然這麽麻煩啊!那這菜單我不改了,你們誰能行就誰來吧!”


    眾人聽了,紛紛額頭出汗:這姑娘,費了這麽大的功夫,做出這樣的席麵,到了最後……竟然嫌麻煩,要撂挑子啊!


    第109章


    阮清瑤坐在阿俏對麵,很驚訝地問:“他們這麽說,你竟也就這麽算了?”


    阿俏點點頭,說:“啊!還能怎麽樣啊?”


    她一麵說一麵模仿著那天阮家族人的聲音語氣,學得惟妙惟肖:“以後三姑娘不外嫁,招個贅,或者做一輩子阮家的姑奶奶……你想想,這種要求,我能答應麽?”


    阮清瑤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咋舌,說:“這種話……他們竟然也能當著你的麵兒說得出口?”


    好歹也背後說呀!


    阿俏點點頭,端起麵前馬克杯裏的咖啡,小口小口地啜了一口。她父親阮茂學很喜歡這種飲料,阿俏雖然不太感冒,可偶爾也能喝一點兒。


    這姐妹兩人此刻正對麵坐在一間洋派的咖啡館裏,阮清瑤手邊,打橫還空出來一張椅子。


    “可是你,”阮清瑤瞥瞥低頭喝咖啡的妹妹,斟酌著問:“你費了那麽多心思,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席麵,琢磨出來的菜單,就因為這個,以後就不能改了,你難道,難道不覺得可惜?”


    阿俏連頭也沒抬:“這有什麽可惜的?”


    阮清瑤:……?


    隻聽阿俏續道:“他們族裏那些人,算盤打得精著呢!不過是看著咱們急著想改席麵,所以才故意提這些要求來刁難咱們……”


    阮清瑤:感情族裏那些規矩都是故意刁難呀!


    “……等到咱家生意真這麽再清淡下去,再沒有閑錢給族裏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急了,回頭一樣來求咱們。”


    阮清瑤一瞪眼,心想:這麽簡單的道理,她怎麽就沒想到?


    阿俏一麵抬起頭,望著阮清瑤,說:“這段時間裏,我剛好能和二姐一樣,在城裏清閑清閑,睡覺睡到自然醒,沒事兒在城裏轉悠轉悠,做個頭發,喝點兒咖啡,豈不愜意?”


    過來這間咖啡館之前,阮清瑤陪阿俏去了欣欣,將她那一頭俏麗幹淨的短發又修了修,修成兩彎向內攏著的短直發,讓阿俏整張麵孔顯得幹淨而可愛。


    隻不過阿俏一剪完頭發,立即又別上了那枚玳瑁發夾。欣欣的人見了,也連聲讚那發夾材質高貴,色澤形狀也和阿俏的膚色臉型格外相配。


    隨後兩人就來到這間咖啡館裏,坐著等阮清瑤的表兄薛修齊。阮清瑤打著幫阿俏問問“投資”的旗號,約了表兄在此見麵。


    阮清瑤此刻坐在阿俏對麵,伸出一隻纖纖玉手,輕輕地撥弄著麵前馬克杯裏的小銀匙,忍不住輕聲笑道:“阿俏,看不出來,這兩年不見,你可是聰明了不少?”


    阿俏白她一眼,隨口說:“哪有二姐聰明?”


    阮清瑤最喜旁人讚她聰明,聞言立即挺起了背,得意洋洋地說:“那是!”末了又加一句,“小嘴也是越來越甜了!”


    她高興地說:“阿俏,這間咖啡館的黑森林蛋糕做的是省城裏最好的,要不我倆各點上一份,回頭我表哥來,自然趕著替咱們付賬的。”


    阿俏對誰付賬是無所謂的,如今她兜裏揣著夠她們兩人吃喝的錢,正要點頭,就聽見遠處有人招呼:“瑤瑤!”


    “表哥!”阮清瑤站起身,招呼她的表兄薛修齊。


    阿俏卻沒起身,隻管抬頭望著拎著公文包的薛修齊大步走過來,拉開空著的座椅坐下。


    這薛修齊看起來二十四五歲模樣,生得十分齊整,人打扮得也時髦,穿著時下非常流行的西服三件套,西服背心的口袋裏露著一塊鑲金絲邊的手帕。


    他坐下,隨即轉頭看向阿俏,卻對著阮清瑤說話:“瑤瑤,這位就是你向我提起過的,你那位三妹妹吧!”


    阮清瑤點點頭。


    薛修齊當即大聲讚道:“都說‘清水出芙蓉’,如今世間實實少有三妹妹這樣的清純麵孔。嘖嘖嘖,瑤瑤,你這位妹妹,也可以算是我妹妹吧!有這樣一個妹妹,我實在是深感榮幸。”


    說著他衝阿俏伸出了手,將阿俏的小手握了握,兩人算是見麵打了招呼。


    阮清瑤在一旁,忍不住扁了扁嘴,心知表兄總是這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過阿俏本就是一介相貌不俗的年輕姑娘,薛修齊就是把對方誇出花兒來也不奇怪。


    她低下頭,暗自琢磨阿俏的神情,心想:好阿俏,去替我衝鋒陷陣,去試探試探表哥的生意吧!


    她正想著,薛修齊已經拉開了帶來的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開口就要給阿俏講解:“三妹妹可能不明白生意上的事,我隻說一些簡單易懂的吧!我薛修齊做生意,不求什麽大富大貴,但求幫身邊的親朋好友們一把,由我薛修齊來跑腿,但是拉著大家一起發財……”


    說到這兒阮清瑤忍不住開口:“阿俏,你……你怎麽了?”


    薛修齊正說得口沫橫飛,冷不丁見到阿俏正緊緊地盯著他的麵孔,忍不住一嚇,也連聲問:“三妹妹?”


    阿俏晃晃腦袋,說:“沒什麽……”可她雙目依舊不離薛修齊的麵孔,疑惑地問:“這位薛家的哥哥,我是不是在哪裏見到過的?”


    薛修齊雙手一攤:“有嗎?許是妹妹見到了我,我碰巧沒見到妹妹吧!”


    阿俏伸出一隻纖手,輕輕地頂著額角,似乎在沉思,緩緩開口,輕輕地道:“兩天前,兩天前好像是在鼓樓的百貨公司見到過這位……不是在百貨公司裏,好像是在旁邊的茶館,您是不是坐了個臨街的位置?”


    薛修齊一想:兩天前?百貨公司旁邊?


    他額角上立即開始冒汗。


    “我想想,哎呀真對不住,最近實在是太忙,連我自己的行程都記不住,兩天前,我……我好想沒去過百貨公司旁邊的什麽茶館啊?”


    阿俏卻盯著他的側臉,猶猶豫豫地說:“可是我挺能確定的,應該就是薛家哥哥坐在窗邊,記得裏麵還坐著一位的,當時不覺著,現在想起來隻覺得眼熟……”


    薛修齊的汗立即下來了,見阿俏蹙著眉盯著自己沉思,突然“啊”的一聲看了看表,說:“不得了,瑤瑤,三妹妹,我實在對不住你們兩位。我突然想起來今天要和一家大商戶談生意的,就在十五分鍾以後,生意很大……我得趕著去。”


    他說著手忙腳亂地將手裏的東西都塞回公文包裏。


    阮清瑤在一旁嬌嗔著抱怨道:“表哥!”


    薛修齊則完全是一副記混了約會時間與地點,忙亂到極點的小職員模樣,“瑤瑤,實在是對不起,體諒一下哥哥,體諒一下哥哥這是筆大生意,乖啊!”


    說著這薛修齊站起身,幾乎是奪路而走,瞬間已經從咖啡館門口消失了。


    此時此刻,阿俏麵上的迷惑與懵懂也隨之一點一點消失了,眉心裏露出一點冷然。


    她哪裏是認不出薛修齊的樣子?那天在百貨公司旁邊的茶館偶爾見到薛修齊,她還特地看了人好幾眼,相貌穿戴都記得真真的因為當時,薛修齊對麵坐著的人,不是別個,而是該回鄉去了的,常嬸兒。


    此刻她麵對阮清瑤,隻裝作一頭霧水的樣子,問:“二姐,令表兄,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做大生意的人是不是都這樣?”


    阮清瑤“啊”了一聲,趕緊順著阿俏給的台階往下爬,點頭說:“可能確實是大生意吧!”


    “那我們還試不試這裏的蛋糕?”阿俏一雙明淨的雙眼望著二姐,阮清瑤有點兒鬱悶,這是她提出來的,本來想讓薛修齊來了一起連咖啡帶蛋糕都請了她們,可沒想到這薛修齊從出現還不到五分鍾,人就走了。


    “嗯,這個……”阮清瑤正拿不定主意,如果要她破費麽,她確實有點兒舍不得。


    “您二位的黑森林蛋糕!”


    這時過來一名侍者,將兩碟黑森林蛋糕端了上來,分別放在阮清瑤與阿俏兩人麵前。


    阮清瑤吃驚地問:“可是我們沒有點啊!”


    “是剛才有位先生路過,該是認識兩位小姐的,就進來點了兩份,說這是本店的特色,想請兩位嚐一嚐。”


    阮清瑤和阿俏這回異口同聲地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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