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餘叔你說得很對,這事情上頭我們還需要備一些錢,至少訂玻璃罐頭瓶肯定是要錢的。”


    計議已定,阿俏就帶著小凡回家。回家頭一件事,阿俏就去檢查她的私房錢。


    她手裏還有幾百現洋,大部分是當初盤下醬園的時候,剩下來的錢,還有些是近幾年她住在惠山的時候,寧淑陸陸續續給她開銷的,她都還攢著沒有花掉。


    這些錢用來玻璃罐頭,應該一時也夠了。可若是將來“五福醬園”的生意能好起來,需要再擴大醬園的規模,這點錢卻是杯水車薪。


    阿俏想:好在她還有時間,還可以想辦法籌錢。


    於是她回家以後,第一個去找了寧淑。


    寧淑這個時候正在賬房算賬,以往她算賬時候會將算盤“劈裏啪啦”撥得山響,可是今兒阿俏站在賬房外麵的時候,裏麵卻鴉雀無聲。


    阿俏叫了一聲娘,然後輕輕推門進去,見到寧淑正一隻手撐著下巴,望著眼前的賬冊,正在發呆。


    “是阿俏啊,”寧淑突然猛省,手臂一晃,趕緊撐住桌麵,轉頭望著阿俏,說:“你怎麽來了?”


    “娘,您還好麽?”阿俏見到寧淑的眼圈有點兒發紅,趕緊來到寧淑身邊,伸手一拉母親的手,覺得寧淑的手心陰涼,情緒也十分低落。


    “娘有什麽煩心的事兒?”阿俏忍不住想了想近來的家事,柔聲問,“是不是常小玉……那個常姨娘又作妖了?”


    寧淑趕緊搖搖頭。


    “你爹將常姨娘搬出去了。”


    這是頭一回從寧淑口中提及常小玉的事兒,“他說,眼不見心不煩,大家彼此兩處相安,也少些紛爭。”


    聽見阮茂學的言論,阿俏心頭的火就“蹭”地往上冒:家裏一個,外頭一個,什麽兩處相安,這難不成,還是兩頭大了?


    “娘,爹是不是拿公賬上的錢去養外室去了?”阿俏越想越氣憤:常姨娘什麽事都不做,好吃懶做,結果阮茂學給她租院子,叫人來侍候她;寧淑辛辛苦苦,操持家裏的生意,結果還要養旁人?


    寧淑搖搖頭,說:“這倒沒有。”


    “不可能吧,憑爹在市府做文員的那點兒薪水?”阿俏對阮茂學了解得很清楚,阮茂學掙的錢,最多也就夠給自己添點兒煙酒,連弟弟阮浩宇上學的學費都不夠。這麽多年,其實一直是寧淑打點的阮家生意,在盛著這麽大一個阮家。


    “也不是,你爹他,動用了他那份幹股的分紅。”


    阮茂學原本名下有三成幹股,後來分了一成出來給阮浩宇,自己剩下兩成。阮家名下各人的幹股每年都有分紅,但是阮家人都放在賬上,誰也不動,畢竟經營生意和阮家的日常開銷,都是需要錢的。


    可是前些日子阮茂學一反常態,動了屬於他那兩成幹股的分紅。當時寧淑就知道不對,轉臉阮茂學就將常小玉遷出去了。


    “娘啊,這可不行,您這是太好欺負了!”阿俏為自己娘抱不平,“要不這樣,你記賬的時候,也給自己發工錢?”


    阮家做賬,從來不計阮家自己人的付出,寧淑經年累月,從來沒有得到過一分報酬,她如今就隻有自己名下那兩成幹股而已。同樣情況的還有阮老爺子和阿俏,大家都是隻管幹活兒,一分也不拿。


    隻有那個一分力氣也不出的阮茂學,卻坐享其成,拿了分紅去供養外室。


    阿俏牙癢癢地想起了上回阮家在“小蓬萊”接受審核的時候,連向來懶得出麵的阮清瑤都出來給阮家站台了,隻有這個做爹的,從頭至尾沒有出現哼哼,阿俏心想,恐怕那時候他老人家就正在忙著給常小玉張羅搬家的事兒吧!


    “可是你爹說得也不無道理,”寧淑幽幽地說,“把常姨娘遷出去,眼不見、心不煩,他的家還是這裏,他始終都會顧著家裏,外頭的,長長久久,也許就這麽冷下來,忘掉了……”


    阿俏在心裏嗬嗬了一句:她爹會忘掉常姨娘?沒可能,常家那對母女倆,一定會提醒他的。


    “我想想也是,也許這人搬出去,過去的事兒就都過去了,就都翻篇兒了。”寧淑眼望遠處,小聲小聲地說,“你爹最近也確實一下班就回家,哪兒也不去。可是我這心裏啊,我這心裏啊……”


    聽母親這麽說,阿俏突然明白了:她這對父母,如今已經貌合神離,恐怕不僅僅是阮茂學,寧淑也漸漸明白過來過去的日子,他們恐怕永遠都回不去了。寧淑心裏存了常姨娘這一根刺,再也無法輕易讓阮茂學走進她的心,兩人因愛結締,如今愛沒了,這婚姻便也名存實亡,沒有什麽意義了。


    “娘”阿俏明白過來,顫聲叫了一聲寧淑。


    事實既已如此,她希望寧淑至少不要為難自己。


    “阿俏,”寧淑慢慢轉過眼,伸手將垂在阿俏麵頰一側的散發別在她耳後,“你放心,我想世人大多都要經曆這一段的。在這個家裏,娘至少還有你,還有浩宇……”


    “對了,阿俏,過來尋娘,有什麽事兒麽?”寧淑想起阿俏的來意。


    “我來看看咱家的賬冊。”阿俏見寧淑存了這麽一番心事,便不大好意思開口找寧淑要錢,幹脆改天再提這茬兒。


    寧淑將近來的賬冊都推給了阿俏。阿俏慢慢翻著,突然問:“娘,怎麽這兩天在鹽上的花銷這麽大?咱們家是一下屯了好多鹽麽?”


    寧淑搖搖頭,說:“你不知道?就是你去徐家住的這幾天,鹽價已經翻了三五番上去了。”


    “這麽厲害?”阿俏沒想到這事兒這麽快就發生了,此刻吃驚不小。


    “我們省不產鹽,鄰省卻產。你想,兩省交惡,這鹽價豈不立刻見漲?我們阮家做菜式,用鹽的量原本不多,就這樣都能給你一眼看出來,你想想,若是換了小戶人家,或是那些做酒樓大菜生意的,豈不糟糕?”


    阮家菜式,用料極其講究,但是調味總體上講求一個中正平和,不是那中口味很重的下飯菜。而且阮家另有一項獨門絕技熬製火腿汁和幹貝汁,這兩件材料,本就自帶鹹味,所以阮家用這兩樣去煨製食材,額外用鹽的量也自然少些。


    阿俏聽寧淑提醒,知道上輩子曾經經曆過的鹽價暴漲事件終於來臨。她記起餘家夫婦說的,醬園已經在漲價之前進貨,儲了不少食鹽,這下子,她放心了。


    哪知阿俏放心得有點兒早。寧淑告訴她的時候,鹽價還隻是漲。等過了兩天,省城裏鹽已經斷貨了。


    聽說這個消息,阿俏頭一反應,覺得一定是那位回到自己地盤上的任帥惱羞成怒,幹脆一下子掐斷對省城的食鹽供應。後來她想想,覺得這任帥應該沒有這麽無聊,況且事情蹊蹺,這斷鹽的地界兒,隻有省城和省城周邊一帶。大小商戶齊齊地貼出告示,說是鹽沒了,想買也買不著。


    整個事情裏透著些怪異,像是有人刻意讓省城斷鹽,好引起省城一帶百姓的恐慌,讓省城城內自己先亂起來。


    俗話說,百姓出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都不能少,鹽更是如此。菜式裏若是沒了鹽,這菜還能有什麽味兒?


    阿俏頭一個記起狄九,趕緊悄悄去醬園,提了一瓷瓶兒的醬油,在小手包裏揣了一包鹽,帶去給狄九。


    狄九見到阿俏的“饋贈”,長長舒了一口氣,說:“丫頭,你再不來,我這剛拿到執照的麵館,眼看就要關張了。”


    “狄九叔,這事兒真這麽嚴重?”阿俏不大明白。


    狄九歎了口氣,說:“省內的食鹽,和米麵一樣,都是要特殊執照的。總共就那麽幾家商鋪能買。那幾家異口同聲,一起說斷了貨,能叫人心裏不慌麽?”


    “可是,是真的沒有鹽,還是有些人手裏有鹽,卻壓著不賣,等著大賺一筆呢?”


    狄九想了想,說:“可能兩者都有吧!”


    他細細給阿俏分析:“產鹽的是鄰省,原本兩下裏和平相處,便也沒啥,前陣子剛出了事兒,聽說鄰省的大帥想來偷雞,結果連根雞毛都沒撈著,自然樂見本省省城出狀況鹽這東西是必需品,斷久了,傷本省督軍的人望;再斷久了,平頭百姓那裏會先出亂子。”


    “什麽時候才能恢複供應呢?”阿俏並不怕,她心裏有底,但是省城亂起來,不是她樂見的狀況。


    狄九搖著頭:“這個難說。隻不過啊,甭管什麽時候恢複供應,反正我的鹽罐是見底了。尋常人家都沒有儲鹽的習慣,家裏最多備那麽一小罐,你瞅著,現在還好,再過兩天,家家戶戶都沒鹽用了。到那時,要麽有人開始高價拋售,要麽這省城就要漸漸亂起來。”


    果然,兩三天之後,省城裏開始流傳起一個傳言:說是鄰省斷了對本省的食言供應,本省的幾家有執照的商戶,都將手上的鹽盡著供應省府、市府,和本省督軍麾下的大兵們了。


    第136章


    隨著謠言四起,省城裏的情勢一下子變得很緊張,一度緊張到連米麵都開始緊俏起來。所幸本省是產糧大省,再加上收成未久,米麵的供應充足,人們漸漸放心,糧價飆上去沒多久,又慢慢回落了。


    可是鹽這東西,離了還真不行。市府還曾專門開會商議,看如何能解決這個問題,尋了幾個可能屯了食鹽的富商巨賈來問話,那幾家商戶卻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他們有囤積居奇的行為,市府便也拿他們沒什麽辦法。


    情勢一天一變,又過了兩天,不少市民買不著食鹽的,開始聚在市府外麵,想要懇求市府想想辦法。


    這時候另一個傳言慢慢在城裏傳開。


    “做菜不用鹽,用醬油也是可以的。”


    廢話,用醬油加在菜裏,可以代鹽,同時也能增鮮提味,這人人都知道。可是醬油的問題在於上色,若是做炒菜、紅燒,到也罷了,你若是熬了一碗鮮亮的雞湯,想給這雞湯調味,難道還往裏倒醬油不成?


    “現在買醬油,還送鹽喏!”


    什麽?


    買醬油竟然還能送鹽?


    這可是聞所未聞,人們都將信將疑。有敢於嚐試的,先行離開了市府,去了一陣,果然打了醬油回來,同時袖子裏還攏著個小小的紙包:打醬油送的,省著點兒用,撐個三五天,沒問題。


    人們看到了真東西,一下子都心動了,全湧向鬧市巷子深處的一間小鋪麵,排起了長龍,一直排到巷外還有老長的一截兒。


    “限量供應,每人每天二兩醬油。”醬園鋪子門口掛著告示,一字未寫關於鹽的內容。


    一名年過四旬的中年漢子板著臉,站在門口負責給人“打醬油”。一手交錢一手貨訖,另外塞個小紙包過去,裏麵包著二錢上好的雪花鹽。


    另一位好說話的嬸子則在鋪子裏招呼生意:“大姐,既然來了,就看一看,看看這些醬菜、小菜,酸鹹爽脆,下稀飯,再好不過了。”


    人們買了三五天的醬油和鹽,便也順便進來看看醬園裏的醬菜。


    “味道不錯麽!”


    “他爹,最近反正也吃不起什麽雞鴨魚肉,不如買點兒小菜回去,配飯吃,也能稍微省點兒。”平頭百姓自然曉得這醬菜的好處。隻這醬油一樣,將整個醬園的生意都帶動起來了。


    第一天下來,餘氏夫婦就險些累趴下。於是第二天阿俏和小凡一起趕來幫忙。


    這“五福醬園”的定價和限量銷售的主意,都是阿俏拍板的。這次她調整了醬油的價格,將醬油的錢往上漲了一點兒,剛好能涵蓋“附贈”的鹽的成本。她是做生意的,不賺昧良心的錢,可也不能虧本。


    在醬油和鹽上她賺的並不多,但是醬菜的生意一下子起來了。兩天下來,醬園的流水就抵得上以前一個月的。


    餘氏夫婦又是歡喜又是惶恐,“三小姐、三小姐……你說我們這生意太好了,一下子將存貨全賣光了怎麽辦呀!”


    阿俏一哂,說:“所以才限量賣啊!一次賣二兩,送二錢精鹽,若是尋常人家,應該夠用上個三五天的。餘叔餘嬸兒,若是有人想一次性多買,我們就說貨不富裕,現下都是拿了東家自己要用的存貨出來給大家救急用的。等過兩天那些鹽商重新開門賣鹽,咱們就不賣了。”


    餘叔點了頭,卻說了一個字:“難!”


    “今兒我還看到幾個‘太白樓’的夥計過來,輪番排隊想在我們這兒蹭點兒醬油和鹽,想必是生意做不下去了,才將主意打到咱們頭上的。”


    阿俏想了想,說:“他們要是裝成尋常百姓的模樣,咱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過去算了。但若是有酒樓老板什麽的過來,想要買咱家的鹽,那餘叔您就叫他們直接來跟我談。”


    幾個人商量好了方略,便各司其職,每天聞訊過來打醬油的人絡繹不絕,醬園門口是從早排隊排到晚。阿俏和小凡在醬園幫過忙,晚上要回去忙阮家的事兒,甚是辛苦,可也隻能咬咬牙強撐著,等頂過這一陣子再說。


    “幾位老板,你們也得想想我們的難處!”阿俏伶牙俐齒,所以專門來對付上門來“買鹽”的客商。“我們不是做這個買賣的,隻不過以前為了自己用,恰巧儲了一點在醬園裏。如今是看到城裏實在缺這個,才勉強拿一點出來,給街坊鄰裏救救急。如今要我們再勻出來,釀下一季的醬油和醬菜沒有鹽,眼看我這鋪子就要斷貨。”


    幾個求上門的,都是開酒樓飯鋪的老板,大多聽說過阮家三小姐的鼎鼎大名,知道這個姑娘性子硬,強求之下鐵定翻臉,當下都隻軟語相求,說到最後阿俏被他們實在纏不過了,才說:“那好,大家都是一起在城裏做生意的,說白了也是為了混口飯吃。這麽著,隻要我家醬園還有能力,就每天供應各位一斤醬油,附送二兩精鹽。每天就隻能這麽多了。”


    這幾位飯店老板想了想,大多覺得阿俏的提議可行。一斤醬油,二兩精鹽,一天……省著點兒用,勉強夠用,誰還拿鹽當飯吃呢?


    這些店家原本都看不上“五福醬園”這樣的小作坊,但是為了鹽,不得不在阿俏這裏打醬油。結果這醬油打回去,廚子或紅燒,或炒菜、或醃漬,做出來的菜色味俱美,更是自帶一種以前沒有過的鮮甜。一下子便令城裏的店家動了“五福醬園”的心思,都想讓醬園為自家長期供貨,此乃後話。


    兩三天過去,饒是“五福醬園”備足了存貨,也漸漸開始捉襟見肘起來。阿俏心裏納悶,難道市府那邊這麽窩囊,到現在都還沒法子解決城裏缺鹽的問題麽?


    她依舊每天要迎接長長的“打醬油”隊伍,一小包一小包上等精致雪花鹽也隨著醬油飛快地送出去。阿俏心裏也沒底,不知道這樣還能撐多久,隻不過她清楚一點,城裏人既要吃飯,就不能沒有鹽。


    這天餘叔餘嬸兒在前頭做生意,阿俏瞅了個空,快手快腳地到後麵給沏了一壺茶,連茶壺茶碗一起提了出來,打算讓那兩位能在稍許喘口氣的時候,喝上幾口清茶。


    她一出醬園的門,就又與熟人打了個照麵。


    “曾會長、趙會長,是什麽風,把您二位給吹過來了?”


    前麵穿著長衫、大腹便便的胖子,不是別個,正是她的老對頭,曾華池。趙立人一臉鐵青,跟在曾華池身後。


    阿俏衝兩人身後瞅瞅:“哎喲,怎麽還有巡捕房的幾位大哥?來來來,這邊是剛沏的熱茶,幾位大哥在街上巡邏也辛苦了,過來喝幾杯熱茶!”


    她故意不招呼曾趙兩個,隻管和那幾個巡捕房的捕快打招呼。那幾個都是日常在這一片巡邏的,與餘叔餘嬸兒夫妻倆也認識,偶爾會過來蹭點兒東西什麽的。


    餘叔見到曾華池過來,不曉得對方是什麽來頭,隻管拿眼望著阿俏,不曉得該不該照常給排著隊的主顧打醬油。阿俏隻管點點頭。餘叔便接了對方遞過來的醬油瓶,將帶柄竹筒伸到醬缸裏,一舀,就正好是二兩醬油,一滴不漏地全折在瓶裏,給人遞過去,同時順手從旁邊摸了一個棉紙包,遞給來人。


    “且慢!”曾華池在此刻發話了,同時伸手攔住了餘叔,從他手中將那個棉紙包抽了出來,緩緩打開,望著紙包裏包著的雪花鹽,伸手指沾了一點兒,送到口邊嚐了嚐:“這是……鹽!”


    阿俏坦然點點頭,“是呀,上等的雪花精鹽。”


    “阮三小姐,你好大的膽子。”曾華池施施然將手背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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