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然披下頭發，戴上隱形眼鏡，看了看化妝台上長灰了的化妝品，打消了給自己化個淡妝的念頭。唔，口紅還是塗點吧。看著鏡子裏雙唇微紅，發尾微卷的女孩，喬然不自覺得勾了勾嘴角，帶上鑰匙出了門。
喬然剛走到樓下就撞見了拎著大包小包回家的程故揚。兩人都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都是一呆。蘇喬然看他身上那件深藍色牛角扣大衣，更是晃神。雖然這樣的“撞衫”算是她刻意為之的小心思，隻是她也真沒料到程故揚竟真的……額……沒幾件衣服穿。
程故揚乍見顯然精心打扮過的喬然，心情不錯：“我回來了。你是去我家麽？”
“啊？啊……是。”
“走吧。”
喬然趕緊跟上，看他拖著個大箱子，箱子上架著一個電腦包，背著個鼓鼓的大書包，另一隻手還拎著一堆年貨，再低頭看看兩手空空的自己，趕緊上前說：“我幫你拿些。”
“不需要。”
“還是讓我拿些吧，你這樣不好上樓梯。”喬然一邊說著，一邊就衝上去想把他左手上的年貨拿過來，誰料手心傳來的觸感，柔軟卻又冰冷。
喬然觸電般收回手，輕輕說道：“你手怎麽這麽冷？”
程故揚沒回答，隻道：“就快到家了。”
終還是程故揚左手年貨右手箱子地爬了四層樓，也沒見他有一絲狼狽。
程故揚按響了自家的門鈴，隻聽門內脆生生的一句“來啦”，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阿姨開了門，見是程故揚站在門口，趕緊接過他手裏的大箱子，一麵招呼：“啊呀，是我們阿揚回來了！這都多久沒回家了！嬸嬸都不記得上次見你是什麽時候了！”
“嬸嬸好。”程故揚應得禮貌。
程家嬸嬸側身讓出路來，這才看見程故揚身後跟著個身材高挑相貌端正的喬然，定睛一看，兩人穿著相似的外套，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程家嬸嬸的嗓門立刻高了八度：“哎喲喂！我們阿揚這次是帶女朋友回來了啊！來來來，爸！媽！快來看快來看！”
喬然和程故揚雙雙停住了動作，兩人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就從裏屋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走了出來。
“阿揚！我們阿揚！”老奶奶先是拉著程故揚的手好一陣看，臉上滿是欣喜和驕傲，而後看到他身後的喬然，更是喜不自禁，笑得眉梢眼角都是喜氣：“哎喲，我看看，這個小姑娘真是俊啊……般配！般配！”說著就伸手拉過喬然，一個勁地打量，一雙長滿老繭的手不停搓喬然細細嫩嫩的小手。程家爺爺腰杆挺得筆直，長得有些威嚴，也站在不遠處伸長脖子瞧穿著紅衣的漂亮女孩。
喬然羞得滿臉漲紅，看著眼前慈眉善目喜上眉梢的老人，一句“我不是他女朋友”卡在嘴邊找不到空隙講。
程故揚沒事人似的在一邊對喬然說：“叫奶奶。”
“奶……程奶奶。”喬然還是禮貌地與老人打了招呼。
程故揚不動聲色地拉過奶奶的手，語氣也是難得地輕柔：“奶奶，這是隔壁蘇叔叔家的女兒。等她……等我有女朋友了，再跟您好好介紹介紹。”
程家爺爺奶奶和嬸嬸紛紛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尤其是程奶奶，一張笑臉瞬間耷拉下來了：“唉，我說阿揚，你呀就是眼光太高，不然怎麽會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我看小蘇就挺好的。奶奶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懷你爸爸了，你知道奶奶年紀大了，這天天數著日子看孫媳婦進門！你可給我爭點氣啊！看見好姑娘別錯過了，趕緊追！”
“好的，奶奶。我會追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喬然總覺得程故揚說這句話的時候，若有似無地看了她一眼。
程媽媽正從廚房裏搬菜出來，見兒子和喬然還站在玄關，趕緊招呼道：“阿揚喬然都來了啊？愣著幹啥，快進來快進來！馬上就開飯了，都來桌子邊上找位子坐好咯！吃完飯我們還要打麻將呢！”
“來咯！” 兩個爸爸和程故揚叔叔率先在酒杯邊上落了座，嬸嬸扶著程家爺爺奶奶在主位上坐下，喬然見長輩們還沒坐全，站在一邊沒動。倒是程故揚率先坐在了主位對麵，拍拍身邊的位置對喬然說：“還不過來？”
喬然覺得自己像極了第一次去公婆家過年的小媳婦，雖然和程家父母見過不知多少次麵了，可麵對一大桌子程家親戚，她還是有些拘謹，隻得唯唯諾諾在程故揚身邊坐下，埋頭不說話。
終於所有人落了座，兩家人互相敬酒，說了好些吉祥話，氣氛很是融洽和諧。喬然雖不擅長應付飯局，卻也是落落大方，話雖不多，但談吐優雅，很是禮貌，自然是贏得了在座諸位長輩們的好感。程故揚在長輩們的攛掇下，也喝上了紅酒，酒量倒是還不錯，卻也扛不住長輩們有意無意一個勁地勸酒，臉上難得得爬上一層紅色。
酒過三巡，長輩們也不再客套，聊往事聊得也差不多了，漸漸就把話題挪到了在座的兩位小輩上。程媽媽瞧著並肩而坐的阿揚和喬然，怎麽看怎麽般配，雖說不清楚前兩年兩人到底發生過什麽，導致兒子徹底變成了一座大冰山，但看如今的情形，兩人還是有希望的，隻是不知道——
“喬然，偷偷告訴阿姨，大學裏有沒有交男朋友啊？” 程媽媽雖說是讓喬然“偷偷告訴”她，音量卻沒怎麽控製，全桌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沒有。”喬然如實答道。
程媽媽佯裝驚訝：“真沒有？那有人追你嗎？”
喬然略低下頭，思考著怎麽樣算“追”……若說搭訕，那必然是有的，這些年自己摘了眼鏡，續長了頭發，雖基本都是素麵朝天，但確實算得上清秀，偶爾論壇還能看到幾個帖子，有幾個無聊的校友有人肉過她，說什麽“圖書館驚鴻一瞥求個人信息”、“這個冰山美人哪個專業的”、“我校竟還有這等氣質佳人”等……起初倩倩念給她聽時她還不信，直到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張自己的照片被貼了出來，才知真有此事，那幾日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被人認出來。可除了搭訕，似乎那些跟她聊過幾句的男生都被她凍跑了，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
“……沒有。”
喬然暗自思索的這幾秒沉默，在聽眾耳裏，倒是很耐人尋味。
程媽媽不動聲色地偷瞄了眼兒子的臉色，嗯，雖然他埋頭看著盆裏的菜，但手裏的筷子從剛才開始晃都沒晃一下。
“那……”程媽媽繼續說道：“要不然阿姨給你介紹個？阿姨這兒可是有這麽個青年才俊，我看和你般配得很。”
喬然雖常常怒斥身邊愛做媒的倩倩，但麵對長輩隻得低眉順眼地答道：“謝謝阿姨。那個，不急。”
程阿姨大笑了起來：“哎喲，你不急，可有人急著呢！”
蘇媽媽以為程媽媽說的是自己，急忙對號入座起來：“哎哎哎，我可不急。就我家姑娘這樣的，說沒人追，你們在座的能信？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就怕到時候門檻被踩破了……”
長輩們又嘻嘻哈哈笑作一團，話題也漸漸被岔開了。酒飽飯足，兩家人把空盤子往廚房一擺，拉開桌子，在餐桌邊上又搭了個簡易麻將桌，八位長輩，正好湊了兩桌麻將。喬然算是明白為啥程家父母這麽沉迷麻將，原來是祖傳。走路都走不穩的程家爺爺程家奶奶，一坐上麻將桌，那手腳叫一個活絡。
程媽媽囑咐程故揚去廚房洗碗，喬然一人在客廳也坐不住，就跑進廚房搭把手。
喬然忽然想到那個夏天，也是在這個擁擠的廚房，她在灶台前忙活，程故揚靠著操作台看著她忙活，今日卻是角色對調了。程故揚默默洗著一大堆的碗碟，喬然就在一邊把它們一個個擦幹，端端正正放進櫥櫃，兩人都沉默著，隻有水聲嘩嘩地流。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程故揚：“洗潔精用完了，幫我拿瓶新的。上麵的櫃子裏。”
喬然開了灶台上方的櫥門，卻見洗潔精放在最上麵一格的深處，她踮起腳尖怎麽夠都隻差一點。一片陰影從身後落下來，有些溫熱的胸膛輕輕貼在了她的背上，一隻熾熱的手輕輕擦過她的手背，越過她的頭頂，輕輕鬆鬆取出了洗潔精。背後那片溫熱卻沒有馬上退開，帶著酒味的氣息酥酥麻麻地在頸邊漾開來，喬然一動也不敢動。
隻聽一個低沉的男聲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蘇喬然，你是真的沒有男朋友？”
第27章
《麵紅耳赤，孤男寡女》
“蘇喬然，你是真的沒有男朋友？”
濕熱的氣息噴在耳邊，背後是結實的胸膛，喬然很沒出息的腳軟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算了，有也無所謂。”伴著這句不明不白的話，身後的人影倏地退了一步，撤回到洗手台，繼續若無其事地洗起碗來，留喬然一個人麵紅耳赤，好久都不敢回頭看。
兩人收拾完廚房，喬然切了兩盆橙子，往兩個麻將桌邊上一放，程媽媽終於想起還有兩個年輕人在家裏無所事事，趕緊招呼道：“喬然，你和阿揚去客廳看會兒春晚吧，”停頓一秒後說：“碰！你們要是嫌我們吵，就去阿揚房間裏呆著吧……哎哎哎，胡了！”
喬然站在客廳有些無所適從，倒是程故揚依舊很淡定地說：“到我屋裏來。”
喬然自然隻得跟上，任房門大剌剌地開著，沒料想程故揚馬上跟上一句：“關門！”
這門一關，喬然是真有些緊張了。以前，即使兩人單獨相處，她也不會想太多，最多就那麽一點點的思想小跑偏。可畢竟如今大二了，寢室的思想氛圍和言論環境又……嗯……比較開放，這忽然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傻白甜，喬然覺得有點慌。她和程故揚雖說從小一起長大，但兩年沒坐下來好好說過話，今日與他接觸，隻覺得他哪裏不一樣了，讓她根本摸不準脾性。
程故揚自顧自地往書桌前一坐，看著這個房間也是有些陌生，書架上擺著的那些高中教科書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他回頭見在門口傻站著的喬然，開口說道：“站著幹什麽，坐吧。”
喬然左看右看，除了他屁股底下的那把學習椅，這個房間她能坐下的地方，就隻有——床。這床，她還躺過一次。想起那時的烏龍，喬然不自覺得臉紅起來。
程故揚見她仍然站著不動彈，這才反應過來，從椅子上站起來，自己坐在床沿，拍拍椅子：“坐吧。”
見喬然臉有些紅，他心情莫名大好，語氣也調皮起來：“蘇喬然，你該不會是對我有什麽幻想吧？”
喬然聞言，臉更紅了，忙說：“……怎……怎麽會？” 說罷趕緊坐下，佯裝正經地問道：“什麽事？”
“正事。” 程故揚從背包裏拿出一份財務報表，往喬然眼前一放：“你看看，看得懂嗎？”
雖說喬然才大二上學期，可畢竟她在學術方麵是個不折不扣的拚命三娘，專業知識已經預習了不少，準備大三開始考各種資格證。
喬然翻了翻眼前厚厚一遝報表，是建築行業全英文的一份季度財務報表，前麵的經營活動、投資活動的項目名稱有些陌生，但資產負債表、利潤表、現金流量表、所有者權益表等財務數據她還是能看懂大部分。作為一個才剛接觸專業課程的大二學生，縱使她自學完所有的專業技能和知識，終究還是紙上談兵。這份報表和書本上的案例不同，一看就是真正在運營的公司真實的數據，雖然標注的時間是去年第一季度，但對於難得接觸到真實案例的喬然而言，是很難得的研究案例，所以她拿到這份報表讀得認真，倒也沒把心思放在程故揚給她報表的真實含義上。
她看報表看得認真，程故揚看她也看得認真。還是那個做任何事情都全心投入的女孩，隻是皮膚比原先白了，眼神比高中時溫柔了，沒有了眼鏡的遮擋，露出了長長的睫毛，原本凹陷的臉頰現在微微鼓起，顯出了些少女的可愛氣質。她脫去了紅色外套，裏麵是一件v領的純色羊絨衫，她胳膊架在他的書桌上，露出的一段鎖骨竟有些性感。再往下是寬鬆的毛衣也遮擋不住的玲瓏身段，短裙下是一雙細長的美腿……
屋外突然傳來洗麻將牌的動靜，驚得程故揚挪開了固定在她身上的視線，輕咳一聲：“看得怎麽樣？可看得出什麽貓膩？”
喬然從報表中抬頭，如實回答：“能看懂大部分數據。貓膩看不出來。如果要分析的話，我得仔細看完所有的財務報表才行，而且得結合你們行業的特點。建築方麵的話，我完全不了解，所以現在讓我分析，隻會分析得很不客觀。”
這時候蘇爸爸敲了敲房門，端進一盤橙子，看了眼兩人一本正經的臉色和桌上一疊厚厚的文件，知道是正事，放下盤子關上門，安安心心搓麻將去了。也對，他從小看著程故揚長大，還能不知道他的品行不成？隻是畢竟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不比小孩時候，作為爸爸嘛，還是要關注一下寶貝女兒的動態。如今看來，一個天之驕子，一個天之驕女，即使在大年三十的夜裏，也是滿腦子心係天下，毫不記掛兒女私情，蘇爸爸很是滿意。
門外程媽媽問：“兩個孩子幹啥呢？”
蘇爸爸：“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程家老人和程媽媽紛紛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門內，喬然和程故揚的討論仍在繼續。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喬然終於問出了口。
“麵試。”
“……”
程故揚解釋道：“我的導師有個小設計公司，但他人在項目裏實在走不開，就想讓我幫他打理那個公司。我這兩年隻專心技術，管理上的東西導師會遠程處理，我也在慢慢學。公司不大，但訂單不少，現在加上我總共八個人，一個是財務，另外七個都是搞設計的。財務方麵我一時半會兒啃不下來，但就我這陣子的研究，你眼前的這份報表是有不少貓膩的，怕是現在的財務人員做了手腳。”
喬然仔細聽著，這好像是程故揚二十年來第一次一次性說那麽多話，她聽著他低沉有磁性的聲音，竟有些晃神。
“在聽嗎？”
“……啊？在聽……”
程故揚繼續：“你如果有興趣，我想讓你來公司跟著那個財務學一陣子，也了解下公司的運營狀況。如果你發現她確實有問題，我就得和導師商量，把她換下去，你頂上。”
喬然一聽，自然是有興趣的，她才二十歲，能接觸到這樣的實戰機會可不多，隻是：“為什麽找我？”
程故揚一頓，一字一句地說：“我信你。”
喬然心裏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吃著巧克力蛋糕，突然發現裏麵有她最愛的巧克力熔岩流了出來那般驚喜。
程故揚看她沒什麽反應，問道：“你有興趣嗎？”
蘇喬然忙不迭點頭：“當然！” 她忽想起一茬事來——“什麽時候開始？在香港麽？”
“過完春節就開始，公司在北京。我，不走了。” 程故揚說得緩慢。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次為了爭取回北京上學的機會，和導師廢了多少心思。他導師器重他，自然是不肯放人的，可他去意堅定，幹脆開誠布公地和導師坦白了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導師這才勉強同意放人，但條件就是除了做設計，他還要幫他處理這個公司的經營管理問題。讓這個才剛滿二十歲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夥擔此重任，他自然也是拭目以待。
就在程故揚自信地以為喬然必定會毫不猶豫抓住這次機會時，喬然卻答道：“不行，暫時不行。我答應別人在先，這學期我恐怕比較困難。”
程故揚挑了挑眉：“什麽困難？”
“我要去演戲。”
“……什麽鬼？”
“郭曉洋你還記得吧？他今年大四了，導演係的，要交一份微電影的畢業作品，本來說好的那個女主角被一家經紀公司簽約了，合同在身沒法出演了，他就找了我。我當時在北京生病他不是幫了很多忙嗎？所以就答應下來了……”
程故揚無比認真地看著她：“蘇喬然，你作為一個麵癱，確定不會害死他麽？”
在演技方麵喬然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演女主角，原來的一個配角頂上了，我頂上的是個路人女配。”
程故揚忽然想到了一個重點：“什麽戲？什麽角色？”
“總體好像是討論年輕人婚戀觀的吧，我演男主角三個女友裏的一個，沒幾場戲，具體的劇本我還沒看到。”
程故揚眼神開始冷下來：“女友？”
“應該也不算女友啦，我不是麵癱嘛，就本色出演，一直拒絕男主角的追求，然後最後把他惹惱了，唯一一場激烈一點的戲，大概就是在樓道裏和喝醉酒的男主爭執……”
程故揚臉色徹底陰沉下來，沉著聲音說道：“蘇喬然，你知不知道喝醉酒死纏爛打的男人會怎麽爭執？”
“額……發酒瘋？”喬然一臉懵懂，卻也感受到程故揚越來越明顯的火氣。
程故揚看著眼前眼神無比純淨的喬然，酒氣上腦，怒火中燒，一把拉起蘇喬然，力道有些大地把她往牆上一扔，喬然隻覺得背脊有些痛，悶哼一聲，下一秒就見程故揚那張無可挑剔又飽含怒氣的臉停在她臉前方十厘米處，身形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把她圍在了牆和他之間。
喬然剛走到樓下就撞見了拎著大包小包回家的程故揚。兩人都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都是一呆。蘇喬然看他身上那件深藍色牛角扣大衣，更是晃神。雖然這樣的“撞衫”算是她刻意為之的小心思，隻是她也真沒料到程故揚竟真的……額……沒幾件衣服穿。
程故揚乍見顯然精心打扮過的喬然，心情不錯：“我回來了。你是去我家麽？”
“啊？啊……是。”
“走吧。”
喬然趕緊跟上，看他拖著個大箱子，箱子上架著一個電腦包，背著個鼓鼓的大書包，另一隻手還拎著一堆年貨，再低頭看看兩手空空的自己，趕緊上前說：“我幫你拿些。”
“不需要。”
“還是讓我拿些吧，你這樣不好上樓梯。”喬然一邊說著，一邊就衝上去想把他左手上的年貨拿過來，誰料手心傳來的觸感，柔軟卻又冰冷。
喬然觸電般收回手，輕輕說道：“你手怎麽這麽冷？”
程故揚沒回答，隻道：“就快到家了。”
終還是程故揚左手年貨右手箱子地爬了四層樓，也沒見他有一絲狼狽。
程故揚按響了自家的門鈴，隻聽門內脆生生的一句“來啦”，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阿姨開了門，見是程故揚站在門口，趕緊接過他手裏的大箱子，一麵招呼：“啊呀，是我們阿揚回來了！這都多久沒回家了！嬸嬸都不記得上次見你是什麽時候了！”
“嬸嬸好。”程故揚應得禮貌。
程家嬸嬸側身讓出路來，這才看見程故揚身後跟著個身材高挑相貌端正的喬然，定睛一看，兩人穿著相似的外套，站在一起分明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程家嬸嬸的嗓門立刻高了八度：“哎喲喂！我們阿揚這次是帶女朋友回來了啊！來來來，爸！媽！快來看快來看！”
喬然和程故揚雙雙停住了動作，兩人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就從裏屋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走了出來。
“阿揚！我們阿揚！”老奶奶先是拉著程故揚的手好一陣看，臉上滿是欣喜和驕傲，而後看到他身後的喬然，更是喜不自禁，笑得眉梢眼角都是喜氣：“哎喲，我看看，這個小姑娘真是俊啊……般配！般配！”說著就伸手拉過喬然，一個勁地打量，一雙長滿老繭的手不停搓喬然細細嫩嫩的小手。程家爺爺腰杆挺得筆直，長得有些威嚴，也站在不遠處伸長脖子瞧穿著紅衣的漂亮女孩。
喬然羞得滿臉漲紅，看著眼前慈眉善目喜上眉梢的老人，一句“我不是他女朋友”卡在嘴邊找不到空隙講。
程故揚沒事人似的在一邊對喬然說：“叫奶奶。”
“奶……程奶奶。”喬然還是禮貌地與老人打了招呼。
程故揚不動聲色地拉過奶奶的手，語氣也是難得地輕柔：“奶奶，這是隔壁蘇叔叔家的女兒。等她……等我有女朋友了，再跟您好好介紹介紹。”
程家爺爺奶奶和嬸嬸紛紛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尤其是程奶奶，一張笑臉瞬間耷拉下來了：“唉，我說阿揚，你呀就是眼光太高，不然怎麽會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我看小蘇就挺好的。奶奶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懷你爸爸了，你知道奶奶年紀大了，這天天數著日子看孫媳婦進門！你可給我爭點氣啊！看見好姑娘別錯過了，趕緊追！”
“好的，奶奶。我會追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喬然總覺得程故揚說這句話的時候，若有似無地看了她一眼。
程媽媽正從廚房裏搬菜出來，見兒子和喬然還站在玄關，趕緊招呼道：“阿揚喬然都來了啊？愣著幹啥，快進來快進來！馬上就開飯了，都來桌子邊上找位子坐好咯！吃完飯我們還要打麻將呢！”
“來咯！” 兩個爸爸和程故揚叔叔率先在酒杯邊上落了座，嬸嬸扶著程家爺爺奶奶在主位上坐下，喬然見長輩們還沒坐全，站在一邊沒動。倒是程故揚率先坐在了主位對麵，拍拍身邊的位置對喬然說：“還不過來？”
喬然覺得自己像極了第一次去公婆家過年的小媳婦，雖然和程家父母見過不知多少次麵了，可麵對一大桌子程家親戚，她還是有些拘謹，隻得唯唯諾諾在程故揚身邊坐下，埋頭不說話。
終於所有人落了座，兩家人互相敬酒，說了好些吉祥話，氣氛很是融洽和諧。喬然雖不擅長應付飯局，卻也是落落大方，話雖不多，但談吐優雅，很是禮貌，自然是贏得了在座諸位長輩們的好感。程故揚在長輩們的攛掇下，也喝上了紅酒，酒量倒是還不錯，卻也扛不住長輩們有意無意一個勁地勸酒，臉上難得得爬上一層紅色。
酒過三巡，長輩們也不再客套，聊往事聊得也差不多了，漸漸就把話題挪到了在座的兩位小輩上。程媽媽瞧著並肩而坐的阿揚和喬然，怎麽看怎麽般配，雖說不清楚前兩年兩人到底發生過什麽，導致兒子徹底變成了一座大冰山，但看如今的情形，兩人還是有希望的，隻是不知道——
“喬然，偷偷告訴阿姨，大學裏有沒有交男朋友啊？” 程媽媽雖說是讓喬然“偷偷告訴”她，音量卻沒怎麽控製，全桌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沒有。”喬然如實答道。
程媽媽佯裝驚訝：“真沒有？那有人追你嗎？”
喬然略低下頭，思考著怎麽樣算“追”……若說搭訕，那必然是有的，這些年自己摘了眼鏡，續長了頭發，雖基本都是素麵朝天，但確實算得上清秀，偶爾論壇還能看到幾個帖子，有幾個無聊的校友有人肉過她，說什麽“圖書館驚鴻一瞥求個人信息”、“這個冰山美人哪個專業的”、“我校竟還有這等氣質佳人”等……起初倩倩念給她聽時她還不信，直到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張自己的照片被貼了出來，才知真有此事，那幾日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被人認出來。可除了搭訕，似乎那些跟她聊過幾句的男生都被她凍跑了，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
“……沒有。”
喬然暗自思索的這幾秒沉默，在聽眾耳裏，倒是很耐人尋味。
程媽媽不動聲色地偷瞄了眼兒子的臉色，嗯，雖然他埋頭看著盆裏的菜，但手裏的筷子從剛才開始晃都沒晃一下。
“那……”程媽媽繼續說道：“要不然阿姨給你介紹個？阿姨這兒可是有這麽個青年才俊，我看和你般配得很。”
喬然雖常常怒斥身邊愛做媒的倩倩，但麵對長輩隻得低眉順眼地答道：“謝謝阿姨。那個，不急。”
程阿姨大笑了起來：“哎喲，你不急，可有人急著呢！”
蘇媽媽以為程媽媽說的是自己，急忙對號入座起來：“哎哎哎，我可不急。就我家姑娘這樣的，說沒人追，你們在座的能信？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就怕到時候門檻被踩破了……”
長輩們又嘻嘻哈哈笑作一團，話題也漸漸被岔開了。酒飽飯足，兩家人把空盤子往廚房一擺，拉開桌子，在餐桌邊上又搭了個簡易麻將桌，八位長輩，正好湊了兩桌麻將。喬然算是明白為啥程家父母這麽沉迷麻將，原來是祖傳。走路都走不穩的程家爺爺程家奶奶，一坐上麻將桌，那手腳叫一個活絡。
程媽媽囑咐程故揚去廚房洗碗，喬然一人在客廳也坐不住，就跑進廚房搭把手。
喬然忽然想到那個夏天，也是在這個擁擠的廚房，她在灶台前忙活，程故揚靠著操作台看著她忙活，今日卻是角色對調了。程故揚默默洗著一大堆的碗碟，喬然就在一邊把它們一個個擦幹，端端正正放進櫥櫃，兩人都沉默著，隻有水聲嘩嘩地流。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程故揚：“洗潔精用完了，幫我拿瓶新的。上麵的櫃子裏。”
喬然開了灶台上方的櫥門，卻見洗潔精放在最上麵一格的深處，她踮起腳尖怎麽夠都隻差一點。一片陰影從身後落下來，有些溫熱的胸膛輕輕貼在了她的背上，一隻熾熱的手輕輕擦過她的手背，越過她的頭頂，輕輕鬆鬆取出了洗潔精。背後那片溫熱卻沒有馬上退開，帶著酒味的氣息酥酥麻麻地在頸邊漾開來，喬然一動也不敢動。
隻聽一個低沉的男聲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蘇喬然，你是真的沒有男朋友？”
第27章
《麵紅耳赤，孤男寡女》
“蘇喬然，你是真的沒有男朋友？”
濕熱的氣息噴在耳邊，背後是結實的胸膛，喬然很沒出息的腳軟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算了，有也無所謂。”伴著這句不明不白的話，身後的人影倏地退了一步，撤回到洗手台，繼續若無其事地洗起碗來，留喬然一個人麵紅耳赤，好久都不敢回頭看。
兩人收拾完廚房，喬然切了兩盆橙子，往兩個麻將桌邊上一放，程媽媽終於想起還有兩個年輕人在家裏無所事事，趕緊招呼道：“喬然，你和阿揚去客廳看會兒春晚吧，”停頓一秒後說：“碰！你們要是嫌我們吵，就去阿揚房間裏呆著吧……哎哎哎，胡了！”
喬然站在客廳有些無所適從，倒是程故揚依舊很淡定地說：“到我屋裏來。”
喬然自然隻得跟上，任房門大剌剌地開著，沒料想程故揚馬上跟上一句：“關門！”
這門一關，喬然是真有些緊張了。以前，即使兩人單獨相處，她也不會想太多，最多就那麽一點點的思想小跑偏。可畢竟如今大二了，寢室的思想氛圍和言論環境又……嗯……比較開放，這忽然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傻白甜，喬然覺得有點慌。她和程故揚雖說從小一起長大，但兩年沒坐下來好好說過話，今日與他接觸，隻覺得他哪裏不一樣了，讓她根本摸不準脾性。
程故揚自顧自地往書桌前一坐，看著這個房間也是有些陌生，書架上擺著的那些高中教科書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他回頭見在門口傻站著的喬然，開口說道：“站著幹什麽，坐吧。”
喬然左看右看，除了他屁股底下的那把學習椅，這個房間她能坐下的地方，就隻有——床。這床，她還躺過一次。想起那時的烏龍，喬然不自覺得臉紅起來。
程故揚見她仍然站著不動彈，這才反應過來，從椅子上站起來，自己坐在床沿，拍拍椅子：“坐吧。”
見喬然臉有些紅，他心情莫名大好，語氣也調皮起來：“蘇喬然，你該不會是對我有什麽幻想吧？”
喬然聞言，臉更紅了，忙說：“……怎……怎麽會？” 說罷趕緊坐下，佯裝正經地問道：“什麽事？”
“正事。” 程故揚從背包裏拿出一份財務報表，往喬然眼前一放：“你看看，看得懂嗎？”
雖說喬然才大二上學期，可畢竟她在學術方麵是個不折不扣的拚命三娘，專業知識已經預習了不少，準備大三開始考各種資格證。
喬然翻了翻眼前厚厚一遝報表，是建築行業全英文的一份季度財務報表，前麵的經營活動、投資活動的項目名稱有些陌生，但資產負債表、利潤表、現金流量表、所有者權益表等財務數據她還是能看懂大部分。作為一個才剛接觸專業課程的大二學生，縱使她自學完所有的專業技能和知識，終究還是紙上談兵。這份報表和書本上的案例不同，一看就是真正在運營的公司真實的數據，雖然標注的時間是去年第一季度，但對於難得接觸到真實案例的喬然而言，是很難得的研究案例，所以她拿到這份報表讀得認真，倒也沒把心思放在程故揚給她報表的真實含義上。
她看報表看得認真，程故揚看她也看得認真。還是那個做任何事情都全心投入的女孩，隻是皮膚比原先白了，眼神比高中時溫柔了，沒有了眼鏡的遮擋，露出了長長的睫毛，原本凹陷的臉頰現在微微鼓起，顯出了些少女的可愛氣質。她脫去了紅色外套，裏麵是一件v領的純色羊絨衫，她胳膊架在他的書桌上，露出的一段鎖骨竟有些性感。再往下是寬鬆的毛衣也遮擋不住的玲瓏身段，短裙下是一雙細長的美腿……
屋外突然傳來洗麻將牌的動靜，驚得程故揚挪開了固定在她身上的視線，輕咳一聲：“看得怎麽樣？可看得出什麽貓膩？”
喬然從報表中抬頭，如實回答：“能看懂大部分數據。貓膩看不出來。如果要分析的話，我得仔細看完所有的財務報表才行，而且得結合你們行業的特點。建築方麵的話，我完全不了解，所以現在讓我分析，隻會分析得很不客觀。”
這時候蘇爸爸敲了敲房門，端進一盤橙子，看了眼兩人一本正經的臉色和桌上一疊厚厚的文件，知道是正事，放下盤子關上門，安安心心搓麻將去了。也對，他從小看著程故揚長大，還能不知道他的品行不成？隻是畢竟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不比小孩時候，作為爸爸嘛，還是要關注一下寶貝女兒的動態。如今看來，一個天之驕子，一個天之驕女，即使在大年三十的夜裏，也是滿腦子心係天下，毫不記掛兒女私情，蘇爸爸很是滿意。
門外程媽媽問：“兩個孩子幹啥呢？”
蘇爸爸：“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程家老人和程媽媽紛紛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門內，喬然和程故揚的討論仍在繼續。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喬然終於問出了口。
“麵試。”
“……”
程故揚解釋道：“我的導師有個小設計公司，但他人在項目裏實在走不開，就想讓我幫他打理那個公司。我這兩年隻專心技術，管理上的東西導師會遠程處理，我也在慢慢學。公司不大，但訂單不少，現在加上我總共八個人，一個是財務，另外七個都是搞設計的。財務方麵我一時半會兒啃不下來，但就我這陣子的研究，你眼前的這份報表是有不少貓膩的，怕是現在的財務人員做了手腳。”
喬然仔細聽著，這好像是程故揚二十年來第一次一次性說那麽多話，她聽著他低沉有磁性的聲音，竟有些晃神。
“在聽嗎？”
“……啊？在聽……”
程故揚繼續：“你如果有興趣，我想讓你來公司跟著那個財務學一陣子，也了解下公司的運營狀況。如果你發現她確實有問題，我就得和導師商量，把她換下去，你頂上。”
喬然一聽，自然是有興趣的，她才二十歲，能接觸到這樣的實戰機會可不多，隻是：“為什麽找我？”
程故揚一頓，一字一句地說：“我信你。”
喬然心裏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吃著巧克力蛋糕，突然發現裏麵有她最愛的巧克力熔岩流了出來那般驚喜。
程故揚看她沒什麽反應，問道：“你有興趣嗎？”
蘇喬然忙不迭點頭：“當然！” 她忽想起一茬事來——“什麽時候開始？在香港麽？”
“過完春節就開始，公司在北京。我，不走了。” 程故揚說得緩慢。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次為了爭取回北京上學的機會，和導師廢了多少心思。他導師器重他，自然是不肯放人的，可他去意堅定，幹脆開誠布公地和導師坦白了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導師這才勉強同意放人，但條件就是除了做設計，他還要幫他處理這個公司的經營管理問題。讓這個才剛滿二十歲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夥擔此重任，他自然也是拭目以待。
就在程故揚自信地以為喬然必定會毫不猶豫抓住這次機會時，喬然卻答道：“不行，暫時不行。我答應別人在先，這學期我恐怕比較困難。”
程故揚挑了挑眉：“什麽困難？”
“我要去演戲。”
“……什麽鬼？”
“郭曉洋你還記得吧？他今年大四了，導演係的，要交一份微電影的畢業作品，本來說好的那個女主角被一家經紀公司簽約了，合同在身沒法出演了，他就找了我。我當時在北京生病他不是幫了很多忙嗎？所以就答應下來了……”
程故揚無比認真地看著她：“蘇喬然，你作為一個麵癱，確定不會害死他麽？”
在演技方麵喬然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演女主角，原來的一個配角頂上了，我頂上的是個路人女配。”
程故揚忽然想到了一個重點：“什麽戲？什麽角色？”
“總體好像是討論年輕人婚戀觀的吧，我演男主角三個女友裏的一個，沒幾場戲，具體的劇本我還沒看到。”
程故揚眼神開始冷下來：“女友？”
“應該也不算女友啦，我不是麵癱嘛，就本色出演，一直拒絕男主角的追求，然後最後把他惹惱了，唯一一場激烈一點的戲，大概就是在樓道裏和喝醉酒的男主爭執……”
程故揚臉色徹底陰沉下來，沉著聲音說道：“蘇喬然，你知不知道喝醉酒死纏爛打的男人會怎麽爭執？”
“額……發酒瘋？”喬然一臉懵懂，卻也感受到程故揚越來越明顯的火氣。
程故揚看著眼前眼神無比純淨的喬然，酒氣上腦，怒火中燒，一把拉起蘇喬然，力道有些大地把她往牆上一扔，喬然隻覺得背脊有些痛，悶哼一聲，下一秒就見程故揚那張無可挑剔又飽含怒氣的臉停在她臉前方十厘米處，身形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把她圍在了牆和他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