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穎點了點頭:“主要是最後,遲小鳳看到她給餘青宏送的宵夜碰都沒被碰過然後心裏很難過這段。劇本上對情緒描寫隻有難過兩個字。這個地方給演員的發揮空間就比較大了。我想這是試鏡片段裏的一個關鍵情緒點。”


    季裴遠示意道:“不如你都演一下?”


    官穎頓了頓:“現在嗎?”


    要突然這樣尬演,感覺也挺放不開的。


    季裴遠笑了那麽一笑:“李承安對演員的最基本要求,就是無論在什麽情境下,都能迅速入戲。”


    官穎心道,李導是什麽樣的你怎麽會知道。不過季裴遠說得對,這是演員的基本素養。


    “來吧。”官穎指了指茶幾上的麵巾盒,“就拿這當那碗餛飩。”


    下一秒,她已然入戲。


    遲小鳳盯著那碗沒有動過的‘餛飩’木然站了一會兒,而後在‘化妝台’前坐了下來。她伸手輕輕撫摸著餘青宏用過的東西,然後把放在桌上的頭飾,鐲子一一放回首飾盒中。她抬頭,鏡子裏的女人嘴角微微向下,幽怨地看著她。遲小鳳在桌前坐了一會兒,最後一把將混沌掃進旁邊的垃圾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化妝間’。


    官穎演完一段,抬頭看向季裴遠,無聲地詢問。此時她的眼裏哪還有剛才哀傷和自憐自艾,她對情緒的把控,可以稱得上是收放自如。


    季裴遠微一點頭:“另一種呢?”


    遲小鳳盯著那碗沒有動過的‘餛飩’木然站了一會兒,忽然麵無表情地抬手將那碗餛飩掀翻在地。她一腳一腳地踩在餛飩上,狠狠地碾壓著……過了一會兒,她才微微喘息著,慢慢停下了動作。她平靜地走到牆角,拿起掃帚,將餛飩掃進了垃圾桶。接著又像跟地板較勁似的,用拖把在上麵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拖。就這麽拖了好幾分鍾,她漠然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將拖把扔在一邊,推門而出。


    官穎演完這段倒是真出了些汗。她反複用腳碾和拖地的動作,是用了真力氣。


    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看向季裴遠:“怎麽樣?”


    季裴遠像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前一種處理很穩,中規中矩,你用細膩的眼神表達了她說不出口的情緒。不過這方式稍顯老套,沒什麽新意。大概稍微有點經驗的演員,都會這麽處理。”


    官穎有些意外地微微抬眉:“看不出季總竟然這麽懂行。”


    而後她讚同地點頭道:“不錯,這段是比較傳統的表現手法。演技全部體現在眼神和麵部細微表情上。若是演得好便容易凸顯演技,但缺乏新意。”


    季裴遠看著她,眼中透著再自然不過的欣賞:“第二種詮釋方式,能把你細膩的演技放大化。你給自己加了些戲,卻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遲小鳳內心那股壓抑已久即將噴發的火山的力道。也為之後人物性格突變做了很好的鋪墊。這種表現方式,更容易讓觀眾入戲,不過……拿捏不好就會給人很油,用力過度的感覺。”


    官穎接過他的話頭:“對,我也是擔心這個。尤其是李導,比起這種劃重點似的刻畫,他好像更喜歡質樸細膩的表達方式。”


    官穎忽然懊惱道:“我本來想讓你從純觀眾的角度給點意見的。沒想到……你對劇本和對演技的認知,遠遠超過我的預估。”


    季裴遠微笑道:“多謝誇獎。”


    官穎抓狂:“我沒有要誇你!”


    季裴遠修長的食指在沙發扶手上輕扣了幾下:“你有沒有想過,著重點不要放在那碗餛飩上。無論是第一段還是第二段表演,你總有一個情緒爆發點是在那碗餛飩上。”


    “呃……”官穎細細一想,還真是。不過,現場道具就那麽多,不拿餛飩做文章,難不成還把桌子掀了?!


    季裴遠站起身,走到她身邊:“劇本最後一句話,遲小鳳出門後,撞上走廊上的另一個師兄,她匆匆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低頭走了。”


    季裴遠拍了拍官穎的肩:“我演遲小鳳,你來演這個師兄。”


    官穎差點懷疑自己幻聽了。


    然而在季裴遠強大的氣場下,官穎隻得僵硬地點了點頭。


    ‘遲小鳳’安靜而漠然地將餛飩裝到袋子裏,而後出了門。


    ‘遲小鳳’拉上門,一轉頭就撞上從另一個化妝間匆匆走出來的‘師兄’。


    ‘師兄’隨意地跟‘小鳳’打了個招呼:“回家?”


    ‘遲小鳳’抬頭,冰冷而陰鬱地看了師兄一眼。然而下一瞬,‘小鳳’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微笑,明媚動人:“我帶了宵夜,有多,師兄要吃嗎?”


    ‘師兄’愣了一下,而後有些高興道,“誒,吃,吃。”


    ‘遲小鳳’將手裏的口袋塞到‘師兄’手中,掉頭就走。轉頭的瞬間,他臉上是一片冷漠和空白。


    ……


    “怎麽樣?”季裴遠出聲,喚回了官穎還沉浸在戲裏的神誌。


    這段對戲,她完完全全被季裴遠壓製了。關鍵是,他竟然將遲小鳳的細節表情和內心變化表現得全無違和感。在他看她那一眼的時候,她真實地感受到了背上的寒意。然而那冰冷的一眼隻是一瞬,他就用明媚的笑容掩飾了過去,讓‘師兄’以為那一秒鍾隻是錯覺。


    她明白,季裴遠這段戲是表達了遲小鳳對其他師兄的遷怒。她認為是因為之前師兄弟們嘲笑餘青宏被他聽到,餘青宏心情不好才沒有吃她送的宵夜。但她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和這些師兄弟鬧掰,加之本身是戲子身份,所以很快就將這種怒火掩飾了過去。


    官穎出道以來,除了和那些老戲骨對戲的時候,還從來沒被人這麽牽著鼻子走過。全程的節奏都是季裴遠在把握,季裴遠帶她入戲,帶她出戲。


    官穎忽然覺得眼前的季裴遠有些陌生,卻又覺得他有說不出的魅力。那種讓她忍不住想要膜拜的魅力。


    影帝。


    這才叫真影帝。


    第17章


    官穎愣愣地看著季裴遠。她覺得季裴遠的演技隨便甩那些正當紅的影帝幾條街。他若是在演藝圈裏混,影帝這個位置,非他莫屬。


    “這段戲我覺得算是劍走偏鋒。我覺得,至少能保證你和百分之九十的人處理方式不一樣。”季裴遠見官穎愣神,便替她分析道。


    官穎剛從對他演技的震撼中走出來,聽他這樣說,便仔細地思考了一下他這種詮釋方式。


    最後官穎搖了搖頭:“算了,我覺得這種演繹方式不太適合我。我擔心弄巧成拙。”


    她沒有信心,能夠超越季裴遠的表演。一想到這段戲,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模仿季裴遠的詮釋方法,但……她覺得自己的演技hold不住。


    季裴遠也點了點頭,一語道破她的擔心:“嗯,表演還是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最好,一味想著模仿,反而放不開手腳。”


    官穎:“……”


    官穎頓了頓,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反唇相譏:“你怎麽知道我要模仿你?!我是覺得我的方式更能體現遲小鳳的人物性格。”


    季裴遠輕描淡寫地微微揚一眉:“那麽請問,你覺得你的哪段表演更能體現遲小鳳的人物性格呢?”


    “第二種……吧?”其實官穎也不太確定,但直覺告訴她,打翻餛飩再狠狠碾的那段戲放在大熒幕上效果應該不錯。


    季裴遠笑了笑:“嗯,我同意你的判斷。激烈地情緒反差會更有存在感。作為你回歸娛樂圈的第一部作品,讓觀眾記住你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像這種有反轉表現的角色,更方便媒體寫影評。”


    官穎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難怪李導說你俗氣。”


    季裴遠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但是你不得不承認,這個圈子就是這樣。一個好的演員,僅僅是會演戲是不夠的,隻有那些演技好又懂得營銷自己的,才能力壓群雄走上巔峰。”


    官穎雖然麵上對季裴遠報以鄙視的目光,心裏卻明白他說得句句在理。這個圈子就是這麽現實。


    兩人一起又將整段劇本過了幾遍,討論了一些小的細節處理,直到兩人都滿意了,才收工。


    季裴遠當然又紳士地肩負起送官穎回家的任務。


    臨下車前官穎忽然轉頭看向季裴遠,欲言又止。


    季裴遠挑眉看著她:“有什麽事直說,你都看我一路了。”


    官穎咳嗽一聲:“那什麽,我就是好奇,為什麽你的演技會這麽好。”


    季裴遠微微笑了:“謝謝。”


    官穎有些抓狂:“我沒有要誇你的意思!”


    季裴遠看著她:“我從小就對戲劇很感興趣,以前也上過一年半的電影學院。”


    官穎瞪大了眼。


    季裴遠繼續道:“後來因為家裏反對,就沒能繼續下去。”


    官穎識趣地沒有接著問下去。每個人心中都有塊兒不願被觸碰的傷疤。


    官穎觀察了一下季裴遠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像季總這樣天資聰穎的,無論幹哪一行都是個中翹楚。”


    季裴遠看著她,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哦?你真這麽認為?”


    官穎點頭道:“比真金還真。”一麵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客套話而已,幹嘛這麽當真。


    季裴遠微笑地看著她:“謝謝你。”


    季裴遠這麽真誠,官穎反倒不好意思了,隻衝他擺了擺手:“謝謝你才是,拜拜。”


    季裴遠點頭:“試鏡加油,祝你好運。”


    官穎上了樓後,鬼使神差地扒在窗口向下看,正好看見季裴遠的車慢慢啟動,開出了小區。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身上似乎藏著很多秘密,勾起了她想要深入了解的興趣。


    試鏡當天,官穎坐的公交車在路上拋錨了。她不得不換乘公交車,她緊趕慢趕到達片場的時候,比預定時間遲了十分鍾。


    官穎趕到片場時,李承安正在訓人。


    官穎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李承安往她這邊掃了一眼,那冰冷而包含怒意的眼神將她直接釘在了原地。然而下一秒李承安又對著她微笑了一下:“來了。”


    官穎隻好尷尬地回笑:“李導好。”


    李承安吩咐副導演帶官穎去試鏡的房間等待,轉過頭,繼續罵剛才他正在訓的那人。


    官穎:“……”


    這李承安也是個奇人,全程情緒轉換無縫對接,大氣也不喘一下。不過見識過他罵人的樣子,官穎基本可以確定那個傳聞是真的了——李承安平時為人和善,到了片場卻如魔鬼附身。你若演得好那還好說,若是演砸了,就等著被罵到想要重新轉世投胎把。


    官穎跟著副導演進了房間。房間內還有另外四個年齡相仿的演員,清一色小家碧玉型美女。大概都是n線小明星,官穎一個也不認識。當然,估計她們也不認識官穎。


    官穎禮貌地跟其他幾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自己走到一邊坐下來。


    等了大概有小半個小時,李承安那邊終於罵完了人,讓副導演將這些試鏡的演員一個一個進入攝影棚。


    官穎試最後一個被叫進去的。


    裏麵的場景布置很簡單,自然肯定是沒有官穎需要的掃帚和拖把這一類的道具。越簡單的場景,越是缺少道具,就越需要演技來補足。


    官穎按著之前和季裴遠排演過的套路演了一遍,因為表演得空間很小,官穎這次演的時候,在之前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些眼神和麵部細微表情來演,以補足場景的不足。


    表演完後,副導愣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他本來對這個角色就沒有太高的要求。再加上這個人聽說是導演的兄弟推薦的,他本來想著隻要演技及格,其他的可以靠鏡頭和機位來補。結果……他有些吃驚地看了李承安一眼,心道導演的眼光果然刁鑽,一個小角色都能找到這麽有演技的演員。


    李承安倒是很淡定,他看著官穎的目光中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官穎的表演可以說是驚喜,但並不意外。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更相信季裴遠的判斷。


    李承安轉頭和副導演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當場拍板:“就你了官穎。”


    李承安主動走上前,拍了拍官穎的肩:“回頭我讓他們把合同發給你。大概什麽時候能進組?”


    官穎忽然想到,真要回來拍戲的話,公司那邊還得先辭職。


    她斟酌了一下,道:“我不太確定……我得先跟公司那邊辭職。要預留足夠的交接時間給他們。”


    李承安摸了摸下巴:“能下周就過來嗎?我們的男一下周進組。他檔期不太好將就,你能越快進組越好。”


    官穎:“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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