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家院子,春花興奮起來:“我家院裏種著各種豆子,紅豆、黃豆、綠豆,嫩的時候可以掐豆葉清炒涼拌,還能煮毛豆,老了收成好一年吃不完。紅豆煮了能下麵、綠豆能熬粥、還能炒黃豆,夏天能熬綠豆湯,冬天還能發豆芽。”


    周清貞看到春花變得明快的笑容,心情輕鬆許多,不過……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勸解的話?


    顯然春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她從別的地方開始說:“我娘嫁給我爹唯一的嫁妝是台織布機,別看我娘腿腳不好,一隻腳踩機子不比別人慢。”


    “我爹現在是壯勞力,一年夏秋兩料主家給三石麥子兩石小米,過年兩吊錢。這些糧食和錢,勉勉強強夠我們娘仨吃一年,兩吊錢納過賦稅徭役,再買些油鹽醬醋,剩下的支應門戶都很艱難。”


    周清貞握住春花的手心說,將來我掙下錢一定幫你們。


    “家裏剩下的開支,都指望我娘日日不停的織布。”


    春花自記事起,看到的就是她娘坐在織布機前,一下下踩踏板扔梭子的樣子。她四歲多就知道坐在炕上,看著順子不讓他爬到炕邊;五歲多帶著順子在院裏玩;七歲多就能領著小尾巴,撿些柴火幫她娘分憂。


    想起家裏的光景,春花再一次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住性子,不能丟了大丫頭的差事。每月四百文對她家而言,實在是很大一筆數字。


    春花打起精神笑道:“你看我家這樣艱難,我爹娘也很疼愛我們姐弟,你爹就……”


    小姑娘猶豫了下接著說“做人來說,他沒有憑自己能耐掙家產的血性;做子孫來說,他隻等著吃爺娘;做父親因為妻子嫁妝厭惡自己的孩子。”


    春花頓了頓下了結論:“像他這樣的最讓人瞧不起,你根本不必在乎他,他沒把你當兒子疼,你也不必把他當老子敬。”


    周清貞身上有些低燒,他的臉挨著春花溫熱的大腿,覺得很安全。


    “嗯”


    相對於周懷嬰這樣的父親,周清貞寧可要個春花這樣的姐姐。


    以前他也曾羨慕別人爹娘疼愛孩子,可是記憶裏,他娘長年累月坐在窗下唉聲歎氣,看見他隻會哭著讓他好好背書,討老太爺歡心。他父親……他父親自來就沒有好好正眼看過他,要是他換身衣裳走在街上,他父親怕都認不出來。


    也許是覺得自己言論有些嚇人,春花補充:“奴婢就是這樣的性子,對我好的我都記得加倍好,對不起我的……哼!”那聲‘哼’充滿了冰冷,讓人明白主人會如何對待對不起自己的人——絕對是死手不客氣。


    我一輩子都不會對不起你,莫名的周清貞在心裏說了這樣一句話。


    “別難過了他不值,我去給你弄點白粥回來。”春花摸摸周清貞的頭,起身要走,周清貞拉住她。


    “姐姐你昨晚怎麽找到大哥幫忙的?”


    “奴婢先去找二老爺,結果被捂了嘴反綁扔到廚房……”春花簡略的說了下,周清貞把目光挪到春花受傷的腹部。


    “沒事,劃破了一點,大少爺讓金桔姐姐帶給我好些白藥。”


    昨晚的衣裳爛成那樣會沒事?那些血跡似乎還在眼前。長這麽大,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奮不顧身,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春花在學堂為他打架那一回,周清貞心裏有了決定。


    “姐姐,在小院裏別自稱奴婢了,做我姐姐吧。”


    “嗯?”


    周清貞平躺在枕頭上垂眼:“我……沒人對我像你這麽好,我……姐姐也看到了,這府裏不說管事,便是體麵些的下人也別我強……姐姐不會嫌棄我吧?”


    顛三倒四的話,春花卻聽明白了。小孩沒有真正親近的人,雖然堂哥、伯母不錯,可到底隔了一層,更何況中間還夾著錢氏,如今忽然有了自己便想抓住一個依靠。


    看著周清貞因為忐忑而顫抖的睫毛,和緊緊抓住被單的小手,春花的心軟成一片,她漾起明朗的笑容:“好啊,那姐以後叫你什麽,貞子?”


    “姐姐叫我阿貞就好。”小孩抬起眼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春花走回炕頭。摸摸新弟弟的頭發:“你要乖乖的,姐給你拿吃的去。”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


    第19章 賠罪


    這一頓飯折騰完,快到正午時分。周清貞身上不舒服,又念及春花昨晚沒休息,姐弟兩各自睡了一個午覺。


    直到被二少爺周清玉叫醒,周清玉身後跟了個低眉順眼的小廝,卻親自托著一個紅漆盤,裏邊是各種各樣銀裸子:“我來給三弟賠罪。”


    陪周清玉一起來的還有大夫人黃氏,她端莊溫和的等在一邊,笑看兒子難為情的一個人哼哧:“這是二十兩銀子,贖罪用。”


    黃氏勾起嘴角,這個小的雖然憨直耳根軟,卻好在還算大氣。


    春花莫名,她轉頭看向周清貞,周清貞想要拒絕,周清玉急忙說出一堆話來:“人犯了錯就要自己承擔,三弟總不至於要我做個沒擔當的懦夫。”


    春花聽了二話不說接過紅漆盤,這麽有擔當,好啊不讓你做懦夫。


    周清玉剛鬆一口氣,緊接著痛苦的扭曲了表情:“另外還有二十大板……”真的很說不出下麵的話,二少爺祈求的看向她娘。


    黃氏回以端莊的微笑。


    周清玉打了一個哆嗦,垂下頭鬥敗公雞般認命:“五板子為失手推三弟掉水裏,五板子為我心胸狹隘嫉妒兄弟,十板子為我耳根軟,辨不明是非……”


    九歲多點的男孩臉色通紅,哼哼唧唧,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


    黃氏微微笑著斜睇兒子,笑的好整以暇大局在握。


    周清貞有些不明白,這是要自己給他求情?他心念一轉緩緩開口:“大伯母,二哥隻是無心之過……”銀子已經被姐姐收了就不能退,周清貞一邊想一邊說“二十板子還是算了。”


    周清玉焦急的抬起頭直衝衝說:“為什麽要算,我堂堂男子漢敢作敢當……”


    ……周清貞,看來是被大伯母激將了,既然是大伯母的意思,他就不再勸什麽。如果這頓板子能讓二哥記下教訓,改了那些缺點也很值。


    周清貞閉嘴安靜的躺著,周清玉猶豫扭捏了一會,抬起漲的通紅的臉豁出去一般吼道:“這些板子都要脫褲子打……”


    黃氏笑吟吟。


    春花和周清貞……


    “還要讓院子裏的下人都來看”


    真狠……春花和周清貞共同的念頭。


    喊完這些周清玉似乎用完了所有力氣,垂頭喪氣:“吉祥被打了板子,他們一家都被趕到莊子上去了,這個新的還叫吉祥。”


    被周清玉指到的那還錯開一步,對周清貞彎腰揖手:“小的吉祥見過三少爺。”


    春花好奇的打量,還是十歲多的樣子,看著挺端正穩重。


    “這裏沒你們什麽事回去吧。”該說的都說了黃氏揮揮手,連自己的丫鬟也沒留,一屋裏隻剩三個人。


    黃氏拉起春花的手,給她塞了五兩銀子語氣和藹:“好孩子,這次清貞多虧有你,我代周家謝謝你。”


    “這……”春花想把銀子還給黃氏“大夫人,照顧少爺原本就是奴婢分內之事,當不得夫人答謝。”


    黃氏把銀子放在春花手心,按著她的手指握起來,笑的溫和:“你當得起,不是你清貞不知道會燒成什麽樣……”


    如果春花沒有想盡辦法從柴房逃出來,要是周懷嬰幹脆忘了春花的事兒,那周清貞確實凶多吉少。


    “清玉雖然糊塗些,可要是因為他,清貞有什麽不測,這輩子他心裏那個坎兒都沒法過去。”為了自己的兒子,黃氏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她歎息的拍拍春花的手“拿著吧。”


    看春花不再拒絕,黃氏又溫和裏帶些不屑的語氣,跟周清貞說起周清文的事情:“老四以後在縣裏讀書,你隻管在學堂好好讀書,沒了那……”黃氏忍下‘攪屎棍’三個字接著說“以後你安心讀書就是。”


    “謝謝大伯母。”周清貞麵帶疲憊的道謝。


    黃氏摸了摸周清貞的額頭,還有些低燒:“你好好歇著。”


    春花送黃氏出去,黃氏又叮囑春花用心伺候,完了心裏嘲笑,錢氏算錯一招,這丫頭細心膽大,倒是清貞的福分。”


    送走黃氏春花回到屋裏,看見炕沿上的紅漆盤,心裏美的冒泡。周清貞看見春花喜滋滋的笑臉,心裏舒暢很多:“我數過了總共二十兩。”


    春花樂的眼睛都眯起來:“將來就算他們讓你淨身出戶,這二十兩銀子也能做小本生意,不至於流落街頭。”


    說完春花又想起一茬:“就算流落街頭也別怕,不管什麽時候你來找姐姐,有姐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


    “嗯”周清貞也彎起眼睛,他拿了兩個南瓜樣的銀裸子看“這些應該是二哥攢下的壓歲錢。”


    春花狐疑的看向周清貞,你怎麽知道。


    周清貞看出春花眼裏的疑惑,解釋道:“府裏做份例的裸子都是饅頭樣。”


    春花看向紅漆盤,果然沒有饅頭樣的,是些花生、桔子、豆角之類。


    “姐姐挑十個喜歡的,我送你。”


    春花端起盤子走到衣櫃旁邊:“那怎麽行這個你留著,將來也有指靠。”


    “恐怕留不住”


    “什麽!有賊,還是有人敢來搶?”春花怒了,二十兩,塬上的旱地夠買四五畝,塬下的良田也能買兩畝半。


    周清貞垂下眼語氣平淡:“小時候我的份例都被我娘收著,她手頭緊經常不夠打賞,就隨手用了。爺爺知道後,特意補貼我二三十各種各樣的銀裸子,還有過年攢下的壓歲錢……”


    錢呢?春花心裏想著,把紅漆盤又放回炕頭。


    “算起來也有五十六兩,爺爺去後都被我父親從奶娘那裏收走了。”


    春花氣的咬牙切齒:“真不要臉。”


    “這些銀子不一定能保住,再說姐姐救了我,知恩圖報是本分。”


    春花心裏一動,興衝衝的說:“要不我都收著,二老爺真來要,就說你都給我做了賞錢?”


    “姐姐”周清貞無奈苦笑“他不來咱們一人一半,他若來我說都給了你,怕他會老羞成怒,到時候給你加個哄騙主子的名頭……”


    一頓板子錢也保不住,搞不好春花都不能在小院繼續呆著。


    春花想到了其中的厲害之處,撇撇嘴給周清貞留下十個,自己拿走十個。回到自己屋裏,春花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有二十兩銀子,天哪!


    春花激動地把銀子包起來,沉甸甸抱在懷裏,在屋裏轉圈:藏哪裏好?二十兩啊~~~多少年掙不來的錢,娘,咱家發了!想到她家能買到的地,小丫頭笑眯了眼。


    春花藏好銀子興匆匆去找周清貞:“阿貞,姐有二十兩銀子!!!”小姑娘高興地差點蹦起來。


    周清貞虛弱的笑笑,才反應過來嗎?真笨。不過姐姐開心他也開心,二十兩銀子可以讓姐姐家買兩畝多良田。


    春花樂完又跳起來:“你今天就吃了一碗粥,姐去廚院給你拿點,你想吃什麽?”


    聽到吃的周清貞下意識皺眉,但他又不願意春花擔心,想了一會說:“白粥和醬黃瓜”


    周清貞從昨晚開始都不太有胃口,醬黃瓜不過吃了兩口,白粥勉強喝了一碗。春花心裏很發愁,說起來一碗好像挺不少,可那碗比拳頭大不了多少。


    “姐姐別擔心‘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就好了。”


    小小一隻滿臉病容還安慰人,春花彎起唇角:“姐知道,要不你再睡會。”


    “嗯”周清貞乖乖的合起眼睛“姐姐看我睡著了再走。”


    “知道,你安心,姐就在旁邊”


    過了兩三日,周清貞雖然沒有高燒卻低燒不斷,依舊沒有胃口,還會三五不時嘔些清水。


    “這樣不行,咱得再去請大夫來看看。”春花坐不住了。


    “姐姐……”周清貞臉色變得枯黃“錢氏有沒有出院子,有沒有傳出好轉的消息?”


    那有什麽好消息傳出來,隻說錢氏那一晚受驚,到現在還臥床不起。哪裏能嚇到她,主屋離院子那麽遠,春花憤恨的低語:“她要動了胎氣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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