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長安想多了春花根本沒想攔她,隻是人家請客心裏大概都有數,知道他們家過往,根本不會有人想起請周府姑娘,那不是給春花添堵嗎?養著就夠糟心了,誰還到處帶著。


    “給諸位夫人見禮。”周長安略帶羞色的屈膝。


    客人中有為劉禦史夫人,性子爽朗當即笑道:“我記得你們家三姑娘是嫡女……”


    周長安略帶矜持垂目:“夫人說的是。”


    “那怎麽嫡女還沒見禮,你這庶女先出來了?”


    第105章 有女


    周長安聽了心裏竊喜, 嫡庶有別隻要走到明麵上她就是三品大員嫡妹,除去王公貴族隻論朝官, 她的身價很不低了。


    “是長安修養不夠,竟然沒有嫡女氣度讓夫人見笑。”周長安略略欠身,表現的大度謙和。


    劉禦史夫人看看後邊還沒見禮的周玉嬌, 再看看周長安,驚訝的拿帕子捂住嘴:“我聽說周府三姑娘應該十二三了吧?”


    春花從綠萼手裏接過帕子半低頭在嘴角沾沾,心裏想起周清貞的話周長安是想嫁人的,果然不等她說話,周長安先羞澀開口。


    “長安虛度十四春,明年二月便是及笄之時。”


    周長安很想在此時將春花一軍, 讓她明年不得不為自己辦及笄禮, 但是想著自己將來攥在春花手裏, 到底不敢開口說‘如果嫂嫂明年替長安舉辦及笄禮,還請眾位夫人賞光’的話來。


    一個及笄禮讓春花明確了周長安的心意,她確實想要嫁人,女子及笄便是可以許人問嫁的意思。姑嫂兩心思都轉了一圈, 宴席上幾位夫人卻十分吃驚, 她們忘了戲台上女先生精彩的故事,都滿臉意外看著周長安。


    還是劉夫人沒忍住先爆出口:“那你怎麽這麽矮小?”劉夫人再看看一直垂目等在後邊的周玉嬌, 確實比周長安高大半頭。


    春花一邊招手讓周玉嬌上來見禮, 一邊笑著解釋:“三姑娘娘胎內先天不足, 自出生便比別的女孩兒小。”


    周玉嬌這邊上來見禮, 周長安被安排坐在下首參加宴席, 會被計較身高她早就準備好了,可真的攤到麵前還是很難堪。好在這裏都是已婚婦人,不需要她應酬她隻要裝模作樣喝茶聽曲就行,不至於露相。


    不管怎樣周長安心裏還是滿意的,今天總算讓別家夫人知道,右副都禦使周家有一位即將及笄的嫡女。


    一場小小借著聽曲為名的生辰宴,就這麽過去了。春花心裏記掛周長安心思,第二天周清貞上朝去後,理完家務顧不上休息就派箬竹請周長安過來說話。


    晚照在院裏玩耍看見吳媽媽和麥子、張媽媽、李衛出來,知道娘親忙完了,蹦蹦跳跳跑到西廂:“弟弟,咱們去找娘親一起到花園玩。”


    張媽媽是雇來的負責廚房,李衛也是雇來的,王六回宮後他管府裏護衛和家丁。


    快兩歲的小初陽手裏還舉著一塊七巧板,聽到姐姐的話皺眉思量那個更有吸引力,晚照卻不肯讓他思量,搶了他的七巧板放到榻上:“七巧板有什麽好玩,娘親讓人在花園榆樹上紮了秋千咱們去玩。”小初陽對晃來晃去的秋千沒什麽愛好,不過和娘親一起去花園還不錯。


    夫人府連帶兩個田莊,現在大大小小也有六七十號人,每月一百二十兩銀子實在緊緊巴巴,隻月例就去了一大半,還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飾胭脂水粉等。春花不得已每月把自己俸祿也填進去,然後親自精打細算維持日常,為此她雖然常在家裏卻有一堆事要操心,能完全陪孩子的時間並不很多。


    姐弟兩大手拉小手,領著奶娘丫鬟沿著抄手遊廊走到正房:“女兒晚照和弟弟求見娘親。”屋裏春花合上賬冊好笑,沒有吳媽媽教怡兒也就隻會這一點規矩。


    “大小姐請進來吧。”


    怡兒領著初陽走進正屋,依舊是兩下裏三椅兩幾,正堂八仙桌四出頭的官帽椅,牆上的畫、堂中的地衣,甚至連牆角那盆信安侯府送的羅漢鬆也沒變。


    點點細枝末節能看出春花確實極為儉省,不過這些對春花來講都值得,最起碼周清貞每年的俸祿能全須全尾的攢起來,田莊鋪子的收益除去人情往來和意外花費,也能省下一半。每年能能攢下兩千六七銀子讓春花稍微鬆口氣,誰讓將來花銀子的地方太多呢。


    “娘親忙完了,咱們去花園蕩秋千玩。”怡兒雖然性子外向卻也懂事,放開弟弟手才蹦蹦跳跳撲到春花膝頭。


    春花就手把女兒抱到腿上,又把後邊慢慢跟過來的小兒子也抱到腿上,一邊一個左右親親才開口:“娘一會兒和你們三姑姑有事說,怡兒和奶娘去玩好不好。”


    小丫頭癟嘴,兩個姑姑她比較喜歡四姑姑,三姑姑感覺總隔著一層。


    “聽話”春花示意兩個奶娘把孩子們抱下去“等下午你們睡起來,娘親帶你們去玩。”這邊哄好孩子,春花一盞茶沒喝完,箬竹在外邊啟稟。


    “夫人,三姑娘請來了。”


    春花放下茶盞整整衣襟鬢發,建蘭笑微微過去掀開簾子:“夫人請三姑娘進去。”


    “給嫂嫂請安”周長安斂衽為禮,神色看起來恭敬裏帶著幾分親近。


    “起來坐下說話”


    “謝嫂嫂”


    春花看著周長安一舉一動都合乎閨秀標準,就知道她私下裏沒少下功夫。春花心裏暗歎一口氣,等周長坐穩建蘭上茶後和氣開口。


    “你明年滿十五擱在平常人家,現在就可以慢慢尋摸合適婆家……”


    這話讓周長安下意識繃緊脊背,心髒撲通撲通跳。


    春花發現周長安的緊張不由皺了下眉頭,語氣卻還溫和:“隻是你身量實在不足,我和你三哥商量有意養你一生……”


    “不!”周長安幾乎是尖叫著從椅子上跳下來,她的胸脯急劇起伏,兩手捏緊才沒撲到春花麵前。周長安心裏泛出許多惡意,比如周清貞兩口子卑鄙無恥,拿她報複錢氏;比如他們兩口子舍不得錢財,不讓她嫁人好省下聘禮。


    可是關鍵時刻她還是忍下了,畢竟在這裏住了快兩年,她平常的吃穿和春花怡兒並沒有什麽區別,春花從來不曾克扣她什麽。


    忍下心裏一時的激憤驚慌,周長安對著春花蹲身到地:“嫂嫂,天下女子誰不出嫁,長安不願為周家之恥。”


    那一聲‘不’讓春花知道周長安對於嫁人到底是什麽態度。如果是八九歲的春花,她肯定不屑一顧愛咋咋去;如果是十六七的春花,大概會挑挑眉然後愛咋咋去;可是春花今年二十七,她有一雙兒女是一位母親。


    也許做了母親的女人心都會變得柔軟,她忍不住好生勸說:“女人生孩子那是鬼門關過一遭,我是經過的,你這身量實在九死一生,再說萬一生下孩子再有不足,不是叫人看不起?”


    周長安抬起頭語氣堅決:“我聽人說過鄉下有些童養媳,十一二歲便生下孩子,長安比她們又差了什麽?”


    “嫂嫂好意長安心領了,可是長安沒有一輩老死家中的道理,請嫂嫂成全。”


    春花看著蹲在地上一點點的周長安,得到的隻有義無反顧的神情。半晌春花扭頭端起桌上的茶盞慢慢喝,看起來不過十歲女童真能嫁人?


    “嫂嫂!”春花的猶豫讓周長安緊張不已,直接從地上站起來“嫂嫂是不是嫉恨我娘當年虧待哥哥,所以才不許長安出嫁?”


    嗬,春花心裏冷笑這要是十年前的她,能直接一巴掌扇飛周長安,可見這幾年她的涵養好了許多。不過春花到底是春花,她不做出力不討好的事情。


    ‘叮’的一聲茶盞被春花輕輕放到桌上,轉頭神色淡漠:“你去信請老夫人過來一趟,我問問她的意思。”


    錢氏來的十分匆忙,周清嗣的事像塊石頭壓在她的心上,她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把周長安嫁出去,然後回頭幫周清嗣謀劃一房妻子,就是不能生領養一個也好。


    春花和錢氏談過之後,又和周清貞談過之後,終於決定由她們去。她沒法替別人決定日子怎麽過,提點到了,其它看個人吧。


    五月十六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母親七十大壽,春花領著精心打扮過的周長安和周玉嬌去拜壽。周長安激動地幾乎睡不著,似乎錦繡前程就在眼前。


    可惜事情卻異常艱難,就拿第一次拜壽來說。那些錦衣繡裙的夫人們原本都和藹可親,但是知道她的年齡後卻都掩不住驚訝,有的是憐憫有的是嫌惡。不管哪種轉過身,周長安似乎都能聽到竊竊私語。


    ‘看見沒,天殘’


    ‘娘,那就是侏儒嗎?’


    ‘咦~這樣的姑娘養大幹嘛,’


    ‘就是,就算養大也不該領出來丟人’


    ……


    種種刻薄的話語,像鞭子一樣一下下抽在周長安身上,更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因為她反稱的周玉嬌十分出脫,得到眾位夫人的笑臉和讚賞。


    憑什麽!憑什麽!儀態儀姿她比周玉嬌下的功夫更多,她才是周家嫡女!


    春花看著周長安對人強顏歡笑,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一同帶出去的,已經有好幾家夫人替家中庶子問周玉嬌,卻沒人問周長安。


    想來也是就算替庶子求娶,最起碼也得娶個四肢健全的,娶周長安回家豈不是找人嘲笑。


    從五月到十月,春花領著兩個姑娘參加了十來次宴會,周長安始終無人問津。一陣秋風一場秋雨天氣寒涼下來,周清貞不許春花再出去行走,他怎麽會允許因為不相幹的人,讓姐姐吹風受涼。


    秋雨過後因為春花不耐冷風,屋裏早早燃氣火盆——春花不讓太早燒火牆太費柴火。周清貞坐在溫暖的正廳叫來周長安吩咐:“母親的心思我都知道了,明年及笄禮後,我替你說戶人家。”


    周長安心裏一熱眼淚差點流下來,沒遭人白眼不知其中辛酸,為了嫁戶好人家,她不知笑臉迎了多少冷臉。


    “哥哥費心”周長安真心實意從椅子上起來到堂前蹲身。


    周清貞眉目淡淡:“三姑娘不必謝的太早,你出去過那麽多次,就該知道高官家不會有人娶你,哪怕庶子,人家主母也要名聲的。”


    周長安心裏一痛,眼眶滾滾淚水忍著不往下落:“長安明白,但求哥哥別讓長安嫁的還不如四姑娘。”


    “這個容易。”


    周長安走了春花從套間出來,挽住起身相迎的周清貞一起回內室。內室裏也燃著熏爐,屋裏沒有一絲涼氣,春花挽著周清貞在羅漢榻坐下,順手從幾案上端起一盞清茶遞給他:“秋燥屋裏又熱,要記得多喝蜂蜜茶。”


    “嗯”周清貞端在手裏慢慢啜飲,姐姐的話他一向都聽。


    春花歎息:“周長安這些日子,可沒少受白眼和嘲笑嫌棄。”


    “她自找的。”周清貞語氣淡淡的評價。


    ……春花:“你真能找到她們滿意的人家?”


    周清貞把茶盞繞過春花放在幾案,然後把姐姐攬進懷裏心裏安穩踏實:“人心不足蛇吞象,周長安的事姐姐不必理會,交給我就好。”


    周長安算什麽,憑什麽讓我的姐姐辛勞操持,這些日子的白眼,就是要你認清現實。周清貞心裏一片淡漠,想嫁人容易,明年開春就讓你嫁出去。


    第106章 及笄


    第二年開春二月十三, 是周長安的十五歲生日,春花硬著臉皮去信安侯府拜訪。


    正廳裏信安侯夫人特意換了新衣衫招待春花, 春花為著禮貌穿的是梅花紋緞麵褙子, 也沒上過身。兩人皆客氣的見過禮上茶後, 信安侯夫人才笑吟吟詢問春花來意。


    論起來倆家就是普通鄰裏關係,單從雙方見麵都換上新衣裳, 就可以看出關係隻是客氣, 不是通家之好。


    春花袖子下的手指捏緊絲帕, 臉上換笑容:“今日的來意實在冒昧,家裏小姑這個月十三行及笄禮, 請夫人過去觀禮。”


    單輪觀禮兩家是近鄰算不上冒昧,但是信安夫人和春花有過兩三次往來,也了解她的過去知道春花開口不說妄言,因此笑吟吟耐心等待春花說下去。


    春花臉上有點難堪卻強行撐著笑道:“我家小姑命苦自來先天不足, 雖是嫡女卻被人輕視,因此她的及笄禮我不想委屈她。夫人在京城向來有雅名, 因此春花冒昧想請夫人在小姑及笄禮上做正賓。”


    信安夫人直覺便想拒絕,她雖然沒見過周長安卻聽說乃是天殘, 給這樣的姑娘做正賓未免降她身價。而且大肆操辦及笄禮那就是還要婚嫁, 這樣的姑娘談婚論嫁,在京城貴人圈子裏難免被人恥笑。


    想了想信安夫人委婉開口:“你我是近鄰,貞夫人所托也不是什麽大事, 隻我聽聞你說的這位姑娘, 乃周家老太爺和繼妻錢氏所生。”貞夫人的‘貞’字並不是指周清貞, 而是天豐帝給春花的賜號‘貞’。


    春花端坐椅子上兩手交疊在腿麵,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坐姿,可這是禮貌:“夫人說的不錯,正是她,閨名長安排行為三。”


    信安夫人悠悠一笑:“我聽了些風言風語,周大人當年因為他們幾乎喪命,不是貞夫人三番兩次機智果敢,周大人定會被害失德。貞夫人這嫂嫂未免太過慈愛賢惠,真真是以德報怨。”


    這句話說完信安夫人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她雖然人到中年,但是一雙手保養極好,瑩潤白皙仿佛最好的暖玉雕成。一套端茶輕抿的動作,由她做來如行雲流水般自然舒適,看起來非常養目。


    春花看的心裏苦笑,吳媽媽跟她說過,上層女子自小一言一行皆受教導,舉止自然沒有不好看的,但是哪個女子要是在她麵前做的曼妙動人,那就是隱隱拉開距離客氣拒絕的意思。


    可是請不來信安夫人,別的關係相熟的都是都察院的禦史夫人。都察院是百官們忌諱的地方,周長安的及笄禮都請都察院的,將來勢必擇婚範圍小很多,她本來就難嫁……


    心裏再把來之前思索的過一遍,春花彎唇笑道:“我哪點暴脾氣京城哪家夫人不知道,實在擔不起慈愛賢惠,隻是長輩怎麽樣是長輩的事,小姑娘有什麽過錯。”


    信安夫人放下茶盞悠悠而言:“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貞夫人這般替她著想,將來她嫁人可知是什麽模樣,說不準就是恩將仇報,我勸貞夫人還是三思而行。”這便是明確拒絕的意思了。


    周長安焦急的等在二門口,看春花車架回來急忙迎上去匆匆行禮:“長安給嫂嫂請安。”


    “起來吧”春花有些黯淡的嗓音響起,然後車門被建蘭打開。周長安急切的走向前,上身被車轅攔住眼含期盼:“嫂嫂怎麽樣,信安侯夫人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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