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安依舊一動不動,灼熱的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燙出一個凹陷的坑,他抖了抖手,抬手擦了擦耳朵裏湧出來的血,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他揉了揉膝蓋,才一步一步的挪上去。


    白笙安推門進來的時候,蘇瑤還以為是陸霖回來了,她正掙紮著準備下床,但是腿軟的站不穩,她背對著門,沒看見是誰,隻是揮舞著胳膊喊:“陸霖你丫的杵那幹嘛呢!快來幫我一把,唐老鴨要去戲水了!”


    她說完,身後就傳來篤定的腳步聲,接著,她就穩穩地靠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裏,她頭頂上傳來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線:“你別動,我來抱你。”


    她如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僵硬,嘴角的笑容一點點的剝離,她輕輕地推開他,全身的關節像是被打斷了一樣動彈不得,她用盡全部力氣才回過頭,卻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你……忙完了?”她靠在床頭,指了指一旁的沙發:“你坐吧,站著怪累的。”


    白笙安一動不動,身姿青鬆一樣的筆直,就那麽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眼底深邃似海,透著她曾經被蒙騙過無數次的寵溺和幾不可察的心疼。


    這是她頭一次見他如此不修邊幅,他身上的白襯衫染滿了汙漬,衣擺處隱約還有些刮痕,他的臉上掛了彩,嘴角有一絲沒擦幹淨的血跡。


    她心疼他,可是,誰來心疼自己?


    “白笙安,我們……”她頓了一下,突然語塞,分手嗎?他們從來沒在一起過。分開嗎?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靠近過他。


    她真是悲哀,到了這種地步,依舊說不出半句理直氣壯的話,緩了幾秒,才公事公辦的說:“我……準備離職了,我覺得我不太適合這份工作。”


    她抬頭微微一笑,白笙安的瞳孔驟然收緊,那些沉重的痛楚化成支離破碎的碎片,泛著銳利刺眼的光芒,他說話的時候一字一頓,少了以往的氣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受了刺激,腦回路不正常,她竟然從白笙安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央求。


    “蘇瑤……我保證,以後不會再讓你卷入任何危險。”


    能讓一直高高在上的白先生說出這樣屈尊降貴的話,這是蘇瑤以前從來都不敢想象的,但是如今,除了苦澀,沒有半點的欣喜。


    她梗了一下,低低的回答:“可是,我之所以被卷進來,不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


    白笙安沒有做聲,隻是抬手揉了揉耳朵,蘇瑤知道,他這是默認了。


    她心中酸楚的似乎要滴出水來,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因為她知道,這次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勇氣說了。


    “你以為我很傻,不諳世事,跟隻小白鼠一樣,把我推進籠子裏,我還開心的撒歡,我不是不知道,隻是很多時候我不想去深究,因為我清楚的很,我和你,本來就是天差地別的存在,如果我把話說透了,那麽,我連這點被欺騙的機會都沒有了。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大約就是因為我一開始就把自己放的太過卑微,所以才導致了你對於這段感情的不屑一顧。我心心念念地擔心你,因為你的回複開心好半天,雖然隻有那麽幾個字,但是我能翻來覆去看好久,我甚至想象著你發短信的樣子,眉眼低垂,神色認真,那模樣一定很好看,很好看。可是到頭來,我竟然連手機能設置短信自動回複這樣的功能都不知道。”


    白笙安的背脊僵硬了一下,雙手在身側捏成拳,但是一句話都沒說。


    蘇瑤接著絮絮叨叨的說:“很多事情,都是從羅雅雅的那個案子開始的,從那個案子開始,出現了那個詭異的標識,我莫名其妙的被綁架,你莫名其妙的接受了我,我想過很多緣由,甚至想著,或許你真的是審美獨特,或者是口味不同,才會看上我,我始終不願意相信,你是為了拿我當誘餌引誘那個幕後黑手現身。”


    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幾口,那冰涼的水流似乎一直淌進了她的心底,又冷又濕,她寧願他欺騙她,哪怕是再簡陋的謊言,隻要他說,她就無條件的相信。


    可是,他僅僅是低垂著眼,微微側轉了頭,一言不發,用沉默代替承認。


    蘇瑤苦澀的張了張嘴,聲音越發的沙啞:“我甚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來結束我們的關係,因為你從來沒有一次說過你喜歡我,或者承認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僅僅是說你會照顧我,這樣的照顧和照顧朋友,照顧同事的意義是一樣的,你不敢隨意許諾,因為你知道,你是永遠不會兌現的。你和我所謂的在一起後,你從來不會掩飾你對這段感情的厭煩,你不屑於兒女情長,也不想做足姿態演什麽兩情相悅,你接近我,給我希望,讓我傻子一樣追隨你,隻不過是想拿我當誘餌,隻要我足夠乖巧聽話,其他的形式又何必在乎呢?你從來沒有主動打電話問我過,關心過我,對於我的問詢你也總是不予理睬,你不知道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送了我耳墜,卻不知道我壓根就沒有耳洞,甚至因為皮膚過敏,可能永遠也穿不了耳洞,你送我東西不是因為你在乎我,而是因為恰好你的軍師孟凱文看上了那對耳墜。你不過是因為利用了我,覺得對不起我這個傻子,所以走走形式,逗狗一樣讓我開心一下。你放了我鴿子,我在那家酒店等了一下午,我害怕你出事,因為你總是接觸很危險的東西,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到後來幹脆直接關機了,我越想越害怕,我胡思亂想著,覺得你是不是真的出危險了,直到後來確定了你平安無事,我懸著的心才真正落了地。事後,我慢慢回憶起來,那天你和接電話的那個女人在一起,你不是遇到危險,甚至壓根就不是因為被別的事耽擱了,你隻是單純的忘了和我的約定,畢竟,你的工作,你的調查,你的案子,哪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而我,是那個最沒分量的,你不是刻意遺忘,隻是潛意識裏並沒有真正的把我列進你在意的範圍之內,你的遺忘,隻不過是出於本能。後來,為了破案子,你把我當誘餌使,其實,你是知道我會有危險的,因為我欺騙了人家的感情,一旦暴露,對方一定會惱羞成怒。孟凱文雖然說沒什麽危險,但是我自己心裏清楚,這樣當炮灰使的活,怎麽會沒有危險?你是那次行動的總指揮,讓別人相信你沒有預知到可能的危險,那未免太過牽強。孟凱文起初是不願意讓我去的,因為我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比不得局裏的女警,至於為什麽到最後依舊派我去,我也清楚,因為隻有我才能引對方上鉤,畢竟,在你的刻意渲染下,他們都覺得我是對於你來說很重要的人,是塊不可多得的肥肉。”


    說到這裏,她又停頓了一下,白笙安沉默地給她倒了杯熱水遞到她手裏,他的手指不再幹淨整齊,遍布著幹涸的血跡和密密麻麻的傷口,她無暇深究,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胃裏回暖,才繼續開口道:“對於生日這種事情我其實沒有多大執念,以前總是陸霖陪我過,打打鬧鬧的也就算了,但是今年不一樣,我有了喜歡的人,生日也就不單純隻有這麽一個意思了,我想讓你陪我吃飯,你沒時間,我可以等,但是,等到最後你都沒有來,第二天,你送我禮物,前提卻是你把陸霖送給我的禮物隨手扔了。你對我拿不出一絲一毫的真心,卻不允許別人對我好,陸霖收集那些珍藏本花了整整一年,動用了他所有的人脈,他也是個脾氣倔的,輕易不求人,但是為了讓我開心,他腆著臉奪人所好。那些畫具是他親自從國外帶回來的,他有點暈機,在飛機上吐的空姐都被他煩透了,下了飛機,異國他鄉,他語言不通,買那套畫具不知道被人狠宰了多少。但是,你就那麽隨隨便便地扔了,我也很自私,因為喜歡你,所以就如此縱容你作踐別人的心意,你送了我同樣的禮物,卻沒有半分陸霖的心意,那些書是出版社送你的吧?我看著還有出版社給你的贈語,你撕都懶得撕,好幾本書估計放久了,封麵上落滿了灰,那些畫具就是之前我在你家的時候用過的,筆刷都沒洗,是因為我喜歡畫畫,你恰好經常接觸插畫,我喜歡懸疑推理的小說,你恰好是我喜歡的作者,你送我禮物都是因為恰好順手而已,如果我喜歡的是其他的,你保不齊還會送我這些,就像那副耳墜一樣,隻是順手而已。”


    【第八章】


    說這些話的時候,蘇瑤神色一直很平靜,不卑不亢,沒什麽哀怨淒慘的成分在裏麵,語調也是平平淡淡,像是講別人的故事,唯有再次開口時,語氣終於帶了絲哽咽:“這一切我都可以裝作不在乎,裝作不知情,繼續在你身邊扮演傻子,因為我知道,你生性淡漠,待誰都是一樣的,但是,唯有對貝希文,你卻表現出超過平常的關切和維護,僅僅因為她柔柔弱弱,性子溫軟,話說的少,活幹的多,不給你添麻煩,能隨時解決你不想解決的瑣事,因為她對你忠心耿耿,你就始終不相信別人對她的非議。我早就和你說過,我說貝希文對我有種莫名的敵意,但是你不相信,我說她模樣詭異陰森,你還是不相信,我說她在我畫筆裏裝了刀,割壞了我的虎口,你終於生氣了,說我不要隨意冤枉她,她是個好人。再後來,她送了我一盒老鼠,屍首分離,滿盒子呼嚕嚕的滾,你的回答我猜都猜得透,貝希文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壞人,我才是隨便冤枉人的壞人。”


    她越說越氣,眼淚不受控製的流下來,很快就模糊了視線,隻有說到這,她才是真的委屈,她哽咽的哭出聲,緩了好久都不能順當的呼吸,白笙安在一旁看著,感覺自己的心髒隨著她的哭聲被狠狠地揪緊,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但是他清楚,這樣的感覺,他永遠都不想再體會。


    “你送我去律所那天,我說了我不想去,因為我知道,貝希文遲早會對我下手的,但是你不聽,非要讓我去,其實不怪你,是我自己放鬆警惕,才中了她的招,事到如今,怪誰都沒有用,要怪隻能怪我自作聰明,要是早一點大徹大悟,也不用受這無妄之災。現在,你的事情應該了了,我的利用價值也沒了,我們就好聚好散吧。”


    說完最後一句,她算是為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畫上了休止符,她低著頭一把一把抹著洶湧而出的眼淚,心中酸楚苦澀的能捏出水來,她雖然下定了決心,但是看著白笙安全然沒有否認的意思,依舊覺得心裏沉甸甸的往下墜,漸漸變得冰涼一片。


    白笙安始終一言不發,沉默著聽完了她的控訴,他揉了揉左耳,嗓子幹澀到發不出任何聲音,緩了很久,才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你……想好了?”


    蘇瑤低著頭狂哭,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白笙安的背影像是天寒地凍般的僵直,他艱難的挪動著腳步,走到她跟前,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發頂,看著她頭頂的傷口,心口悶的喘不過氣來:“想好了,我……就放你走。”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關門聲響起的時候,蘇瑤終於忍無可忍,悶在被子裏嚎啕大哭。


    白笙安出了住院樓,正好碰上尚緒之踩著高跟鞋迎麵過來,氣喘籲籲的盯著他,柳眉倒豎,火冒三丈:“白笙安,你要不要命了!你他媽耳朵都聾了,整個後背被剝了一層皮,手術還沒做,剛一睜眼就往外跑,蘇瑤就是個觀音菩薩,你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再去給她燒香!”


    白笙安沒說話,昨天晚上的爆破他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被炸聾了左耳,後背被中度燒傷,醫生說,後背的皮膚可以愈合,可能會留疤,但是耳朵的話如果是應激性耳聾還比較好說,如果是永久性耳聾,那就回天乏術了。


    “誰打你了?”尚緒之一雙杏核眼圓睜,敏銳的發現了他耳邊的血跡:“你要不要命了,醫生都說你要聾了!你還作踐自己!”她心裏清楚,如果不是他默許,沒人能傷的到他,頓時覺得心裏酸楚難耐。


    她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蘇瑤而起,如果不是她,白笙安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皮外傷不刻骨,怕的是被抽去了精氣神,她所見的白笙安,永遠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如今卻是跌落凡塵,被作踐成了這般德行,當下,怒不可遏,踩著高跟鞋就要往裏衝。


    白笙安耳朵不舒服,半個腦袋跟著嗡嗡作響,騰出一隻手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語氣裏沒帶什麽情緒:“你要幹什麽?”


    “我倒要問問這個天仙一樣被你供著的人,她摸摸自己的良心,能不能對得起你!”


    “是我對不起她在先。”白笙安鬆了手,點了支煙,隔著煙霧,尚緒之都能看得清他眼底霧靄般化不開的痛楚和說不出的頹唐落寞。


    她怒極反笑:“你怎麽對不起她了?她是個不知好歹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別人把她捧在心尖上,她倒是學會了甩臉,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她出言不遜,白笙安眉頭緊了緊,微帶不悅,但是並沒有發作,隻是抬手敲了敲車門:“上車!”


    尚緒之心裏越發的不平衡,她喜歡了他這麽多年,為了他吃盡了求而不得的苦楚,她原本想著,就這樣高不可攀也好,遠遠地給她留個念想也成,但是這個不討好的蘇瑤把她神砥一般供奉著的人作踐到如此地步,她怎麽都忍不下這口氣。


    “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妖精,讓你這麽難以割舍!”


    她剛一邁腳,身後就傳來白笙安冷峭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的慍怒:“不要去招惹她!”


    “……”尚緒之邁出去的腳僵在原地,心裏酸楚的能滴出水來。


    開車送白笙安回醫院,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尚緒之最了解他,深知他此時的沉默是異於平常的,平常的冷漠是透著高傲寡淡的氣質,但此時,卻像是被人抽筋扒皮,沒了說話的力氣。


    他眼底依舊透著驅散不盡的痛楚,那樣深沉厚重,看的她分外難過,她和他相識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流露出這樣的神色,他是淩駕於任何人之上的神砥一般的存在,從來不屑於凡夫俗子的這些感情,正是因為他如此孤高自傲,她才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是如今,他為了另一個女人讓自己變得這般狼狽,她心底像是被千千萬萬的螞蟻啃齧一般,泛著密密麻麻的銳痛。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


    到了醫院,聯係好的專家已經候著了,見白笙安回來,正要討論治療方案,他的手機卻突然響了,他接起來,習慣性的放在左耳邊,頓了一下,才倒手換到右耳。


    打電話的是孟凱文,隻說了一句:“貝希文鬧著要自殺,怎麽處理?”


    “我馬上過去。”白笙安的眸色漸深,透著森森的寒意。


    貝希文是在律所被抓的,她天真的以為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隻是,還沒等找到中轉站,就被早已經摸底的孟凱文逮了個正著,她蜷縮在角落裏歇斯底裏的尖叫,揚言如果不讓他見白笙安,她就咬舌自盡,孟凱文受不了女人的尖嗓門,捂著耳朵給白笙安打了電話。


    不到十分鍾,白笙安就趕來了,外頭豔陽高照,但是他身上的氣質陰冷的如墜冰窟,他依舊是冷漠的性子,但是這冰冷裏又多了份啖血食肉的恨意,連眼底都透著厚重強勢的陰翳,讓人光看一眼,都覺得毛骨悚然。


    貝希文見白笙安進來,眼裏立刻綻放出光芒,瞬間變得像鵪鶉一樣乖巧,眼底透著眷戀:“白先生,你來看我了。”果然,他雖然性子冷漠,但是比誰都溫柔,他待她,是與眾不同的。


    白笙安麵色未變,隻是不辯情緒的問了一句:“你要咬舌自盡?”


    貝希文目光淒楚,但神色堅定:“白先生,你就是我這輩子的信仰,我別無他願,死前能見你一麵,我就無憾了。”


    白笙安突然大笑,眼底卻如同千裏冰封一般結凍,他一點點靠近她,輕輕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打撈出來的一般嘶嘶冒著寒氣:“你想死?想解脫,是嗎?”


    貝希文覺得此刻的白先生太過陰森詭異,但是她依舊一動不動輕聲開口:“我知道,我是要坐牢的,一個人忍受漫長的孤單比讓我死都折磨,我死了,我的靈魂要被托付給神明,那是我最向往的極樂,我已經完成了任務,能……”


    她最後一句話沒說完,就變成了犀利尖刺的哀嚎,因為白笙安的手指卡在她下頜骨的兩側,生生的把她的下頜骨捏到脫臼。


    她整個下巴都脫下來,詭異的懸吊著,嘴巴合不攏,隻能發出空洞的哀嚎聲,模樣看著詭異的很。


    但比這更詭異的,是白笙安的神情,他眼底沒有一點溫度,嘴角甚至高高的揚起,居高臨下的看著不住哀嚎求饒的貝希文,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讓你死,隻會便宜了你,我要讓你至死都受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欠我的,不是一條賤命就能還得了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貝希文接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麵色慘白,托著脫臼的下巴,渾身抽搐的暈了過去。


    孟凱文這才叫人七手八腳的把貝希文拷好了抬上警車,路過白笙安身邊時,後背還嗖嗖的冒著寒氣,白笙安明知道他是貝希文最後的念想,卻故意把事情做得這麽殘忍,把她逼到了絕路上,讓她徹底生無可戀,但偏偏還得在牢獄之中受盡漫長的折磨,真是太殘忍了!


    要怪就隻能怪貝希文有眼無珠,惹誰不行,非要招惹蘇瑤。


    解決了貝希文,白笙安才麵色慘白的回了醫院,一時間,護理站,醫生辦公室,手術室跟炸了窩似的,穿著白大褂的人耗子似的亂竄,白笙安被抬上手術床,在不絕於耳的嘈雜聲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爆破事件過去一周,蘇瑤已經基本恢複到了從前活蹦亂跳的狀態,她和律所解除了合約,經手人是那個沒來得及在黃道吉日迎娶米露露的柳瑞文,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替白笙安畫的插畫交了稿,她去了陸霖的公司,跟在他屁股後頭作威作福。


    生活變得平靜無波,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一天,蘇瑤正和陸霖商量這次畫冊的封麵,前台小妹隔著兩道玻璃門扯著嗓子喊她:“蘇瑤,有個警察叔叔請你喝一杯呢,你是不是背著我們奸淫擄掠了?”


    蘇瑤已經習慣了她的不著調,把手裏的冊子放下,笑著走出來:“擄掠倒是可以,奸淫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她一扭頭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時,麵色一僵,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孟警官好!”


    孟凱文看著她春風滿麵,唇紅齒白的模樣,像是沒事人一樣不受一絲牽連,心裏隱隱有些不平衡,當下說話有些生硬:“蘇瑤,我想和你說兩句。”


    “我靠,不會是你舊愛見不得你和新歡雙宿雙飛來捉奸了吧?”前台小妹蹭的站起來,眼冒精光,孟凱文被她看的怪不舒服,皺了皺眉,扭頭去外頭等了。


    “別亂說話,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正經的警察,你瞎想什麽呢?”蘇瑤理了理衣襟往外走,小妹嘻嘻的笑著:“警官是正經警官,蘇瑤是不是正經蘇瑤就不清楚了。”


    蘇瑤笑笑,不理她的插科打諢,出了門,語氣不再那麽輕鬆,她知道,孟凱文和她沒什麽私交,這次來的目的,八成是因為白笙安。


    果不其然,見她出來,孟凱文也不講究什麽場合鋪墊,開門見山道:“我哥已經在重症監護室躺了一個禮拜了,那個死樣子讓人看著難受,我看你也不忙,有空就去看他一眼,他從前確實讓你難受了,但是現在也遭了報應,你就放他一馬,念在他是個殘疾人,別和他計較。”


    他這寥寥幾句,信息量極大,蘇瑤嗓子眼堵得慌,心口突突的跳,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白笙安怎麽會進了監護室,又怎麽會變成殘疾人?


    她手心一片冰涼,嘴角僵硬,說不出半句話,孟凱文看出她的擔心,心裏有了盤算,接著道:“白笙安雖然是我哥,但我也不是那種毫無原則的人,他待你的種種細節,我都看在眼裏,感情這種事,講究個兩情相悅,相互平等,他總是拿鼻孔瞧人的臭毛病確實很欠揍,你跟著受盡委屈,我也不能繼續把你往火坑裏推。不過就事論事,他雖然對別人是塊千年捂不熱的冰疙瘩,但是你對他來說,卻是唯一一個特殊的存在,或許你覺得他對你不夠好,可是你要看是在什麽樣的起點上,對於情場高手來說,他那點熱乎勁都不夠女孩多瞧一眼的,但是對於他這種從小長到大沒什麽人性的冷血動物來說,其實挺難能可貴的。就好比你讓一個天才算微積分和讓一個傻子算五加五等於幾,我相信,後者肯定會更讓你感動。”


    “……”蘇瑤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也不用這麽刻意的貶損他。”


    孟凱文心中鬱結,堵得慌,掏了支煙出來,扭頭問她:“可以抽嗎?”沒等她回答,他就自顧自的點火,開始吞雲吐霧:“我在你麵前從來沒必要矯情,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不矯揉造作,率真誠懇,很討人喜歡,現在像你這樣可愛的女孩子不多了。”


    蘇瑤低笑:“先抑後揚,是不是接下來就要‘但是’了?”


    “你猜對了。”孟凱文猛地吸了一口煙,嗓子啞啞的:“但是,不管多可愛的女孩子,都受不了我哥那樣的低情商,他從小每天盡看些恐怖血腥的玩意,家裏人對他也從來沒怎麽噓寒問暖過,他的童年裏隻有錢和死人,你也知道,小時候扭曲了的三觀,長大之後是撼動不了的,所以,導致他現在基本滅絕了人性。他不懂得人的基本感情,不懂得喜歡,愛護,擔心,疼惜這些到底是怎樣的情緒,他覺得自己的價值和畢生追求就是各種各樣的案子,但是,他雖然不懂這樣的情感,卻有愛人和被愛的本能,他喜歡你,可他對這種感情很茫然無措,不知道如何處理,沒人教過他怎樣去愛一個人,嗬護一個人,所以他隻能憑著本能行事,方法簡單粗暴,並且毫不奏效。知道你被羅雅雅綁架後,他跟瘋子似的滿大街跑著找你,那是發自內心對你的擔心,隻可惜他不會表達,你被救出來之後,他安了心,然後屁都沒放一個。得知你被貝希文綁架後,他一個人躲在屋子裏推理,整整用了五個小時才推理出來,幾乎是他平時所用時間的兩倍,不是因為這地方難找,而是因為他無法平靜下來,關心則亂,你也知道的。他著著急急的下樓,竟然能把手肘刮破了,他是想去救你,但是偏偏那個變態馬上就要引發自殺式爆破了,如果他選擇去救你,那麽,就會有成百上千的人死於非命,他隻能顧全大局。那個變態要和他同歸於盡,他倆一起從大橋上倒下去,我還以為他死了,跟放煙花一樣,炸成肉沫沫了,哭的跟狗似的,沒想到他還活著,吊在護欄上,但因為爆破的衝擊力,他的整個後背中度燒傷,跟燙豬似的脫了一層皮肉,耳朵炸聾了,醫生說不排除永久性失聰的可能性,他昏迷之後,醒來就不管不顧的去找你,被你罵了個狗血淋頭……”


    蘇瑤擦了擦眼角的淚,無奈的低笑:“我沒罵他。”


    “總之,他走的時候跟打了雞血似的,回來就跟被黑白無常收了魂似的,要死不活的耷拉著,人啊,果然得有精氣神,沒了精氣神,就是一行屍走肉,他就跟上了案板的豬肉一樣,由著人折騰,手術後不吃不喝,吊著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外頭,門一開,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瞪大眼睛,見是我進來,又跟死了一樣沒氣。有一次尚緒之進去了,他以為是你,在那瞎樂,湊近了一看,不是你,差點把尚緒之的臉都抓花了,他在那窮折騰,人家護士給他紮了好幾針,才重新輸上液。醫生說,他這種主觀排斥治療的現象很危險,因為他還沒有脫離危險期,身體抵抗力下降時,後背的感染隨時能要了他的命,他現在神誌都是不清楚的,時好時壞,蔫不拉幾的,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以為他會慢慢好起來,誰知道他一天不如一天,他才三十來歲,正是一枝花的時候,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孟凱文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抽了一口煙,把眼角的濕潤逼回去了,過了幾秒,才開口道:“你就當發發善心,你去看看他,他要是好了,再敢騷擾你,我就把他另一隻耳朵也扇聾了,絕對不讓他繼續禍害你,但是,至少這個時候,你幫幫他吧!”


    蘇瑤心酸的泣不成聲,她雖然計較他的冷漠,卻心疼他受的苦楚,她寧願他一如既往的,高傲的離開她,也不願他這副樣子,讓她心如刀絞。


    蘇瑤自然是二話不說要走的,陸霖見兩人說完,抬步走過來,把蘇瑤拉到一邊,蘇瑤以為他要訓斥自己,比如說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卻隻是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傻麅子,我也看出來了,你這幾天不是真的開心,不過一個禮拜,瘦的下巴都尖了。”


    蘇瑤哽咽出聲:“我下巴原來就是尖的。”


    “去吧,去看看他,你不要故意為難自己,你心裏還沒有真正的放下她,與其這樣互相折磨,倒不如再去確認一下,你到底有沒有真的想開。”


    蘇瑤輕輕地點了點頭,格外感激陸霖的善解人意。


    去了醫院,蘇瑤換了防護服,捂得嚴嚴實實,隻露了兩隻眼睛在外頭,被護士領到了白笙安的床位,他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因為後背受傷嚴重,他隻能側躺著,鼻子裏插著胃管,胸口還連著心電監護儀,手背和胳膊上紮著靜脈留指針,頭頂上掛著沉重的吊瓶,她看著他露在被子外麵的那截手臂,白淨的胳膊上淤青一片,心口突然收緊,她就站在他床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聽見動靜,白笙安慢慢的睜開眼睛,直到看清來人是她,空茫茫的眼底才泛起了光澤,他虛弱的伸出手,牽連著一堆管路窸窸窣窣的作響,他輕輕地握著蘇瑤的手,像個孩子一樣驚喜的說道:“你來看我了?”


    他的聲音沙啞幹枯,沒了半點往常意氣風發的模樣,在僅有的十五分鍾的陪侍時間裏,兩人再沒開口說一句話,白笙安隻是握著蘇瑤的手笑,她隻能扶著床檔泣不成聲。


    陪侍時間過了之後,蘇瑤正要走,他卻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神情惶恐的雙手緊緊抱著她的手腕,嘴裏呢喃著:“別走,別走,再待一會兒。”


    護士很為難,輕輕扯開他的手,蘇瑤轉身離開時,看見他注視著她的背影不停的掙紮,輸液的管路被掙脫來,他青紫一片的胳膊上頓時變得血紅。


    出了監護室,蘇瑤覺得自己胸口依舊憋悶的無法呼吸,她蹲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開口道:“他不是有家庭醫生嗎?為什麽不能回家裏?”


    “家庭醫生隻能解決小毛病,他現在命都剩半條了,遇到突發狀況,家庭醫生可解決不了。再說,你也不用心疼他,他現在因為感染發燒,腦子是糊塗的,跟傻子差不離,在哪待著不一樣。”


    蘇瑤心口一陣陣的絞痛,伸手掐著孟凱文腿上的肉,哭的泣不成聲:“他多難受啊,你別這麽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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