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在長興侯府重重關上的側門前,小侯爺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的慢慢離去了。


    沿著侯府繞了一圈兒轉去平西街,魏晅瑜在平郡王府門前下馬。


    在後院花苑涼亭裏找到正伏案寫著什麽東西的表哥,永平侯大人清了清嗓子施施然坐下。


    從聽到下人傳報開始就著急忙慌收拾好石桌上一幹文書的平郡王世子,此時心中緩緩舒上一口氣,抬頭去看不請自來的糟心表弟。


    “今日怎麽有空來找我?”以世子殿下的經驗來說,無論何時,這小表弟上門都不會有好事。


    魏晅瑜看一眼倒黴表哥,慢慢飲下茶水,“今日春光正好。”


    沒頭沒尾的來上這麽一句,即便世子殿下心有七竅,也猜不透這糟心表弟要說什麽。


    所以,“你來到底有什麽事直接說,我這會兒正忙!”


    魏晅瑜理了理衣擺上的褶皺,狀似無意道,“長興侯府的桃花不錯,有機會可以邀請程姑娘一同去賞花。”


    長興侯府?周湛一時間差點沒反應過來這糟心表弟說的是薛家,等反應過來,又有些疑惑,狗都嫌的小表弟和他未婚妻一起去賞花?


    等他腦子裏繞了三圈兒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氣得翻了個白眼,“有沒有搞錯,你這是和我炫耀你能登堂入室了?”


    “薛家居然讓你進門!薛姑娘不是早就明明白白拒絕你了嗎,你還打算死纏爛打纏上門?不怕被人家薛侯爺拿刀追啊!”


    老天可鑒,世子殿下這一席話可是真心替糟心表弟考慮來著,絕不是明嘲暗諷借機嘲笑!


    魏晅瑜眼神鄙夷的瞟了一眼倒黴表哥,“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


    末了,永平侯大人袍袖一甩,揚長而去。


    周湛眉心直跳,這是罵他自以為是?蠢不可及?


    不過,小表弟什麽的果然是這世上最糟心的物種,辛辛苦苦來一趟就為了和他炫耀一句自己能在心上人家裏登堂入室?


    呸,小心你進去了也被人攆出來!


    世子殿下心裏這麽想著,卻不知他正好戳中真.相,等亭中再度恢複安靜之後,他翻開文書之下墨跡未幹的紙張,頗為憐惜的歎了口氣,“委屈了我的小乖乖。”


    將被汙的紙張挑出來重新謄寫,世子殿下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將心血來.潮的新靈感記下。


    “跳崖斷腿是不是有些不夠慘啊?”他喃喃自語,“要不然再加一個被心上人欺騙吧,這樣看起來更順一些,嗯,還可以再給他製造一群新的敵人,情敵也得有……”


    嘀嘀咕咕的周湛興致勃勃的寫著自己心愛的故事,手邊紙張一角,“癡夢”兩個字隱隱約約。


    於是,等小侯爺再一次循著以往慣例買了話本回家時,第一時間就翻開了那給了自己莫大啟發的署名“癡夢客”的話本,細細研讀起來。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受益匪淺。


    ***


    太陽西沉之時,薛侯爺一家三口同京外來的一群年輕人坐在花廳裏嘮起了家常。


    有薛侯爺和薛冶兩個性情爽朗的人在,再加上大家關係彼此親近,眾人都很捧場,花廳裏一時間極為熱鬧。


    薛蘄寧在旁邊聽了一會兒,覺得漸入佳境之後,就和之前那個相貌憨厚的領頭青年去了外麵單獨說話。


    作為耗時許久研製出現在這個花茶方子的人,郭星文顯然是一個極有主意的青年,這點,從送進京裏的信和前去接人的途中,薛蘄寧就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這會兒,她想說的也是更重要的一些事情。


    “有關熏花茶的生意,目前我們的打算是由長興侯府、惠安侯府、延平長公主同肅親王府共同參與,”薛蘄寧溫聲道,“這樁生意做成功的話,會比你想象中獲利更為龐大,同時,牽扯到的利益關係也不少,所以,為確保萬全,我做出了這個決定。”


    郭星文聽得認真,末了,問了一句,“侯府在這樁生意裏能占利幾成?”


    這個青年出乎意料的沉穩,臉上並沒有怨懟,反而眼神與態度中處處透著親和。


    薛蘄寧心情更好了些,如實回答,“三成,純利。”


    作為出了方子的主人,三成聽起來似乎並不高,但是純利二字顯然意味著非同一般,尤其是當生意攤子越大、涉及到的利益越龐大的時候,用來各處的花費、打點及其人工、利益分配等,並不是小數目,以程菡的觀點,三成純利已經是她能為好友所能爭取到的極限了。


    畢竟,延平長公主,肅親王府,乃至江南世族,都不是吃素的,一個背靠皇帝,一個背靠宗室支柱肅親王,還有惠安侯在戶部與工部發力,總之,這些庇蔭與人情都不是憑空而來,而是要拿利益去換的。


    以程菡的心思,她插手隻當是幫朋友,但她父親與同僚那裏必然是要打點的,不然身居高位整日忙碌的朝廷官員哪來的好心去為一個花茶生意背書。


    肅親王府那裏有周懋那個機靈鬼,想必也能得到滿意的答案,至於延平長公主,也是同樣的道理。


    再者說,程菡為著生意費心出力,薛蘄寧絕不可能讓好友為自己勞累還再欠下一堆人情,本來這生意就是為了給阿菡壯底氣,若為了生意反倒是讓她還未出嫁先在未婚夫家人那裏矮一頭,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有關這些考量,薛蘄寧並未隱瞞,而是對眼前的青年盡數道出。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了。”最後她道。


    郭星文笑了笑,比薛蘄寧想象中更為明智且通情達理,“有勞小姐費心了。”


    “本來送方子進京,是為了給侯府多些進項,沒想到最後會弄得這麽大這麽麻煩,也是我之前想差了。”


    作為花茶方子的主人,要說郭星文之前沒想過這生意有多賺錢,顯然並不可能,僅僅隻是京外的一個小地方,這方子都能摟銀錢無數,更別提日後攤子鋪開後熏花茶在整個國朝流行開來。


    說是潑天富貴金山銀山都是可以的。


    “老叔的心意我知道。”薛蘄寧道,“除去這些之外,還有一件事我想征詢你的意見。”


    生意上大的規劃郭星文無法主宰,但其他方麵,薛蘄寧替他爭取了不少。


    “花茶生意布局還要一段日子,在此之前,我想問一下,你日後是打算從商還是做其他?若從商,侯府這邊的生意我可以全數交給你,除非大事要事,我不會過問,若你有其他打算和想法,可以先告訴我,隻要我能做到的,必定盡力。”


    至此,郭星文臉上才終於露出了驚訝之色,他是知道父親口中的這位薛小姐很有決斷與魄力的,但顯然,他的知道和現實還有一些差距。


    這已經不僅僅是魄力與決斷的問題了,而是胸襟與氣度的差別。


    就如她所說,這是一筆極大的生意,金山銀海都隻是開始,能如此隨意且堅決的就將權力盡數交給他,但凡他私心過重一些,侯府都可能雞飛蛋打,尤其是,以他所知的這位小姐的性子,她所說的大事要事才過問,隻怕也不是計較錢財,而是因為其他。


    見對方沉默不語,薛蘄寧也不急,“我現在隻是問問,你還有時間可以好好想想,不管是從商抑或者其他,隻要你想做,都可以試一試。”


    “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說,嚴格來說,並不是花茶生意的問題,而是組建商隊與護衛隊。”


    “家裏和西北這些年退下不少人,我打算挑人手組織商隊與護衛隊,日後借著花茶的便利到處跑跑,也能給家裏多添些進項,還有我記得花茶的製作似乎對人選並沒有太過於特殊的要求,也可以安排不少人……”


    這些事情是薛蘄寧考慮了許久的,其他幾家如何她不清楚,但薛家這裏,肯定是要用那些故舊的。


    侯府再多的幫補也隻是杯水車薪,給那些人尋一條好的能長久維持生計的出路才是關鍵。


    這也是她將方子推出去找人合作的初衷。


    純粹的賺錢始終隻是小道,如何在賺錢的過程中做到更多的事才是她所追求的,畢竟,薛家不是商戶,她們家也不是為了賺錢才做這些。


    如果之前郭星文隻是驚訝與意外,現在的沉默就很複雜了。


    “小姐做得很好,這些事情都可以依著您的心意來,我個人很讚同,而且無論是父親和叔伯們抑或者侯爺,想必都會很高興很樂意。”


    對於從小耳濡目染生活在父親洗腦之下的郭星文,他太清楚那些視同袍如兄弟的漢子們的心理了。


    在父親口中,薛侯爺是最好的,兄弟們是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小姐和世子也是大大的好人,總之,幾乎鍍了金子般無一不好。


    即便曾經被信任的好兄弟騙光了錢財,落得被人追債上門的境地,他也隻是沉著臉坐在一旁一語不發,不曾出口一句怨言。


    那時候家裏天天都是來討債的人,他躲在母親懷裏瑟瑟發抖,充滿了怨怪,責問自己的父親,“他是壞人!是害我們家的壞人!爹你不明事理!”


    那時候父親抬起的巴掌差一點就落在臉上,看著他的眼睛裏通紅一片,“不許你這麽說!若不是家裏老娘和妹子快要被人逼死,誰會昧著良心害自己的好兄弟?你叔當年替你爹擋刀的時候眼都不眨,若非走到絕路,你當他願意做這種事?”


    那時候的他嗤之以鼻,覺得父親是冥頑不靈,但當那位叔叔後來拚著一死托人將沾了血的銀子送過來時,郭星文看到從來都很高大的父親彎了腰,躲在灶房裏哭得不能不已。


    後來,他才知道,銀子送來了,但是叔叔也沒了。


    自此之後,父親就多了許多白頭發,笑容也不如以往爽朗。


    或許就是因此,郭星文才會沉迷於研究賺錢的東西,花茶方子是他迄今為止最成功的作品。


    畢竟,條件簡陋,資源太少,成果自然很有限。


    說實話,他這次入京其實純粹是奉父命,以他的想法,因著方子,侯府必然會給他們家大筆銀錢,可以讓家裏人都過上好日子,還能給那些叔伯們多一條生路,至於他,卻是不打算留在這裏的。


    一張金方子,足以償還侯府多年來的恩情,他也能夠去尋找自己的未來,而不是整日被父親耳提麵命要如何感恩,為侯府盡心盡力做事等。


    身為年輕人,他的未來和父輩是不同的,他也不想相同。


    但這一刻,看著麵前眼神清正的少女,他遲疑了,猶豫了。


    或許,有些事情並沒有那麽絕對。


    第24章 1-24入宮


    這幾日,長興侯府裏一如既往的安寧平靜, 隻除了外院那裏有些忙碌。


    跟著郭星文從京外而來的年輕人們, 沒有人不想找到好差事幫補家裏, 尤其是侯爺和小姐親口說了要給他們安排合適的差事, 從商鋪夥計、手藝人到商隊、護衛隊等,提供了許多或學習或賺錢的機會。


    就像從前那些年侯府裏對他們的心意一般, 這次仍舊悉心竭力, 充滿善意。


    這麽一想, 也難怪家裏父輩們對侯爺和侯府如此推崇,雖說世子年紀小還未長成,但是有小姐支撐門戶, 大人們同樣一迭聲的囑咐他們用心做事,不能偷奸耍滑, 給府裏添麻煩。


    薛蘄寧最近收了不少感謝和特產, 心裏和庫房裏都滿滿的, 雖說前陣子因為她退婚之事父親心思有些重, 但這些人一來, 他心情瞬間好了很多,每日裏笑容不見消失。


    至於需要她偶爾操心的弟弟,也小尾巴一樣跟在郭星文身後,到處跑個不停。


    總之, 家裏到處都充滿了勃勃生氣, 所有人都很開心。


    這樣很好。


    她這麽想著, 眼角餘光看到桌案上的信和木匣子, 笑容凝滯了一瞬。


    不,也還有地方不那麽好。


    雖說這幾天人沒上門討嫌,但是東西和信卻從未斷過,即便她根本沒打開,也知道裏麵大概寫了些什麽話送了什麽東西。


    魏晅瑜,真的是和從前很不同啊。


    薛蘄寧拆開幾封信,一目十行的看過,麵無表情的合上,然後連同匣子一起,放到庫房最深處——不仔細翻絕對看不見找不著的深處。


    等信和匣子的數量積攢到十一這個數字的時候,家裏迎來了一位笑容和善的內侍,直言皇後娘娘同長公主邀請長興侯府薛小姐同惠安侯府程小姐入宮覲見。


    薛蘄寧看著眼前這位麵白無須眼神和善聲音親和的中年內侍,沉默了下,旁邊薛侯爺甚是開心的上前送禮搭話。


    雖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擅長內宅之事,但也知道能入宮得宮裏貴人們的稱讚對女兒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有了皇後娘娘的名號在前,薛侯爺完全忽略了那個邀請他家女兒的長公主隻可能是宮裏那位嫁不出去的老公主。


    和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交情好?這是下半輩子不想嫁人了吧。


    萬幸薛侯爺沒想到這個可能,內侍心裏擦把汗,笑容更親切了,對著侯爺有些笨拙的詢問完全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畢竟,宮裏貴人們可是很看重這兩位侯府小姐呢,多捧著一些沒壞處。


    薛蘄寧坐在一旁,想到今日沒來的信和匣子,雖說她很不願意這麽想,但是比起為了談生意宣她和程菡入宮,怎麽看都是魏晅瑜的親人們想要見見她這個“迷惑”、“拒絕”了人家孩子的人更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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