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裏,一襲粉色宮裝的少女本來歪頭倚在車廂上閉目養神,等聽到身邊丫頭到了長興侯府門外的提醒,睜開了一雙不見疲累的眼睛,掀開簾幕朝著窗外看去。


    外麵侯府門口正有些熱鬧,像是正送東西入府,裏裏外外能看到不少精致厚重的木箱,驚鴻一瞥間,少女似是看到了有些眼熟的人影。


    “知道那是哪家的人嗎?”雲安郡主看了會兒,到底沒忍住出聲詢問。


    旁邊服侍的丫頭同外麵侍衛傳話,抓緊時間打聽完情況的人趕緊回來報信兒,“回郡主,聽說是永平侯府的人正給長興侯府送東西。”


    “永平侯嗎?”少女喃喃念了一句,看著外麵那副熱鬧場景,神色不太好看,眼神中有悵惘有惱怒還有不甘與埋怨。


    見自家郡主神色有異,幾個隨侍的丫頭都不太敢出聲,這些日子郡主陰晴不定的脾氣已經讓大家敲響了警鍾,這會兒是不敢貿然出聲的。


    馬車漸漸駛過長興侯府門口,就在那副熱鬧景象即將消失時,人頭攢動間雲安郡主突然看到了一個人影,身子立刻直了起來,聲音也有些緊繃,“薛蘄寧!”


    雖說多年未見,但該記得的人她卻記得很清楚,即便不過是輕飄飄的一眼,她也能確定那是被賜婚的另一個關鍵人物。


    直到車隊徹底駛過長興侯府門前,雲安郡主才放下了一直掀著簾幕的手,脊背不如剛才挺直,模樣也有些失神。


    馬車裏沉默許久,等終於到達惠親王在京中的宅院時,下車為自家郡主安排一切的大丫頭才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句低聲自語。


    “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春風送暖,這句話卻顯得有些涼。


    ***


    看著麵前擺了滿地的箱子,薛蘄寧麵無表情。


    第一次還有些意外,覺得不知所措受寵若驚,等這樣的場景接連.發生幾次之後,她就淡定了。


    畢竟,老是一驚一乍的也挺累。


    旁邊捧著茶杯力持端正的父親似是想說什麽,等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卻又臨時停了話茬,神情頗為鬱悶。


    也是,一樣的話重複說上幾遍之後,說的人覺得無趣,聽的人大概也覺著膩。


    薛侯爺挖空心思想了想,到底覺得麵對這種場景,作為一家之主,寶貝閨女的親爹,他得說些什麽才合適,因此,他清了清嗓子,見吸引到眾人的注意力之後,這才沉穩一笑道,“寧寧,東西你看著收拾吧,至於那小子,還是很不錯的。”


    作為同樣被未來女婿努力討好的嶽父大人,薛侯爺雖說言語中是誇獎,但眼神裏卻寫著“別太快心軟”這幾個字。


    薛蘄寧嘴角抽了抽,乖巧點頭,“爹放心,我明白。”


    怎麽說呢,薛蘄寧覺得自己這會兒和父親同弟弟的心思是一樣的,有感於魏晅瑜的“熱情”,但又覺得難以承受,心有觸動的同時又覺得太早心軟失了顏麵。


    總之,父女三人一脈相承的保持了同一種態度。


    尤其是知悉更多內.幕的薛蘄寧,想起那個不能上門卻天天都在努力刷強烈存在感的得寸進尺厚臉皮未婚夫,無聲歎了口氣。


    將永平侯府送來的東西收拾一番,該入庫的入庫,該拿出來送人的送人,該自己收起來的慎重收起來。


    擺明了要送給嶽父的精美鎧甲同兵法書籍被送進外院書房,適合弟弟用的筆墨紙硯連同小型弩.箭被送進他的院子,至於一個又一個點明了要給她的重要匣子,薛蘄寧帶著丫頭們抱回了自己院子。


    衣裙首飾這些東西暫且不提,還有厚厚一疊信,以及單獨擺出來的幾個精致木匣,裏麵大概同之前一樣,俱是重要東西。


    每到這個時候,薛蘄寧房裏都不留人,全是自己親身上陣。


    信雖然厚,但其實寫得東西並不多,也算不上重要,真要仔細來說的話,最重要的大概就是永平侯一直強調的“有名無實”。


    接連幾天都被這四個字圍繞的薛蘄寧看罷信,動作利落的收起來,覺得自己胸口還是有些犯堵。


    講真,其實她不算討厭魏晅瑜,但說實話,魏晅瑜這個得寸進尺的手段同驚人的厚臉皮,著實讓她接受不良。


    想起程菡嘲笑她的那些話,薛蘄寧臉黑了黑,還是不是至交好友了,怎麽關鍵時刻,總是拖她後腿?


    心裏有些鬱悶,再開麵前這些被程菡稱之為“驚喜”的匣子時,她不免有些懨懨。


    隨手打開手邊的木匣,她打眼一看,是個繡得格外漂亮的荷包,配色精致,香氣宜人,看起來很是惹眼。


    沒想到魏晅瑜送了她這個,薛蘄寧有些意外,忍不住拿起荷包仔細端詳。


    確實是個很不錯的荷包,尤其是相比她蹩腳的針線而言。


    不過東西雖好,她卻也不大在意,本打算放下繼續看其他的東西,手指卻似乎摸.到荷包裏有東西。


    從裏麵掏出來一小團團成球的白紙,她慢慢鋪平展開看了看。


    上麵蠅頭小楷十足考驗眼力,走到窗前對著陽光看了會兒,她才盡數看清。


    等徹底看完之後,薛蘄寧臉色有些扭曲,再看向手上這個漂亮精致的荷包,突然覺得它格外刺眼,紮手。


    什麽叫“我知道你女紅不好,怕你因為不能給我繡個荷包互訴衷情心有愧疚,因此費心熬夜親手繡了個荷包以作慰藉”?


    薛蘄寧在房間裏來回走了幾步,覺得氣息有些喘,大概是“驚喜”有些大,她不知道這會兒是該感歎未婚夫才藝出眾,還是該按照他紙上所說,把荷包當做定情信物戴在身上,好後日出門相見。


    明明是對方的心意,但她怎麽覺著這麽堵心又氣人呢?


    “啪”的一聲合上木匣,將荷包重新收起來,薛蘄寧“驚喜”也懶得看了,直接拿了劍去小校場練武。


    過幾日,回鄉祭祖的師父就將遠行歸來,到時候要去東平侯府考校武藝,她覺得自己萬萬不能懈怠。


    沒有出色的身手,總覺得日後前途無光呢,這樣不好,她得努力。


    ***


    成國公府,後院正房。


    蓮花香爐中,煙氣嫋嫋升起,陳氏麵無表情的坐在成國公身側,看著下麵自進門起跪到現在還不讓起的兒子。


    若是以往,這個時候她絕不會這麽安靜,任由兒子受罰,但或許是近些日子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的緣故,她這會兒並不想插手這兩父子的對峙。


    尤其是話裏話外涉及的都是長興侯府那個麻煩時。


    成國公看著已有一年多沒見的兒子,眉眼肅穆,聲音中盡是威勢,“我隻問你兩句話。”


    “知不知錯,還有,錯在哪兒?”


    一句比一句更為強硬的質問劈頭蓋臉的砸過來,澹台曄神色不變,眉眼低垂,並不回話。


    一對親父子,關係卻僵硬到連話都難以好好說的地步,陳氏在一旁看著,心頭酸澀難忍。


    這副場景,無論看多少次,她心頭都疼得發顫,再想想那個從小到大隻要一出現就能得成國公溫言以待的麻煩,手就忍不住氣得發抖。


    “國公爺,你剛回來就讓曄兒跪著認錯,這認的到底是哪件事哪個錯?”陳氏到底壓不住氣,出聲質問。


    成國公看了妻子一眼,轉了下手中玉核桃,“你說他該認的是哪件事哪個錯?”


    被丈夫眼中的冷淡刺到,陳氏聲音有些高,“大概是沒了國公爺喜歡的兒媳婦,所以我們都是罪人吧。”


    “喜歡”那兩個字從妻子嘴裏說出來,著實多了幾分不好的意味,成國公神色更冷,語氣加重,“夫人,慎言。”


    若非此刻屋裏隻有一家三口,隻怕過不了幾日京裏就會有難聽的流言傳出,一個長輩,當著晚輩的麵,口舌如此鋒利,心思如此齷齪,也難怪長興侯府堅持退婚了。


    或許,沒了這樁婚事,於寧寧而言是好事。


    陳氏心情起伏得愈加厲害,偏偏一直沉默跪著的澹台曄此時也開了口,“母親!”雖然隻有兩個字,但隱含的責問之意卻絲毫不輸丈夫。


    “好好好,我說什麽都是錯!”陳氏氣得胸口起伏,在她的丈夫和兒子麵前,她永遠那麽容易被刺傷,而他們,偏偏每一次都刺得她遍體鱗傷。


    看著負氣起身甩袖而去的陳氏,成國公此刻完全沒了深談的心情,再看麵前跪得筆直的兒子,他忽然覺得有些失望。


    這個兒子像他,也像他的母親,卻偏偏到現在還毫不自知。


    或許他能扛起國公府的未來重擔,但真的,不是他想要的好兒子。


    “去跪祠堂,我不叫,不準起。”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


    澹台曄看著同從前一般的父親與母親,嘴角多了兩分冷意。


    從地上起來時,他拂去衣擺上的灰塵,想起再也不會因為一句話就上門來探望他的那個人,突然止住了動作。


    這個討厭的家裏,最後一個他喜歡的人,也沒了。


    第40章 1-40代價


    夜晚的祠堂, 冷風陣陣, 燭火飄搖。


    澹台曄跪在蒲團上,神情有些呆怔。


    從小到大他跪得最多的就是這些冷冰冰的祖宗牌位, 比起對著他那位威名在外的父親,他更願意對著這些牌位。


    至少, 他們不會用挑剔又失望的眼神看他, 也不會一次又一次對他疾言厲色。


    膝蓋有些疼,他看著隨風晃動的燭光, 視線落在旁邊的陰影處。


    那裏, 以往總會偷偷的放上一些吃的, 有時候是護膝,有時候是書信,總之, 不會像現在這樣空蕩蕩的。


    或許是看得太認真, 直到身邊多了人, 他都沒察覺。


    “比起跪祖宗, 我看你更想寧寧。”


    寂靜的夜裏,突兀出現的成國公聲音有些嚇人,但澹台曄不過是身體僵了下,就又恢複了之前的漠然神色。


    看著腰背比剛才挺得更直的兒子, 成國公神色和外麵夜色一樣冷, “我隻問你一句, 現在, 你後悔嗎?”


    隨著風聲而來的那兩個字太過刺耳, 澹台曄終於開口回了一句,“後悔如何,不後悔又如何?”


    他抬頭看向身旁愈發顯得高大的父親,嗤笑,“難道我後悔父親就能幫我挽回?”


    原本應該充滿諷意的一句話,因著說話的人不自知的期待和微弱的乞求,多了些別樣意味。


    成國公看著那雙映著燭光顯得愈發明亮的眼睛,緩緩地搖了搖頭,“不能。”


    好像燒得滾燙的炭火上突然被澆了一盆冰水,那雙眼睛即刻轉為暗沉,布滿了譏誚之色,“嗬。”


    澹台曄攏在袖中的手有些抖,他收回視線,繼續去看那些冷冰冰的牌位,覺得自己也冷得厲害。


    成國公看著樣貌同自己頗為相似的兒子,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神情頹然的青年。


    他的兒子,像他,因而走上了同他一樣的路。


    “你再後悔,寧寧也不會回來了。”他突然開口道,“陛下聖旨賜婚,日後就連和離都無可能,你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靠近她。”


    “這就是你要為自己曾經的錯誤付出的代價。”就像他。


    被人說出的實話是如此刺心,澹台曄猛然抬頭,看向成國公,氣息急促,“不可能!”


    “寧寧不會拋下我!”


    “拋下你又如何?”成國公冷眼看著神情狼狽的兒子,沒有絲毫心軟,“不過是離開一個不成器又不懂得尊重珍惜別人真心的人,有什麽不好?”


    “你像我,像你母親,學會了自私,卻沒學好如何善待別人,這樣的你,除了有個成國公世子的身份和還算不錯的皮囊,有哪點兒配得上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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