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脫下漁夫帽時的表情說不上愉悅,應該說他的目光是死死的盯著班玨, 嘴緊緊的抿成一條線。


    “我覺得你們要換個地方說話。”老黃拎起桌上的兩瓶威士忌,領著他們走到角落的沙發區坐下。


    “這位是麥克帕克斯,駐阿富汗的美國高級探員, 這位是大衛文森,神經內科權威。”他說。“也是我的教父,非常嚴厲。”


    “顯然我還不夠嚴厲。”大衛嘲諷。“在我心裏你就跟死了沒兩樣。”


    班玨聽得出來大衛的不滿, 不過大衛說話也是很小心的, 點到為止。


    “這位是布蘭奇,你可以叫他阿布, 他願意提供你們支援。”大衛說。“我以前義診時認識的,他父母死於凱撒手下。”


    麥克沒有出聲,而是轉頭看了眼班玨。


    靦腆的大男孩在聽到大衛提及父母時,臉色微微黯下來。


    “他說他目前在k的手下工作, k跟山姆的消息傳遞,他是主要的接線生, 負責翻譯組織內暗語跟回傳訊息去總部。”大衛說。


    “山姆?山姆巴朗?這家夥在這裏的勢力不小, 如果真的在這裏抓到他,那麽離凱撒就不遠了。”麥克說。“但現在他更小心了,畢竟之前才被你們小組抓過不是?”


    班玨拿起威士忌喝了一口,沒有直接回答麥克的問題, 而是直視阿布:“英語會說嗎?”


    阿布點頭。


    “但我認為用家鄉語言,你會比較親切?”他改用阿富汗官方語言之一的達利語開啟對話。


    阿布微睜大眼,神情明顯放鬆許多,那雙眼睛突然明亮起來。


    他在與班玨交談的過程中,原本還有些拘謹的他時不時被班玨逗笑,這反應讓大衛很驚奇,麥克則是從頭到尾盯著兩人,對於他們交談融洽的情景很專注,直到大衛替所有人倒滿酒,麥克才轉頭看大衛:“他們在談什麽?”


    “我也聽不懂,應該是這裏的語言。”大衛聳聳肩。“阿布其實很內向,我跟他認識幾年了,也沒有聽到他跟我說電話的時候會笑,放心吧,班對這種事很在行。”


    麥克抿唇,喝了一口酒才問:“你認識班多久了?”


    “從他7歲的時候吧。”


    “小時候他就這麽討人厭嗎?”


    “這一點倒是沒變。”


    老黃剛好過來添水,聽到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多補一句:“我完全認同大衛的話,那家夥真的不是人。”


    這時某人輕輕敲了一下桌麵,掃視三人:“對我不滿,請用別種語言,謝謝。”


    大衛忍俊不住,老黃偷翻白眼碎念,麥可則深深吸氣,拿起酒杯,阿布看到這情景又笑了。


    跟阿布談完後,大衛就先帶人離開了,班玨跟麥可則留下來。


    “我們第一個目標就是山姆,阿布會支援我們,山姆目前住在加拉拉巴德區,那裏的困難程度你應該知道。”


    “以前我們要過去的話必須成群結隊,至少兩隊,還要全副武裝。”麥克說。“這項行動我無法作主,需要上頭批準,另外也需要這裏的軍方單位協助,否則行動會很束縛。”


    “批準的部份你讓羅伯特去執行,你跟這裏的軍人打過交道,我想你會比較快見到能提供支援的人。”


    兩人簡單的做好工作分配後便分頭去進行,主要由羅伯特去找大使報告並獲得行動授權,麥克則找了過去一直對他們態度比較友善的內政次長來接觸,當麥克把與班玨擬定的作戰計劃告知身為次長的穆罕默德加尼將軍時,加尼將軍表態支持這次的行動,從言語中很高興有個對當地如此熟悉的探員來協助,並坦言過去對美國探員有些誤解,這次會盡全力支持。


    麥克把這消息帶回去大使館時,探員們的士氣提振不少,能獲得地主國官方正麵支持,這表示緝毒行動終於有了實質進展。


    會議後麥克找了班玨、羅伯特跟喬書亞開會,談完正事後麥克好奇的詢問班玨是用了什麽方法,讓這裏的軍方代表會願意協助?


    “每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遊戲規則,當然大部分國家會因為緝毒的關係選擇妥協或是無條件幫助,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吃這一套,一般人可能會因此扯你後腿,官方機構當然不會這麽做,但他們會懶得理你。”班玨說。“雖然主要緝毒戰力是我們,但我們是客人,要獲得官方支持最好的辦法,就是扶植出一個屬於這國家的緝毒單位,表麵上我們用他們的人,但實際上要無條件培養他們,從警察臥底訓練到法官、檢察官審訊流程或是詰問證人都必須要按照我們的規則辦事,這除了能真正建立起符合國際規章的審判秩序,也是能有效解決我們與這裏的矛盾。”


    “我理解你的意思。”麥克點頭,瞥眼看羅伯特,他也點頭。


    跨國辦案的麻煩就在此,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司法程序跟辦案原則,他們本質上是外來客,能做的就是跟地主國交涉,不太有談條件的空間,顯然他們過去忽略了這一點,在交談上總是忘了自己是客人。


    而班玨注意到了這件事,所以轉而用另外一種方式去溝通,最終獲得對方認可並主動協助。


    他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抓住山姆,首先是要臥底潛入山姆所在的城市裏,為了讓臥底行動更安全,班玨讓阿布找來裁縫特別製作當地服裝,除了支援的霹靂小組以及當地軍警隊外,主要參與臥底行動的探員有5個人,分別是麥克、羅伯特跟喬書亞,還有兩個會說達利語跟普什圖語的情報探員跟監聽探員,而他跟阿奇屬於線人,將會領著他們潛入那個世界上數一數二高度危險的城市。


    一個月後,他們整裝出發,屏棄所有美國大兵的配件,每個臥底探員都蓄了個大胡子,身穿沙麗戴上帽子,用黑色布巾蒙麵,隻露出眼睛。


    這次的臥底至關重要,想要完整知道這些毒梟是怎麽在地下溝通、運輸的細節,就必須要實地走訪一次才會明白,而平時他們在外圍用多高倍率的監控鏡頭下所能看到的,僅僅隻是他們製毒的過程,從來無法真正打入核心。


    這大概是這群探員這輩子最危險的任務了,但對於班玨而言,卻是熟悉到讓人反胃的感覺──他花了10年時間逃離這個地方,如今他又要再一次回去。


    進城前,他們被不少持槍的塔利班守衛攔下來盤問,所有臥底人員一概不開口,都交由班玨與阿布回答,他們在膽顫心驚中通過一個一個檢查哨,最後穿過山穀口,進入了目的地。


    這回行動的主要舞台,就是要進入鴉片市集,根據線報,山姆本人會來這裏交易商品。


    這個市集非常大,氣氛歡騰熱鬧,他們兵分兩路,阿布與跟羅伯特去實際進行交易以便紀錄流程,而班玨與麥克這一隊則主要盯著山姆,他們身上都戴著最新型的隱藏式錄音器,可以清楚錄製視頻與音頻。


    而很幸運的是,山姆在攤位上與探員偽裝成的顧客談笑風生,最後賣了三公斤的純古.柯.堿,這個清晰的證據已經讓探員們能交差了。


    當阿布與羅伯特交易完後,麥克迅速的通過對講機下達指令,霹靂小組跟緝毒警察衝進市集,市集整個陷入慌亂,支援小組們逮捕了山姆與其他正在進行交易的毒犯,並扣留所有攤位的賬簿。而這些賬簿頗有凱撒的風範,全部都是手工記賬,拒絕數位化操作,大筆的犯罪交易都是一筆一劃寫出來的。


    這項行動獲得空前的成功,他們搜集了一切對山姆不利的證據,並將他引渡回美國進行審判,沒意外山姆後半輩子都會在監獄度過。


    在移交山姆的那幾天後,他們就獲得一項更驚人的情報,來源是他們目前最信賴的線人──阿布,說k已經跟凱撒報告山姆的失敗讓組織損失重大,這筆帳要找美國人算,並秘密策劃要攻擊大使館以及他們這組小隊。


    阿布冒險攔截到這麽重要的對話,這讓班玨反而提高警覺,主動約了阿布單獨見麵,還約了羅伯特一同去酒吧。


    “阿布,我必須把你弄出這裏,越快越好。”羅伯特說。“班跟我都懷疑你的名字已經被組織知道,這次的情報無論真假,都不該是你這種層級能攔截到的內容。”


    阿布明顯感到害怕,但他仍表現出鎮定,羅伯特在知道阿布是線人的第一天,就替阿布搞定好了移民簽證,就是要在像這樣的時候救他一命,對他們而言,線人從認識、栽培到信任,建立起來的情感有時比家人還深厚,他們一定會保護這些為緝毒而冒險的勇士。


    但如果阿布離開,與凱撒組織唯一一道最被信任的窗口就會消失,因此他們得要想辦法讓另外一個人再潛入,而班玨就成了最好的人選。


    在麥克跟羅伯特的協助下,小組與警方跟醫院聯合搞了個偽裝成組織處決“叛徒”的複仇,讓班玨當街槍殺了阿布,好讓暗地裏監視阿布的凱撒手下見證這一幕,在通過其他剛培育的線人交叉信息比對確認後,凱撒似乎相信阿布已經死了,並派人要來接觸班玨這位“素未謀麵”的夥伴,一切都順利的不可思議。


    在班玨與凱撒手下約定好的前三天,原本早該啟程的阿布突然失蹤了,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陷入焦慮跟不安,阿布雖然是線人,但也是麥克他們從到阿富汗以來,第一位友善協助的當地人,這對他們來說意義重大,阿布的失聯讓每個接觸過的探員心情都大受影響。


    班玨由於身份敏感,無法動身上街尋找,但他給了麥克跟喬書亞幾個可能的地方,由於宗教關係,凱撒處決背叛者之後,都會在棄屍在清真寺附近。


    果不其然,他們終於找到阿布了,隻不過人被鐵絲網緊緊纏住,臉部整個被槍轟爛,鐵絲網割開了他的嘴角至耳朵,當屍體被運回時,羅伯特衝上去抱住冰冷的阿布,發出痛苦的悶吼,他們所有人都哭了,對於這個被殘忍奪去的年輕生命感到遺憾,明明都已經弄到了簽證可以離開這裏,卻沒料到仍慘遭凱撒的毒手。


    在酒吧裏那次最後的聊天,阿布說想要在美國念大學,完成高等教育後成為一個律師,羅伯特甚至還開玩笑說,未來或許在法院見麵可能是正反方也不一定……


    班玨遠遠的站在一邊,一些眼眶泛紅的探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他想哭就不要忍,他們都知道之前替阿布訓練支援行動的街頭課程,班玨是導師,兩人的關係如同兄弟一般親近。


    他們都以為班玨很能忍,但實際上是他哭不了。


    縱然,他真的痛苦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4/25-自己寫到最後很難受,這些案件都是有登記在案的事件,其實緝毒裏的線人們,真的每天都在跟命運時間賽跑,沒有那麽多的幸運可以消耗。


    ---


    默哀我的小阿布。


    第75章


    阿布離開的那一周, 班玨陪著羅伯特度過這場難關,主要的工作仍由麥克跟喬書亞去執行, 但他們的狀況也說不上很好,但總比羅伯特那頹廢的狀態好多了。


    身為緝毒幹員, 他們承受著一般人無法忍耐的心理壓力,很多人都必須接受藥物來控製創傷後症候群,那是一場身心靈都疲憊的抵抗。當你長期處於高壓的工作環境下, 麵對無可預知的危險,你無法真的睡上一個好覺,總要提高警覺堤防周圍人, 是不是吃個午餐就會遇到狂熱分子拿起ak步.槍朝你掃射?又或者是去一趟便利店, 店員其實是個自殺炸.彈.客?


    在這樣的世界裏,他們沒有真正安全的一天, 他們看起來堅強勇猛,遇事總能冷靜麵對,可實際上他們是花了雙倍的力氣去控製住顫抖的雙腿不要跪下。


    很多人的緊繃程度早離發瘋不遠了,隻要再發生一點點衝擊, 他們就會崩潰──亦如現在的羅伯特。


    班玨知道,這是羅伯特第一次失去自己的線人, 無力感與愧疚感襲擊了這個強壯的男人, 他醉攤在酒吧裏,老黃已經第三次幫他清理吐出來的穢物。


    “我也喜歡那孩子。”老黃回到吧台,擦著酒杯,一邊對班玨說。“我以為我還能再多看到他一陣子。”


    班玨沉默的喝著水, 淡淡地瞄了一眼角落發出哭聲的羅伯特。


    “顯然你們的計謀失效了,凱撒的人殺了阿布,你這個假殺手也曝光了,這任務要怎麽做下去?”


    “我也是這麽認為,但來聯係我的那個男人昨晚又來提醒我一次明天的會麵。”他說。“我在懷疑,他是要趁與我見麵的時候抓住我這騙子?還是真的還認為人是我殺的?”


    “那你覺得呢?”


    “如果是第一種,那麽在阿布被他們處刑的那天,我也應該會有麻煩,畢竟是我騙了他們,可我卻沒有受到任何攻擊,所以這不太合理。”他說。“另外一個可能性,就是阿布得罪了凱撒以外的人。”


    老黃歎了口氣。


    “阿布的死,反而讓我回去組織時,不用擔心會有人發現他其實人沒死,但阿布幫我們工作的事隻有少數人知道,這表示我們裏麵可能有內賊。”


    老黃放下杯子,壓低聲音說:“我一直懷疑那個麥可,總覺得他跟你不對盤。”


    “還沒有證據前,我不會懷疑任何人,我依舊會協助他們,但我的退路要更多了。”他說。“有些事我會考慮,不會第一時間跟他們說。”


    “大衛那裏你要讓人多注意一點嗎?”


    “阿布出事那天我已經讓他離開了,而你看情況也必須走,我明天進組織後,我希望你這兩天就離開。”


    老黃見班玨的表情嚴肅,點了點頭。


    “有電話嗎?借我打一通。”


    “廚房的酒櫃旁邊有。”


    班玨伏低身子穿進吧台內,往後走去小廚房。


    當他撥通電話的那一刻,接起來時聽見女人的聲音,他短暫的忘記自己還身處在高危險地區的事,耳朵裏隻有她輕輕地呼喚。


    “你那裏還好嗎?”


    “嗯,我明天開始會有個任務,那裏不方便通話,收訊也很差,如果你有緊急的事,等老黃回去後,讓他告訴你怎麽聯係。”


    “好。”林雋吸了一口氣。“會去很久嗎?”


    他沉默幾秒,才說:“至少是幾個月,也可能要半年,我無法估算時間會多長,但我保證,我會活著回來找你。”


    隻聽到話筒裏傳來輕淺的長歎息:“這次很麻煩,是嗎?”


    他沒說話。


    “若是小事的話,你就不會跟我強調活不活著了。”她說。“哪怕你說一句一年後回來,也好過你現在這種保證。”


    他捏緊了話筒,不知道該說什麽來挽回。


    “你也不能說太久,我知道。”她說。“我隻想告訴你,我現在很安全,你不用擔心我。”


    “嗯。”


    “還有,我愛你。”


    他把話筒貼緊唇邊,幻想自己貼在她的耳旁說話,用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刻。


    “我相信你,但這一次,我沒辦法說不牽連你。”他說。“林雋,我愛你。”


    那連名帶姓之後的告白,讓電話另一端的林雋陷入一陣無法言語的沉重,她先斷了通話,手緊緊握著手機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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