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德瑉見狀,曉得顧老太太是認真問他,他也明白這事做得很不厚道,主動坦誠:“兒子知道錯了,是兒子的不好。下朝來也不先緊著母親這邊,來瞧瞧母親,兒子這首先犯的是不孝的罪過,隻不過母親年歲大了,還請母親多多保重身體,切勿因禮數未能做到周全的兒子而動了怒,損害身體。”


    顧老太太哼了一聲:“你明知做人最怕的事是玩物喪誌,可你卻多番忘了這個道理……”


    顧德瑉有些尷尬:“惠姨娘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還為母親添了一對孝順、惹人憐愛的乖孫兒女,怎能是物呢。”


    終於被他提到了正事上麵,慢慢聽著的顧老太太隻想說顧德瑉此話講的好。


    顧老太太目含森光,眉峰一轉看向他,道:“惠姨娘出的孩子就是我的乖乖孫兒乖乖孫女,太太出的就不是嗎?”


    顧德瑉不敢接口,或者說,是被顧老太太戳中了軟肋。


    顧老太太道:“你好生偏心,瑤姐兒躺在屋裏,差點隨她母親去了,你不曾來看過幾麵,惠姨娘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太太和我嫡出的乖孫女就不是了嗎?”


    顧德瑉一怔,有點著急:“母親說的什麽話,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再如何說,月柔都是我明媒正娶進顧府的嫡妻,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我這邊的嫡長女,名分上的事,終究是旁人越不過去的。”


    藺氏的全名叫藺月柔,聽到“月柔”這個有點久遠的稱呼,還是從父親的口中,顧雲瑤有點感慨良多。


    上一輩子她和祖母同住的時候,祖母鮮少提起她母親和父親作為夫妻時候的事,薛媽媽那邊是守不住嘴的,總愛緬懷過去,時常與她說道。大多數關於母親藺氏的記憶,基本通過薛媽媽來彌補。


    顧雲瑤隻知道她的母親年少時名動過京城,才氣不比一些考取過功名的男子差,薛媽媽時常惋惜,如果藺月柔不是身為女兒身,一定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腳,有一番作為。


    作為侯府千金,前有父母疼愛,後有哥哥寵,再加上藺月柔的妹妹,也就是顧雲瑤的姨母,在藺月柔嫁入顧府幾年後,風光嫁給了當朝的譽王,成為譽王明媒正娶的正妃。


    藺月柔死得涼薄,卻還袒護著夫家,大概是為了當時年齡尚小的顧雲瑤著想,每回侯府那邊有人送來書信問她過得如何,藺氏隻會回複:“一切安好,隻是我的身子骨有些不爽利罷了,怕是到頭來拖累了夫家。”決計不提顧德瑉的問題。


    顧雲瑤聽著聽著,鼻子竟然有點酸了。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能重活就是不幸中的萬幸,本不該再有所求,可如今她第一次殷切地希望,如果重生的時候是她三歲大,母親還在的日子該多好。


    隔壁屋內還在繼續。


    顧老太太笑了:“倒不見得。且不說你是否真的壞了規矩,也不想想太太那邊的長兄,若是知道了你是這麽一個模樣,還會像現在這般縱容你胡作非為?”


    一聽到老太太提及忠順侯府那邊,顧德瑉也是急了。


    自從忠順侯府的老侯爺,也就是藺月柔的老父親走了以後,侯位理所應當地傳給了當初的世子藺偵仲,那可不是一個他能輕易得罪得了的大人物。


    顧雲瑤也對這位舅舅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說來大孟朝繁盛過不少公侯伯府,有些都是百年大家,從高祖皇帝開始便跟著皇族打天下了。雖然現在是盛世太平,除了沿海富饒地區偶爾會有海盜來襲,基本沒什麽需要用到大規模軍隊的大矛盾。可大家都知道,這位新的忠順侯很會領兵帶將,他帶出來的藺家軍隻有三千兵力,卻各個都是生猛的好手。


    不過比他還要大放異彩的是他的兒子,同時也是顧雲瑤的表哥,那位人稱“劊子手”的笑麵佛藺紹安。


    當然六歲大時候的顧雲瑤,還沒怎麽見過她的表哥呢。


    前世也隻是匆匆幾麵,還是聽薛媽媽說的,當初她的母親不顧家人的反對,硬是毀了一門內定的親事,要和顧德瑉在一起。侯府那邊倒也不是真的嫌兩家之間門庭的高低差別,而是老侯爺看人極準,一眼瞧出顧德瑉將來不會太善待他家的女兒,奈何她的母親立了死約,說什麽此生非瑉郎不嫁。


    那就嫁吧。也不能當沒有這個女兒了,隻是走得沒有那麽勤快了。漸漸的,好像與侯府那邊有些疏遠。


    顧雲瑤估摸著,倘若侯府那邊知道這裏的情況,知道她爹原來就是這麽對待她們母女的,一定不會饒過她爹。難怪她爹聽到“忠順侯府”四個字時,會啞口無言。


    那邊說話聲音漸漸有些小了,顧雲瑤畢竟待在比較小的身體裏,容易乏困。老太太與她爹的說話聲聽得不再那麽清楚。


    不小心睡著前,顧雲瑤回想起與藺紹安見麵的情形,一次是在她幾歲大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在她及笄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在他大婚當日。


    兒時的她不懂,隻覺得這位大哥哥生得有點像個女人,很是好看。沒曾想過日後他會成為人人口中所說的“劊子手”,生與殺伐皆在他手。


    混混沌沌中,她好像記得了什麽,又好像記不得什麽,隻含糊地想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好像就是在她大病初愈不久後的幾天?


    第6章


    第二天,顧雲瑤正睡得迷迷瞪瞪的,被進來的桃枝從暖烘烘被窩裏叫醒,很快便收拾著穿了一件鮮豔的小襖,襯得她雙頰一團粉嫩顏色,氣色顯然好了許多。


    夏柳也進來了,打了一盆水,仔細替她擦淨雙手,又新換了一盆水,把她的臉也好好擦了一遍。


    顧雲瑤已經習慣了這些日常,兩個大丫鬟做事都比較仔細和貼心,尤其是桃枝……顧雲瑤的目光忽然落在銅鏡後她的臉上,五官端正,眼含奕奕流光的桃枝已有了少女的韻味。


    想到上輩子,桃枝寧願自己擋刀,不惜犧牲性命,也要讓她逃跑的忠心,顧雲瑤的心裏湧上一陣陣心酸。桃枝跟了她十幾年,到臨了也沒有尋到一個好人家,總是叫她過意不去。


    “姐兒怎麽了?”應是從銅鏡裏瞧見她落寞的神色,桃枝也有些心疼地問了。


    “沒什麽事。”顧雲瑤搖搖頭,又重新端正地坐好,任桃枝為她梳頭。


    桃枝邊梳邊道:“姐兒有什麽話便說出來吧,總憋在心裏不痛快。”


    顧雲瑤還是搖搖頭,十餘年後她們都會死,聽來總歸是太沉重,也叫人不願意相信,隻會當做一個笑話不予說下去了。還是叫她一個承受罷了。


    ……


    憑借大丫鬟桃枝的好手藝,很快一對可愛的雙丫髻已梳好。


    顧老太太被趙媽媽攙扶著也走了進來,見到小姑娘那麽乖巧,脊背挺直地端正坐著,不免發自內心地笑了一笑。


    顧雲瑤房中的薛媽媽已經去著人備早膳了。


    顧雲瑤大病初愈剛好沒幾天,以防姐兒凍著哪裏,顧老太太特意叫人準備了狐皮圍脖。


    隻是這圍脖是臨時拿來的物件,大小是成人用的,套在顧雲瑤的脖子間,本就模樣還小的她,如今顯得更加小了。


    不時用手托起那不斷下滑的狐皮圍脖,想擺正了,還有點困難。雲瑤鬱悶了一下,以目前的小身體板,實在不適合這玩意兒,然而是祖母一片好心特地為她準備的圍脖,她仰起小腦袋,再一次想要將這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永遠記在心裏。眼前的祖母,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前世因顧老太太是一位不苟言笑的老人,在家中被他們一幫孫子孫女輩尊稱一聲“老祖宗”,他們一輩小的,完全不敢在老太太麵前越了規矩。而老太太也是,要求嚴格,無論對人還是對己。所以顧雲瑤雖被她養在身邊,心中總是有些怕,以致無法與老太太走得那樣親近。總是先規矩在前,恪守作為孫女的本分。


    如今倒是不一樣了。身體變小了以後,連見到的光景還有人物都不一樣了。


    知道了曾經疏忽遺漏的細節,知道了那些快被她忘卻的彌足珍貴的過往。


    “你這丫頭,瞧什麽呢。可是祖母臉上有什麽?”見她定定地往這邊看來,顧老太太一時歡喜,不由得逗她幾句。


    哪想到顧雲瑤當真認認真真回答:“祖母臉上確實是有……”


    這就奇怪了。顧老太太轉臉問趙媽媽,是不是早上梳洗時沒有理幹淨。


    趙媽媽一臉茫然,還特別認真地看了一眼顧老太太,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還是很茫然:“沒有啊。”


    顧雲瑤才笑著說道:“當然有了,祖母臉上有個‘福’字。”


    把老太太逗得笑口一開,趙媽媽還有守在邊上的桃枝夏柳也都笑了。不一會兒顧老太太又說她:“你呀你,人小鬼大的,沒個正經。”


    要是以前,顧雲瑤聽到什麽“沒個正經”的話就得怕了,如今不一樣了,她也敢和老太太鬧些玩樂話,因為看到了老太太也會為她傷心難過,因她頑皮話而開懷的平凡模樣。


    ……


    安喜堂是老太太的住處。


    顧府統共有兩房,大房顧德彬還有二房顧德瑉。顧雲瑤屬於二房這邊的,雖說是正兒八經的嫡女,前頭有一個庶出的姐姐,也就是惠姨娘的親生女兒,二爺顧德瑉因愛屋及烏,明顯喜歡姐姐顧雲芝多一些。


    相比較二爺的風流快活,大房那邊,則顯得人丁稀薄了一些。


    因大爺顧德彬這個人性格比較穩健,說得好聽些就是老實,說的通俗一些,就是怕老婆。


    大爺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自從娶了一個言官的女兒肖氏過門以後,總是活得戰戰兢兢。顧老太爺和顧老太太特地安排的這門親事,本想讓那位親家公在大爺的仕途上稍稍幫襯一些,沒仔細考慮過言官在朝廷中的地位,六科都給事中又是一個官小權力大的位置,稽察百司之事之時,一言不合能在朝中參誰一本。


    在二爺的攛掇下大爺有過納妾的想法,回頭和肖氏說了一聲,肖氏直接告訴他:“你什麽不學,偏要和二爺去學,沒的回頭給我整出一個拿妾當妻的事端來。”


    顧德彬一聽就怕了,知道她爹在朝中的地位,萬一把顧府內部的一些旁枝末節添油加醋告發上去,那影響的不止是他,更是府內二爺的仕途。更有甚者,顧老太爺處心積慮打下的多年的家業,也會毀之一旦。從那以後,顧德彬全然沒有當初納妾的想法。


    好在肖氏的肚子也爭氣,生的兩個都是兒子。


    兩個兒子是雙胞胎,比顧雲瑤要大,不過也就十歲。和庶姐顧雲芝同歲。


    如今和父親母親一道來拜見顧老太太,府上的大公子顧鈞書,二公子顧鈞祁。


    兩個孩子也生得精致,眉眼之間已隱約可見他們母親的端正。


    肖氏將兩個孩子養得極好。顧雲瑤生病了以後,整整瘦了一圈,那兩個公子哥兒卻被養得白白嫩嫩,小胳膊滾圓的當真像是一節一節的藕。見到老太太時,兩個孩子都規規矩矩地先敬禮:“見過老祖宗。”


    顧老太太心情不錯,眉目緩和地答應了一聲。


    兩個孩子往旁邊坐下。


    坐下以後便開始將好奇的目光投向這邊來。顧雲瑤心裏歎息了一聲,就知道會這樣,以前他們兩個就是喜歡欺負她的淘氣包,隻她一個人重生罷了,其他人該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不過顧雲瑤也覺得十分新奇,不管是變得年輕的伯母肖氏,還是縮成小孩的顧鈞書和顧鈞祁,對她而言都十分的新鮮。


    顧鈞書和顧鈞祁兩個孩子雖然是雙生子,性格完全不一樣。顧鈞書的名字聽起來文雅一些,比他的弟弟還要調皮,不愛讀書,就愛舞槍弄棒耍些危險的玩意兒,顧家是書香門第之家,哪裏出過什麽武夫,她的大伯在顧鈞書的身上沒少花過心思,後來請來京中最好的教書先生,讓他好好進學,顧鈞書偏不聽,被大伯押著念書也沒有作用,還起了反效果。


    顧鈞祁身為弟弟,居然比他哥哥要沉穩,有點像大伯父的性格,但是比木訥的大伯父要聰明許多,更像是心思透亮的肖氏。


    想到他們兩個多年以後的境遇,顧雲瑤又有點感慨。


    不久之後她爹那邊也來了。顧德瑉正領著惠姨娘房中的顧雲芝、顧鈞文。


    顧鈞文因年紀小,得到了特殊的待遇,被顧德瑉一路抱在懷裏。騰出的一隻手,則被庶姐顧雲芝牽住。同來的還有顧雲瑤另外一個庶出的妹妹,正是顧德瑉其他妾室——柳姨娘那邊所出的孩子。人稱“梅姐兒”,全名顧雲梅。


    相較兩位庶出的姐弟,顧雲梅的待遇可沒有那麽好,小小的一個人,也就比顧鈞文年長一歲,隻能亦步亦趨跟在父親的身邊,牽衣袖的待遇都沒有。


    如此,人便全都來齊了。


    昨天晚上顧老太太和她爹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顧雲瑤聽進了大半,也不知道最後商量的結果是什麽,單看她爹百般恭敬老太太的模樣,很有可能暫時學乖了。


    也隻是暫時。


    和顧雲瑤一樣,顧老太太也十分清楚她的這個好兒子壓根沒有將她的話往心裏去記,隻是做做樣子罷了,一見到她兒子嬉皮笑臉想要蒙混過關的可憎模樣,不禁臉色黑了大半。大房那邊也似乎瞧出了什麽情況。


    能不瞧出來麽?說不定在背地裏已經說了不少話了。顧雲瑤都能想象出來,無非是她可憐之類的話。


    不免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她生病的時候,除了祖母日以夜繼地守護在身邊,伯母也沒少費心思,怕她不行了之後,為照顧她而忙得亂轉的老太太也倒了。


    相比之下,她爹的所作所為簡直慘不忍睹,親生的還不如隔房的親。


    一度讓顧雲瑤懷疑她是別人家裏送來的。


    惠姨娘所出的顧鈞文比顧雲瑤要小,是府上最小的孩子,才四歲大。顧雲瑤有時候說話舌頭還擼不直,年齡最小的顧鈞文當然比她還要厲害,正斷斷續續地向顧老太太請安:“老……祖宗……好。”


    原本眉目舒緩的老太太,突然臉色嚴厲了許多,正好顧鈞文對上她那雙老卻不含混的眼,有些怕。


    顧老太太道:“我問你,文哥兒,你一定要老實地回答祖母。”


    顧鈞文點點頭。


    氣氛莫名的有些緊張。


    一邊的顧德瑉瞧見老太太突然發話,明白她是想問什麽,趕緊道:“母親,兒子請安來晚了,怕是讓您餓著。還是叫媽媽先傳菜,別耽誤了您用膳的好時候。”


    他越是急於辯解,越是有什麽隱瞞。顧雲瑤澄淨的眼眸看向他那裏,怕是他親爹正如老太太所言那樣,壓根不想來見她,才編造了什麽文哥兒生病的由頭。


    果真,顧老太太問出了和顧雲瑤所想一般無二的問題。她先輕描淡寫看了顧德瑉一眼:“你也知道請安來晚了。”


    顧德瑉閉了嘴。


    老太太的目光重又落向顧鈞文,繼續道:“文哥兒,祖母問你,昨日你身子哪裏不舒服?”


    顧鈞文茫然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小孩子一般比較童真,不會撒謊:“祖母,文哥兒……昨天……沒有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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