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老太爺與父親的功勞以外,大伯母肖氏也很功不可沒。


    大房那邊所有的決定,基本由肖氏來做主。


    前幾天老太太當眾罰了二房這邊,哪不是做給他們看的?若他們還當她這位老太太是顧府的“老祖宗”,是大爺與二爺的母親,是他們得侍奉的老人,就不應該插足她的任何決定。


    晚膳時分,恰是留給二爺與老太太說些推心置腹的話的好時候,不僅如此,還能拉近二爺與二姑娘之間的距離。


    玲瓏剔透心的肖氏,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大爺顧德彬三番五次地也想和他二弟一樣留下來,以表孝心,全被肖氏以督促兩個孩子的功課為由拉走了。


    可他們創造的好時機,依然沒有什麽成效,倒不是顧德瑉沒有試圖和自家的女兒走親近一些,是顧雲瑤的問題。連老太太也看出,以往總鬧著要“爹爹抱,爹爹抱”的顧雲瑤,也不怎麽愛親近這位父親了。


    ……


    不覺又過了幾日,難得一個好天氣,白天晴空萬裏,偶然還能聽見一些鳥聲,是不畏冷的樣子。到得傍晚,彩霞在天空燒得絢爛,臘月裏的天氣很涼,顧雲瑤坐在熱乎的炕上,正聚精會神地抓著一支與自身極不相符的狼毫筆,一筆一劃的描紅玩。


    拿來的字帖是從大房那邊討來的,顧鈞書和顧鈞祁兩個孩子已到了進學的年紀,平日需得牢記四書五經,還得習文練字。


    顧鈞書不愛念書,總喜歡找些由頭,不是什麽肚子疼,就是頭暈了眼睛花了,逃避進學。


    平日大房與二房走得雖親,肖氏卻是有些瞧不上二房這邊的惠姨娘與她庶出的孩子。


    肖氏與顧雲瑤的母親藺氏幾乎同一時間嫁入顧府,其他人家的妯娌之間多少有些磕磕碰碰,藺氏是個溫婉又寬厚的性子,不僅深得老太爺、老太太的喜歡,也很得肖氏的喜歡。


    若不是惠姨娘來了,她的弟妹哪能積鬱成疾,走得那樣早?


    這份喜歡,也愛屋及烏在藺氏唯一嫡出的孩子顧雲瑤身上,加上肖氏生出了兩個兒子,總想再要一個女兒,都說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雲瑤又生得那樣可愛,比她的母親青出於藍還勝於藍,肖氏總和她的兩個孩子說道:“凡事要謙讓著你們的瑤兒妹妹。”


    近日肖氏巴望著顧雲瑤能好得更快些,又送來不少補品,其中有手指粗的上好人參。


    支摘窗被開著,不時傳來一陣陣有些寒意的風,花窗外正好能見到幾竿修竹,偶然有幾竿發黃了,其他都是碧綠常青。不覺已經到了傍晚,顧雲瑤抬頭看了看天色,正在屋外忙著的桃枝,一看才好了沒幾日的二小姐又將合窗打開了,上前趕緊攏緊了。


    支摘窗被合上,也阻住了窗外那燒得正絢爛的好天色。


    顧雲瑤有些可惜,也有些鬱悶地和桃枝撒嬌:“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吹一點風也沒什麽要緊事。”


    “那可不行。”桃枝小心翼翼地查看她有沒有身體不適的地方,摸了摸她的腦門,不熱,才放寬心下來,“老太太交代了,姐兒才好沒多久,不能貪涼。”


    顧雲瑤感歎上了:“一日複一日,一日何時了。”


    自從她變小了以後,最大的好處就是,說話可以不用像長大那樣守那麽多的規矩,反正童言無忌嘛。不僅可以逗樂老太太,時不時還能逗逗她的貼身丫鬟她們。


    桃枝是從九歲的時候配到她屋裏來的,滿打滿算也跟了她四年了,如今尚不過十四歲,小模樣已出落得十分端正。


    膚色白皙,秋水含睛,一張臉嫩得能掐出水來,正是年華大好的時候。


    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手感果然是極好的,顧雲瑤笑得頰邊生出一朵梨渦來。突如其來的舉動,可把桃枝唬了一跳。


    何況顧雲瑤莫名說了一句:“桃枝也是一個大姑娘了,長得這樣好看,將來我一定要為桃枝尋一個好人家。”


    怎麽從姐兒身上看到一種男子的輕佻出來?


    桃枝羞紅了一張臉,倒不是為了顧雲瑤突如其來的“挑逗”,而是因為這麽想一個才六歲的二小姐的她,還真的有些罪過。


    桃枝慌亂收拾了一下心緒,正巧外麵薛媽媽叫她,她先趕緊出去了。


    顧雲瑤隻好繼續有些無聊地描摹字帖玩。


    在她前世的時候,女紅描紅已經被練到熟能生巧,甚至有些犯惡心的地步,沒奈何,重活了一世,這輩子還得從頭開始學習。她曾經妄想過,如果身為男子,是不是可以試試考科舉?不過她們女子進學,隻是學些皮毛,出手成章的八股文那些,與她們不怎麽沾邊。


    字帖的那些字被故意描摹得歪歪扭扭的,橫豎撇捺了半天,顧雲瑤不禁也要笑話自己了,“大”寫的不像“大”字,最簡單的“一”字也拱成了一條條小蚯蚓。


    六歲以前,她身體一直不怎麽好,祖母憐惜她,推遲了她的進學。隻是平日晚上,會找些機會讀些書給她聽,教她一些好認的、簡單的字罷了。


    在他人眼中,她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大字。若是這時候字帖寫得太過好了,沒的讓人起了疑心,懷疑她是如何會全了一些東西。


    做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煩惱,首先就是要學會如何做好一個小孩子,而不露出太多的馬腳。


    窗欞忽然被人敲了幾聲,起初顧雲瑤隻以為是外頭的風吹得起了聲響,後麵又被砸了幾下。這下顧雲瑤篤定是有人在“作祟”。


    繼續捏緊狼毫筆,支摘窗一開,果然見到一個半大的人形蹲在地上,正對她發出“噓、噓”的聲音。


    顧雲瑤瞄了他一眼,桃枝、夏柳還有薛媽媽不知道忙什麽去了,院子裏不見其他人。


    老太太在正堂裏和肖氏,以及大爺、二爺正在商議什麽事情。


    偶爾會傳來一些他們的對話聲。


    隻聽肖氏道:“就快新年了,我前兒個瞧了一下,錦繡坊裏新進了一些成色好的布料,母親,今年還是和往年一樣嗎?您這邊,還有二爺那邊都由我來置辦。”


    雖然幾個大人談話,和他們幾個小輩沒什麽關係,老太太還時時刻刻想著她:“幫瑤丫頭多挑一些好看的布匹,最好是紅色的,喜慶。”


    顧雲瑤聽了以後頗有些感動。


    母親走了以後有三年,三年的時間她為了守孝,多數時候,穿的都是一些顏色十分素寡的衣服。


    其實說來穿什麽也無所謂,隻不過老太太總擔心她,總顧念她,凡事先緊著她來,前世她卻那麽怕她,實在不該。


    隱約還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顧老太太道:“也快新年了,少說些傷感的話罷。”


    肖氏應了聲“好”。


    大爺顧德彬突然說:“二弟今年也會被聖上留在宮中吃元宵嗎?”


    她爹顧德瑉的回答有些含糊:“聖上的決策,不是我等能猜得透的。”


    肖氏隻覺得他在賣乖,哪一年過元旦,當今的皇帝陛下不留下二爺在宮中吃口湯圓?隻不過男人之間、官場上麵的糾葛,她不便參與罷了。


    說話聲到這裏,又漸漸有些聽不清了。


    耳邊忽然有了幾聲“喂”。


    顧雲瑤定睛一瞧,差點把眼下這位小祖宗給忘了。


    盡管肖氏千叮嚀萬囑咐,讓兩個兒子要對她這個沒娘疼的孩子多照應一些,小時候的顧鈞書是個缺心眼,把他娘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人前喊她一聲“妹妹”,人後叫她“喂”。


    對付他的辦法,顧雲瑤也有,就是不搭理。


    合上窗戶前,顧鈞書一看以往總能被他嚇得哇哇亂哭的顧雲瑤,此刻冷著一張臉,一時心急了,且這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兩手一探,顧鈞書硬是單憑一己之力支開了合窗。


    小腦袋一探,正對上顧雲瑤一雙烏溜溜的眼,他翹起嘴角,淘氣地說道:“瑤兒妹妹,先不要關上窗戶嘛。”


    她怎麽能忘了,顧鈞書除了喜歡欺負她以外,從小就沒個正經。


    第11章


    六歲女童的力氣到底比不得一個十歲的男孩,顧雲瑤索性也放任他不管了,任顧鈞書將合窗慢慢地完全支開。


    他的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才落定在顧雲瑤寫的那副字帖上,有些新奇:“瑤兒妹妹在練字?”


    曉得他是一個越搭理越來勁的性子,顧雲瑤也不應聲。


    顧鈞書的一顆滾圓的小腦袋,完完整整地探進來,估計是想把她的字帖瞧得更清楚些,看得可仔細。


    不久之後,顧鈞書才瞧完那上麵每一個字,哈哈大笑她:“寫得這麽醜。”


    顧雲瑤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誰還不是從略顯拙劣練到熟能生巧的境界?


    就說當今的內閣閣老們,當年初碰字帖時,也未必練得比她好到哪去。


    況且她還是故意的。


    顧鈞書笑了許久又不笑了,還有些尷尬,顧雲瑤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隻定定瞧著他,也不說話,顧鈞書莫名其妙地從她不冷不熱的態度裏看出了一些壓迫感。


    以往這個妹妹,總是被他的母親肖氏掛在嘴邊,說她可憐,二太太走得早之類,很是叫人心疼。肖氏交代他們的內容也是,希望他能與弟弟顧鈞祁兩個人好好照應一下她。


    他不負所望地確實“照應”了一下她,用一些很特別的方法。


    每回看到他時,眼前這個年齡尚幼的妹妹都會被嚇得哇哇亂哭,甚至聽到丫鬟說書哥兒要來了,就要退避三舍,躲得遠遠的。


    長此以往,顧鈞書養成了一種習慣。


    她越是想避開他,越是在見到他時那雙烏溜發亮的眼裏蓄了一汪晶瑩的眼淚,顧鈞書越是想要她和他好好說話。


    明明對他的二弟還親近一些。


    顧鈞書搞不大明白,今次也找了個由頭,逃了進學。眼下夕陽西斜,轉到老太太的安喜堂,故意想來瞧瞧她。


    顧雲瑤已經不是以往那個任憑他們欺負的小孩子了,記憶有些模糊,卻也隱約有種見到他就怕的感覺。


    不過念在多日前,她爹為顧鈞文求情時,這位二房的哥哥衝她擠眉弄眼想逗她笑的份上,顧雲瑤想定了片刻,還是決心給他點好顏色。便笑著說道:“大伯父和大伯母都在安喜堂內,鈞書哥哥此刻不在書房裏溫習,一會兒叫伯父伯母見著了,小心被罰抄書。”


    一聽見抄書,顧鈞書歎了口氣:“饒了我吧,我真不是一個讀書的料,可爹還有娘,總想著讓我將來也能考取功名。”


    想是他被罰的次數不少,顧雲瑤看了他一眼,前世的顧鈞書的確不是一個讀書的料,後來發生的事也叫人頗有些傷感。


    其實前世,她與大房的兩位哥哥關係淺淡,原因在於她對他們的印象不好,誰會沒事做喜歡上總愛欺負自己的人?且十多歲時,她父親被貶為地方官,大伯父也被降職貶去一個偏遠的地方做知縣。


    一直在生活一起的顧家人,終於因為事故而生硬地分了家。


    大伯父一家人的消息隻能通過書信來往獲悉。


    不巧的是,她爹顧德瑉被貶得地方也有些遠。現在想來,極有可能是當時的皇帝陛下故意為之的。


    書信在一來一往顛簸的路途中還不幸遺失了幾封。


    最後一次聽到顧鈞書的消息,顧雲瑤是最晚知道的那個。


    為了讓顧鈞書和顧鈞祁兩個兒子考取功名,再度光耀顧府的門楣,大爺顧德彬強逼不愛念書習文的顧鈞書用功學習,顧鈞書雖然是勉強照做了,也中了秀才,卻在秋闈時落榜。


    自那以後他非常的消沉,每天花天酒地惹出了不少事端。有次好像得罪了皇帝委派去巡撫的禦史大人,那巡撫又與京中一幹閹黨關係甚好,使了人趁夜色將出外買酒喝的顧鈞書當街打死。


    大伯身為知縣,卻連兒子的命案無法了結。


    大伯母因此終日以淚洗麵。


    顧鈞祁也因為哥哥的離開而消沉了很久。


    想了半日,直到耳邊又傳來顧鈞書的聲音,她才微微地收回神思。


    顧鈞書看向她:“瑤兒妹妹,你又在想什麽?”


    總覺得自從她病好以後,老是喜歡像現在這樣發呆。顧鈞書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顧雲瑤搖搖頭,隻說:“沒什麽。”


    用完飯,老太太親自到她的次間陪她一起讀書,今日讀的依然是《三字經》。老太太也不抽查她的背誦情況,隻當睡前的一些小故事說與她聽。


    今日已經念到了:“人之倫,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此十義,人所同,凡訓蒙,須講究……”


    顧雲瑤趴在炕上,已經洗漱過了。老太太念得有些累,燭火微亮,映在她素日有些嚴厲的臉容上,半明半亮,顯得柔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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