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領下達最嚴格的命令,凡是有人敢做逃兵,遇到敵人的時候,隻管往後退,一律格殺勿論。


    戰場最新來報的小兵,馬不停蹄地帶著急遞趕往京城,蠻子軍們好像研究出了新的戰術,用人肉堆出來的戰術。


    已是六月,天氣早已回暖,那蓮池裏麵的花苞,早就開出好幾朵。顧雲瑤待在水榭裏麵發呆,按照以往的慣例,桃枝會乘一艘一人坐的小船,到蓮池中央去抽幾根花莖回來。她還準備采幾朵蓮葉,也不知道從誰那裏聽來的,說是荷葉包雞再挖點泥塊包起來蒸著吃,特別香。


    顧雲瑤其實沒有胃口去吃,每天都想知道朝廷裏的情況,顧德瑉一下朝回家,她就要攔住她爹去問。


    情況很危急,失地至今尚未收複,目前一些兵士們隻能龜縮在城池裏苦苦守著,顧雲瑤不知道舅舅和表哥兩個人打到哪裏了,聽說雁門關那裏也已經告急。咽喉要地的邊關重鎮,也已經連失三處。


    顧德瑉也不知道,邊關那麽混亂,鬧得皇城裏麵的人都坐立難安,聽說有蠻子軍的細作混了進來,以防他們敢行刺皇上,皇城開始加大了守備,甚至有的人家都害怕真的會打過來,老的小的一起安排上馬車,趕緊買通守城的兵衛們,送到遠離京城的地方。


    想出城容易,想進城就難了。


    顧德瑉也有自己的打算,什麽仕途,都不如命來得重要,若是這天下當真進入別人的手裏,他可不想顧雲瑤真的做什麽太子妃了!


    當然隆寶帝也沒這個心思去考慮兒子的婚事,連他的壽辰快到了,也沒有心思再去舉辦。


    桃枝在小船上和她搖手,還說快可以采蓮子吃了。她倒也是個“沒心沒肺”的,這麽緊要的關頭,看不出一點緊張。


    按照顧雲瑤對她的了解,可能這種事一旦發生了,也隻能聽天由命,桃枝做不了什麽,幹脆就過好剩下的每一天。


    顧雲瑤今日心裏特別煩悶,也不知怎麽回事,從那以後和紀涼州見麵的次數也更少了。


    可能是皇城裏戒備嚴峻起來,楚歡在這段日子裏,也沒喊她入宮。戰場究竟發生了什麽狀況,她也無從得知。


    到得晚上,這份煩悶開始加重。


    薛媽媽見她吃不下什麽東西,叫廚房裏燉了一點細軟易消化的粥。


    顧雲瑤勉強吃了一些以後,到老太太那裏想和她說說話。祖母每日的精神都很萎靡,幾乎是昏睡不醒,頭先生病的時候,還能應她兩聲,如今與她說什麽,幾乎都不應了。


    顧雲瑤的心裏忐忑了一陣,路上居然碰到剛巧下朝回來的顧德瑉。


    他臉色很是嚴峻,顧雲瑤隻感覺心裏的鈍痛越發的強烈,好像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顧德瑉也看見她,語氣裏滿是遺憾:“今日遼東那邊剛剛來報,你舅舅他們帶著兵馬,正在和敵軍交戰,不小心深入敵營,兩翼受到夾擊,你表哥聽說了以後,要將你舅舅迎接出來,所剩兵馬已經不多,他一個人帶著一千兵力,就……就去……”說到這裏,顧德瑉也有點說不下去了。


    戰場太殘酷,很多人都在等著遠去的那些戰士,誰都知道,除去守衛家國的身份,他們也曾經是普通的平民,也有家人,也是父母的掌中寶。


    顧雲瑤感覺頭暈目眩,身子不穩,果然是有大事發生,就要跌坐下來,上一世表哥明明就帶了五千兵馬,慢慢把失地全都打回來,然而今生……


    她不信!這種事,顧雲瑤根本不可能相信。


    顧德瑉道:“你表哥,還有你舅舅,如今隻是行蹤不明,但看情況,可能凶多吉少了。”


    本來他們這次去,就明白前路凶險。但藺紹安和他父親一樣,一直都不是貪生怕死之徒,軍中最高指揮者就是將領了,小兵們如何打,如何集結戰力,全聽將領的指示。聽說這次宣大總督也早早地趕赴到那裏,他們的手中,已經死了不少的總兵。


    顧雲瑤的身子微微一晃,還好跟著她來的桃枝把她扶了一下,顧雲瑤的目光落在地上,陽光常年照射不到的地方,青石板路夾縫間密密生了青苔。她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說沒事。人重新站穩。


    顧雲瑤還是情願相信,表哥和舅舅他們兩個人都沒事。


    但是這一夜,注定無眠。


    第二日,清晨的光照在內皇城裏,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轟動的場麵,百官文武浩浩蕩蕩地站在乾清門前,隆寶帝沐浴著日光,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把他周身照得像是發出金光。但隆寶帝日漸消瘦了下去,他第一次覺得,原來死亡離他這麽近。


    所有人都靜悄悄地不敢說話,他從偏堂裏走了出來,站在百官文武的麵前,漢白玉石階一級級往下延伸,隆寶的雙目被日光一刺,不明白這些官員們還能跪拜他多久。曆來千古多少帝,都在努力爭朝夕。


    武將們站在右排,裏麵有他非常熟悉的人的臉,神機營的蘇英,還有兵部尚書的姚宗平。


    兵部侍郎主動出列請纓:“皇上,邊關戰事凶險,當務之急是多調派人馬過去支援,微臣願意做這一人,為皇上,為大孟赴湯蹈火!”


    有決意是好事,但也不能憑一腔熱血就這麽蠻幹。剩下一些穩健派的官員也啟奏皇上,認為這樣貿然派人過去,不妥,應該找尋合適的人才作為助力。


    隆寶帝也有自己的思量,他如何不知道,經過百年變更,大孟朝上下,早就不是當年開國皇帝那般驍勇善戰、所向披靡的樣子,那些意為神話的老將軍們的後代,也已經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了。


    忠順侯爺還有他的兒子,算是例外,但如今急遞傳來,他們深入敵軍腹地,父子兩人雙雙失去行蹤,生死不明。


    若當真生還,也好不到哪裏去,沒準就是戰俘了。


    隆寶帝歎息了一聲,他沒什麽頭緒,百官們在底下也都是焦頭爛額,今日商議了幾乎一整天,沒有得到有用的結果。派誰去頂上藺氏父子的位置,這是一個問題。


    到了傍晚,隆寶身子不適,先行回去休息了。他想到道士會通靈,就把淩霄道人喊過來。


    有一段日子不見,淩霄仍然如天人一般,有道骨仙風的感覺。見到他,馬上下跪說道:“貧道叩見皇上。”


    隆寶喊他起來,他的龍袍還沒褪去,坐在床邊,殿內嫋嫋升著白煙,從鎏金異獸紋銅爐裏悠悠冒出。隔著雲霧,好像看不清道人的臉,隆寶先是沒說什麽,但是淩霄已經知道他叫他前來的來意。


    過了一會兒,淩霄替他占了一卦,讓陛下不要急,甚至淩霄這麽說道:“貧道從卦象中看到,忠順侯爺與其世子,尚有一絲氣息猶存,若想營救他們出來,需得有請降世神兵。”


    隆寶大喜過望:“誰是降世神兵?他可在這京城裏?”


    淩霄道人雖是恭敬著說話,卻有一種淡渺如仙的沉穩,他微頷首,道:“如陛下所想,此人確實身在京中,甚至就在皇上的身邊。”


    “他是誰?”隆寶站了起來。


    淩霄突然望著他,道:“陛下可還記得,當年那個叛國案?”


    隆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突然提這種事,狐疑地看了一眼他。


    恰在此時,淩霄道人道:“降世神兵便是紀廣的兒子。”


    隆寶怒了:“大膽!”


    第241章


    皇上不能接受這種事情, 實屬正常。


    人無完人, 帝王也是如此。


    隆寶也做錯過事,譬如寵信閹黨,助紂為虐, 親自培養出一個權勢滔天的怪物, 也就是閻鈺山出來,首輔之爭時,他又聽信閹黨的話,差點把次輔謝禾源害死。是後來意識到朝中不能沒有謝禾源這個肱股之臣,才又千裏迢迢派人把老先生重新找回來。


    但紀廣一案, 證據確鑿, 一開始他也不敢相信, 自沽壩一戰是在嘉歡時期的一場出名戰役,那時候他還是太子, 處理這件事的是先帝嘉歡, 麵對證據他隻是一笑了之。


    是後來隆寶登基帝位以後,有人讒言說紀廣會威脅到皇上,頭先隆寶相當於把紀廣軟禁在京城裏不讓走, 後麵日子一久起了殺心。


    紀廣老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被處理掉,主審官之一就是閻鈺山,紀廣死後不久,隆寶夜夜不能寐, 會做有關於他的噩夢。


    夢裏紀廣渾身是血地來找他, 除了紀廣以外, 還有他身後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都是血淋淋地出現在隆寶身邊。每個人麵孔猙獰,伸出手抓住他的左右胳膊,幾乎要將他拖入不知名的深淵處。那裏黑洞洞的,那些下令被他殺死的人,眼裏也是黑洞洞的,還在不斷流著黑色的液體。


    隆寶就會想,這件事是不是他真的做錯了,是不是那些所謂的罪證,全都子虛烏有。


    但是帝王的尊嚴必須得維護,已經下出的令,就是潑出去的水,他是九五至尊,天龍之子,向天下人承認自己的錯誤,天下人都會恥笑他。


    隆寶說完“大膽”兩個字以後,見到道人似乎還隔著雲霧站在那裏,凝眸看向他。


    道人的真容漸漸有點瞧不真切了。


    “皇上,如何抉擇,還請三思。”


    淩霄道人不說完全了解隆寶的性情,兩個人日月相處了這麽久,他漸漸也發現了,隆寶是一個乍看之下喜好和平,溫和寬厚的人,實則身居高位久了,是人就會有自己的傲,不願低頭屬於常理之態。


    但如今國難當頭,四方好男兒都集結到一起,朝廷也在努力招募兵馬,隻是這兵馬,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是,還有命誰去帶病領隊確實是一個頭疼的事情,將領就是一個軍中的標杆,若是將領選得不好,這支隊伍平時再如何訓練有素,麵對詭譎狡猾的敵人,戰術才是真正應敵的秘方。


    他知道隆寶一定會同意這件事,隆寶信命,信卦象的結果,但首先他們也得給足隆寶顏麵:“皇上,貧道所占卦象指示,此事已經刻不容緩,將那罪臣之子請出來,為國效力,不是正好可以將功補過嗎?”


    好一個將功補過。隆寶定定看向他,終於又覺得能夠瞧清楚道人的真顏,他開口,語氣有點嚴肅,說道:“那就這麽辦吧。”


    ……


    顧雲瑤在府內心神不寧了幾天,想著去侯府裏麵看一看外祖母也好,正好譽王還有譽王妃都還沒有走,兩個人可能也是憂心藺偵仲藺紹安父子的安危。


    譽王擔心藺月彤想得多,已經不止是她的親兄長失去行蹤,連侄子也不見,藺老太太更是整日以淚洗麵,她就這麽一個親生兒子,還有寶貝孫子,好不容易等到孫兒成親了,她還想讓孫子多留一段時日,趁她還在世的時候,給她一個大胖小子抱一抱。


    可能是心有靈犀,顧雲瑤想著去侯府,侯府裏也派了人過來接她去瞧瞧情況。


    影壁前停了侯府那輛熟悉的馬車,照例桃枝和夏柳被留在顧府裏,今次來接她的人變成了侯府的丫鬟司琴。顧雲瑤一看到她的身影,忽而想起前幾次守在門口那道挺拔的身影,或是穿著天青色的直裰,或是暗紅色的錦袍,藺紹安總是一個清風霽月一般的人物。


    她的眼眶突然就有點濕了,隨著軍情告急,日子一天天堆積,表哥和舅舅兩人還是尋不見蹤影,生存的希望就越渺茫。


    到得侯府的時候,顧雲瑤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蘇英正坐在正堂裏麵,臉容嚴峻地和藺老太太等人商量著事。


    蘇婉也在。


    如今她是侯府家半個媳婦,按說隻是跨了火盆,沒有拜天地,若想反悔這門親事,還來得及。


    蘇婉卻執意要入他們侯府,藺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把她當做正式過門的孫媳婦來待。


    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藺紹安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蘇婉的餘生,就得繼續守活寡。


    顧雲瑤一步一步地走向正堂的時候,也終於看清了這位表嫂的真容。


    上輩子她年歲小,頑皮之下,通過紅蓋頭下的那片刻風光,才瞧清楚表嫂的大致麵貌。當時隻覺得她當真是一個妙人兒,女兒家急切見到夫郎的嬌羞模樣,讓顧雲瑤一時間難以忘懷,但如今一見,確實生得人比花嬌豔。


    蘇英英氣重,這位妹妹卻是柔情似水,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也很柔弱的樣子,站在藺老太太的身旁,眸光水潤,如一潭幽泉。


    看見她來了,本在說話的藺老太太等人,都露出片刻的欣慰之色,目光投向顧雲瑤的身上,藺老太太道:“瑤兒過來,快到外祖母身邊來。”


    蘇婉也才真正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顧府二小姐,同時是藺老太太口中時常念的那位嬌嬌外孫女,藺紹安的小表妹。


    也就是這麽一個人,曾經是藺紹安安在心尖上的人。


    蘇婉不覺凝視了片刻,想仔細打量清楚她的容顏,這麽不經意地一看,竟是覺得驚鴻一瞥。


    顧雲瑤穿了一身櫻紅色的蝶戲水仙褙子,珍珠玲瓏八寶簪細致地插在發髻裏,小小的一張臉,五官十分精致,眉如遠黛,那雙眼睛生得很是靈動,慣是會說話的樣子,明明沒有在笑,隻瞧著她的眼睛,似乎就是在笑,靈氣逼人的同時,又有一種嫵媚多情,那是介於少女尚未步向婦人的青澀感。靈翹的鼻子下麵,還有一張小巧的櫻桃唇。


    唇色粉嫩,似乎抿了口脂,又將口脂的顏色化得極淡。


    蘇婉心頭一緊,心中慢慢有了一個想法,難怪藺紹安曾經對他的小表妹念念不忘,如今一見,確實能夠叫人念念不忘。


    容姿如此豔麗,可謂天生國色。


    蘇英也在說話的同時,看到了眾人表情的變化,不用回頭,他也知道究竟是誰來了。


    自從那一次把她擄走軟禁的事敗露之後,顧雲瑤被紀涼州以一己之力救出,蘇英損失了二十多個兄弟,這事情不敢往外麵張揚,他雖然有一個身為皇上身邊很受寵的妃子作姨母,平日裏仗著是皇上的寵臣,不知天高地厚慣了,也不敢真的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還有他的泉哥兒,他的妻子柳婧,妹妹蘇婉等人,闔府上下不少人,都指靠著他來撐起偌大的家業。


    當得知新科探花郎就是當初來救人的紀涼州,不管是誰都意想不到,連他也意想不到,皇上都沒察覺的事情,紀涼州就是罪臣紀廣之子,他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把這份驚訝吞入腹中,誰也不敢說。


    太子妃人選的事情,蘇英想過了,就順水推舟,也找過機會向皇上請明過,稱禮部侍郎顧德瑉家的這位二小姐,聽聞才華橫溢,容貌絕麗,是身為太子妃的不二人選,隆寶當時沒說什麽,隻聽進耳朵裏,沒有立即作出決定,蘇英卻覺得事情已經成了七八,等到塵埃落定,一切都將會按照他的計劃行進。


    蘇英打算和皇上說,當今太子妃竟然和罪臣之子私通。如此一來,火就隻會燒到顧府和紀涼州的身上,可謂是一箭雙雕的毒計。


    以皇上的性情,肯定會罰顧雲瑤,然後再借此機會,把閻鈺山給鏟除了。因為紀廣之案,是閻鈺山主審的,他怎麽能夠漏了一條大魚?這就是不把皇上放眼裏,怠慢聖旨。


    哪裏想到,臨時邊關告急,竟生了這樣大的變故!


    顧雲瑤笑了笑,依次喊道:“外祖母,姨父姨母,表嫂……”而後才把視線轉向他,依然是笑盈盈的,“原來蘇大副將也在啊。”


    藺老太太還有點尷尬,想起來之前蘇英帶神機營的兵馬,來侯府裏麵搗過亂,後麵又不甘心到,跑進顧府裏麵用同樣的手段搗亂,這兩個人勢必認得,顧德瑉還在上朝的時候,狠狠參了蘇英一筆。


    蘇英的唇角一翹,眼神卻有些冷:“顧二小姐才是,許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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