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瑤跟隨守在門外的小丫鬟一起進來,本來小丫鬟是想過來通報一聲,但以前顧鈞書交代過,如果是二妹妹過來,直接帶人入內,都不需要說一聲,誰知道來得竟是這樣巧。


    剛剛兩個人的談話,小丫鬟也都聽進了一些,她雖不懂戰場上麵排兵布陣的方法,但說到等不等得了那個人回來的事,還是能夠聽得明白,馬上臉色窘迫地看了大少爺二少爺兩個人,她咬著紅唇,急得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


    顧雲瑤讓她下去,剩下的事她會和他們說。


    顧鈞祁才站起來,替她搬出一張繡凳,請這位妹妹做,等顧雲瑤坐下來之後,倒了一盞茶給她。


    茶香嫋嫋,顧鈞祁很懂得養生,綠茶紅茶烏龍茶還有花茶,都講究時節喝,清亮的茶水被推到她的麵前時,顧雲瑤很快聞出來竟是她平時所喜的碧螺春。可她如今半點都品不下碧螺春了,可能和謝鈺有關,也可能喝了這麽多年同樣的茶,想換一換其他的味道。


    顧鈞書害怕剛剛的話,對她影響頗深,他坐在對麵,臉上都是歉意:“二妹妹,你瞧大哥我這張烏鴉嘴,以後不說了,還是你二哥好,他分得清楚,一切還未有定數,指不定紀景善他真的在哪個地方,正對付著那邊的頭領。”


    顧雲瑤是真的拿這個大房的兄長沒奈何,被他逗得竟是哭笑不得了一會兒,她從以前就知道,顧鈞書嘴壞是壞了一點,心眼一點都不壞。


    她如今也很擔心紀涼州的安危,甚至是恨不得立即抽身去找他,根本不相信他會失蹤的消息。


    但就如她之前和顧鈞書說的那樣,失蹤而已,說不定,他們都沒事,說不定,還能回來……


    顧雲瑤隻能不停地在心裏祈禱。


    臉上的笑容都少了一些。


    她也想試著相信,紀涼州說過,會回來見她。若是他真的敢死了,她就……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顧鈞書給她說了不少笑話,就希望她能開心一些。


    顧雲瑤難得笑了一笑,卻是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個。


    三個人小坐了一會兒,關於朝中大事的動向,從顧鈞祁那邊了解不少。


    一個是隆寶感覺自己的身子每況愈下,可能是最近的戰事逼他逼得太緊,連夜處理了不少公文,此番隆寶沒有再敢怠慢,交由內閣的折子,全部在司禮監和內閣兩方票擬批紅之下,又被他帶回乾清宮伏案看了很久。


    如今朝廷裏麵大亂,不少人趁亂準備再亂一波,難得隆寶專心處理朝政了,不少言官集中清流黨們彈劾內閣首輔陶維貪贓枉法,還有他的兒子陶源,在外麵欺壓民女,惡貫滿盈,又說到司禮監掌印太監閻鈺山的頭上,說他為虎作倀,和陶維兩個人相互勾結,幹盡了喪盡天良的事。


    其中就有人列出了當年關於田大人一事的疑點,期望能為他沉冤昭雪。


    既然原福建巡撫田大人的事被重新翻了出來,連帶多年之前紀廣一案也被翻了出來,畢竟隆寶在百官文武們麵前承認過自己的錯誤,那些言官更有理由去罵他。


    說起來紀廣和田有仁兩個人真的是難兄難弟,先後被隆寶囚禁在詔獄裏,統統長達快十年之久,隆寶被言官們每天梗著脖子在底下痛罵,快被橫飛的唾沫淹死,每天要看那些處理不完,快堆成山的折子,忙得焦頭爛額,有一天明顯感覺自己心氣不順了。


    說到這裏,顧鈞祁特意頓了頓,顧雲瑤專注聽著,聽他提到了太子楚淵的事,雖然顧鈞祁指出,是因為隆寶最近積壓的心事太多,才弄得精神不濟,她卻覺得絕非這麽簡單,當然也沒有直接說出來見到的事,想想隆寶常年在吃煉丹爐裏煉出來的東西,淩霄道人是最近一年才接手的道士,前麵他煉丹,往丹爐裏撒了不知道是什麽的粉末,那麽他前麵那些專門糊弄人的道士,還不知道要怎麽作為。


    隆寶經年累月吃的就是那種不知名粉末煉出來的東西,身體能特別康健,她才會覺得奇怪。


    可能就是他的命數,上輩子,顧雲瑤記得很清楚,隆寶一共在位二十年,如今是隆寶十五年,還有五年的時間,他就快離開人世了。


    也許用不到五年。


    隆寶也已經明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幹脆把楚淵經常召過來,這是當初朝臣力薦之下,才推舉上位的太子。


    他一直認為太子的能力中庸,比起他的二弟三弟,甚至是七弟來,都要很差。


    所以朝政方麵的事,不敢給這個孩子來處理。但是計劃有變,他想提前讓這個孩子試試政務。


    堆成小山的折子,基本已經被內閣的人經手過,隆寶也看過一遍,此番算是第三遍,他讓楚淵一本一本過目,當著自己的麵,有哪裏覺得處理不好,或是不對的地方,都可以提出來。內閣那些老官員們,在位時長雖久,但人都會犯錯誤,可能有些錯誤,他看到了,沒能注意到。也這麽告訴楚淵:“若是覺得好的地方,也可以提出來說,朕想聽聽皇兒你的意思。”


    “兒臣明白。”


    楚淵低眉守在案前,其中一本說的是,從邊關重鎮逃難出來許多老弱婦孺,想要南下進一些城,但因為通關文書的問題,還有怕對方混入蠻子軍的細作,畢竟前麵有發生過京城裏混入了兩個,難保其他的地方不會,為了整座城池的安全,守門的將領聯合城內的地方官員們,對這些難民們見死不救。之後就是屍殍遍野,那些妻離子散的人,老的老,殘的殘,戰爭摧毀了他們的家園,無處可落腳的他們,連口飯都討不來吃,不久餓死在路上。


    看到這裏,楚淵隻覺得荒唐,難怪這份折子是有其他的官員看不下去,上述彈劾。此種做法,簡直是滅絕人性。


    忍了忍,楚淵斂了眉目。隆寶見他好像有話要說,便問:“有什麽就直接說出來。”


    那折子是陶維批的,居然寫了一句話的意思是:那樣做得好,若是放了不軌之徒入內,到時候來個裏應外合,失的就不是一幫流民,而是一座城池的問題。


    楚淵最終還是沒說什麽,他心浮氣躁地又看了幾本折子,都是一些地方上的問題,有水利,有災害,有需要朝廷開放糧倉賑災的。


    恍惚間,腦海裏竟是驚現了一張瑩白如玉的麵孔,水盈盈的眸子如有泓泉在流,彎彎的一道,清韻靈動,不覺會想起對方嫣然一笑時,百花都失了顏色的模樣,可每次瞧著,她都是一副無表情的麵容……那般的寡淡。


    楚淵思至此,忽然皺起眉頭,指尖在手心裏狠狠一掐,方才回過神來。就在刹那間,竟生了一股想哄美人一笑的荒唐念頭。這不符合他的心性,也不喜歡這樣,楚淵越想眉頭皺得越深。


    隆寶瞧他麵有異樣,準備開口問他想到了什麽,不及楚淵先說道:“父皇,兒臣是想問,太子妃人選,可有下文?”


    第249章


    隆寶有些詫異, 原以為這個皇兒對女人一事沒有多少興趣,畢竟以前他從來沒有提過類似的要求。


    他一笑, 太子都這般年紀了, 他往年, 才出閣讀書那會兒, 年紀也不小了, 比楚淵在這方麵開竅早,論說是該過問過問了,若不是現在國家大事迫在眉睫,太子妃人選早已被定好。


    隆寶道:“皇兒可有什麽想法?”


    楚淵說完以後就感覺後悔了,也是鬼使神差地說了那番話。


    但既然已經提出, 他便狀似不經意地提到:“之前兒臣聽皇妹說,父皇原先是想將首輔家的孫女許給兒臣,但兒臣後來又聽說,人選一事已經變更,就是不知……”


    隆寶聽了以後, 當即了然,前段日子紀涼州出征,在許多人的麵前, 紀涼州突然下跪,要求把禮部侍郎家的女孩兒許給他,當時隆寶想著, 不應也不行, 如今楚淵這麽說, 他也就直白地問了。


    “你對禮部侍郎家的小姐有意?”


    “兒臣……”楚淵皺皺眉,有意無意他也不知道,隻知道想到那個人,心中情不自禁會有點煩悶。


    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就是浮躁。


    隆寶才說道:“如今戰事激烈,前方來報,紀涼州如今行蹤未定。朕是答應過紀廣的兒子,他若能夠凱旋歸來,理當抱得美人歸。但若是他真的回不來,朕也無能為力。你是太子,將來天下家國事還得你來擔當,太子妃的事情,朕會好好考慮的。”


    這就是在點他,紀涼州現在生死未卜,顧雲瑤花落誰家還不清楚,他是太子,隻要江山一天沒變,帝位最後會落到他的手中,什麽都不用擔心。


    楚淵沒有再問了。


    再從乾清宮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原先那些守著他的宮人們,提著一盞盞燈籠在漢白玉石階下恭迎。


    他站在高處,望了一眼天際,怎麽也望不到盡頭。


    他看到好像是陳貴妃那裏的人過來乾清宮,估計是找皇上稟報最近陳貴妃病情的事。


    陳貴妃是皇上的寵妃,外甥蘇英是神機營的副將,此刻也正帶著隊一起在出征的路上。


    她確實是病了,不知怎麽,從去年開始,頭疼得厲害。找了許多太醫過來看,都瞧不出問題。


    為此隆寶不惜在民間也動用了一些人力,尋找當時神醫,甚至把淩霄道人也請過來替她瞧瞧。但是都沒有用。


    陳貴妃躺在貴妃椅上,今日也勞師動眾地喊來了一幫太醫,沒有一個人能治得好她的病,她生了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卻是被病痛折磨得麵露猙獰。


    “庸醫!都是一幫庸醫!”


    太醫們一個個跪在地上,抖如篩糠,不敢抬頭。


    隆寶自從沉迷於煉丹以後,就對女色的喜好不如從前了,於兩年前停止選秀一事,但陳貴妃當年深得隆寶喜歡,她機靈聰慧,懂得審時度勢,在賢妃與皇後爭寵的時候,當機立斷選擇投靠皇後娘娘。


    這麽多年來,依附皇後娘娘,也相安無事。


    且說太子已經定了,陳貴妃隻生了一個六皇子,就沒有再為皇上誕下麟兒。


    她哪裏不知道,後宮裏頭平時看起來一團和氣的,其實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皇後以賢德淑良聞名天下,也不能惹她,當年賢妃的下場就很慘,陳貴妃能到如今的地步,也是小心謹慎地過活。


    每走一步都不容易。


    免得遭皇後的外戚的拿捏,還有宮裏的其他的那些人,年輕時候她每承一次寵,都要小心翼翼的。好在生了一個六皇子以後,讓她的地位也更鞏固了。


    但是陳貴妃的野心不僅限於此,她覺得還遠遠不夠。


    頭疼欲裂的時候,陳貴妃見人就想罰,不一會兒那些太醫們都被她趕了出去。


    梁世帆走過來,他俊美年輕的臉,深得陳貴妃喜歡。


    這年頭,會討人開心的奴才不多了,陳貴妃招招手,他趕緊走過去,聲音如冬日的泉水,幹淨、清冽。


    拿了一個小木槌,在她的腿上敲敲打打,一會兒站起來,替她揉揉太陽穴。


    陳貴妃很是享受,感覺頭痛也好了一些,一個小太監突然牽著一個少年過來。


    少年才十一二歲的模樣,生得有些木訥,正是陳貴妃的兒子楚荀。


    看到母妃躺在那裏,他趕緊行了禮,同時牽他過來的小太監走上前,貼著陳貴妃的耳朵說了一些什麽。


    她聽了以後就覺得震怒,冷笑了一聲道:“當真如此?”


    小太監肯定地說道:“千真萬確,不會有錯。”


    陳貴妃又笑了笑,梁世帆先不做聲色,等小太監下去以後,把楚荀留在他們的身邊,才在旁邊尋了一個時機問道:“娘娘怎麽了?奴才可能與娘娘一起分憂?”


    告訴他倒是無妨,陳貴妃也不怕梁世帆會把這些話轉告給楚歡,梁世帆這個人,就來了她身邊這些天,陳貴妃已經拿捏到三分,對他有好處的事,他才會去做,勢利得很。


    再者,梁世帆其實是閻鈺山的人,說不定閻鈺山也隻是他的墊腳石罷了。


    梁世帆比其他人更有野心。


    擁有龐大野心的人,她並不討厭。


    陳貴妃目光一掃,落在他的身上,眼睛笑起來時很狹長。


    “皇上最近多番召見太子,這是要提早將國事交給他。”


    伺候了皇上很多年,陳貴妃已經摸透了隆寶的性子,他是個遇事不急的人,真正確立太子人選也晚,楚淵到了十一二歲的時候才被許出閣讀書。


    怕是此次也意識到身體快不行了。


    陳貴妃也不清楚隆寶還能撐多久,隻是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楚淵沒有別人看起來那麽笨拙,倒是她的兒子,才是真的笨的可以。


    陳貴妃怕以後她走了,誰都能欺負到楚荀的頭上,她想要為楚荀做一點打量。楚淵不是皇後的親生兒子,卻也能做太子,那她的兒子,為什麽不可以?


    以後還有蘇英幫襯著,隆寶先走了以後,她和楚荀就真的是孤兒寡母了。


    如今可以仗著隆寶對她的喜歡,還能撐一些時候,陳貴妃就怕皇後那邊也心機重重,等皇上殯天之後,在殉葬的名單上麵列上她的名字,就真的遲了。


    陳貴妃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內殿裏隻有他們三個人在,楚荀依偎在母親的懷裏,手上有今日陪他一起玩的小太監疊的紙鳶,他把玩了一會兒,一直不說話。


    陳貴妃的聲音微低,她說道:“你是閻鈺山的人,但你也不糊塗,太子若是真的能夠順利登基,第一個鏟除的人就是閻鈺山的黨派們。”


    近期楚淵和次輔走得越來越近,就是最好的證明。


    陳貴妃繼續說:“到時候,太子也會把你連帶鏟除幹淨。謝禾源也在發展他的門生,如今新科狀元郎還有探花郎都是他點的學生,狀元郎自不用說,探花郎竟然是那個紀廣的兒子,他人如今是消失了,若是突然再回來呢?”


    提到紀涼州的名字,梁世帆的眼神就陰鷙冰冷了許多。


    雨夜裏一劫,兩個人至今沒有分出勝負。


    他永遠都忘不掉,紀涼州抱住顧雲瑤的樣子,永遠忘不掉,他從他的手中逃走的那份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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