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到這裏,進行不下去了。


    歐陽北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不強求,道,“既然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各自保留吧。”


    邱永晉則是變了臉色,惡狠狠地看著他。他已經老了,身體逐漸在壞掉,和年輕人爭時間,他永遠隻會是輸家。現在,這個警戒了十多年的兒子終於亮出了野心和爪牙,明擺著告訴他在等他死,他如何能忍?


    他無力地揮揮手,道,“你走吧!”


    盡然是絕望且不想再談下去的意思。


    歐陽北站起來,衝他點點頭,道,“爸,你以前說過好男兒誌在四方,躺在祖輩的庇蔭下一輩子都做不了大事。這個話我一直都記著呢,沒一天忘記,所以,我不急——”


    邱永晉厭惡地看著他,就一個字,“滾——”


    他笑一笑,轉身,眼角餘光瞥見了那種欲除之而後快,他的心沉了沉。


    邱永晉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在麵對歐陽家人的時候,他從來就沒成功過。六十多年的辛勞和痛苦,全部都衝著那個和自己背向而行的年輕男人去了。


    邱明鬆和邱明方擔憂地看著他,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全身發冷呼吸困難是怕要不好了,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喃喃道,“去找錢銘,找錢銘來——”


    邱明鬆心微微一動,隱晦地和於紅蓮對視一眼,安慰道,“爸,你別急,我們明天就去找。”


    “不要明天,必須馬上——”他伸手抓著胸口,臉越憋越青,顯然又要發病了。


    他心微涼,始終不承認自己老了病了管不了事情了,可現實告訴他,逞強沒有用。老天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要把那狼崽子給處理掉。這麽想著,整個人便陷入了昏睡中,隱約有聽見於紅蓮尖叫的聲音。他想他的選擇絕對沒錯,這個世界上能對得起自己的,就隻有這個全心全意依靠自己的女人了。


    伍葦和向晚聽見那一聲尖叫,對看一眼,什麽都沒說撒腿便往回跑。


    歐陽北站在餐廳門口,遠遠地看著裏麵慌亂著報急救的邱明鬆和正在進行搶救的邱明方,沒有要走過去的意思。向晚衝過他的時候看他一眼,略帶一點抱怨道,“歐陽,氣死他你就高興了?”


    他扯了車嘴角,道,“我不順從他就是要氣死他?你們可真是不講道理——”


    向晚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願回答,飛奔著過去幫忙急救了。


    伍葦看他整個人落寞的樣子,手拉著他的手,這才發現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手心冰涼。


    “走吧,我們先回家。”這裏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邱明鬆急匆匆走出來,高聲道,“歐陽,你等一下——”


    兩人不明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情麵可言,疑惑地看著他。


    他頓了一下,道,“等下你和我們一起起醫院。”


    “老頭子不會願意看到我了。”歐陽北心知肚明,他要找錢銘,肯定是為了改遺囑的事情。這麽些年來,父子兩人明裏暗裏鬥氣,但都沒真動過錢銘,現在是互相絕望了。他眯著眼睛看邱明鬆,不知他接下來該如何選擇。


    邱明鬆還想再說點什麽,可手中的手機響起來,看樣子是重要人物來電,所以他接了電話。


    他沉著臉聽對方的聲音,居然非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眼睛裏居然有一點無措。之後,他暴怒,但強行壓製住了爆發出來,隻額頭的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起來,好像在他的體內爆發了一場核爆一樣。


    他壓著嗓子,但聲音還是有點尖銳,“你馬上過來,給我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見,這事兒影響不小。


    歐陽北淺淺地笑了一聲,低頭對伍葦道,“我們可以回家了。”


    伍葦不是很明白,但果然,邱明鬆掛了電話道,“這樣,等爸醒了後我再通知你,如果他想見——”


    不等他說完,歐陽北拉了伍葦就走。


    兩人走出邱家的鐵花大門,坐上衛東的車,消失在暗夜裏。長路上,一車向外疾馳,一車卻飛奔著過來,裏麵是幾乎陷入了暴躁狀態的周煒先。


    歐陽北偏頭看看交錯而過的車影,抓著伍葦的手,淡淡道,“從現在開始,才是他們真正麻煩的時候。”


    周煒先當然是處在暴躁的狀態裏。


    下午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隨之而來的就是無妄之災。當時他明明親眼看著前蓋被撞變形的車撞上廂式大貨車運走了,他那個二流子的街娃表弟也發了將車丟窮山溝裏的照片,為現在居然又重新裝配出現在世麵上了?他暗暗惱火,真是小看了這些窮人掙錢的辦法,居然轉頭給他來這一手。


    來之前他就怒火朝天地電話過去問了,結果那邊比他還有道理,說那麽好的車不要了可惜。他本來已經開出省要下高速進山了,結果接到一個哥們的電話,聊天的時候說起來有門好生意可以掙錢,就是翻新車,幹一票抵得過他開一年的大貨車。兩人說得高興,幹脆就調頭把車弄回去了——


    聽到這裏周煒先就知道這事情懸了,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巧合,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而已。這個人有很大概率是歐陽北,不做二選。


    周煒先心裏歎了一聲,好能忍的家夥,居然布了這麽長的線釣了這麽久的魚。如果沒想錯的話,上次那個用來交換的記錄儀根本就是障眼法,真正的後招在這裏。


    不不不,這些招數不是後招,而是圍堵邱明鬆的方法。歐陽北應該還有沒祭出來的寶劍,不然是無法將於紅蓮母子四人一網打盡的。他前前後後仔細想,把最近這段時間自己過手的所有和歐陽北的事情都細細的捋了一遍,最後他想到了錢銘。當日他給錢銘打電話探聽關於遺囑的事情的時候,錢銘沒有像以前那樣閉口不言,反而透露給他知道邱永晉比價屬意歐陽北。他毫不猶豫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邱明鬆,如果——


    他活生生打了個寒戰,感覺邱明鬆必輸了。也許,當伍葦出現在歐陽北身邊的時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結果。


    周煒先很遺憾,在幫忙處理邱明俊車禍的時候,他留了點兒後手,就是為了避免以後被拿捏。也存了點小心思,想憑借這玩意在關鍵時候撈上一把,結果被歐陽北搶了先,他的東西就不太管用了。


    可笑邱明鬆自詡聰明人,被家庭和那個弟弟綁死了看不清楚。


    不,他應該是想到了,但是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再沒有其它的應對方法。


    抵達邱家,兜頭就是邱明鬆的責問,“那個車,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煒先道,“被人翻出來做成翻新車賣了出去,那買家是個土老板,正在這車店的人扯皮。我已經讓人去找他——”


    “有什麽用?”邱明鬆煩躁頭頂,在客廳裏轉了兩個圈,聽見外麵疾馳而來的救護車警報聲,操起一個茶杯砸向他,陰森森道,“馬上去處理好。這事要弄不好,連你自己都得栽進去。”


    碎開的瓷片仿佛打在周煒先臉上的耳光,他隻覺得十分沒有麵子,心裏有些怨氣,生生將自己關於歐陽北操弄這事的猜測隱了下去。他心裏冷笑著,車禍肇事前後的處理雖然是他在執行,但從未直接出麵過,怎麽也算不到他頭上。


    不過,他表麵上還是答應了幾聲,心裏卻在給自己盤算後路了。


    次日,歐陽北起了個大早,打開平板開始看本地新聞。


    伍葦跟著起床,熱了一點牛奶和麵包,自己又涼拌了一個小菜,湊合著吃了。


    兩人吃得正香甜的時候,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安寧。


    他丟開麵包,慢吞吞扯了一張濕巾紙把手仔仔細細擦幹淨了才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對她道,“是錢叔叔的電話。”


    她點點頭,看著他接了。


    電話接通,那邊的人說話聲音很沉穩,道,“你小子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和邱先生鬧起來了?他昨兒半夜把我叫起來,死活讓我今天就來海城,說要談重要的事情。”


    “就那樣。”歐陽北也不隱瞞,“他二三十年的心結,想在我身上把上門女婿的麵子找回來。自己看不開,自己氣自己,和我有什麽相關?錢叔,按照那天我們講的去辦就可以了,你知道我其實並不是太在意那些股份,有沒有都無所謂的。”


    伍葦耳朵豎得高高的,又聽他們說了一些廢話才掛電話,她道,“錢叔叔怎麽回事?”


    “老頭子半夜醒了,心煩氣躁怎麽都不安生,連夜找他。錢叔叔有晚上關機的習慣,所以他驚動了好多人,最後好像還請了一個比較頭麵的人物,親自去錢叔家裏敲門的——”


    這就有點過分了。


    “說是要重新立遺囑。”


    歐陽北說完,認真吃飯。


    伍葦看他表情,一點都沒有慌亂的意思在,道,“你不怕?”


    “沒什麽可怕的,咱們隻要抓著關鍵要點弄下去就行了。”


    說到這裏,兩人都想起昨兒那個車的事情來,忙電話問了王文遠。那邊回的消息說是讓看新聞,那土老帽居然花錢把這事搞大了,直接上了新聞。


    新聞是一家視頻網站以八卦的口吻拍攝的,大意是說昨天接到線索,提供了資料信息,在海城的一個高檔車4s店裏發生了極其鬧劇的事情。一個土老板為了拉風,在店裏定了一台超跑,要求所有配置最高,不差錢,就是要能趕緊提車。店裏收了定錢,滿口承諾一定會將他的愛車提早弄回來。等了沒一個月,土老板果然如約拿到了想要的車,非常激動地呼朋喚友來試駕。


    可這麽一試,就發現有點問題,車壞得特別快。土老板沒啥見識,以為是豪車嬌貴,就吭哧吭哧跑去修,這麽一修就發現問題了,原來這車居然有過維修記錄。


    新車怎麽會有維修記錄,除非是翻新車。


    土老板雖然土但是人不傻啊,能掙到這麽多錢也是有本事的人,馬上召集了自家的兄弟夥們帶著橫幅來店裏維權。這麽一維,就維出來個本地極熱話題來,那老板一張黑臉在視頻裏說,“沒錢別玩車啊,玩車別怕花錢啊,這麽搞什麽意思?你,對,我就說電視機前那個賣車的前車主,你有種給老子等著,看我不把你給抓出來,塞你一臉狗屎——”


    伍葦看完視頻,怔了好一會,道,“歐陽,這個車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解決吧。”


    歐陽北微微點頭,什麽也沒說,但看著她的眼睛卻在笑。


    他們是夫妻,是戰友,是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但也是互相支持兩個人。


    第62章 下套


    不到萬不得已,於紅蓮不會來醫院, 因為這陰森森的地方隻會給她帶來不好的回憶。她在冷冰冰的硬瓷地板傻瓜跪夠了兩個月, 也是屈辱的兩個月, 更是她一輩子都不想提的過去。


    可現在她不得不來了, 因為老頭子昨兒晚上被氣狠了,終於鬆口要開始考慮遺囑的事情。


    全家人的焦點, 都盯在這個事情上, 多少年了, 就等這個結果。


    若按她的意思,直接找周煒先弄就可以了,畢竟家裏好多事情都是他在幫忙跑。可邱永晉冷冷地拒絕了, 去找了她一樣恨的錢銘;她想找邱明鬆打個配合,結果兒子也沒幫他,給出的解釋是“周律師還太年輕了, 辦事情不太穩重”。


    現在錢銘呆在病房裏, 和邱永晉單獨談話,誰也沒讓進去。


    於紅蓮等著著急, 她心裏隱約知道, 老頭子雖然口頭上是恨歐陽北的, 但在分配遺產的時候不得不考慮他, 特別是找的人還是錢銘。


    她記得當年那場意外之後, 所有人都把她看成是凶手,她沒辦法為自己辯解。邱永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了她一頓, 然後按著她的頭來道歉。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後,人終究是沒救過來。臨終的時候,歐陽家的人請了錢銘和幾個比較有聲望的人來,將邱永晉叫到病床前,當著歐陽雪的麵做了承諾。


    當時她就跪在門外,隱約聽見股份、代持、成年、結婚等等字眼,她就知道邱永晉為了保住三個兒子做了巨大的讓步。她心如刀絞,可沒辦法,畢竟是一條人命。


    最終,到底達成了什麽協議她無從所知,邱永晉也視其為畢生的恥辱從來不提起。她在後麵的日子裏試探著去擠兌歐陽北,想看看他有什麽反應,結果一次兩次,居然都讓她得手了。最近幾年,老頭子也開始陸陸續續把自己手上的股份分了出來,通沒歐陽的份。


    她以為事情可能就會這樣終結的時候,錢銘又跳出來,明擺了告訴她事情不可能這麽結束。


    於紅蓮站到病房門口,門的密封性太好了,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向晚端著藥過來,道,“媽,你在幹嘛?”


    她勉強笑一笑,道,“我擔心你爸又和人吵起來了,他又不要我進去,就想看看。”


    向晚道,“跟我進去吧,正好他要吃藥了。”


    略敲了敲門,向晚率直地推開門進去,錢銘緩緩將一張紙疊起來交給邱永晉。邱永晉見人進來了,忙不迭將紙條放在枕頭下麵,道,“老錢,你說的我都懂了,我再考慮考慮,等我通知。”


    錢銘站起來道,“行,我配合你,最近都呆海城。事情早了早好,不然股權動蕩,對你們也不利。”


    “讓你多費心了——”


    兩個老頭子客客氣氣握手再見,向晚道,“爸,吃藥了。”


    邱永晉點頭,接了藥過去,一口吃完。


    於紅蓮道,“你也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什麽那麽著急的,非趕著做?”


    “你懂什麽?”他吃完藥,嗬了一聲,靠在枕頭上想事情不說話了。


    當著兒媳婦的麵被嗬斥,於紅蓮有點傷麵子,小聲道,“都這麽大年紀了還被你罵,你知道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多嚇人?就是你不讓我說,我也要說。一天天的為了他的事情睡不著覺,管做他做什麽用呢?我看你這樣也難受,不是為我自己,是為你。這麽多年了,陪你算是吃夠苦了,從來沒聽過一句好話——”


    向晚有點尷尬,悄悄退了出去。


    邱永晉看她那麽大年紀了,眼睛裏還是一泡眼淚,也沒像平時那樣塗脂抹粉,知道她是真的擔心自己,心也軟了幾分,道,“你放心,我曉得,不會讓你們吃虧的。”


    “吃什麽虧?你說的是什麽話?好像我跟你就是為了錢?你自己說,生老大的時候,坐月子吃了幾個雞蛋?你窮成那樣了,還不是沒說什麽,結果到老了你才說這個——”


    於紅蓮知道邱永晉的脾氣,愛麵子,獨斷,不耐煩人嘮叨,最不喜歡女人管他的事情,所以她說了兩句就閉嘴了,問道,“向晚說這次看起來凶險,讓在醫院多呆幾天。我說,除了錢律師外,其它不相幹的人你就別見了,不然煩心,如何?”


    她看著他,帶點兒委屈,“歐陽的事情我也不和你爭,你愛怎麽給就怎麽給,反正都是你的東西。就是老大天天加班熬得辛苦,你看他可憐多給點,我也用不了多少就不用了。明方這邊他自己不太愛花錢,少少一點就行了;明俊大手大腳,多給點,我幫他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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