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賀茂陰陽寮安靜如斯, 唯有夏夜的小蟲會鳴叫一二,門口懸掛的紅色燈籠搖搖晃晃地在暗處散發微光,看門的小紙人都撐不住了,抱著掃把倚著門柱,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瑤池踮著肉墊靠近那紙人,小紙片兒睡得正香,忽然感覺到有事物靠近了結界, 嚇得一躍而起抱著掃把進入警惕狀態, 可發現麵前的不是別人, 而是晴明家的小貓後,紙片兒鬆了口氣, 放下掃把做了個擦額頭的動作。


    小貓的綠眼睛瞪著紙片兒,下一秒張嘴俯身, 一口把小紙人給叼在嘴裏, 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荒, 晃晃尾巴示意對方趕緊進去。


    賀茂父子還有常來玩的博雅都不在, 偌大的寮裏除了兩三仆人,就隻有晴明和那位養病的妃子了。


    式神小紙片兒本來是半夜留在外麵看門擋妖怪的, 如今被瑤池叼在嘴裏了, 它也忘了本職工作, 隻顧在那用手捧著臉蛋自我陶醉中, 不斷地泛紅暈飄小花, 整張紙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


    等荒進了寮,瑤池方才把紙人丟回原地, 小紙片兒也不追究瑤池私自放人的事,捧著對方毛茸茸的軟爪,樂嗬嗬地給自己平整幹淨的後背上按下一朵梅花印,而後擺擺手,就當收了賄賂直接給放行了。


    等走進陰陽寮,入院的櫻花樹已經變成綠葉滿樹的狀態了,一隻隻許願的繩結還掛在枝丫上,荒抬頭看著其中一片繪馬,指尖撥動翻到背麵,瑤池跳到他肩膀上,看到上麵寫著:“希望小瑤早點回家。”


    墨跡很新鮮,定是近兩日晴明的手筆。


    她弱雞的小主人還是很掛念她的嘛~


    荒看著那一筆一劃用心寫下的字跡,輕聲道:“走吧,帶我去看那個病人。”


    瑤池落在地上,晃著細腰帶路,期間扭頭看看荒,軟軟叫喚兩聲詢問:“可以嗎?之前不是說,不能越界隨意實現旁人的願望,必須按著祈願的手續來辦事?”


    “這確實是規矩。”荒沉思“但看過情況後,總能找到點別的辦法。”


    原來是先看看狀況,再決定方法。


    見狀,瑤池道:“在那之前,先讓我看看晴明吧,我不太放心他。”


    相處了十年的小主人忽然覺醒了第二人格,她這喵主子暫時沒有解決的辦法,所以挺捉急的。


    急於確認晴明是不是真的乖乖返回陰陽寮睡覺了,瑤池輕車熟路去了陰陽師的房間。


    照例是大門緊閉,靠床的窗戶掀開一道縫——這是晴明給出去玩耍夜歸的瑤池留下的專用道路,無論嚴寒酷暑,這條縫永遠為瑤池大開。


    如今離開幾天,鏟s官依舊保留了這條習慣,瑤池對陰陽師遵循本分這件事格外滿意,遂從縫隙裏縱身一躍,悄無聲息溜進屋裏。


    入夜後的臥室靜的隻有人均勻的呼吸,瑤池的雙眼在黑暗中發著光,掃過室內的床櫃爬架,這一切均是離開前的模樣。


    晴明終於安靜地躺在床鋪上,瑤池跳到枕邊,細細打量鏟s官的小臉,她不在這幾天,晴明應該沒休息好,眼下有黑眼圈,麵頰顯得清瘦些許。


    “喵~”瑤池嗅了嗅陰陽師枕邊的貓咪毛氈,聞到是自己的氣味,遂大大方方的原諒了對方的“出軌”舉動。


    衝著熟睡之人的額頭臉頰一通順毛以示親近,糊完一臉口水了,瑤池滿意衝晴明喵喵喵:“安心睡覺,麻煩的事交給我就好~”


    見陰陽師眉頭舒展,宛若在夢中得了了七星彩,瑤池滿意鑽出窗戶,正看見荒抱著胳膊杵在那兒看著自己。


    少年神明的眼神有些微妙,瑤池奇怪地衝他“咪”了聲,荒方才動動胳膊,道:“你還真是寵愛他啊。”


    想到小貓特地來神議尋找自己,卻隻是為了幫助這個陰陽師,少年心智的神明藏不住心思,語氣不覺有點嫉妒道:“他就這麽好?”


    瑤池耿直點頭:“對啊,在我眼裏晴明是世上第二可愛的。”


    荒不覺起了精神,稍有期待試探道:“那第一可愛的是誰?”


    瑤池彎起綠眼睛:“當然是我啊。”


    荒:“……”


    他為什麽要期待?這個沒事就戲弄人的小壞蛋。


    然而,瑤池繼續道:“荒醬是這世界上第三可愛,但荒醬卻是最幸福的人。”


    由於剛吃過憋,少年神明遲疑了好一陣子,才問:“……怎麽說?”


    瑤池跳上人肩膀,軟軟蹭蹭對方的臉蛋,撒嬌道:“因為你被這世界上最可愛的我喜歡著呀~”


    細細的小腔調如雷貫耳,神明呆了呆,白皙的臉頰上色一般地湧起一陣紅,慢慢,慢慢蹲下身,把臉埋進膝蓋裏,再度陷入被撩撥之後的當機狀態。


    “別、別調戲我啊——”←來自嘴上說著不要,其實很開心的某神明。


    “好的,不調戲你。”←來自再度扳回一局,歡天喜地地謀劃下一次調戲的瑤池小同學。


    微妙的醋意被徹底驅散,神明跟著小貓的腳步來到一所偏殿,遠遠就能聞到屋裏飄來藥材的味道,苦味濃鬱,讓人不願靠近。


    “就在這裏麵了。”瑤池喵著,準備用腦袋頂開門扉,然而荒上前一步抱起她,俊秀的麵容格外嚴肅,抬手將門稍稍推開一條縫隙。


    **


    屋裏的氣氛格外死寂,藥香到了這裏麵就變得宛若固體一般停滯其中,幽暗的室內僅有一豆油燈亮著,因為中毒太重摧毀了妃子的體質,她還並發了風寒等症狀,這些小毛病一點點消耗著她的體力,像無形的手剝離她所有的生命力。


    入夜時分,紫壺女禦稍稍睜開眼簾,意外地沒有繼續咳嗽了,可她眼珠微轉,卻發現床頭站這個人。


    不是平日照料自己的那個陰陽師少年,而是個陌生的額前長角的男人。


    男人穿著紅色色調的和服,一隻胳膊隨意地打在襟口,另一隻手……她沒看錯吧?這男人怎麽拎著那麽大一個狼牙棒?


    鬼燈手裏拿著個小沙漏,雙目緊盯那流失的細沙,注意到紫壺的視線,那張不苟言笑的臉轉向妃子,道:“醒了?那就是回光返照了。”


    回光……返照?


    這佛家用語讓妃子心裏一緊,而後,就聽到男人低沉的聲線做出宣判:“你早就該死了,不過那個陰陽師下的結界太強,地獄拘魂的鬼差沒法踏進這陰陽寮,沒辦法,我隻好親自出馬了。”


    鬼……麵前的男人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紫壺女禦掙紮著往床後縮去,卻體力不支,躲不開惡鬼的大手:“不用掙紮了,萬物都有結束生命的那一日,你的時間已經沒了,和我去地獄吧。”


    說罷,惡鬼的狼牙棒一敲地麵,腳下的青石板登時變成黑色的漩渦,似要把一切事物都拉入其中。


    “救命……”


    紫壺女禦微弱地呼救湮沒在漩渦裏發出的鬼怪的慘叫聲中,枯瘦的手腕掙紮著想要拉住什麽。


    忽然,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探過來,緊緊握住了妃子的手,鬼燈的注意力本都放在女人身上,直到這小手冒出了,將妃子從自己身邊拉開來,他才注意到,這屋裏已經有旁人入侵。


    “什麽人!妨礙地獄的公務!”來自地獄的輔佐官單手舉起那大號的狼牙棒,一旦麵露凶光,那張本就顯得嚴肅老成的臉登時黑氣滿溢,分外不善!


    瑤池看見這樣一張凶惡的臉,登時進入禦敵狀態,哪怕戴了巴衛的樹葉化為人形,也下意識四肢著地弓著背,頭發都蓬鬆起來。


    眼看少女被攝到將貓咪恐嚇敵人的姿勢都亮出來了,少年荒不由出言製止道:“鬼燈先生,請您等一下,不可以傷害我的友人。”


    雖然很想把“友”字去掉,但礙於麵前的輔佐官是個一本正經的工作狂,荒便放棄了一切能和情趣掛鉤的詞匯,直接以友人與瑤池相稱。


    鬼燈扭頭看過荒,明顯沉默了片刻,而後他將手收攏進寬大的袖口,道:“荒殿,為何你會在這裏……”挑挑眉,地獄的輔佐官語焉不詳“還是以這種人類的姿態。”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鬼燈先生,我現在需要這個人類留下做證人,暫時不能讓你帶走她。”少年荒不顧眼前惡鬼那一貫的秉公執法以及揍人揍鬼都毫不留情的鐵血慣例,毅然決然攔在門口,不準這惡鬼離開此地。


    鬼燈打量著少年人類姿態的荒,一言不發,思緒卻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時候,鬼差同他匯報,說地獄新來了一個剛死的新魂,是水鬼,可力量太強大了,一般的鬼差都不敢近他的身。


    這種鬼魂,要麽是死的太悲慘,怨念太重;要麽是生前就天賦異稟,例如會法術,能看見妖怪鬼魂之類的。


    無論哪一種,都是不簡單的存在,鬼燈自然是親自前去捉拿,心想著,能在地獄裏淨化,那就淨化完全了放去投胎,或者留在地獄當個鬼差也行,若是怨念太深沉,快要墮化成魔物了,那他也不介意動動手,在墮魔完成前給他來個痛快。


    鬼燈做出諸多設想,卻不料,眼前的狀況不是上麵任何一種。


    新死的亡魂站在微起波瀾的海麵上,深藍色的長發披散在傷痕累累的麵頰上,卻無礙他的神性和莊嚴。


    這不是簡單的人魂,而是神明介入人間後的狀態,如今,亡魂凝視不遠處的漁村,他始終注視著信徒們生活的土地,卻不再垂憐他們了。


    鬼燈第一次覺得頭疼。


    被人殺害的神明,這筆賬怎麽算?


    作者有話要說:


    瑤池:喵嘰中的撩天機,撩死你個小神明


    少年荒:嘴上說著不要心裏還是很開心的。


    成年荒:我們躺下聊?


    說一件特別恐怖的事,


    昨天三章發出來後,評論區好多小可愛失蹤了【驚恐臉狂翻評論區】


    快快出來讓我看看你們的臉【爾康手.jpg】


    第35章


    閻羅王曾被天照大禦神邀請去參加高天原的新年祭, 在祭典上方能見到掌管神界的三貴子,但那些時候,鬼燈都是留守地獄的,因為死亡的鬼魂們不會因為閻羅王不在家就不去地府報道,他必須把地獄的工作擔起來。


    鬼燈知道天照、荒和素盞鳴尊,是通過原本黃泉的掌管者,伊邪那美之口所描述的。


    “天照是個威儀的女子, 因為久居高位, 且神之力太充沛了, 往往會讓人忽視她其實是個甜美可愛的女孩兒。”


    “荒的話,處理事務的能力絕對一流, 就是思維上太過理想化,我預感這孩子未來會受挫折, 但願他姐姐能掌控大局拉他一把。”


    “素盞鳴尊麽……這小熊孩子成天砍砍殺殺, 也不知道有沒有女孩子願意嫁給他, 愁人!”


    以母親的角度對三貴子做出上述描述, 伊邪那美在黃泉之國分裂為天國和地獄之後,便隱居地獄的大燒處宮殿了, 因為業務原因, 鬼燈偶爾回去探望這位黃泉女王, 才能聽說這些事。


    說來有趣, 最讓母親操心的素盞鳴尊反而是最早成婚有孩子的, 想當年他把海洋的掌管權丟給荒,自個跑來黃泉找伊邪那美, 哭訴說他想媽媽了,結果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伊邪那美指引他去斬殺八岐,然後贏回一個漂亮的人類姑娘。


    現在,素盞鳴尊的兒子大國主都已經能掌管出雲大社了,荒和天照依舊獨善其身,天照偶爾會陷入沉睡,都由素盞鳴尊去照顧,荒則把海洋和夜之國照料地井井有條,時不時還能照料高天原,簡直是標準的別人家的神孩子,省心地不得了。


    荒降生為人,本意是慈悲,他寓言了多次海難,但因為零星的三次失誤,而被這個村莊的人所拋棄,最後投海祭天了……


    鬼燈摸著下巴,估算著這個小村落估計活不過多時了,轉而吩咐下屬:“你去告訴閻羅王,讓他呈書簡給天照大禦神,就說荒殿投生為人後不幸枉死,這邊流程都準備好了,讓她來領人。”


    而後,盡職的鬼燈幹脆盤腿坐在那兒,陪著神明一塊看著那村莊。


    荒會做什麽呢?


    招來洪水淹沒這個村落?或者降下天罰,懲戒這些殘忍的家夥?


    無論哪種,都是腥風血雨,恰好合乎地獄眾鬼們的口味。


    結果,神明靜默矗立良久,在一個小姑娘不慎落海後,他推動海浪,將那個小姑娘重新送回岸邊。


    “那個孩子在我被刁難譴責時,幫過我很多次。”荒沒什麽表情,仿佛剛才推動海浪的不是他一般。


    “好了,我們走吧。”


    做完了最後的報答,荒一雙深藍色的眼睛對上鬼燈,裏麵沒有半分神采,隻有難解的深沉。


    沒有打鬥也沒有掙紮就帶回神明,這是鬼燈始料未及的,眼前的荒就像內在丟失了什麽情感一般,一言不發,目沉如水。


    最後,鬼燈反而不放心,沒帶荒去閻羅殿,而是領到了伊邪那美麵前。


    紓解心中的苦難什麽的,當然是母親來做最合適了。


    放心地把荒留給女神照顧,不過多時,天照親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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