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我不是, 我沒有。


    輕咳一聲, 以緩解車廂內尷尬的氣氛, 晴明道:“那還真謝謝你了, 如此聽話。”


    博雅看陰陽師的眼神好像在看鬼:“要不是為了看看小瑤和鬼燈,我也懶得踏進你寮的大門。”


    頓了下, 補充:“畢竟屋簷挺矮,大夏天通風不好,潮濕悶熱,會長痱子。”


    高貴的皇孫含蓄地表達了他久居深宮大宅的奢華生活。


    晴明:“……”那還真委屈您了。


    尷尬地沉默片刻,晴明再度開口:“紫壺她自己失蹤,還留下封認罪書,這事情太過詭異,殿下不一定認同這封字據。”


    博雅答:“也不用那麽麻煩,信上不是說,她做法的地方就是東禦園的望湖塔?今天殿下在那設宴,我們當他麵找到法陣的位置,不就真相大白了?”


    **


    瑤池跟著紫壺的身影一路沿旋向上,等到了頂層,妃子看四下無人,又是入夜月黑風高的時候,便趁著天時地利人和,選了一處空地,將隨身攜帶的小瓷瓶打開。


    瓶子裏是黑狗血和朱砂,這兩樣事物湊在一塊是辟邪用的,以此做陣,可以防止外邊不幹淨的東西混進來,也可以防止裏麵的東西跑出去。


    捏著鼻子畫好陣,妃子抬頭看了看月色,見圓月染著一點紅色,靜謐又詭異,知道施法的時候到了,便看向懷裏的一小隻。


    小黑貓瞪著澄黃的眼睛,安靜看著自己的女主人。


    上塔時,她說了讓自己別叫,那他就不叫,要乖巧安靜地等著。


    滿意於寵物的乖巧,紫壺將它放在法陣裏,從衣袖間探出了小手,指縫間隱隱有利刃的鋒芒在閃爍。


    “後宮裏常常流傳些稀奇古怪的術法,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蹲下身來,最後一次愛撫她的小寵物,紫壺咳了幾聲,低聲央求道“我快死了,可我不想死……小桃,我沒有別的選擇,你就當,是在救我一命吧。”


    小貓安靜地看著自己的主人,目光十年如一日的恬靜乖順。


    很久以前,他出生剛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身影,不是貓媽,而是這個人類。


    貓媽一窩生了好幾隻,自身奶水有限。


    身強體壯的小貓們吃完時,貓媽的體力和耐心幾乎到了盡頭,見到別的幼崽跌跌撞撞貼過來找吃的,就很不耐煩地直接抬腿蹬開,自己去尋個安靜地方休息睡覺。


    養貓的仆人指著自己告訴十來歲的女孩說:“這隻貓崽個頭最小,眼睛也最晚睜開的,怕是身體不好。現在搶奶也比不過別的貓,不曉得能活多久。”


    於是,那女孩子把自己從貓窩裏抱出來,說:“那我就要這隻了,它看著怪可憐的,讓我來養它吧。”


    仆人道:“可以啊,小姐為它取個名字?”


    女孩兒:“叫小桃。”


    仆人:“額……這是個男孩子啊。”


    女孩兒:“男孩子也可以叫小桃,看我給他紮個蝴蝶結,就像女孩子了。”


    小桃:“……”


    雖然對於穿女裝比較排斥,但麵前這女孩兒至少是把自己從挨餓受凍的命運裏解救出來,她對自己有恩有寵,所以往後的日子裏,小桃都表現地體貼聽話,專心地扮演著寵物的角色。


    後來,紫壺得了病,一直不見好轉,從後宮裏流傳的那些秘術裏得知了一些奪魂續命的方法,膽小的女人也不敢動別的生物,最後想到了自己養的那隻不愛叫又特別聽話的寵物。


    黑貓安靜蹲在法陣裏,眼看著他的主人把利器抵著自己的喉管,不做掙紮,也沒有叫嚷。


    他想起來很多事,都是十年一塊相處的點點滴滴。


    有他陪伴她入眠,聽她給自己講的故事;有她抱著自己進宮,然後偷偷藏進被窩養不讓別人碰;還有她生病後日漸憔悴,自己蹲在枕邊不安地舔著她的臉……


    雖然他現在已經擁有鋒利的爪子和牙齒,可以輕易咬破她的喉嚨。


    但他沒這麽做。


    因為他那麽愛她,本來都做好準備要陪她一生了,怎麽忍心去殺她呢?


    貓的生命很簡單,一旦對什麽事物產生依戀就很難分割了。


    鮮血流滿法陣時,黑貓覺得太疼了,忍不住抱住主人的手,恨恨地咬了一陣,留下點壓印但沒弄破皮,抬眼看著自家主人的淚水,最終是放開了,任她撫摸自己。


    還好,我離去的時候,你是陪在我身邊的。


    不用為我哭,你隻需要撫摸我,要一直撫摸我。


    要說“好可愛”“是個乖孩子”。


    要一直說下去。


    這樣我覺得開心了,就會去天國。


    很快換一身毛皮,重新回到你身邊。


    **


    瑤池用力甩甩頭,感覺到一點溫熱的淚水從眼眶落下,忙抬起前爪洗臉。


    看完了一隻貓短暫的一生,須臾十年,幾乎全拿來陪伴一個人了。


    可這個人最後卻殺了它!


    過分!小辣雞!換做晴明敢這麽對自己,看她不撓花他漂亮的臉蛋!


    領路的三花貓不知是何方神聖,瑤池眼前黑夜的景色已經消逝,隻看到之前欽點晴明辦事的天皇正端坐在席上,含笑看著麵前的表演。


    望湖塔的頂層今天有酒會,幾位深受天皇信賴的大臣被邀請來赴宴,國家大事談論完畢,大家吃吃喝喝,看看美人翩翩起舞,在一天的工作之後放鬆一下。


    瑤池眼看著天皇端坐的位置下鋪著地毯,正好遮住了方才幻境之中,紫壺描繪法陣的地方。


    如今,皇帝周身已經被絲絲縷縷怨氣包圍著,人類的眼睛看不見這些,而瑤池則清楚看到,一隻龐大黝黑的貓咪的身影在宴會上逐漸成型,凶惡的黃眼睛裏麵瞳孔豎的像針尖一樣,滿是殺意和鋒芒。


    被那種邪術害死,哪還有機會去天國?


    他隻會被咒術圈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一直受困,倍受折磨,不斷重複著死前的一切,周而複始,如同煉獄。


    黑貓看著他的主人把他殺死,往後膽子放開了,又帶了更多的貓過來,所有死去的小生靈都被困在這,嗚嗚嗷嗷地想要離開,卻無法躲開被撕裂靈魂地下場。


    他的主人瘋了,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的獨憐和垂青,不惜一錯再錯。


    最後,黑貓看著那個高高在上毫發無損的王,一腔怨恨終於找到出處了。


    他的主人都那麽痛苦了,這個男人卻還可以在這吃喝玩樂,繼續選擇其他的女人?


    不公平,該讓這個男人也體驗一把被割開喉嚨,鮮血流盡的痛苦,才能緩解他的怨恨!


    黑色的身影不斷脹大,幾乎有一人之高,在場的人們毫無知覺地看著表演,天皇正端起酒杯打算小酌一陣,忽的,一聲虎嘯平地而起,成功把所有人嚇到腿軟。


    場上的美人們花容失色四散逃竄,一些大臣鑽進桌子底下抖索著不敢出來,侍衛拔刀出陣要保護天皇,卻讓一股大力扇到一邊,身上的鎧甲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動物的爪子給撓開了,上麵留著三道深刻的抓痕。


    天皇眼看著虛空驟現一隻身軀龐大的黑貓,澄黃色的立瞳凶惡地瞪著自己,咧嘴時,滿口獠牙明晃晃地正對自己,就要一口咬下來。


    下一秒,虎嘯風聲,白虎從角落一躍而起,咬住那黑影的脖子,兩隻生物登時滾在一邊,扭打做一團。


    “殿下,請稍作躲避。”


    一隻手扶起倒地的天皇,冷清的聲線讓老皇帝當即想起了一位懟人不倦,高貴冷豔的神明,下意識要行個禮,卻發現這是位少年,雖然發色和瞳色都極為眼熟來著……


    “荒殿!”


    博雅和晴明恰好趕到此地,眼看那成型的黑色陰影,瞬間明白了這怪物是誰。


    紫壺第一個殺死的貓,是她養了十年的愛寵,小家夥是純黑的田園貓,有著澄黃色的眼睛,不愛叫,但特別聽話。


    荒將天皇推到兩個少年的方向,轉而看向博雅腰畔的刀,當即道:“把髭切給我。”


    博雅一愣,立刻解下腰畔的太刀,拋給少年神明。


    眼前,瑤池化為白虎咬住了黑影的脖子,那蓬勃的惡意咬在口中,令她一陣反胃,下一秒,那黑衣蹬腿踹在白虎的肚子上,瑤池抖了抖,硬是一聲不吭,依舊死咬不放。


    荒握緊太刀,眼看那糾纏在一起的兩隻貓科獸類,知道用天罰的話,很容易誤傷到瑤池,恰好,這兒還有一把通靈的利器。


    抓住一個露出要害的空擋,荒深吸一口氣,箭步上前,髭切如流光一般,狠狠捅進黑影的身軀。


    這一刀幾乎用了荒全身的力氣,刀刃刺破妖怪後,深深紮進後方的柱子裏,入骨一般深刻。


    淒慘的喵了一聲,那黑影劇烈顫抖著,很快收縮,最後化為小小的一隻蜷縮在那兒,炸著毛低低咆哮著。


    晴明見它還要掙紮,當即從袖間抽出那張字據,大聲道:“小桃!停下,你的主人已經認罪了。”


    黑貓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有點焦急地竄到陰陽師麵前,對著那封字據不斷嗅著,似乎在確認什麽。


    晴明捏著一張符,道:“紫壺逃走了,她知道自己犯下什麽罪,但不敢麵對,所以隻留下一張字據,記錄下她做的所有錯事。”


    陰陽師捏著紙符,緩緩貼在黑貓的後背,見對方沒有掙紮,立刻念了段淨化的咒術,而後道:“她的錯該有她自己承擔,你可別傻到跟隨她的腳步,否則,真的就萬劫不複了。”


    天皇看著晴明麵前那小小的一隻貓,有些緊張地抱著自家皇孫的胳膊,不斷詢問著:“剛才襲擊朕的怪物,就是這個小家夥?”


    剛才救你的白虎,實質上也是一個小家夥。


    博雅心裏默默道。


    黑貓看過那些字跡,又確認了味道,明白陰陽師說的都是真的了,忽然,澄黃色的大眼睛裏淚水彌漫,張嘴發出尖銳的哀鳴。


    “放棄仇恨往生去吧,人間之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晴明淩空畫出六芒星的圖案,驅動了往生淨化的術法。


    滿地狼藉的高塔上卷過一陣清風,溫柔地卷走了那些小小的委屈的聲音們,黑貓蹲在陰陽師麵前,滿腔的悲憤逐漸從眼中消失,很快,他又變成了原本安靜乖巧的樣子了。


    怨氣被清風帶走,晴明摸摸他的頭,鼓勵道:“回去後換身皮毛,權當換個心情。”


    “下輩子,找個真正愛你的主人吧。”


    **


    受驚的殿下讓晴明和博雅護送回宮殿了,期間,天皇拉著陰陽師的手說了好一陣子,周遭大臣表示,還是第一次看自家殿下這麽熱切地對待一個人。


    晴明暫時無法擺脫這熱切的老頭兒,恰好,天皇又問起荒。


    晴明:“殿下沒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這位是荒,不過換了個姿態而已。”


    天皇笑臉一僵,當即想起當年被神明幾句話懟到臉色發綠的日子。


    恭恭敬敬衝少年神明行禮,完事後天皇頭也不回地走了,生怕自己多留片刻,會被神逮著繼續懟上一頓。


    “幫我照顧下小瑤啦——”


    離開前,晴明如是拜托了荒,約莫是感覺到,自家小貓對於幫自己解決天皇的憂慮這件事上費了不少心思的,遂不辜負對方好意,在這接受嘉獎的時刻即將來臨之際,自然要精神百倍,積極向上地去迎接。


    荒並不介意這種安排,神明命令守候的侍衛去找些白酒和桃木過來,繼而打量地上的法陣。


    嚐試抬手抹去那朱砂和狗血的顏色,下一秒,荒的指尖反灼了下,抬手一看,竟留下了惡疽的痕跡,所幸他神力充沛,很快抵消了那些可怕的詛咒。


    人散開後,瑤池幹脆變回了一小隻的模樣,方才把最後一點積分供出來,變成白虎救了老皇帝一命,在場的都知道白虎是晴明的式神,那這筆護駕之功也該算在晴明頭上了吧?


    蹲在角落用爪爪揉著肚皮,瑤池齜牙咧嘴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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