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眨了眨眼,覺得自家小貓常常說一個叫“中二”的詞,就很合適對方了。


    “從小到大,我都會把最好的東西放在身邊,忠臣,猛將,美姬……”天皇說著,慢慢坐下,似乎是打算來一段長談“他們也樂意呆在我身邊,所以,我享受著被簇擁的感覺。”


    “但現在,年紀大了,我能感覺到,我已經握不住他們了。”


    一輩子都把最好的留在身邊,可到了最後,卻發現這些事物,很多並沒把心思真正留在自己身上的。


    “晴明,說實話吧,她們是做了錯事了,對吧?你是無辜的。”


    老人家難得清醒,陰陽師覺得,這種時候再思維掉線,就太對不起天皇的這番親自造訪了。


    陰陽師點頭,道:“我願為陛下分憂,了卻那些不該出現在您身邊的事。”


    老人點點頭,道:“我啊,現在也就喜歡做夢了,夢裏我還是那個萬眾矚目的少年,她們都發自內心地被我吸引,而不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守著我這糟老頭子。”


    老人擺擺手,再坐起身,因為動作快了點,似乎不慎閃了腰,於是,他扶著腰在那站了好久,半天才慢慢緩過來。


    “我留不住的,就也罷了。這次她做得過分了,我不想管了,晴明,一會……旁邊那誰給開門,守衛我都跟他們說過了。出去後,你就好好查,誰也參與了,你就都列出來,該說則說,我想通了,不會再拘著你。”


    連說了好幾句不會管了,老皇帝背著胳膊,慢慢往樓上走去,一邊走,一邊嘀咕著些奇怪的詩句。


    直到天皇離開後,博雅才從柱子後走出。


    晴明看著小皇孫從腰畔拿出鑰匙開鎖,嘖嘖道:“看不出啊博雅,你是有備而來,就沒打算把我留在這了。”


    博雅哼哼著:“我是誰?天皇賜姓的源氏,他最寵愛的孫子。”


    將牢門打開,晴明理著衣服和頭發慢慢走出,喃喃著:“殿下離開時念得是什麽啊,聽著很傷感的樣子。”


    博雅頓了下,忽然道:“椿灰染紫色,行至海石榴;相逢在歧路,敢問爾芳名。”


    “啊,是和歌?”晴明反應過來。


    “橘是殿下一眼相中的人,那時候她14歲,殿下46歲。”博雅今年16歲,當年他被乳母抱著,看過嬪妃入宮的場麵,那些年輕美麗的少女各個青春洋溢,入宮時,那嬌美的容顏把肅穆沉寂的宮殿都照亮了。


    換做任何一個普通的46歲男人,他們若在“歧路”上遇見這麽一位佳人,是絕對不敢上前詢問其芳名的。


    因為他知道,他們最終走不到一起去,隻會徒留傷心。


    “殿下以為自己會是例外,結果……”博雅喃喃,小少年總是大大咧咧什麽都不往心裏去的樣子,可這回他也懂了,自己尊上位的爺爺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掰著指頭數完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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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京都比較有名的幾個大家, 隻要聽到他們的姓氏:源、平、橘、藤原……就知道這是身份的象征。


    瑤池看過資料,知道日本天皇對外宣稱是萬世一係,曆代皇帝都來自同一個家族,是天孫的後裔,這種天授神權與信仰掛鉤,所以這個時代,會想到謀反的人不多, 大臣若想要權利, 最好的辦法是把女兒嫁給天皇, 隻要家族的女人在宮中有一席之地,家族就永遠不會沒落。


    女兒是否受寵與家族相連, 而橘這個姓氏,瑤池知道, 是曾經是個大家族, 但在後勁不足中道沒落, 到室町幕府時, 宗家就已經絕嗣了。


    或許那個轉機就是現在?


    瑤池被晴明抱著,走出陰森的地牢, 看見頭頂天光的時候, 她注意到晴明微微眯起眼, 臉上有了一瞬的恍惚。


    被關在那種地方近一個月, 換做任何人, 走出來的瞬間,都會有恍若隔世的新生的感覺吧。


    貓咪趴在陰陽師懷裏, 喵喵叫喚著,把對方的情緒拉回現實。


    “現在不是曬太陽的時候。”


    從綠眼睛裏讀出對方的意思,晴明安撫著揉了揉貓咪的腦袋,道:“我沒事,走,辦正事去。”


    天皇說放棄橘禦前,朝中那些橘家的勢力對晴明來說便是阻礙。


    玉藻也沒想到,自己去溜達一圈會一會曾經的下屬,回來晴明就被放出來了。


    見著陰陽師,九尾狐十分自然地從對方懷裏抱走貓咪,隻字不提自己從雪女那得到了什麽消息。


    “老皇帝願意放你出來了~不錯不錯,省的我多費精力去同他說好話。”把貓揣在懷裏,九尾狐才稍稍安心,想著卷軸上那些對話,他看晴明眼神就不對了。


    哪怕是葛葉的孩子,若是要傷他的子女,他也不會輕饒。


    但葛葉的孩子,為何要傷害自己的孩子?


    兩個矛盾的念頭在腦海盤旋,玉藻看著陰陽師俊秀的小臉,那雙眼睛目光清澈,看不出惡意。


    難到是被陷害的?


    大天狗比較好控製,礙於小鹿男和自己交情不錯,他幹脆找個借口把對方支開,避免對方摻和進這場事故中。


    至於雪女,在風頭過去之前,他把小姑娘關在安全的地方了,畢竟還欠著自己那麽多違約金,半路不小心讓幕後黑手把人弄死了,他的損失怎麽算?


    驕傲的九尾狐從不把好心救人當美德到處宣揚,把懷裏掙紮不斷想要逃回晴明身邊的貓按著腦袋塞回去,玉藻前道:“老皇帝放你出來,定是有他的條件,說吧,他讓你做什麽?”


    晴明和博雅對視一眼,陰陽師把橘禦前的事說了,玉藻道:“橘禦前的背後,是一整個世家,他們的勢力滲入宮中每一個角落。”


    晴明道:“是啊,所以我能不能進天滿宮還是問題。”


    玉藻前悠悠一指博雅,道:“你以為老皇帝把他留給你是為了什麽?”


    博雅恍然大悟,道:“我可以支使一部分守衛幫助晴明,而且,橘家再大膽,也不會動皇孫的。”


    玉藻滿意點點頭,指尖一轉,又指向自己:“然後,你還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說著,九尾狐抽出個小人偶,稻草紮的人身上,紮著銀針,寫著“藻女”的名字,將小人偶遞到晴明手上,玉藻道:“憑你的術法是能找出製作者的,若對方不認,這人偶填充以及外衣的布料是唐國的蜀錦,前陣子使臣帶回一些,全讓老皇帝賞給橘了,他老人家最接受不了邪門巫術,這一點,也可用。”


    等教完晴明,玉藻抱緊小貓,道:“貓咪暫時留下,我有事需要她幫忙。”


    雖然很想拒絕,但看玉藻那堅決的態度,晴明還是默默忍住了要回貓的衝動,分別前,陰陽師溫柔地摸了摸貓咪,解釋道:“瑤池,等我辦完事,就去玉藻這接你。”


    瑤池:“喵嗚…”


    還沒委屈地哼唧完,玉藻一臉嚴肅指正:“晴明你在說什麽,她叫咪咪。”


    晴明:“……玉藻,這是我的貓。”


    玉藻:“你的貓已經失蹤啦。”


    直到九尾狐如此強調之後,晴明才後知後覺明白了對方意思,於是,晴明重新彎腰摸著貓腦袋,不管對方那抗拒的神色,道:“咪咪,等我辦完事,就接你回家。”


    瑤池:……雖然很期待回寮,但如今不是很想回應這個名字。


    目送博雅和晴明遠去,玉藻晃了晃懷裏蔫了吧唧的貓咪,道:“垂頭喪氣什麽,我留著你是有理由的。”


    撓了撓貓下巴以示安慰,玉藻腳步輕快走著和晴明他們相反的路線,一路低語:“瑤池,我問你,你和晴明這些年,有沒有見過對方的兄弟,或者這孩子忽然展現出另一張臉孔,性格大變之類的狀況?”


    瑤池豎起耳朵,喵喵道:“有……他有兩個人格,雙重人格這個詞你能理解嗎?”


    玉藻:“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咪咪,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晴明、博雅,甚至我、荒,可能都被晴明的另一個人格玩在手心。”


    瑤池:“這兒沒有別人,能不叫那個羞恥的名字嗎……”


    玉藻無聲抖了抖化去形狀的狐狸耳朵,選擇性忽視了貓咪微弱的抗議,一邊逗貓一邊分析:“晴明找我求助倒是沒什麽問題,可當初他被老皇帝責令徹查天滿宮事件,找不到頭緒手忙腳亂時,都想不到找我,直到被關進地牢,就無比及時地派式神過來了,前後態度轉變很大,我有點懷疑,這到底是晴明的意思,還是‘另一個他’的意思。”


    瑤池也很清楚,當年晴明接手那爛攤子時,確實一籌莫展,去找九尾幫忙是她自作主張,後來一路尋到了荒,又陰差陽錯接來了小荒,而且小荒帶自己參加稻荷祭時,恰好還遇見過“黑晴明”,對方可是輕鬆猜出了荒是被大國主的萬寶槌砸中,才變成如今的模樣的。


    見瑤池疑惑,玉藻繼續拋出他的“重錘”:“我來京都之後,有人混進春庭,要對羽衣和愛花下手。”


    聞言,貓咪登時炸毛。


    春庭裏那倆小狐狸熊歸熊,但深度交流之後,能感覺到,是兩個可愛聰明的孩子,知錯會改。


    能想到對這兩個小家夥下手的人,心思該是多壞?


    止住煩躁不安的貓咪,玉藻道:“目前不需要擔心,山風還留在春庭,有他,還有雪童子,我路上正好遇見了大天狗,便讓他也趕去了,這三個妖怪的實力屈指可數,尋常人物奈何不了他們。”


    聽到山風,瑤池就想起對方扛著兩把大刀殺進狼群的氣勢,這麽個善於戰鬥的妖怪,護住兩個幼崽應該不成問題。


    玉藻晃著折扇,徐徐道:“若是平日,山風這種妖怪上門挑釁我,我就直接打一頓再趕走,不過這次,看在他送你到我麵前的份上,我才沒和他計較,讓他留下修朧車將功補過了。瑤池,你就是這件事的變數,假如你不回來,可能羽衣和愛花現在就遇害了,而我——”


    九尾狐紫色的眼睛裏,有幽暗的磷火跳動:“他們是假扮成陰陽師來害我孩兒的,我若一無所知地返回春庭,看見那種場麵,定會怒火中燒,而後血洗京都,讓陰陽師們血償。”


    小貓抖了抖,那瞬間,她真切地感覺到了玉藻前的殺意。


    九尾狐失去了愛人,為了複仇,能毀掉一個神明;若是再失去了孩子……


    心悸之餘,瑤池卻也是心疼。


    他已經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了,再讓他失去血親,這也太殘忍了。


    能想出這種策略的家夥,是打算報複社會嗎?!


    瑤池的貓腦袋對於這些事有著強烈的抵觸情緒,貓咪憤懣地磨牙,一臉“超凶”的表情道:“哪個小賤人這麽壞,讓我逮著了非撓花他的臉——”


    玉藻:“別說那麽絕對……”


    瑤池:“不,這口氣還是要出的。”


    玉藻:“這個‘小賤人’可能就是晴明——”


    瑤池:“??”


    玉藻:“的另一個人格。”


    瑤池苦苦回憶和黑晴明相處的點滴,對方在處理鬼燈的事情時,表露出的最大特點,就是一種遊刃有餘的自信。荒、鬼燈均是神明,但在他看來,卻像阿貓阿狗一樣手到擒來。


    對了,晴明不知道自己有人形,但黑晴明知道啊。


    所以自己也在這“手到擒來”的範圍內?


    一瞬間,瑤池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玉藻:“怎麽,現在覺得不喜歡你那小主人了?”


    貓咪搖頭:“不,現在我的感覺,就像是,晴明生病了,身體裏多了一樣不好的東西。”


    玉藻抬起頭,再抬手時,那奔走飛馳的龍貓車再度應他召喚,停在草地上。


    “不好的東西當然要想辦法拿出來,不然就要害死正主了。”抱著貓咪坐上車,玉藻道:“京都天滿宮。”


    話落音,龍貓撒開蹄子,一路狂奔而去,瑤池看著窗外的景色,道:“為何不和晴明他們一起去?”


    玉藻點了貓咪的鼻頭,道:“假如你是那個壞家夥,現在計劃被打亂了,那該從什麽地方下手,重新挑起這場腥風血雨的源頭呢?”


    玉藻前子女保全,少了這個九尾狐的摻和,京都算是暫時保住了,那對方若要達到目的,必須再挑出一件大事。


    見貓咪腦子轉不過來,玉藻提示道:“能否順利抓到橘禦前,一來要看博雅的能力,二來要看橘家的人肯不肯讓步;天皇示意博雅幫助晴明,當然是篤定橘家為了大局願意讓步,但假如,博雅在拘捕過程中受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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