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天氣越來越冷了。


    西暖閣裏,魏昭跟書香坐在南炕上,做針線,按照民間風俗,剛過門的新娘子要為婆婆做一雙鞋子,當然老侯爺夫人不能真穿她做的鞋子,這也是考一考新娘子的女紅。


    魏昭極少動針線,女紅馬馬虎虎,書香繡鞋麵,魏昭隻在不起眼的地方補上兩針,魏昭把繡花針插在鞋麵上,這勞什子她不喜歡,抬頭朝窗外看,院內的銀杏樹一片銀白。


    看見魏萱扶著一個丫鬟朝外走,心想,魏萱被老太太放出來了。


    堂屋門一聲響,萱草跺腳,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姑娘,三姑娘去徐侯府了,聽說徐姑娘過生日,下帖子請三姑娘,老太太從佛堂把三姑娘放出來。”


    魏萱被燕侯退親,徐玉嬌過生日請魏萱,之前徐玉嬌眼睛長在頭頂上,哪裏能瞧得上魏萱這個魏府庶女,上次兩人比酒,徐玉嬌輸了,兩人更結了怨。


    臘日,魏府廚房用大鍋煮了臘八粥,魏昭嫌天黑出門冷,叫萱草到廚房,要了一罐臘八粥,又取了些酒菜,跟書香和萱草吃酒,萱草端著大杯,“我今一醉方休,姑娘別攔著我。”


    “我不攔你,喝完睡覺,別鬧我們。”


    魏昭端著一碗臘八粥,聞言笑說。


    臘八粥裏放了胡桃、鬆子、榛穰、鬆子、葡萄幹、白果、粟等物,香氣撲鼻,魏昭嚐了一口,香甜軟糯。


    堂屋門突然被推開,書香剛想下地看誰來了,魏萱由丫鬟扶著進門來,進門就跪在魏昭麵前,哭哭啼啼,“四妹妹,我錯了,我不該害你,沒我姨娘什麽事,你能看在姊妹情分上求求老太太放我姨娘出來。”


    魏萱絮絮地說著,“妹妹現在也沒什麽損失,還是侯府聘娶的正妻,妹妹你寬宏大量,饒恕我姨娘這一回。”


    魏昭看她一副醉態,魏萱吃多了酒,魏家人都聚在一起喝臘八粥,魏萱看闔府的人都在,獨她姨娘孤獨一個在尼姑庵受苦,心裏不好受。


    魏昭吩咐書香和萱草,“快扶三姑娘起來。”


    書香和萱草還有魏萱的丫鬟把魏萱攙扶起來,坐在炕上。


    魏昭對書香說;“去廚房要醒酒湯。”


    魏萱借酒蓋臉,拉著魏昭的手,“妹妹,姐姐求你,求你在老太太跟前替我姨娘求個情,把我姨娘接回來。”


    薛姨娘不是什麽善類,魏昭也不是什麽聖賢,“姐姐與其求我,不如去求母親,求父親。”


    繼母朱氏,父親魏廉是薛姨娘的正經主子,父親魏廉當年為薛氏,跟自己的娘親夫妻反目,父親怎舍得薛氏長期住尼姑庵。


    魏萱雙眼含淚,“四妹,這回是老太太發話,我姨娘永遠不能回魏府,爹爹也不為我姨娘說話。”


    魏萱被侯府退婚,嫡母視她為眼中釘,姨娘又被送到尼姑庵裏,魏萱在魏府的日子不好過,本來就是一個不得寵的庶女,以後婚事算是沒指望了。


    父親魏廉薄情,當年寵妾滅妻,現在把得寵的妾送尼姑庵,拋棄了,她對薛姨娘本無好感,甚至厭惡,怎能為其求情,看著魏萱,“姐姐找我求情,是找錯人了,姐姐最不該找的人就是我,我以什麽立場替你姨娘求情?你們害我,我不落井下石,算我厚道,我看不如姐姐自己去求老太太。”


    魏萱愣愣的,平常軟弱可欺的四妹,以為她說兩句好話,四妹就能去為她姨娘說情,四妹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現在她舅父攆出魏府,她已經沒有一個可依靠的人,想自己悲慘,都是因魏昭而起,魏昭又拒絕說情,魏萱就不是方才求人時的態度,“四妹,你也別得意,你還不知道,燕侯身邊有四個侍女,各個是一等一的美人,一個擅理財,一個精通琴技,一個手巧女紅好,一個熟諳烹茶,老侯夫人早已為燕侯物色好一個良妾,這個妾姐姐前見了,才貌俱佳,深得老夫人喜愛,燕侯愛護,如果不是燕侯為父守孝三年,早收房了。”


    第17章


    魏萱去一趟侯府倒把侯府的事打聽個明白,魏昭聽了,也不覺得意外,燕侯除非是有龍陽之好,否則,怎可能身邊沒有一個女人。


    “如果我姊妹同嫁燕侯,齊心合力,一致對外,抓住燕候的心,好過妹妹一個人受人欺負。”


    這時,書香端來一碗醒酒湯,魏萱接過,一口氣喝了,“四妹,你如果答應幫我,等我進侯府,侯爺身邊的女人,交給我對付。


    魏昭不由笑了,“姐姐如今想明白了,不想對付我了,跟我一條心,可惜姐姐明白的晚了,妹妹也無能為力。”


    什麽一致對外,隻怕禍起蕭牆,跟蠢貨結盟,隻能拖你後腿,魏萱這種人無情無義,養虎為患。


    “不過妹妹還有一個法子,姐姐做我的陪嫁丫鬟,隨我去侯府,日後姐姐開臉做個通房丫頭,姐姐若願意,我跟老太太說,我想老太太能給我這個麵子。”


    魏萱翻了翻白眼,氣得竟說不出話,半天冷笑,“四妹,你狠,做你的陪嫁丫鬟,我堂堂魏家小姐,做使喚丫頭,虧你說得出口。”


    你能說得出口,我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兩人正說著,門外走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媳婦,停住門口,提高了聲音,“侯府的人給姑娘送東西來了。”


    “請侯府的人進來。”姊妹倆的話打住。


    魏昭的話音剛落,魏府的一個媳婦身後跟著侯府的管家和兩個家仆走進來,侯府管家看見未來侯府女主子,趕緊上前,“奴才金昇拜見姑娘。”


    “書香,給金管家看茶。”魏昭對侯府的人很客氣。


    “奴才不敢,奴才奉侯爺命給姑娘送東西。”


    回身,身後兩個小廝,手裏各捧著一個綢麵包袱,拿到桌案上打開。


    屋裏人都抻頭看,原來是兩塊毛皮,金昇解釋說;“這塊紫貂是拓跋部獻給侯爺的,據說這塊紫貂價值連城,這塊豹皮,是我家侯爺打獵的獵物,這是侯爺送給姑娘及笄禮。”


    “你家侯爺費心了,既然是及妍禮,我卻之不恭,收下了。”


    魏昭賞了金昇和兩個小廝,金昇和兩個小廝叩謝,告辭回去複命。


    書香和萱草為姑娘高興,姑娘得臉。


    魏萱盯著桌上的兩塊毛皮,既羨慕又嫉妒,她被老太太關在佛堂,她的及笄禮沒辦,魏府也無人提起。


    魏昭手撫著紫貂,紫貂針毛靈活,色澤光潤,華美輕柔,是上等的珍品,道:“紫貂製成的裘裝,得風則暖,指麵如焰,著水不濡,點雪即消,這塊豹皮就做褥子,天冷鋪在炕上,暖和。”


    魏萱的大丫鬟稀罕地看紫貂,隨口說:“侯爺真有心,知道姑娘及笄的日子。”


    魏萱瞪了那個丫鬟一眼,“你這小蹄子就是眼淺,沒見過什麽世麵。”


    那個丫鬟縮了下脖子,魏萱怏怏地走了。


    萱草在她身後啐了一口,“當姑娘是傻子,被她幾句話糊弄住。”


    書香替姑娘高興,“姑娘及妍,侯爺送來這麽重的禮,可見心裏對姑娘是極看重的。”


    兩件皮毛都是上等貴重之物,並不代表其它,魏昭沒天真地以為燕侯對她用心。


    魏昭滿十五歲,魏府為她辦及笄禮,府裏三房的長輩,族裏親戚,通家之好的賓客,魏昭請了李敏跟王香蘭來觀禮。


    魏昭沐浴後,在東間,向西跪坐,一位族裏女性長輩。給她梳頭挽髻插玉笄。


    來賓向魏昭道賀,魏昭站起身,走到裏間,換上一套素色的三重曲裾深衣,寬袖曳地,裙帶飄飄,翩翩下拜,淡妝素衣,難掩奪目光彩,觀禮者無不暗讚,少女儀態容貌,無不美,舉止有幾分管夫人的林下之風。


    族裏女性親屬給她插上一支金簪,魏昭跪在父親魏廉和繼母朱氏麵前,聆聽教誨。


    魏廉一直神思恍惚,恍若回到十幾年前,那個女子也是這般年輕美好,心緒煩亂,胡亂說了幾句,魏昭成人禮成。


    賓客道賀,魏家姑娘是所見成人禮中最美的女子。


    魏昭在魏府過最後一個也是第一個年,除夕,魏家祭宗祠,除夕夜家宴,大人孩子都穿新衣,一片紅,天還未黑,魏府已到處高懸大紅燈籠,喜慶年味很濃。


    魏家晚輩給長輩拜年,魏老太太賞壓歲錢,荷包裏裝著金銀錁子,書香和萱草給姑娘叩頭拜年,魏昭笑著一人遞給一個荷包,裏麵鼓鼓的,兩人重又叩頭謝主子。


    院裏兩個做粗使的丫鬟,魏昭也給了賞錢,外院跑腿的婆子也沒落下,幾個人念著四姑娘的好,四姑娘行事大方。


    吃酒到半夜,魏家人圍爐守歲,正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魏家大公子魏縉,二公子魏渝,三公子魏謙,還有魏昭、魏蓁幾個小輩湊在一起喝酒,魏渝嚷著幹喝酒沒意思,叫來屋裏的丫鬟無雙唱曲,無雙長相標致,北地民間小曲唱得有那麽幾分味道,魏縉和魏渝極高興,魏謙為人古板,過年高興,也跟著玩。


    魏昭想起往年在新北鎮過年,除夕夜,金奎、宋庭等一幫兄弟在一起豪飲,魏昭帶著書香和萱草也加入其中,金奎宋庭一幫兄弟仗義豪爽,一群有血性重情義的北方漢子,大家親如一家人,魏昭有些懷念。


    隻有魏萱看著這熱鬧場麵想她姨娘過年還住在尼姑庵,她已斷了求老太太和父親的念頭,如果自己爭氣,有一門好親事,才有能力把她姨娘接回來。


    歲首,親朋好友互相拜年,各府投貼。


    魏昭命常安往李府和王府投了飛帖,給李敏和王香蘭拜年,也收到李王二人的飛貼。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大公子魏縉,二公子魏渝張羅去街上看花燈,魏蓁攛掇魏昭要跟著去,大哥魏縉答應了,二人回房做出門準備。


    萱草也磨著姑娘要去,魏昭答應帶上她,萱草高興地推書香,“姑娘答應帶我們出門看燈。”


    書香喜靜,說:“我不愛湊熱鬧,萱草你跟姑娘去,我留在家裏看屋。”


    冬季,夜晚出門冷,魏昭披著一件大紅羽紗白狐裏鬥篷,足蹬一雙掐金挖雲紅麀皮小靴,帶著萱草走出房門。


    主仆行到前院,看見已套好馬車,大哥魏縉,二哥魏渝正等她姊妹倆,魏昭先上車,魏蓁帶著一個丫鬟從垂花門裏走出來。


    魏蓁披一件織錦灰鼠皮裏鬥篷,畏寒,頭上戴一頂貂鼠昭君套,看見魏昭已經在馬車裏等她,急忙搭著丫鬟的手,踩著矮凳上了馬車。


    萱陽城裏北門大街最熱鬧,上元節放花燈,兩旁店鋪紅燈高挑,燈火輝煌,行人男女老少都穿著新衣,花團錦簇,上元夜晝夜通明,魏昭跟魏蓁跟在魏縉和魏渝身後看熱鬧。


    街上小販高聲叫賣花燈,花燈有十二生肖燈,荷花燈、鯉魚燈、走馬燈、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街邊一個貨攤上掛著各種宮燈,紅木、紫檀木、花梨、楠木等作框架,鑲月白紗絹,細絹上繪工筆畫。


    魏昭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問價,賣燈的是個長相斯文,看似肚子裏有點墨水,爽快地答道:“我自作的宮燈,每個宮燈上有一則謎語,如果有人能猜出來,我分文不取白送。”


    這時,周圍聚攏來不少人,圍在燈下猜謎,魏昭喜歡其中一個宮燈,這件宮燈白紗絹繪一幅畫,一輪圓月照在明鏡的水麵,謎麵:古月照水水流長,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照日月,碧波深處好泛舟,字謎。


    魏昭很喜歡這幅畫的意境,當下猜出,喊一聲,“謎底是湖。”身旁同時一個男子的聲音,兩人幾乎同時喊出謎底。


    魏昭不由側頭看旁邊的人,同時猜中的是個年輕書生打扮的男子,身穿雨過天晴錦袍,身材頎長,麵貌俊秀。


    書生朝她笑笑,對賣燈的人說;“這盞燈給這位姑娘,這位姑娘先猜中的。”


    賣燈人取下宮燈,拿給魏昭。


    魏昭著實喜歡這盞宮燈,兩人同時猜中,她不好意思獨拿,把燈遞給對年輕書生說;“公子也猜中了,這盞燈還是公子拿著。”


    少女明眸善睞,年輕公子心道,這位姑娘人大氣,頗有好感,“姑娘喜歡,還是給姑娘,我再猜別的。”


    這時,一隊舞龍燈的的經過,魏昭聚精會神猜謎,也沒在意身邊魏蓁跟她說了句什麽,她全然沒聽見。


    魏昭提了宮燈,繼續看,被一盞宮燈吸引,宮燈素白紗絹繪一幅畫,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


    謎麵很有意思,‘在娘家,綠發婆娑,自歸郎手,青少黃多。受盡了多少折磨,經曆了無數風波。休提起,提起來珠淚灑江河!’


    魏昭想了想,舉手,指著說:“這個謎底是竹篙。”


    賣燈人笑著說;“姑娘猜中了。”摘下宮燈,遞給她。


    魏昭看那個書生還站在身邊,把剛猜中的宮燈遞給他,“這盞送公子。”


    一人一個,誰也沒占誰便宜。


    那個年輕書生笑著接過,兩人手裏各執一盞燈,兩盞燈形狀一樣,方才二人同時同一盞宮燈,足見品位相同。


    魏昭猛然想起大哥魏縉他們,回頭看,魏蓁萱草她們都不知去哪裏了,在周圍尋找,沒看見幾個人。


    這時,天空落雪,魏昭站在街邊巨燭旁,茫然注視經過的行人,猛聽得頭頂有說話聲,她尋著聲音抬頭往上看,隻見一座樓上,臨街的窗扇全部敞開,窗口站著一對男女,男子穿著黑貂裘大氅,豐神俊朗,身邊女子穿著一件雪白貂裘,姿容秀麗。


    樓上,徐曜偶一低頭,看見魏昭一身紅衣,提著一盞宮燈,站在璀璨燈火中,紛紛揚揚雪花飄落,魏昭朝他點了一下頭,這時,一個身穿錦袍的公子也提著一盞一樣的宮燈朝她走了過去。


    兩人說了句什麽,並肩朝東走了。


    “姑娘,你跟家人走散了?”方才猜謎的公子來到魏昭跟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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