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親愛的奧爾加,你談起他就像認識他似的!”


    奧爾加親王夫人對女友們微笑著,她們今晚在她的客廳裏抽著煙閑聊。她對她們說道:


    “天哪,是的,我認識他。”


    “你認識亞森-羅平嗎?”


    “當然認識。”


    “這可能嗎?”


    “我認識他,知道他是個喜歡扮演偵探的人,為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工作,”她明確指出。“然而,今天我已得到證明:吉姆-巴爾內特和私家偵探事務所的全體合作者,隻是亞森-羅平一人。因此……”


    “他詐騙了你?”


    “沒有!他幫了我的忙。”


    “那麽這是一場奇遇了!”


    “完全不是!這也許是一次半小時的平靜交談,沒有戲劇性的變化。但是,在這三十分鍾的談話裏,我覺得自己麵對著一位真正出類拔萃的人。他辦起事來,采用既簡單又令人困惑的方法。”


    大家連珠炮般向她提問。她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女人很少談自己,她的生平相當神秘,甚至連她的知心女友也不清楚。自從她丈夫去世以後,她愛過什麽人嗎?她美貌動人,滿頭金發,眼睛溫柔湛藍,吸引著許多男子,她向其中某些人的戀情讓步過嗎?人們相信她讓步了,誹謗者說她善於異想天開,有時好奇多於愛情。但是,人們其實一無所知。無法舉出任何一個人名。


    然而,這一天,她卻感情外露,不用別人太多催促,就掀起了麵紗的一小角。


    “總之,”她說道,“為什麽不跟你們講一講這次會見呢?如果我在講述中會牽扯到另一個人,這個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絕對不會迫使我沉默,我就講,而且講得很簡短。你們感興趣的畢竟是亞森-羅平,不是嗎?因此,我隻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個偶然事件,你們將明白其全部意義。那時候,我激起了一個人的強烈而真誠的愛情——我有權使用這些詞——他的姓名,你們起碼都知道: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


    奧爾加的女友們都嚇了一跳。


    “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那個銀行家的兒子?”


    “是的。”她說道。


    “他是造偽貨幣的銀行家的兒子?那個當騙子的父親吊死在桑泰監獄的囚室裏,就在他被逮捕後的第二天。”


    “是的。”奧爾加親王夫人泰然自若地重複道。


    接著,她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道:


    “作為銀行家德爾維諾爾的客戶,我是主要的受害者之一。馬克西姆在他的父親自殺後不久,因為跟我相識,就來看我。他靠自己努力工作而致富,打算清償所欠債權人的債務。他隻要求我作某些安排,這使他要到我家來好幾次。我承認,這個人對我來說總是討人喜歡的。他舉止端正得體,更加討我喜歡。他為人正直,顯然他認為那是很自然的。另外,雖然他沒表現出任何局促不安的樣子,父親的可恥行為沒能對他造成不利影響,人們感到他處在無限痛苦之中,隻要別人的話語中有一點點影射,他內心的創口就會劇烈疼痛。


    我把他當做朋友來接待,這朋友不久就變成了情人,他從來沒有暗示過這種愛情,但我看得出愛情在與日俱增。如果他父親沒有名譽掃地,他肯定會向我求婚的。但是,他既不敢表示愛情,也不敢詢問我是否有意。而且,我能怎麽回答呢?我不知道。


    一天早上,我們在布洛涅樹林吃午飯。接著,他跟著我來到這裏,來到這個客廳。他憂慮不安。我把手袋連同我的幾隻戒指一起,放在一個獨腳桌上。接著我根據他的願望,坐到鋼琴旁,彈奏他喜歡的俄羅斯樂曲。他站在我身後靜聽著,我猜想他很激動。當我站起身來時,看見他臉色蒼白,我想他就要講話了。我注視著他,自己也感到慌亂,這使他對我直言不諱。我拿起那幾隻戒指,漫不經心地又戴在手指上。忽然我停了下來,更多地是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局麵,並不是為了表達我對一件小事的驚訝,喃喃地說道:


    “哎呀,我的純綠寶石戒指到哪兒去了?”


    我看見他的身子發抖,他大聲說道:


    “您那漂亮的純綠寶石戒指?”


    “是的,那隻沒刻麵的純綠寶石戒指,你是那麽喜歡它。”我脫口而出,其實話裏並不包含任何其他深層含義。


    “但是,您吃午飯時,它還戴在你的手指上呢。”


    “毫無疑問!但是,因為我從來不戴戒指彈鋼琴,我把它放在這裏,跟其他的戒指放在一起了。”


    “它也許還在那裏……”


    “它不在那裏了。”


    我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姿態僵硬,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就打趣地說道:


    “怎麽!後來它上哪兒了呢?沒關係。它也許掉在什麽地方了。”


    “但是,我們該能看見它,”他說道。


    “它也許滾到一件家具底下了。”


    我伸手去按電鈴,但是他抓住我的手腕,斷斷續續地說道:


    “等一等……應該等待……您要做什麽?”


    “叫女仆來。”


    “為什麽?”


    “找那個戒指。”


    “不,不,我不同意。我無論如何不同意!”


    他渾身顫抖,麵部肌肉攣縮,對我說道:


    “誰也不要進入這裏,在純綠寶石找到之前,您和我也不出去。”


    “為了找到它,應該四處找找!因此,請看看鋼琴後麵!”


    “不!”


    “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這一切都叫人難受!”


    “這根本不會叫人難受,’我對他說道。‘我的戒指掉了。應該把它找回來。我們動手尋找吧!’


    “我請您別找了……”他說道。


    “但是,為什麽呢?請說明原因!’


    “好吧!’他忽然下定決心,說道,‘如果我在這裏或在別處找到它,您可能認為是我剛才把它放在那裏了,然後再假裝尋找。’


    我驚得愣住了,低聲說道:


    “可是,我沒有懷疑你呀!馬克西姆……’


    “現在,您不懷疑……但是以後您也不懷疑嗎?’


    我理解了他的全部想法。銀行家德爾維諾爾的兒子有權比別人更敏感與更膽怯。如果我的理由跟控告沒有關係的話,我能不回想起他處在我和獨腳桌之間,而我在鋼琴旁邊嗎?而且,甚至當我倆焦慮地互相凝視時,他臉色蒼白,惶恐不安,怎能叫我不吃驚呢?要是換了其他的人,就會笑的,為什麽他不笑呢?


    “你錯了,馬克西姆,’我對他說道。‘但是,你那方麵的顧慮,我應該考慮。因此,請你別動!’


    我彎著腰,看了一下鋼琴與牆壁之間,以及寫字台底下。然後,我挺直身體:


    “什麽也沒有!我什麽也沒看見!’


    他默不作聲。他的臉變了樣。


    那時,我受到一個想法的啟發,又說道:


    “你願意讓我去做嗎?我覺得人家也許可以……’


    “啊!’他大聲說道,‘凡是為了發現真相可以做的事,你都去做吧。’他又帶點稚氣地補充道:‘事關重大。一不謹慎,就會把事情弄糟。你要完全有把握才去做呀!’


    我使他平靜下來,查閱了電話號碼簿以後跟巴爾內特私家偵探事務所通了電話。吉姆-巴爾內特親自接的電話。我沒有跟他詳談,堅持要他立即趕來我家。他答應馬上就到。


    這樣我們倆在等待,我們不能抑製那種煩躁不安的情緒。


    “我的一位朋友向我推薦了這個巴爾內特,’我說道,帶著神經質的笑容。‘那古怪的人,穿一件緊裹腰身的舊外套,戴一副假發,但是特別精明能幹。隻是似乎應該加以提防,因為他從替顧客服務中討取報酬。’


    我試圖開玩笑。馬克西姆始終一動不動,臉色陰沉。忽然,門廳的鈴響了。我的侍女幾乎立即來敲客廳的門。我渾身發熱,親自開了門,同時說道:


    “請進,巴爾內特先生……歡迎您!’


    我看見進來的人跟我所期待的毫不一樣,便感到局促不安起來。他穿得雅致而又莊重,年輕,外表討人喜歡,輕鬆自如,就像一個在任何局麵下都不會措手不及的人。他看著我,比應該看的時間要長,流露出的神態表明我不惹他討厭。他審視完畢,就向我彎腰致意,說道:


    “巴爾內特先生非常忙,因此提議我來代替他。這是件愜意的使命,但願這個變動不會使您膩煩。您允許我作自我介紹嗎?德內裏斯男爵,探險家,機會適宜的時候,也做個業餘偵探。我的朋友巴爾內特承認我具有某種直覺與有洞察力強的優點,我以發揚這些優點來自娛。’


    他講這番話的時態度十分優雅,笑容非常動人,以致我不能拒絕他的幫助。不是一名偵探要為我提供服務,而是一位上流社會人物來受我支配。我的這個印象非常強烈。我按習慣,機械地點燃了一支香煙,然後竟然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遞給他一支香煙,問道:


    “您吸煙嗎,先生?’


    就這樣,那個陌生人來到後不久,我倆便麵對麵地坐著,嘴裏銜著香煙。氣氛變得緩和,我不焦躁了,客廳裏的一切似乎都平靜下來了。隻有德爾維諾爾仍然麵有慍色。我立即介紹他,說道:


    “這是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


    德內裏斯男爵向他點頭致意,在他的態度中沒有任何細節會使人相信,德爾維諾爾這個姓氏,在他的頭腦中引起了最細微的聯想。然而,過了一陣子,他似乎不想讓聯想過於明顯,向我提了這個問題:


    “夫人,我想您家有某種物件不見了吧?’


    馬克西姆盡量忍耐著。我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是的……其實……但是那絲毫不重要。’


    “絲毫不重要,’德內裏斯男爵微笑著說道,‘但是仍然有個小問題要解決,這位先生和您都沒能解決吧?這個物件是剛剛不見的嗎?’


    “是的’


    “太好了!那問題就更簡單了。那是件什麽東西?’


    “一個戒指……一顆純綠寶石,我放在這個獨腳桌上,同我的其它戒指與手袋放在一起。’


    “您為什麽要取下戒指?’


    “為了彈鋼琴。’


    “當您彈鋼琴的時候,這位先生就在您身旁?’


    “他站在我的背後。’


    “站在您和獨腳桌之間?’


    “是的’


    “當您一發現純綠寶石不見了,立即尋找過嗎?’


    “沒有’


    “德爾維諾爾先生,也沒有尋找嗎?’


    “也沒有。’


    “沒有人進來吧?’


    “沒有人進來。’


    “是德爾維諾爾先生反對尋找吧?’


    馬克西姆氣惱地說道:


    “是我反對。’


    德內裏斯男爵開始在客廳裏前後左右走來走去。他邁著富有彈性的小步子,步態無比靈巧輕鬆。他在我麵前停下,對我說道:


    “請您把其它的戒指拿來給我看看。’


    我向他伸出雙手。他檢查了那些戒指,立刻發出輕輕的笑聲。他似乎是在消遣,與其說是在進行調查,倒不如說是在玩遊戲,使自己開開心。


    “不見了的戒指顯然很貴重,不是嗎?’


    “是的。’


    “您可以講得詳細些嗎?’


    “我的珠寶商估計它值八萬法郎。’


    “值八萬法郎。好極了!’


    他非常高興。他把我的左手掌翻過來,長時間地觀察手心,好像在專心誌致地辨認掌紋。


    馬克西姆緊皺眉頭,顯然這個人使他惱火。至於我,我本想把手抽出來,中止那個令人不快的舉動。但是,那如此溫柔的輕握,不容許我作出最輕微的反抗。如果這個男人吻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力氣推開他;我就這樣順從了他的權威與作風的影響。


    實際上,我相信他已經猜出了謎底,至少從事實本身來看是這樣的。他不再向我提直接有關的問題。但是,我不懷疑,他向我講述的跟我的遭遇相類似事件的兩三個插曲,對於他弄清楚我們這案件有用。他不時對馬克西姆和我迅速地看上一眼,我覺得他在窺伺他所講的故事引起的反應。


    我內心裏很不滿。那是真的。我感覺到他就是這樣不向我們提問,卻在漸漸地發現我倆之間的關係的現狀,馬克西姆的愛情和我自己的感情。我徒勞無益地心情緊張起來,馬克西姆無疑也一樣,可以說德內裏斯揭開了我們雙方的全部秘密,就像展開一封信的信紙一樣。真是惹人生氣!


    最後,馬克西姆氣憤地說道:


    “我真的看不出這一切跟什麽有關……’


    “使我們聚在一起的案件,跟什麽有關呢?’德內裏斯男爵打斷馬克西姆的話,說道,‘我們完全明白。這謎語本身,意義不大。但是我向你們提出的解謎方法,隻有當它以發生小事故時你們的精神狀態為依據,才是正確的方法。’


    “但是,先生,’馬克西姆再也按捺不住了,大聲說道,‘您根本連找也沒有找過!您沒有移動任何家具,什麽也沒有仔細看過,甚至什麽都沒有看一眼。您不能通過無用的演講讓我們找到不見了的首飾。’


    德內裏斯男爵微微一笑,說道:


    “先生,您是那種對慣常的調查程序有印象的人,希望從具體事實中得出真相,而真相幾乎總是掩藏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今天困擾我們的問題,不是屬於技術或者治安的範圍,而是屬於心理學範圍……隻屬於這個範圍。我的證據不在於枯燥乏味的調查的成果,而在於對心理現象無可辯駁的觀察評價,這些心理現象完全是特殊的,在我們身上,尤其是在那些生性易受感動與易衝動的人身上,引起不受我們意識控製的行為。’


    “那就是說,’馬克西姆勃然大怒,發音清晰地說道,‘我有那種行為-?’


    “不,先生,這不涉及您!’


    “那麽,涉及誰呢?’


    “涉及夫人!’


    “涉及我?’我大聲說道。


    “涉及您,夫人,正是您跟所有的女人一樣,是我所暗示的那些生性易受感動與易衝動的人。正是為了您,我冒昧地提醒,我們不總能保持絕對的自製力與人格的完全一致。我們的人格,不僅在我們命運的重大悲劇時刻,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最簡單最微不足道的時刻,都會具有兩重性。當我們生活,聊天,思想時,我們的下意識指揮著我們的本能,暗中叫我們行事,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常常以非正常、荒謬與不聰明的方式行事。’


    盡管他愉快地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學究氣,我也開始不耐煩了,對他說道:


    “請您下結論吧,先生。’


    他答道:


    “好吧!但是,請原諒,夫人,如果我不得不以您認為不謹慎的方式下結論,就無法顧及上流社會的謹慎與禮貌的幼稚考慮。因此,我就來講講事實。一小時以前,您到達這裏,由德爾維諾爾先生陪同。如果我假設德爾維諾爾先生愛您,我無意說任何傷害您的話;如果我猜想您憑直覺感到他就要向您求婚,我認為這是確實的,女人們在這點上是不會弄錯的,這時對於她們來說永遠會極度心緒不寧。因此,您準備去彈鋼琴的時候,您取下所戴的戒指,——好好理解我這話的分量!——您二位處在這種精神狀態中,夫人更甚於先生,待會兒我還要談到,您對您所做的事沒有確切的概念,完全是下意識的。’


    “不對!’我抗議道,‘我的頭腦十分清醒。’


    “表麵上是這樣的。但是,實際上,當人情緒激動,哪怕是輕微的激動時,人絕對不是完全清醒的。然而,您當時就是這樣,也就是說,隨時都會犯錯誤,作出錯誤的判斷與不由自主的動作。’


    “總之?……’


    “總之,夫人,您做了,而且確實做了非您所願甚至連您自己都不知道的不信任的動作。這絕對違背您的性格,更加違背當時形勢和邏輯本身。因為,的確,不管德爾維諾爾先生怎麽樣,事先,先驗地認為他會偷走您的純綠寶石,那都是不可思議的。’


    我感到氣憤,激動地說道:


    “我!我曾經這樣認為過嗎?我會相信要發生這樣的無恥行為?’


    “當然不相信,’德內裏斯男爵反駁道,‘但是您的下意識暗中起了作用,使您相信會出那件事,就像是真的一樣。超出您的目光,超出您的思想,您的下意識在您那些不值錢的假寶石戒指,像許多人們通常戴的首飾,與您那不是假的,價值八萬法郎的純綠寶石戒指之間作出抉擇。這個抉擇作出之後,您並不知道,在您放下了戒指,顯然是放到獨腳桌上時,您不知不覺地把那顆珍貴華麗的純綠寶石藏了起來,以免被盜。’


    這指控使我氣得不得了。


    “但是,這不可能!’我用力喊叫道,‘我該覺察出來的!’


    “事實證明您正是沒有覺察出來呀!’


    “那麽,這顆純綠寶石應該是戴在我手上的!’


    “完全不對,它仍在您原來放過的地方。’


    “這就是說?’


    “在那獨腳桌上。’


    “它不在那裏。您明明看見它不在那裏!’


    “它在那裏。’


    “怎麽?那裏隻有我的手袋呀!’


    “它就在您的手袋裏,夫人。’


    我聳了聳肩膀。


    “在我的手袋裏!您在說些什麽呀?’


    他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很遺憾,夫人,我的樣子像個耍魔術的,或者江湖騙子。但是,您請我來是為了找那隻丟失的戒指!因此,我應該告訴您它在什麽地方。’


    “它不可能在那裏!’


    “它不可能在別處!’


    我有種奇特的感覺。毫無疑問,我希望它在那裏。但是,要是它不在那裏,這個男人就要為他的幻覺與預言失敗而蒙羞受辱,而我也會為此感到高興的。


    他向我示意,我不由自主地服從了。我拿起手袋,打開它,發狂地在裝滿瑣碎物品的手袋裏搜尋。純綠寶石果然就在袋裏。


    我目瞪口呆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問,我拿在手裏的這顆純綠寶石是否真的是我的。是的,的確是我的,完全不會錯……那麽……那麽……我那時究竟是怎麽搞的,竟然會做出這不尋常的事來呢?這對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來說,是不公平的。


    看見我的那副狼狽相,德內裏斯男爵不掩飾他的喜悅,我甚至應該說,他要是更含蓄點表達他的喜悅,那會好些。從這時起,他那上流社會人物應有的禮貌的態度,讓位給職業偵探出色破案後的激情奔放。


    “這就是,’他說道,‘這就是我們的本能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開的小小玩笑。這是一個壞小鬼搞的最壞的惡作劇。它在最隱蔽的地方活動,以致您沒有想到應檢查一下您的手袋。您到處尋找,指責所有的人,包括德爾維諾爾先生,而不懷疑您剛才放戒指的手袋,手袋是無可懷疑與無辜的!這不是使人不知所措嗎,夫人?這也許有點滑稽?是怎樣的光投射在我們本性看不見的深處呀!我們為自己的感情與尊嚴而感到自豪,我們屈從於內心力量的神秘命令。我們有對一貫尊敬的朋友,卻毫無顧慮地侮辱。的確,真是莫名其妙!’


    他發表這段議論時,是多麽詼諧與辛辣!我覺得德內裏斯男爵已經消失了,正是巴爾內特事務所的一個合作者在活動,以他真實的麵孔、個人習慣在行動,沒戴麵具,也沒有作假的動作。


    馬克西姆往前走著緊握雙拳。自稱德內裏斯男爵的那個人挺了挺胸,身體更加筆直,顯得比他本人更加高大。


    那人後來突然走近我,吻了我的手,他在作為德內裏斯男爵時都沒有這樣做,然後便死死地盯著我看。最後,他拿起帽子,有點像在演戲那樣,大幅度地揮動帽子敬禮,就像拿著一頂插著羽毛的氈帽敬禮一般,誌滿意得地離開,還重複念叨著:


    “有趣的小案子……我很喜歡處理這樣的小案子……這是我的專長。我完全受您支配,夫人。’”


    奧爾加親王夫人講完了她的故事。她懶散地點燃一支香煙,向女友們微笑了一下,她們立即叫嚷起來:


    “後來呢?”


    “後來?”


    “是的,戒指的故事結束了。但是您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也結束了。”


    “講吧,別讓我們焦急地等待!講到底吧,奧爾加,既然你有講心裏話的興致。”


    “天哪,你們多麽好奇呀!好吧!你們想知道什麽呢?”


    “先講講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和他的戀情怎麽樣了。”


    “確實沒什麽好講的。說到底,不是嗎?我懷疑過他,有意或者無意地藏起了那顆純綠寶石。他已被激怒,感到不安,非常痛苦,而不原諒我。隨後,他做了一件蠢事,傷了我的心。出於對德內裏斯男爵的氣憤,他寄了一張一萬法郎的支票給巴爾內特偵探事務所。這張支票裝在一個信封裏又被送還給我,信封別在一個令人讚賞的花籃上,上麵寫了幾行向我致意的話,簽了名……”


    “是德內裏斯男爵?”


    “不是。”


    “是吉姆-巴爾內特?”


    “不是。”


    “那麽是誰?”


    “亞森-羅平!”


    她又不說話了。一位女友指出:


    “不管什麽人都可以這樣簽名。”


    “當然-!”


    “你沒有弄個明白嗎?……”


    奧爾加親王夫人不回答,她的女友又說道:


    “我非常明白,奧爾加,馬克西姆-德爾維諾爾不再使你感興趣了。那個事件從頭至尾,他都被那個謎一般的人物所壓倒,那個人非常機靈,善於讓你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並且激起你的好奇心。你坦率地講吧,奧爾加,他的行為使你有點渴望再見到他。”


    奧爾加親王夫人更不回答了。那位女友心直口快,跟她無話不說,有時還逗弄她。她繼續說道:


    “總之,奧爾加,你還保留著你的戒指,德爾維諾爾也保留著他的錢。你什麽東西也沒有少。這跟巴爾內特的原則相反,你曾經說過,他總是從他服務的對象那裏得到一筆收入的。因為,他本來可以在親自搜查那隻手袋時,偷走那顆純綠寶石。如果他沒有偷,那是因為他也許希望得到比一隻戒指更珍貴的東西。喂,這使我回想起人家對我講過的一件事。有一次,由於一無所獲,他就把欠他人情的主顧的妻子拐走,跟她一起去旅行了。多麽美妙的自我報償的辦法,奧爾加,這多麽符合你剛才給我們展示的那個人的身手與性格啊!奧爾加,你對此有何看法?”


    奧爾加仍然保持沉默。她躺在一張圈椅裏,裸露著雙肩,美麗的身體平臥著,注視著她吐出的煙圈冉冉上升。那隻華麗的沒刻麵的純綠寶石戒指,在她的手上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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