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老爺子最終鬆口,讓佘嫿鈺葬入司家墓園。儀式舉辦的很簡單,司淺靜立在朦朧雨幕中。


    十一月末尾的天氣,很糟糕,寒意從腳跟開始往身上蔓延。眾人離去後,她又待了會,轉頭,卻發現倉促離開的身影。


    黑色正裝襯得他身形愈發頎長,僅是一個背影,她就能辨得出是他,即使是混雜在吊唁的人群裏,她也能一眼認出。


    她從未見過秦硯如此倉促的模樣。


    她不想像高中時期的劉欣然,不想像躺在這裏的母親,愛到偏執,愛到瘋魔。


    所以,他們隻能到這裏了。


    第61章 chapter61


    校慶被認為是s大最重大的節日, 沒有之一。負責給司淺化妝的女生部師姐簡直用盡所有的讚美之詞來描述校慶盛況,後知後覺道,“……誒, 我說這些是不是讓你緊張了?”


    司淺正垂頭擺弄手裏的發圈, 回過神來含笑搖頭,“師姐你說這些倒是讓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師姐鬆了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我無意間讓你有壓力了, 李教授得殺了我。”


    司淺的獨舞排在音樂學院的樂器演奏的後麵。


    按照慣例, 每個學院出一個節目, 李教授最後把舞院的所有節目pass掉,獨留下她的獨舞。司淺榮幸至極,當然也傾注了十二分的精力。從舞蹈編排到伴奏, 全是她和李教授斟酌再三定下的。


    《匪石》。


    取自詩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其本意寫一位賢臣對國事的憂慮和他自己忠貞不二的意誌。


    會場內的燈光暗下,後勤部的人連忙上台把音樂學院的樂器撤下來。會場容納的近萬人, 卻因為伴奏的忽然響起默契的噤聲。追光亮起,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起身,赤腳躍起, 身姿輕盈。


    坐在首排的李教授不安的攥住擱在膝蓋上的拳。自從佘嫿鈺去世,司淺的情緒不穩定,因為這支舞又付出太多時間,司淺幾乎是精疲力竭。


    很快過渡到第二部分, 古琴聲昂揚,配合木琴的樂點,四個大跳,連續躍起讓在場人心驚不已。台上的姑娘半伏在地上,表情悲慟,纖細的手臂卻一直揚起,妄圖捉住什麽。


    外來賓客緊繃的側臉線條終於鬆開。


    “mrs李,who is she?”


    李教授緊握的拳,鬆開,惶惶不安的心終於落下,措辭三番後認真的看著他說:“she is the most gifted and hard-working student i have ever met in my teaching.”


    (她是我教學以來遇到的最有天賦且最努力的學生。)


    她知道,司淺贏了。


    她讓一向苛刻的sion,開口詢問,她的優秀全場人有目共睹。她忽然想起選擇舞曲時司淺篤定的和她說,老師,我準備了一支舞。


    《匪石》,於司淺而言,這支舞是她向熱愛的舞蹈事業表示的忠貞不渝。


    “獻給我的母親,同樣……獻給我未來征途。”


    **


    一支《匪石》舞,讓司淺的名字在s大流傳,如同高中時期的《綠羅裙》,不過褪去年輕的青澀,再沒有人稱她為“小仙女”,而是——“天生的舞者”。


    葉倩把平板攤到司淺麵前,戳了戳她的腦門,“你這個紅人竟然不自知?現在想追求你的人已經從東門排到西門了。”


    剛上完形體芭蕾,司淺坐在長椅上拉伸,抬眼瞅了瞅屏幕,不甚在意的說:“麻煩。”


    葉倩神色微動,“淺淺……你和秦同學真的分開了?”


    司淺耷了耷眼簾,“嗯”了一聲,沒再多言。不動聲色最是嚇人,葉倩不敢招惹她,抱著平板繼續刷帖子,百分之八十是和校慶有關,還有專門的分析貼,說司淺會因此被送至國外繼續研修,附的圖是國際著名舞蹈藝術家sion在看到司淺的舞蹈時眼中毫不掩飾的驚豔。


    當然討論最熱烈的是司淺的情感問題,畢竟在s大這個男女比例七比三嚴重失衡的氛圍裏,女性,不多見,漂亮的女性更不多見,有才又漂亮的女性,簡直比熊貓還珍惜。


    司淺做完拉伸,拿起手機的瞬間鈴聲響起,一串不認識的號碼,她眉頭動了動,接起。


    那端是和和氣氣的女聲:“是司淺嗎?”


    “請問您是?”


    “我是秦硯的母親,想見你一麵。”


    ……


    葉倩不放心司淺自己去,非要挽著她的手,黏糊上了,“不行,你現在是公眾人物,出門需要帶保鏢。”


    司淺瞅了眼她的細胳膊細腿兒,哼聲,“就你這小身板,還想當保鏢?”


    葉倩不服氣的拍了拍自己沒有任何“內涵”的胸脯,“壯實著呢。”


    司淺:“……”


    到了約定的咖啡廳,葉倩先進去找了個隱蔽的座位,給司淺使了個眼色表示她會一直在。司淺扶額,推門而入,視線徑直的落到最裏麵被景觀樹遮掩起的位置上,緩步過去。


    秦母輕呷口咖啡,姿容不減當年,甚至比司淺在宴會上見她時還要年輕了幾分。


    隻不過笑容掩不去眉宇間的倦色。


    “淺淺,坐吧。”


    司淺捋平裙擺應聲落座,垂眸不語,靜待秦母開口。


    “我這次找你來,是想確認一件事情。”她說著,從隨身的包裏拿出藍色的文件夾推到她麵前,“這個,是我無意間知道的。”


    司淺眼皮跳了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當她掀開文件夾,看到裏麵的文件時,眸底波瀾一蕩——精神衛生檢查中心檢查結果,ptsd(受創後心理障礙),重度,時間是世紀初。


    這麽隱秘的文件,無意間得到的?司淺不信。


    “是薛映給您的吧。”她手指摩擦著頁腳,神色淡漠的開口,“不瞞您說,我的確有心理疾病。”


    秦母沒有避開她的話,“阿硯當初放棄b大保送名額,選擇s大已經觸動了他的父親,如今又任性的同司老交換條件,主動放棄他外公公司的利潤收入……他父親知道後很生氣,現在把他扣在南城麵壁思過……秦家的家規我相信你也是知道的吧。”


    司淺抬眸直視對麵神色悲傷的婦人,深知,若非情非得已她絕不會來找自己。盡管這樣做很不禮貌,她仍舊想透過她,摸清她最深層次的意思。


    直到她這樣說,“秦家的人,任性不起。”


    司淺耷下眼簾,終於了然,眉梢眼角淨是諷意,“我和他已經分開了,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她記得,臨近畢業時,得知他可能會選擇保送b大時自己內心的無助與恐懼,以及背著凜冽的寒風不顧腳傷翻牆進入監控密集的大院尋他時的焦急。


    那段時光美好的讓她不舍得忘記。


    起身衝秦母微微鞠了一躬,當年在司老爺子的生日宴上,很感謝她為自己說話。


    秦母輕歎口氣,伸手抹去眼角的水光,“請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苦心。”


    司淺直起身,她可能永遠不會理解了。


    她的母親,把最深沉的愛一並帶走,徒留下她靜默思念。


    **


    司淺被季澤西拉到辦公室門前,他負手站在她麵前,翹著好看的眉眼說:“淺淺,苟富貴,勿相忘。”


    司淺不明所以,忍住心中的疑惑和他打趣,“不行個大禮對不起我們的關係。”


    季澤西彈了下她的額頭,“進去吧,李教授在裏麵。”


    “什麽事情這麽神秘。”司淺邊說邊推門,看到裏麵的人時,腳步頓住,會客廳內圍坐了不少人,sion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中國話說起來格外別扭,“hi,司淺。”


    季澤西看她愣住,推了推她的肩膀,還好心的給關上門。


    “你,願意,和我回美國嗎?”


    sion沒有帶翻譯,隻好用蹩腳的中文勉強交談,這句話是剛才跟李教授臨時學的,斷斷續續的卻無一人打斷他。


    那個優雅的白人女人,整個人浸在陽光裏,伸出修長的手臂做邀請狀。


    sion來自美國洛杉磯的舞者,常年活躍在世界的舞台上,現任加州藝術學院的舞蹈係教授,但每年收的學生寥寥無幾。


    她說,舞蹈屬於高傲卻甘願平凡的人們。這句話在舞蹈界內幾乎是當做名言傳頌。


    而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有一天會站在她的麵前,顧忌她的感受用自己不熟悉的語言,請求她。


    李教授環胸站在一旁,淺笑的等她的答案。


    sion彎著好看的眉眼,是美國人的活潑,耐心的重複一遍,“do you?”


    回應她的是女生堅定深篤的話語擲地有聲。


    ——“yes,i do.”


    站在季澤西的男生被走廊中的大片陰影籠罩住,聽到她的回答後,緊繃的肩線終於鬆懈下來。季澤西從未見過秦硯這般神情,記憶裏這個男生,清冷驕矜,渾身裹著逼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


    司淺離開辦公室準備回宿舍,經過樓梯拐角時被一股極大的力道壓製到牆上,隨後滾燙的唇舌壓下來掠奪去她的呼吸。從起初的奮力掙紮到最後的平息,隻需要知道吻住自己的人是誰。


    ——“秦硯,你別對我這麽好,我怕我放不開手。”


    ——“那就別放開。”


    她記得他深沉的黑眸,曈中全是她看不懂的情愫,或深或淺,全能用“疼惜”一詞概括。


    ——“司淺,你惹得麻煩,我不介意再多一點。”


    ……


    額頭相抵,他終於放開鉗製住她的手,眼角猩紅,極力隱忍著,手指摩擦著她嫣紅的唇。是獨屬於兩個人的靜默,彼此的氣息交織纏繞。


    他漆黑的眼瞳中全是她能看懂的情愫。


    他不想她離開,他的舍不得,他的抱歉。


    獨自在這條路上踽踽獨行許久,司淺看到過最明亮的燈塔,恰時他的眼眸。


    她忽然釋懷了。


    但這種釋懷讓她胸口微微發疼,像是一根針直入心口,試圖尋找她內心最柔軟的一隅攻城略地。


    她伸手摸了摸他愈發清雋的側臉,那雙悲傷波瀾蕩漾的眸子正一動不動的凝視她。


    “阿硯,放我走吧。”


    **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許真的如此,但你知道我怎麽想嗎。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所以,我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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