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馬車並沒有如少爺心想的一般直接去了府衙審案,我看我的少爺一撩車簾望向車外便知道三分。這馬車並不是去府衙的,而是去當日我們曾去的郊外別莊。


    不過一個小破莊子能引起多大動蕩?這當然要從那死去的張姓書生身上引起,然後兜兜轉轉把那些人的目光恰如其分的引到這地方來。


    “周公子,到了。您下馬車吧。”馬車車夫隨手一挑簾子,對車廂裏頭喊道。我抬眸正對上那車夫的眼睛,他反而對我眯了眯眼,在我扶著少爺下車的時候還裝作無意的在我耳邊念了一句:


    “魏大人...也在此等待姑娘多時了。”


    我隻感覺少爺的身子一僵,知他也聽到了隻言片語。我回頭了然的笑笑,反倒顯得這車夫的表情有些錯愕驚訝起來。


    下了馬車,麵前的便是那小莊子的偏門,一樣的破舊,看上去倒是如同一堆爛木條隨意拚湊起來的東西。大概許久沒有人來了,上麵滿是蛀蟲咬出的空洞,在寒風之中發出令人厭惡的淒厲尖嘯。幾簇幹癟發黃的藤蔓盤繞在上頭,倒像是鬼手一般,感覺比上次來時走的正門多了許多陰森和詭異。


    我把披風給少爺披上,前麵的係帶湊過去踮著腳尖係了,少爺動也沒動,隻是一直蹙著眉。


    “不過是那張生想要買的莊子,又有什麽問題?那張生不是死在福來客棧裏麽?不調查客棧的人,反到這裏來幹什麽?”我心中雖不訝異,但還是開口問問。


    “也許,正如阿玨所說,這莊子裏頭確有古怪吧。”少爺溫和地回答。


    那車夫已經把馬韁繩扣在樹樁上了,現在正往我們這邊走過來,聽到這話,反而很嘲諷的開口:“誰知道呢。這莊子這麽大,萬一惡賊就藏在裏頭呢?萬一那些惡人還要尋機作案,蔑視王法,豈不是..壞了大事?”


    這車夫說話一道一道的,懂得到多。我不由自主的朝他瞥上一眼,那人似有所感的轉過頭來,咧嘴朝我一笑,雪白的牙齒看上去和這裏一樣有著幾分鬼氣森森。


    “還要等多久?”我開口問道,總不能在這兒幹等著喝涼風。從幹癟低矮的院門往裏頭望去不能看到一絲人影,隻能隱隱約約看到幾間醜陋的黑房子挑出來的簷角。幾隻老鴰在上頭排排站著,時不時啞著嗓子喚上兩聲。


    莊子裏頭有活水,故而濕的很,在這兒站著便感覺一陣陣飽含水汽的涼風撲打在裸露的皮膚上,跟刀刮似的,幾乎剜下血肉來。那鏤空花枝暖手爐也沒什麽大用了,在濕冷的風中刺啦刺啦冒著白煙喘著粗氣,我有些心疼的把少爺的手握住,許久見還不曾回暖,便把它塞到我暖和的狐毛圍脖裏頭,手心貼著脖子。


    相觸的一瞬間,我隻感覺自己冷的渾身一個哆嗦,脖子上也被凍得起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小粒兒。


    少爺垂眸看了我一眼,黑色的發綹混合著水汽如同柳枝一般輕輕拍打在我的臉上。我坦然笑著,湊過去聞了聞,然後不懷好意的咬牙啃了啃發梢。


    “阿玨。”少爺的臉被風吹得越發蒼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血色從他的皮膚上一寸一寸的褪去,如同被漿洗了無數遍的舊帕子,上頭鮮活的顏色被水流一點點剝奪,最終隻剩下了一塊僵硬無用的碎布。


    我低頭嗯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心頭有些緊繃。


    那車夫瞥了我二人一眼,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猶豫許久,最終翕動著嘴唇沒吐出來一個字。


    院子裏頭人聲越來越大,似乎聽到了一陣陣呼喊和腳步聲。那些原本坐如泰山的老鴰也懶洋洋的拍了拍翅膀,從屋角滾到了院牆之上,又端坐下來。


    “在這裏!就在這裏!”


    似乎傳來了眾人齊心協力的砸門聲,砰砰砰一下一下敲擊在我心頭上。啪啦一聲,似乎是哪裏的木頭被破壞,接著便是嘩啦嘩啦如同下雨一般細碎好聽的聲音。


    我們三人眼前的偏僻木門終於被人吱吖一聲推開,上麵的木條兒晃晃悠悠打了幾個轉兒,飛出了不少木屑。打開木頭的幾個兵士捂著鼻子急促的咳嗽幾聲。待到煙塵散去,處在人群後方的魏睿才好不自在的轉身走了出來。


    還是一副官差的得意模樣。位於眾人之首,地位尊崇,麵容俊美,氣度嚴肅內斂,倒是端的好架子。隻是除了朝向我的時候嘲諷的扯了扯嘴角。魏睿身後畏畏縮縮跟著一個老頭,正是當時領著我們逛園子的那位。


    “周公子也來了。”魏睿拂袖開口,“那就進來看看吧。”


    “何公子和這莊子的上上下下都在這裏。哦對,還有芙蓉苑的美嬌娘們。”


    “人齊了。”


    第19章


    我和少爺一齊走進門裏去。腳下踏著的枯草早就折斷了一大片倒伏在地上,踏上去的時候還發出幾分清脆的碎裂聲。


    “這地方屬於莊子的偏僻角落,按照道理不該有多少人來。但...”魏睿彎下腰,伸手隨意在走道上一抹,“這層薄灰是新蓋上去的,底下便可以看見這些一道道痕跡。”


    我湊過頭去看,確實能看見這些痕跡,痕跡很深也很新鮮,像是被車軲轆給弄出來的凹陷,一道一道在裸/露的地表上。


    “至於這磚石,”魏睿從旁邊的兵士那邊取了一柄狹長鋒利的剪子過來。這剪子原是剪花枝用的,在莊子裏頭用處最多,故而很快便能尋到一個。然而這剪子還是頗大,魏睿雙手握著,小心的一點一點用著剪子前麵鋒利的尖部一下一下的刮著石頭的表皮。


    由於濕氣重,下方的磚石縫隙中長滿了灰綠色的苔蘚,魏睿隻得選擇靠上的窗口部位。那窗也是莊子特有的支摘花棱窗,上麵雕著的花鳥早已不辯形狀,但還是能勉強看出當年精湛的工藝。窗子下方拿著木條斜撐著的,便在牆壁上留下來了一道異常明顯的印記。


    魏睿拿著剪子就在這印記左右輕刮,不一會兒便刮了一些粉末。


    那粉末是用隨手摘得一片半黃枯葉盛著的,魏睿端著這東西看向眾人,目光有意無意掠過我的臉,見我沒什麽表情便挑了挑眉,最終定格在那位守門的老頭身上。


    老頭臉上原本腆著臉笑的表情再收束不住,變成了一點僵硬混合著可憐兮兮的笑意,“大人,小老兒..”


    “你,再嚐一下。”


    那老頭一怔,接著滿臉菜色的伸了兩根指頭過來,指尖顫啊顫,原本沾的不多更是在那連翻抖動下剩了點星子。


    魏睿不滿的‘嗯?’一聲,老頭隻得狠了狠心,撚了一把放在嘴裏一嚐,原本就痛苦的表情便成了滿麵奇怪的扭曲。眾人側首看著,不由得心驚膽戰起來。


    “鹹麽。”魏睿表情正經而嚴肅。


    老頭抬頭猶豫了一會兒,卻又不敢在官差麵前把東西吐了,隻得苦著臉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全部吞了下去,最終張口:“不鹹。”


    眾人先是一靜,接著悉悉索索的議論聲忽然響起。眾人之中除了魏睿地位超然之外便是另一位穿著四品文官鴛鴦服的何知府了。若不是因為自家兒子和這案子扯上關係,他也不至於如此天寒地凍還跑到這荒郊野外也受苦受難。


    故而聽到‘不鹹’這句話便開口,“既然不鹹,那我兒和此案也就沒有...”


    “還不行呐,何大人。”說話的是魏睿,他拿帕子淨了淨手,說話也慢條斯理,“既然不鹹,那麽說明這批私鹽還沒有走...甚至還藏在這片莊子裏頭。”


    何二倒也不喜不怒,隻是臉上還留著他老爹留下的五爪印破壞了他平日裏的俊朗風流。他掏出折扇一下沒一下敲著自己沒受過傷的右半邊臉,對於好兄弟周珩投過來的目光隻是很自然的打個哈哈。


    私鹽?!


    我的少爺聽到這一聲的時候握緊了我的手指,我隱隱感覺魏睿的目光飄過來一縷,隻當做渾不在意。


    私鹽麽,暴利啊。我這樣想著。官府不許私人製造售賣不過是想好好談談價錢,錢袋子鼓了才能重拿起輕放下不是,但名頭上還是得砍了幾個‘要犯’的頭,以堵住那些整日叫囂之人的口。


    錢是準備好了,然而此次京城過來的督辦監察竟是魏睿此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魏睿自小與我就不對盤,我母親是魏家人,當年魏家若能伸手幫上一把或許便能保下她的性命,誰知全都一個個冷眼旁觀。


    我不怨,這麽些年也能體會他們明哲保身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正確又如何呢。


    我心中亂七八糟的想著其他,卻聽見我的少爺的聲音在我耳邊頭頂響起,聲音堅定有力。


    “私鹽許或會在莊子裏頭,但鑄造售賣絕不是何公子所為。這莊子地屬偏僻,何公子接手不過短短數月,如何會幹出此等貪贓枉法的事來?大人莫不問問賣莊子的牙人,或許便能尋到真凶。更何況,這守門的老人便是與那意外身亡的張生接洽之人。在何公子盤下這莊子之時,此人便早在這裏。若是真相,此人定然一清二楚,大人一問便知。”


    被點到姓名的老頭一愣,隨即求助性的看向一旁負手而立的魏睿。


    唔,真相。


    我一時間有些沉默,隻是把頭輕輕靠在我的少爺的胳膊上,手指無聊的玩弄的他的。少爺的手指修長白皙,能看到上麵隱隱約約顯現的淡青色脈絡,如同枝條一般生長著。


    這次魏睿的眼神便不容忽視了,少爺蹙著眉輕輕看了我一眼,然後伸手攬住了我的身子。那冰涼甜美的芳香包裹住了我,我躁動的心也逐漸被撫平下來。


    位於魏睿身後的何知府反倒是一種奇貨可居的態度捋了捋胡子。他旁邊站著賣乖的何二似乎想和我打聲招呼,卻又猶豫不敢開口。


    “剛才便是在這間房子裏頭發現了殘餘的鹽沫。”魏睿不耐地打斷了眾人的眼神交流,目光看向一旁正在摳著喉嚨的守門老頭。那老頭苦著臉點點頭承認嚐過之後,魏睿便自然而然走進屋去。


    “房間是空的。沒有暗道暗門。不過你們可以再找找。”魏睿開口,然後自己信步走向那已經被風沙弄得滿是汙漬的窗紗。


    窗子外頭風很大,傳來陣陣陰冷的氣息。已經尋來木頭撐子把窗撐起來的兵士被風一吹,立刻像鵪鶉一般縮緊了脖子。


    “魏大人,外頭風大,要不還是....”


    說話的是何知府。這知府老爺一直養尊處優,寒風吹過頭頂隻感覺渾身都要被凍麻,隻顧著打哆嗦,更別說什麽繼續找密道暗道了。


    我歎了口氣,卻聽得魏睿自言自語的開口,“這些私鹽並沒有出莊子,那會藏在哪裏。”這莊子地皮早被兵士們一寸一寸的翻過了,連先人的屍骨都被挖出來幾具,暗道密道什麽的更是一個都沒有發現,真不知道...


    “也許這些私鹽已經出了莊子,隻是沒有從這條路上運出去。而剛才那些印痕不過是他們故意留下來的印記。”我一愣,卻看見平日裏頭溫和沉默的少爺今日反而多說了好些句。背影修長挺拔如同芝蘭玉樹,少爺看著魏睿的眼神也仿佛褪去了往日裏覆蓋的一層水汽,黝黑的眼眸化成了冰冷深邃的幽譚。


    我歎了口氣,看著少爺的唇被風吹得顯得越發沒有血色,無法隻得自己跑過去把窗關上。


    魏睿見我過去,愕然了幾分,招了招手。窗邊的兩個兵士搶先我一步迅速把窗子放下,他倆也心滿意足的朝快凍成冰棍的手上哈了幾口熱氣,搓了又搓。


    “此話怎講...不對,難不成?!”魏睿眸光一閃,看向少爺的眼神也有些莫名,然後迅速的滑到正為少爺緊了緊披風的我的臉上,頓了頓。


    “是水。”魏睿自答,“這莊子有通往外界的活泉,就在水房附近。”


    第20章


    眾人將水房的門破開時便能看到底下與其他地方不同的青石板磚,上麵由於被經常使用而磨得很是平整。


    終於到這裏了,我心裏想著。便見那群兵士拿起子把磚石撬開,裏頭果然是空蕩蕩一片什麽都沒有,卻能隱隱的聽到急速而湍急的水聲。


    幾個兵士順著石階下去探查之後回複道,“大人,裏麵有幾艘船艙被砸了洞的破船。船身旁邊也有些粗鹽碎末。”


    這下算是‘真相’大白了。


    眠葵作為花魁原就是鹽梟與買戶的橋梁,便是被第一個發現蹊蹺從而揪出了水麵。請她入官府坐坐也是為了引蛇出洞。本沒抱著多大希望,誰知道對方愚昧的不曾斷尾求生,便抓到了下一步的線路。


    之前死去的張書生和那尾隨眠葵過來的線人便是官府的耳目,誰知被販賣私鹽的鹽梟發現。不過也借此僥幸找到了那批私鹽消失的位置。魏睿感覺這次行動頗為順利,雖然周府向府那一片還頗為可疑,但也沒有多想。


    魏睿之後也下去過地下一趟,再上來時手裏鼓鼓囊囊不知道握著什麽,接觸到我的目光也恍若未覺的沉吟著。


    其中何知府向魏睿開口請求把他兒子放走,魏睿也很大方沒有二話的同意了,到讓還想多說幾句告饒的話的何知府有些訕訕。


    “若有變故,還需要何大人多多配合。”魏睿把抬起的手放下,開口。


    這事兒本就該這麽過了,我臨走時也懶得施舍魏睿一個眼神,隻把我的少爺扶上馬車之後,自己一個矮身便鑽了車廂裏頭。趕車的車夫還是原來那位,隻不過用一種厭惡又鄙夷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恩...好像我還真做過。


    當然那些都與此事無關,所以我便放下了心,安安分分的將我的少爺看守著,半分也不離開我的視線。


    由於何二現在正被何知府管的死死,臨走時隻得拋下一個無奈可憐的眼神。少爺走時,那位知府老爺還將單獨和我的少爺說了幾句,態度也是趾高氣昂的。


    那位知府老爺天生便是個勢利眼,見周家落魄,很是樂於落井下石,周家這些年賣掉的田地莊子有很大一部分落到他的手中。若不是何二與我的少爺交好,脾性也頗為義氣,周家也撐不到這麽久。


    周家會撐多久?


    很久之前我便想過很多可能。從前世的恨意滔天,到後來的思考:如果周家很快破敗,我的少爺該何去何從。我想過這樣的結果。


    少爺的性子讓他做不得低賤的活計,若是我說出真相,他也不會甘願為了生存而屈從於我這個惡人,最後弄得兩敗俱傷。


    也許他會願意,但我卻不夠狠心去嚐試那一分半分的可能。


    周府在這兒存在著便是成為他的拖累和某種意義上的支撐。讓他不能飛的太高太遠,脫離我的掌控;也不至於因為一朝信念的崩塌而陡然絕望。


    於是我最終選擇了進府,然後蟄伏。


    “少爺。”我開口喚了換,少爺閉著眼睛靠在軟墊上,隨著馬車的行走而一下一下顛簸。我剛開口,他便醒了,臉上有些發紅,眼中也是霧氣蒙蒙的。


    “阿玨,你...是我的。”少爺沒頭沒腦說了一句,他抿著唇,蹙著眉就這樣看著我,仿佛我一眨眼便會飛走似得。


    “那個魏大人...你別跟他走...”他說著,卻也說不出自己有什麽好,那位地位高貴長相俊美的魏睿有什麽不好,就是蹙著眉,伸手勾住我的小指。


    我一愣,難不成那位知府想要把我當成禮物一般送與魏睿?那位奉迎拍馬竟然把心思打到我頭上?!我不由得心中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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