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像桌上的鬧鍾,一格一格規整地走過去,時光的流淌被抽象成——種旋轉,重疊複重疊。葉子紅了,落了,然後再冒出新葉,再變紅,再落去,如此,周而複始。


    外麵下著很大的雨,教室裏很安靜、日光燈把試卷映成一種慘藍色,筆尖在紙上沙沙地響,窗戶上遊走著蜿蜒的水滴,一抖一抖,悸顫不寧。


    試卷為什麽那麽長,空白的地方為什麽那麽多?為什麽她已經在拚命地寫,但還是寫不完?


    鈴聲響起,監考老師來收卷子,她急得——把揪住試卷,大喊道:“讓我再寫幾個字吧,求求你,求求你——”


    顧萌在這樣的夢境中頂著滿頭冷汗醒過來。


    又是深秋,楓葉染紅,自窗外投映入翩翩紅色,仿佛舊時時光,而陽光明媚地灑落在對麵整潔的上下鋪上,提醒她有些東西已經改變:比如考上了大學,比如從家裏搬到了學校宿舍,再比如由未成年變成成年。


    但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黑色七月已經成為生命中的過去時,可她依舊經常做著詭異的夢,夢見那永遠答不完的考卷,夢見那永遠滴不完的雨水。


    顧萌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還是不想起床。房門開處,一個臉圓圓眼圓圓鼻子也圓圓的女孩拿著臉盆走了進來,“懶蟲,你總算醒了,老大都來催好幾回了。”


    整個宿舍六個人,她年紀最小,因此理所當然的成了墊底。


    “催什麽?”


    圓臉少女往桌上一比:“還不是社團的事?”


    顧萌頓時睡意全消,跳了起來:“什麽?又是社團?這回是讓我客串羅密歐還是甘道夫?”


    話說成了大一的新鮮人後,她在寢室老大的誘拐下稀裏糊塗地就加入了話劇社,事後才知道那完完全全是個陰謀。老大朱秀珍分明是看中她的女生男相臉,企圖順應當今流行中性美的潮流炒作—把。


    於是顧萌接到的第一個角色,是羅密歐。


    她開始還高興了老半天,後來才知道經過變態編劇某葉的改編後,羅密歐已經不再是莎翁筆下的翩翩癡情少年,而是一個有愛情狂想症的神經病,台詞總共三句:


    “我羅密歐,總是讓女人為我傷心啊……”


    “月亮照得到的地方,就有我的茱麗葉!”


    “youjump,ijump!哦不好意思,搶了jack的台詞,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愛——”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臉青春豆的男主角用劍刺死,光榮退場。


    第二個角色叫甘道夫,也是劇中的美男子,台詞比羅密歐多了不止十倍,內容如下:


    “你問我為什麽愛你,是因為你的美麗,還是因為你的純潔,還是因為你的善良,還是因為你其他的其他?哦,親愛的,讓我告訴你,那些都不是我愛你的理由,愛上你根本沒有理由,隻是愛了,就是愛了,永是愛了!我愛你,就像湖水愛著小舟,如果不能盛載,就將它顛翻;我愛你,就像雨水愛著大地,如果不能灌溉,就將它淹埋;我愛你,就像強xx犯愛上美麗少女,如果不能逞欲,就將她殺害……”


    這段台詞讓顧萌整整惡心了一個星期食無肉味,而那個甘道夫結局自然好不到哪去,先被女主角“啪”地扇了個耳光,再被兩個士兵押上了斷頭台。


    “葉大!我求求你,你能不能編點正常的角色?”她哭天喊地地去求編劇大人。


    某葉斜著眼睛看她一眼,冷若冰霜:“沒有比美麗軀殼下的醜陋靈魂更強烈的對比了,所以,我堅決不會給我筆下的帥哥好日子過!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別長這副模樣-”


    她哭,然後去求社長,也就是寢室老大:“朱姐,這種角色以後能不能讓男生來演啊?”


    老大問:“你覺得這角色變態嗎?”


    拚命點頭:“非常!”


    “所以,不能讓真的男生演,他們會被人笑的,就沒女生真敢跟他們拍拖了。你就不同,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女生,也不會給你的愛情造成什麽困擾。”


    “……”這算什麽爛理由!顧萌欲哭無淚。


    這次又是哪個怪異劇本的怪異角色?她非常劇烈地瑟縮了一下,開始臉色發白。


    見到她這個樣子,圓臉少女說道:“放心啦,這次不是叫你去演戲。”


    於是她拿起桌上的留言條,上麵寫著:“萌寶寶,來來來,有個任務交給你。這是上個月社團經費的申報單,但是學生會那幫人太可惡,到現在還不給咱們批,再這樣下去,咱社就要喝西北風了。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學生會跑一趟,務必讓主席大人在上麵簽個名。拜托你啦,乖,回頭請你吃麻辣燙。”


    留言條旁邊有個文件夾,打開看,裏麵果然是經費報表。怪,開支很正常啊,學生會幹嗎一拖再拖?隻要不是讓她演些變態,就什麽都行。於是她開始換衣梳洗,高高興興地去找主席簽字。


    臨行前圓臉少女忽然喚住她:“老六——”


    “什麽事,二姐?”


    排行第二的柳圓圓人如其名,笑起來更是眼睛眯成一線;像個蘋果。不知道為什麽,顧萌忽然覺得她這個笑容很有點神秘兮兮的味道。


    “要去找常硯修嗎?”常硯修就是主席大名,頂著法律係第一才子的名號享譽校園,如雷貫耳,風光無限。


    “有什麽問題?”


    “小心點哦。”


    “為什麽?”


    “反正你小心點啦。快去快回。”柳圓圓不肯再透露點信息,說著把她推出門去。


    奇怪,二姐怎麽這麽古古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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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新鮮人且消息閉塞的顧萌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到學生會辦公室,人家跟她說常硯修打球去了,於是她又跑到籃球場,幾個男生果然早那頂個頂個太陽貢獻身體水分。


    她在場外叫道:“哪位是常學長?常學長請你出來—下好嗎?”


    男生們紛紛扭頭,其中一人說了句:“比賽還沒結束,繼續!”於是大家又轉神回去投入比賽。


    顧萌第一次遇到這麽不友好的情況,怔了怔,又叫道:“對不起常學長,這個真的請你批一下,我們都報上去很久了,學生會一直拖著,我們……”


    沒有人聽她的。


    顧萌心頭點燃了一把火,抓過旁邊路過的一學生就問:“他們中間哪個是常硯修?”


    那學生被她嚇得夠嗆,顫顫地朝場中某人指了指。好,原來就是說繼續的那家夥!顧萌當即把手中的報單往那學生手裏一塞,自己衝進場內,這時一人正把球傳給常硯修,她想也沒想就伸手攔截了下來,幾個假動作避開前麵的人,縱身一跳,完美的一記投籃!


    在周圍人的目瞪口呆中,她再次接住自筐內落下的籃球,狠一拋,籃球在空中劃出一個長長的弧線,落在十幾丈遠外。


    她伸手指向一人:“你,去把球揀回來。”然後把報單從那個完全呆愣著的學生處拿回,再轉身向常硯修,“你,給我簽字!馬上!”


    眾人都看看她又看看常硯修,真是不怕死的小子啊,居然這樣跟學生會主席說話。


    常硯修眯起眼睛,盯著她看了半響,居然一言不發地乖乖拿過筆在上麵簽下了名字。


    “這不就行了,兩秒鍾的事情,你卻拖了我們半個月,真過分,一點效率都沒有!”顧萌拿回報單說,“好了,球也揀來了,不打攪你們比賽,請繼續吧。”


    顧萌轉身就想走人時,身後傳來常硯修的聲音:“你叫什麽名字?”


    周圍響起男生們的壞笑聲。


    一男生說:“老大,你不知道她是誰?”


    另一男生當即背起了經典台詞:“我羅密歐,總是讓女生為我傷心啊……我愛你,就像湖水愛著小舟,如果不能盛載,就將它顛翻;我愛你,就像雨水愛著大地,如果不能灌溉,就將它掩埋;我愛你,就像強xx犯愛上美麗少女,如果不能逞欲,就將它殺害……”


    怒!很好笑嗎?還不是拜某葉那個變態女所賜,偏生就有這些混球把她的話供奉起來當名句,真是世風日下!


    顧萌沒好氣地回答:“我叫顧萌,回顧的顧,萌芽的萌,英語係的新生”


    “顧——萌——”常硯修若有所思地將她的名字重複了一遍,點了個頭說,“好了,我們繼續打球。”說完不再看她一眼,又轉身投入比賽之中。


    顧萌瞪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這家夥問她名字幹嗎?要找她報仇?她才不怕呢!把頭一昂,瀟灑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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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宿舍,老大見她真的搞到了簽名,狂喜之餘大感驚訝,就問她是怎麽做到的,當她把情形描述一番後,寢室裏的幾個女孩的反應全都非常詭異。


    “啊,你太強了,顧萌,我崇拜你,我真的崇拜你!”老三葉小惠高舉雙手表示崇拜。


    柳圓圓桀桀地笑道:“嘖嘖嘖,你慘了,老六……”


    而老大則是一副我沒看錯人的模樣,拍拍她的肩膀說:“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就知道你有前途!”


    “那個……”預感到不祥的顧萌小小聲的問,“我是不是闖禍了?主席他,呃,我是說常學長他,很可怕嗎?”


    一直顧著上網聊天的老四,也就是經濟學係出了名的鐵算盤賈雯忽然轉頭說:“你覺得某葉是個怎麽樣的人?”


    “葉大?”顧萌想也不想就斬釘截鐵地說,“絕對的變態!”


    “那麽,常硯修就是男性版的某葉。你自己想吧”


    丟了這麽句話給她後,賈雯繼續埋頭聊天,而顧萌則開始雙腿打顫——男性版的葉大?天啊!天啊,那是何等恐怖的概念!


    接收到自她眼中傳來的殺人目光,老大朱秀珍有點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幾聲,攤手說:“那個……也沒那麽恐怖啦。常學長除了驕傲一點、陰沉一點、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一點,基本上沒什麽缺點了麻,萌寶寶你別聽那幾個家夥危言聳聽,她們啊,嚇唬你的。”


    柳圓圓挑了挑眉毛說:“是不是危言聳聽,你以後就知道了。”


    顧萌看看老大再看看她,不知道該聽誰的好。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常大主席,果然很……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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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某次劇社排練時,顧萌飾演甘道夫在台上正背著台詞忽然感覺脊背一陣發涼;回頭一看,第一排中間的位置上,那個從來對此不屑一顧的常大主席竟然大駕光臨,搞得整個劇組的人都開始緊張,惟恐他說出什麽災難性的話來,比如演得太爛要排除經費什麽的。誰知他倒是沒說什麽,一言不發看完整場排練便轉身離開。


    老大過來拍著胸口喘氣說:“虛驚一場,我還以為他來找碴呢。”


    顧萌回眸:“找我碴於嗎?朱姐你不是說他不會對我怎麽的嗎?你還說二姐她們胡說八道、”


    “呃……這個……啊,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罪魁禍首不負責任地避開這趟渾水,留單純好騙的小妹妹獨自一人背鍋。


    然而第二次排練時,常硯修又來了,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可以解釋為是巧合,但接連四次就怎麽也說不過去了吧?每次他到,大家都如臨大敵,可他卻又從來隻是靜靜地看著,看完就離開。最後,劇組成員得出一個結論——他絕對是為顧萌而來,但有何用意卻是令人費解。


    當下分為兩派,一派支持他看上了顧萌,所以次次來報到,另一派支持他在伺機報複那一次籃球賽上的丟臉。


    無論哪種猜測,對顧萌來說,都是煎熬。於是,當第五次常大主席又不請自來,以一雙深沉眼光給空氣造成無形壓力時,正在和女主角對詞的顧萌終於忍捺不住,跳下台衝到他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惱怒道:“你究竟要幹什麽?別以為你是學生會主席就了不起,我們排練的時候也是不歡迎旁人參觀的,如果你是因為上次那件事情覺得心裏不爽,大不了我跟你道歉好了,但本來就是你們不對,拖延我們的經費,天知道你們是成心的還是辦事效率就是那麽差……”


    常硯修忽然開口:“放開。”


    “恩?”


    常硯修靜靜地盯著她,表情淡淡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然而這樣沉靜的神態,這樣黝黑的眼睛,撩撥起某種記憶裏的東西,好是熟悉……顧萌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


    他站起來,掃了劇場一眼,又回到她臉上:“你演得不錯”拋下這句話後就從容離開。陽光勾勒出他的背影,那插在褲兜裏的手,和微駝著的背,平添了幾分懶散的味道。


    為什麽她現在才發覺,這個人竟然和“他”有幾分相似……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了,顧萌還愣愣地看著門口,身後的劇組成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轟然一聲炸開了鍋。


    據說,當天關於主席vs帥氣少女的******比例頓時傾斜,常硯修看上顧萌的說法以壓倒性的姿態勝出。


    第二天,q大赫赫有名深受歡迎也被許多人深惡痛絕的八卦校刊立刻以《河東獅吼——野蠻女友果然是潮流》做顯著標題,裏麵例舉了從杉菜到全智賢到柳月虹,得出女友不溫柔是現代愛情模式的新鮮劑的結論,最後附有緋聞女主角的獨家介紹。


    姓名:顧萌


    年齡:18


    星座:白羊


    性格特點:不喜歡任何小動物,沒有愛心;最害怕蛇;高三時曾傳出其人是個同性戀的負麵新聞,並懷疑有嚴重的戀父憎母情結……


    顧萌看了沒敢吱聲,因為作者欄上赫然寫著兩個字——“某葉”


    如果說,她因羅密歐和甘道夫而暫露頭角,那麽此文更是將其捧上了一線明星的地位,走到哪,都有人對她指指點點。有一天當她捧著書正準備去圖書室時,一美眉在途中攔住了她。


    “你好,你就是顧萌吧?我是貝景心,攝影係的。”接著她提議要為她拍照。


    “我的構思就是表達一種抹殺性別界限的美麗,讓男生穿裙子,讓女生戴禮帽,在這樣的著裝顛覆中體現平等,所謂的男女之分其實隻是人類思維走入歧途的錯誤……”貝景心開始侃侃而淡,聽得顧萌滿頭黑線。目光下意識地朝身邊的灌木叢看去,仿佛那裏隨時都會跳出—個人來,笑嘻嘻地對她說顧萌萌你是不是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風拂過梧桐葉,沙沙地響,然而那個懶洋洋地微笑著的少年,終歸是已經不在了。


    “……所以,我認為你是不二之選,請你答應我的請求吧!”貝景心說完,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顧萌剛想拒絕,一聲音自前方傳了過來:“你為什麽還在這裏?”


    她抬頭,竟然看見了常硯修,不禁一愕。


    “你遲到了。”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悅,貝景心看看他又看看她,眼中露出質疑之色。


    常硯修走過來冷冷道:“她不接受任何拍照,你可以走人了。”


    貝景心的臉色一變,頓顯尷尬,當即什麽也不再說地扭頭走掉。顧萌又驚又怒,這個常硯修是怎麽回事?他憑什麽替她作決定?她又什麽時候遲到了,搞得好像她跟他有約一樣!


    常硯修也不多做解釋,隻是淡淡說了一句:“這個女孩是出了名的同性戀,如果你不想沾染麻煩上身的話,最好離她遠一點。”然後便轉身走人。


    顧萌一愣,眼看他就要走遠,連忙跟上前去。原來他是幫她解圍,可她本來就要拒絕那個貝景心的,沒有他她照樣也能處理好,要他來多事!不過,看在他的背影那麽好看的分上,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她近乎貪婪地注視著他的身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常硯修一前一後走進圖書館外借室的樣子已經引來不少旁人的注意。”喂,學生,你是來還書的嗎?”眼看她抱著書就要邁過防盜線,圖書管理員叫住她;


    呀,糟糕,失神到這地步了。顧萌連忙回身,匆匆將上次借出的書歸還,並到分欄架上尋找這周需要的參考書目。其中一本放在最高一排上,以她一米六四的個頭踮起腳竟還是夠不著。這時一隻手先她一步取下了那本書,遞到她麵前。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落在他的發上,染鍍出薄薄的金光,而那眼睛,便顯得更加黝黑。


    顧萌神思恍惚地開始想——他,真有點像葉晨曦呢,但他的表情太正經,沒有她所鍾意的壞壞笑容,也沒有她所念念不忘的砰砰心跳。


    他,不是葉晨曦。


    一念至此,神色無可抑製地黯淡下來。捧著找到的書,做了登記後,走出圖書館。校園的小徑依然幽靜,時間的齒輪旋轉,即使重複到了相同的位置上,這一刻,也已不再是上一刻。


    為什麽她依舊覺得如此寂寞?如果說曾經是因為高考而使心靈負荷不了那般沉重的壓力開始感到窒息與空虛,為什麽這一刻,已經考上大學了的她,還會覺得如此寂寞?


    想不明白,真是什麽都想不明白啊……


    一低頭,看見地上兩個影子,自己的影子被另一個人的影子重疊著的感覺很是異樣,她盯著影子看了許久,驀然轉身:“學長,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常硯修停住腳步,居然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女朋友?”他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來,差點沒把她手中的書都嚇到地上去


    “什什麽?”


    “你考慮考慮。”他說完轉身走了,留她一人愣立當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再次出現問題,否則為什麽會聽到這麽恐怖的話。


    難道他不知道現在校園裏大家都在討淪他和她嗎?謠言已經滿天飛,他卻還再添上這麽一筆,惟恐八卦新聞不夠火爆啊!


    常硯修的背影在她眼裏立刻不好看了,這個家夥,哪怕他再像那個誰誰誰,她也不會再多看他一眼,討厭,真討厭!


    一隻手拍到了她的肩上:“喂,你在看什麽?”


    顧萌轉頭,看見老三葉小惠一臉好奇地望著常硯修離去的方向,嘖嘖稱奇道:“你們兩個剛在這說什麽了?怎麽你一副恨不得殺了他的表情?”


    “我希望他永遠不要出現!”顧萌沒好氣地回答,話題一轉,“對了,你怎麽在這?”


    “對哦,我是來找你的呢!你媽來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媽媽來了?天!這是個多大的消息!


    她連忙跑回宿舍,果然看見媽媽坐在她的床上正在招呼大家吃東西。


    “老六你來啦,沈阿姨帶了好多吃的來呢!”柳圓圓嘴裏手裏都塞滿了食物,非常滿足地朝她打招呼。


    “媽媽,你來這幹嗎?”真是怪了,印象裏這還是媽媽第一次米學校找她,而且,等等,她的腳下怎麽還有個旅行袋?


    沈明煙嗬嗬笑道:“想你就來看看你嘛……”


    是這樣嗎?顧萌狐疑地打量媽媽,她分明就是一副逃難的模樣,頭發沒梳,沒有化妝,眼睛還有紅腫的痕跡,當即深吸口氣,說道:“既然這樣,媽媽我們一起吃晚飯去吧。”


    “這個時候吃晚飯?”媽媽還在羅嗦,她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走了出去。


    自到走出宿舍樓,確定路上沒多少人了,她才停住腳步回頭嚴肅地說:“媽媽,你是不是離家出走?”


    媽媽的臉抽動了幾下,暈,看來還真被她猜中了。


    “你為什麽要離家出走?”


    她不問還好,這麽一問,媽媽的眼圈迅速染紅,抱住她忽然一把哭了出來:“萌萌啊,媽媽現在隻有你了啊……隻有你了……”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扶穩媽媽,小心翼翼地猜度說,“葉叔叔他……”


    “不要跟我提他,那個混蛋!我這一輩子都不原諒他!”媽媽恨恨地說。顧萌頓時煞白了臉,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難道葉叔叔有外遇?不能怪她這麽想,實在是有前車之鑒,雖然上次那件事已被證明是場烏龍,但還是心有餘悸。


    “媽媽,你告訴我,究竟怎麽了?”


    沈明煙嘴一歪,哭得更淒涼了:“他,他,他……罵了我……”


    顧萌覺得自己額頭上冒出了黑線,嚇死她,她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他居然罵我幼稚,幼稚!還說我無理取鬧,無理取鬧!我就知道男人靠不住的,愛你時,你什麽缺點在他看來都是優點,連聲地誇你可愛、誇你天真,不愛你了,就變幼稚,就變無理取鬧了,嗚嗚嗚,總之這次我不原諒他,我怎麽也不原諒他!”


    媽媽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到重點,顧萌開始心髒無力,她們也不能在這長站下去啊,宿舍樓那邊的窗戶早已探出n隻看熱鬧的頭顱了。


    “好了好了,媽媽,葉叔叔不對,你不原諒他,那也別為他哭啊,傷了自個兒可劃不來了。你餓不餓?我們去吃晚飯吧。”


    沈明煙一邊擦眼淚——邊悻悻然地說:“誰為他哭了?我是哭自己遇人不淑啊,走,咱們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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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媽媽和她擠一張床睡。學校的上下鋪本來就不大,擠了兩個人,更是連翻身的地都沒了。顧萌聽著媽媽近在耳畔的呼吸聲,說不出心中是怎樣的感覺。


    她上次和媽媽這麽親近,是什麽時候?


    已經不記得了。自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偏愛溫和慈祥的父親些,她覺得媽媽老是管著她,好煩人。但現在,她就躺在她身邊,她感覺得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似乎也能感覺得到她的脆弱、她的苦澀。


    媽媽也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啊,需要關心需要愛護,達不到心願時就會難過就會哭。


    這時,沈明煙忽然動了一下,她連忙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接著便聽見媽媽躡手躡腳下床的聲音,還回過身來幫她把毯子蓋好,然後又躡手躡腳地打開宿舍門走了出去。


    她去哪?上廁所嗎?顧萌等了五分鍾,媽媽還沒回來,她覺得有點擔心,就掀被也走了出去,到水房一看,廁所裏沒有人,糟了,這麽深更半夜的,媽媽跑哪去了?


    她當即下樓尋找,最後在花壇旁邊看見路燈下一人在那抱膝而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好淒涼。


    “媽媽。”她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下,媽媽歎口氣,伸手抱住了她的頭。這次,她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麽,但顧萌就是覺得好淒涼,非常非常的淒涼。


    “你怎麽也出來了,外頭冷,也不知道多穿衣服。”沈明煙


    將女兒拉到身旁,母女倆一塊兒並肩坐著。路燈灑下來,是如月色般的清冷色。


    “媽媽,你很難過嗎?”


    沈明煙笑了笑:“算了,夫妻沒有隔夜仇的。能難過到哪去?日子還不是得照樣過。”


    她仰起臉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正經才不過一刻,又搬出權威身份。顧萌扁了扁嘴巴,不管就不管,而且,她哪管得了這兩個大人啊。


    耳中忽聽得媽媽說:“萌萌,你——”


    嗯,什麽?她用眼神詢問,但見媽媽的臉色再次變得凝重,“當初,逼晨曦出國——你是不是很難過?”


    顧萌一震,媽媽為什麽會問這個?她當初都沒有問,為什麽一年後還要舊事再提?


    “你和晨曦……是怎麽回事?”


    顧萌抿著唇,垂下頭去,手指絞在了一起。


    “還是不願意跟媽媽談談這件事嗎?”


    “對不起……”她低聲喃喃,不是不願,而是不能啊,媽媽,她不能。有關葉晨曦的故事,都成了心中的某處忌諱,仿佛隻要提得深了,就會開始迷茫開始不安開始痛。所以,請,不要提他


    沈明煙歎了口氣,伸手抱過女兒,柔聲說:“好了,那媽媽就不問。晨曦想來心中也有怨恨的,都差不多一年了,他半個電話都沒打來過,就上次聽你葉叔叔在美國那邊的朋友捎信來說,說他考上普林斯頓大學物理係了,聽了心中真是欣慰。”


    原來他在普林斯頓啊……普林斯頓,一個遙遠的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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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老大起床給窗台上的花澆水時驚訝地叫了出來:“咦,那是誰的車啊?”


    顧萌一聽,連忙跑過去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停在樓下的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銀灰色奔馳。她推推還在睡懶覺的媽媽:“媽媽,葉叔叔來了!”


    沈明煙一聽,頓時清醒,卻偏偏將身子轉了過去,愛理不理地說:“他來了關我什麽事?”


    “不要這樣啦,葉叔叔肯定是來接你回去的,你快起來吧。”


    “讓他在樓下等著吧。”仗著女生宿舍樓管理嚴格,沈明煙大擺起了逃妻架子。


    顧萌久勸不動,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隻好下樓找另一位當事人。


    幾乎她一出現,車門就開了,葉叔叔滿臉疲倦地走了出來,“萌萌。”“葉叔叔,你來找媽媽嗎?”


    “我找她找了一天了,後來才想起她有可能在你這,就來碰碰運氣。她……在吧?”


    看他的樣子,衣服皺巴巴的,老遠就聞得到煙味,看來還真是找了媽媽一夜,好吧,看在他夠有誠意的分上,就幫幫他。顧萌轉了轉眼珠,說:“媽媽是在我這,不過她……好像不太肯回去。”


    葉叔叔立刻露出頭疼的表情,歎道:“她到底想怎麽樣?”


    “我還想問葉叔叔您呢,您想怎麽樣?為什麽罵媽媽幼稚,說她無理取鬧啊?”


    “她要去墮胎,這還不是無理取鬧是什麽?”眼前的男人漸有發火的趨勢。


    顧萌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墮胎?!!


    “葉叔叔,你是說我媽媽她——”


    “她懷孕了。當然,這是個意外,但是,我很高興有這樣的意外。可她不同意,說什麽她這麽大把年紀了,當高齡產婦肯定很危險,說我處心積慮謀害她,你說這不是幼稚是什麽?”


    天啊,天啊,天啊——


    顧萌一溜煙地跑回宿舍,將裝睡的媽媽一把拖起來:“媽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我喜歡弟弟和妹妹,我喜歡,我也不允許你那麽做!”


    沈明煙有那麽幾秒鍾的失神,驚訝道:“你喜歡?”


    “當然喜歡!”什麽高齡產婦,什麽危險,這麽爛的理由都說的出,難怪葉叔叔會罵她,難道她不知道扼殺一條小生命是多麽殘忍的事情嗎?


    “可是……”媽媽像個做錯事了的小女孩般低下頭輕輕地說,“我有你和晨曦,就夠了啊……”


    顧萌怔住了。


    “我知道其實這麽多年來,我都沒盡過做母親的責任,因為我和你爸爸都要上班的關係,你小時候是由保姆帶大的,後來年紀才大點,我就和你爸爸離了婚,讓你一個小女孩獨自跟著爸爸一起生活,生活都得自己打理,不但如此,還要照顧你那個工作狂的爸爸。媽媽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啊,我已經做了那麽多、那麽多疏忽你的事情,怎麽還能再疏忽下去呢?所以,我隻要有你—個女兒,就夠了,我不要其他孩子了。”


    一時間淚眼朦朧,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原來這才是媽媽的真正理由,怕疏忽她,所以不再要小孩。可是——“媽媽,你沒有疏忽我啊,起碼,我沒有覺得你疏忽我,你為什麽會有這麽愧疚的想法呢?”


    她握住媽媽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媽媽每年生日都會記得買禮物給我,還親手做蛋糕給我吃,我上次從樓上摔下來,媽媽哭得最傷心,你這麽這麽愛我,我怎麽會覺得自己被你疏忽了呢?不要有這樣的想法啊,千萬不要!你現在有了孩子,是和葉叔叔的孩子,你怎麽可以為了我打掉他?你還沒那麽做吧?”


    看著媽媽搖了搖頭,她才鬆口氣,真是要被她嚇死。母愛一旦泛濫起來,還蠻可怕的。


    “媽媽你聽著,我喜歡弟弟或妹妹,所以你不要打掉他,想都別想,把他生下來,這樣我就有和我擁有一半血緣關係的親人了,我就不會孤單了。”


    “你……真的希望我生下他?”


    她連忙拚命地點頭、


    媽媽默然,過了片刻忽然又哭了起來:“那我豈非很慘?我上次生你就是難產,現在年紀這麽大了,要再生小孩,還不得辛苦死?嗚嗚嗚嗚……”顧萌覺得暈,她還是太高估了母愛,沒準媽媽是真的因為怕疼而不肯留下這個孩子的。


    “好啦好啦,別哭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醫學這麽發達,不會很疼的啦:葉叔叔還在樓下等你呢,媽媽,快梳洗一下跟他回家吧。他找了你一天一夜,好狼狽的。”


    “不要,就算我有不對的地方,他也不能那樣罵我,想我這麽容易原諒他,沒門!”


    顧萌想了想,轉身下樓。葉叔叔連忙迎上來說:“怎麽樣?地還是不肯回心轉意?”


    她回頭朝宿舍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三樓窗口裏有個人影在晃動,媽媽八成在那偷看。當下她轉了轉眼珠說:“要媽媽回心轉意太容易了,不過葉叔叔可能要辛苦一點點。”


    “什麽意思?”


    顧萌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驚叫起來:“啊,葉叔叔你怎麽了?你很難過嗎?你的臉色為什麽這麽蒼白,你別嚇我啊,你怎麽了...”


    葉榮天還在莫名其妙時,隻見一人飛快從宿舍樓裏衝了出來:“榮天你怎麽了?是不是胃又痛了?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嘴硬心軟的逃妻沈明煙是也。


    發現丈夫一臉安然根本無痛無病的,沈明煙才知道自己上了女兒的當,當下怒道:“萌萌,你皮癢了是吧?”


    “啊,葉叔叔救命!”顧萌連忙閃到大靠山身後。


    “你居然跟外人聯合起來騙我,看我不打死你!”媽媽還待不饒,忽然臉色一白,彎下腰抱住了小腹,“哎喲,好疼……”


    “怎麽了?”在場兩人頓時大驚失色,伸手去扶她。


    沈明煙一把抓住顧萌,在她臉上擰了一把,大笑道:“就你們會騙人不成?跟我玩,你還差得遠了!”


    倒,真是不肯吃虧的大小孩。


    顧萌和葉榮天雙雙對視一眼,吃不消啊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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