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的花樣也頻頻出新, 皆是新穎別致,而且隻此一家, 別無分號, 價錢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可即便如此, 也供不應求。


    郡裏不少富家媳婦小姐見了麵, 彼此互相攀比著身上的穿著,若是穿了清風閣的衣裳,至少平填了三分雅致和靈氣,自然會比旁人更出風頭。


    燃著兩個炭盆的繡室,溫暖如春, 何逸清揉了揉眼睛, 輕輕地打了個哈欠, 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天越來越冷了, 清風閣裏換上了一批厚實的冬衣, 夏秋兩季暢銷的雲肩也被暫時收進了庫房。何逸清閑來無事, 又想了一個實用的玩意兒——手籠。


    把一塊毛皮或棉花縫成一個兩頭通的直筒, 手可以從直筒兩頭探進去, 握在一起, 十分保暖。為了不顯簡陋和單調, 再在直筒上縫上一塊繡了圖案的布片,立刻變得精美起來了。若是拿出去賣,想必很受歡迎。


    何逸清自己繡了幾個不同顏色的,剩下的便都讓繡娘來幹了。


    水獺皮、紫貂皮、狐狸皮和兔子皮再加上絲綿緞子,用純白以及五彩絲線勾勒出鬆樹白鶴、玫瑰蝴蝶、鴛鴦荷花、夜鶯海棠、富貴牡丹、梅蘭竹菊等圖案,十分華貴。


    何逸清數了數自己做的,想著該如何分配,“給雲昭姐一個,淑寧姐一個,月琪姐一個,還有......”


    何逸清微微愣了一下,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找出了一匹月白色的布料,純白中透著淡淡的藍,如碧洗的天空一般純淨,又如法炮製了一個手籠。


    這是送給顧公子的,權當感謝他照顧安哥兒了。


    “吱呀”一聲,玉枝推開繡房的門,掃了眼在認真做針線的繡娘們,輕輕走到何逸清的旁邊,小聲道:“小姐,外麵來了個難纏的客人,糾纏好一會兒了,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什麽?”何逸清眉頭一挑,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走吧,我們出去瞧瞧。”


    穿過院子和天井,何逸清來到了前廳。剛一進去,就看到一個穿著富貴的婦人帶著兩個丫鬟在鋪子裏挑挑揀揀的,瞧著很不滿意,麵露嫌棄之色。而沈氏則抱著一件衣服一臉為難地站在那兒。


    這個婦人約莫四十來歲,一頭烏發中夾雜了不少白絲,梳著高高的發髻,頭上帶著黃金鑲翠玉的簪子及兩朵小兒拳頭般大小的金花,黃金嵌紅寶石耳墜,身著絳紫色直筒袍,兩隻手上手腕上還分別戴著一隻拇指寬的金釧。


    這身打扮要擱何逸清來說,那就是十分違和,不倫不類的。戴了好幾斤的金子在身上,深怕旁人不知道她有多富貴。


    何逸清的眼神暗了暗,上前問道:“這位夫人,請問您想要什麽樣的衣裳?”


    沈氏見到女兒過來了,也著實鬆了一口氣,不是她害怕,實在是這位夫人太難纏了!


    這位夫人一進店就一臉高傲地讓沈氏把店裏最好的衣服都拿出來,沈氏這幾個月來,這種客人見到的不少,依言拿了幾套,隻可惜她都不滿意。嫌紅色紫色棕色顏色老氣,粉色綠色杏色的顏色又太花。


    沈氏心裏嘀咕,這幾套都是郡城裏夫人小姐們最受歡迎的顏色,既大方得體又精致耐看,即顯朝氣又顯精神,怎麽會顯得老?


    那婦人一臉嫌棄,皺著眉頭道:“我本以為近來小有名聲的清風閣有些新奇的玩意兒,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嘛!瞧著都是些普通貨色,還沒我家丫鬟做的好看呢!”


    何逸清仔細地打量著這婦人身上普通的直筒狀袍子,再看了看自家鋪子裏掛著的衣裳,不由得兩眼望天,翻了個白眼。


    何逸清心裏一動,突然道:“夫人別急,您若是覺得這些普通,那我們還有更好的,隻是這價錢嘛......”


    那婦人一聽,快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然後爽快道:“隻要讓我滿意了,價錢不是問題!”


    何逸安看著這個婦人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頓時疑竇叢生。奇怪,主子做決定前看丫鬟做甚?


    何逸清帶著疑問進屋去拿了兩套衣裳出來,這是給雲昭姐的娘林夫人量身定製的,前前後後做了一個多月呢!


    “夫人請看。”


    一襲絳紫色的繡金薔薇紋水貂袍,領口用金絲線勾邊,袖口繡著暗色的牡丹,腰間係著紫色嵌寶石錦帶,看起來十分華貴。


    那婦人一見,眼睛都放光了,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何逸清卻一個閃身避開了,笑問道:“夫人可滿意?”


    “滿......哼,還算湊合吧!”那婦人嘴上不以為意,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這件衣裳。


    “這衣裳還算差強人意,倒是勉強配得上我。”


    那廂何逸清不禁意間瞥到了這個婦人的手,心中的疑惑更加大了。這位婦人眼角長了不少皺紋,額頭也不光滑,皮膚雖是看起來細白,但塗了一層厚厚的粉,看不真切。隻是這手......


    關節粗大,皮膚暗黃,每一根指頭都伸不直,裏外都是繭皮,顯得粗糙得很,一點也不像別的富家夫人的手那樣白淨、柔嫩而富有光澤,倒像是經常幹粗活的人的手。而這婦人身後的兩個丫鬟的手都比她要白淨光滑。


    一個看起來十分富貴的富家夫人的手為什麽會是如此呢?


    莫非是......


    想到此,何逸清掩去眼中的冷意,笑言:“夫人您的眼光真好,一眼就看中了咱們鋪子裏最貴的一件衣裳。這件衣服可要一千兩銀子呢!”


    “什麽!一千兩銀子?!”


    看著這婦人臉上都收不住的驚愕之色,何逸清輕笑一聲,“當然了!不過對於夫人您來說,這一千兩也算不得什麽。”其實並不用一千兩,這隻是何逸清假報嚇嚇這個婦人的。


    那婦人聞言,幹笑一聲,眼神又不自覺地瞥向身後的兩個丫鬟,“那、那是自然。”


    隻不過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接著在店裏像模像樣的挑選起來,“你先放著吧,我再看看,這衣裳我也不是那麽的喜歡。”


    “哦?”何逸清意味深長地噓了一聲,可把這個婦人臊得夠嗆。


    “那夫人您隨意?”


    一旁的沈氏也看出了點門道,原來這婦人是在打腫臉充胖子,剛想開口,卻見女兒輕輕衝她搖了搖頭,沈氏不明所以,但出於對女兒的信任,她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這婦人隨意“嗯”了兩聲,又轉悠了兩圈,然後在鋪子裏順手拿起一件十幾兩的衣裳結了賬,臨了出門還丟下一句“也沒什麽稀奇的,下次有了更好的我再來。”


    何逸清望著這三人遠去的背影,麵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微微揚起唇角,蛾眉淡掃,一雙漆黑的秋水瞳,深邃如淵,卻透著絲絲細小如針的鋒芒。


    有意思,一個假冒富貴人家的婦人,兩個富貴人家的丫鬟,上門挑釁,這背後指使的人又是誰?目的又是什麽?


    何逸清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事兒,還沒完!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麽陰謀就盡管使出來吧!


    第42章 陷害


    接下來的幾天算得上是風平浪靜, 那主仆三人也並沒有再上門,何逸清見狀, 心裏也不禁泛上一絲疑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


    轉眼到了月底, 清風閣照例停業一天, 何逸清正坐在鋪子裏核賬,玉枝在幫她查驗鋪子裏掛著的衣裳。這本應該是何父和沈氏的活計, 但今兒他和沈氏去周月琪家的綢緞莊談生意去了, 何逸清便輕車熟路地接了過來。


    “一千......一千七百一十六兩。”何逸清又核算了一遍, 發現無誤, 便記了下來。這個月的收入比前兩個月少了將近五百兩銀子,但也算是不功不過了。


    何逸清也早有預料,一是因為秋冬天冷,衣服換得不如往日勤快,添置新衣服的人就少了;二是因為秋衣冬衣製作成本高, 上好的棉絮, 各類皮子都不便宜, 自然賺得比以往少了些。


    突然, 何逸清聽見外麵隱隱有嘈雜之聲傳來, 便問玉枝:“你聽見了嗎?外麵怎麽這麽吵?”


    自打入了冬, 何逸清便讓人在清風閣的大門上裝了厚厚的門簾子防風, 這會兒自然是看不到外麵發生了什麽的。


    玉枝自然聽見了, 掀開門簾出去看了看, 厚重的門簾一掀, 一股冷風襲來,還有夾雜在風中的熟悉的聲音。


    玉枝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臉色並不是很好的樣子,“小姐.....”


    何逸清睨了她一眼,“別吞吞吐吐的,發生什麽事了?”話雖然這麽問,但她心裏已經隱約的猜到了幾分。


    玉枝便道:“前些天那對奇奇怪怪的主仆又來了,她們手裏還拿了一件在清風閣裏買的衣裳,上麵破了好大的一個口子,她們非說是咱們做生意不誠信,拿差的料子糊弄她們,這才導致輕輕一碰就壞了。奴婢看她們的周圍還圍了不少人,而且越來越多了。”


    何逸清聞言,冷笑一聲,“老套的把戲!先把她們請進來再說吧!”


    玉枝一臉為難,“奴婢已經說了,但那夫人偏不肯,非得讓小姐您出去跟她當著眾人的麵對質。小姐您要出去嗎?”


    何逸清一言不發,走到門口,把厚重的門簾子掀起一條縫來,悄悄往外探去。


    “大家看看啊,現在還不敢出來,我看她們是心虛了!如若不然,怎麽不敢出來跟我當麵對質?”嶽四娘,也就是那貴婦人一臉憤懣地說道,聽著有不少人應和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何逸清嗤笑一聲,看了眼外麵圍著的人群,放下門簾,又重新坐了回去。


    玉枝一臉擔憂,“小姐,您不出去瞧瞧嗎?奴婢看那婦人越說越不像樣了,外麵圍觀的人也不少,照這麽下去,恐怕於清風閣的名聲有礙。”


    何逸清老神在在地說道:“不急,我還嫌外麵的人不夠多呢!先讓她們在外麵多吹會子冷風醒醒腦子吧!”說到做到,何逸清又多等了一盞茶的時間。


    玉枝忍不住又瞧了瞧,“小姐,外麵的人可越來越多了,都是來瞧熱鬧的。”


    何逸清攏了攏頭發,起身道:“差不多了,走吧,出去會會她們。”


    何逸清一出門,就感覺到了幾十上百道目光,她渾然不懼,看向嶽四娘,輕笑一聲,明知故問道;“不知這位夫人在此可是有事?”


    嶽四娘用一隻暗黃粗糙的手拎著衣服,高聲說道:“自然是有!我問你,這見衣服可是你家的?”


    何逸清瞥了一眼,故作遲疑道:“這.....遠看著不真切,可否給我看看?”


    嶽四娘哼笑一聲,一把將衣服扔了過來,“可別說我訛你,仔細看看是不是你家的。”


    何逸清一把接過衣服,一上手就感覺到了不對,這緞麵也太過於柔軟了!


    這批做衣裳的綢緞是和周月琪家訂的,全都是今年的新款,眾所周知,剛織造的綢緞是生絲的,表麵上了一層蠟 ,所以摸起來手感比較硬,一般用來做衣裳都會加柔軟的絲綢與軟緞做內襯。


    而這件衣服的緞麵明顯是去除過表麵的蠟,所以才會變得柔軟脆弱,行話稱這叫“練白”。不過,大多數人都是不知道的。


    何逸清心中飛快地思考著對策,嘴上應道:“沒錯,這是我家賣的衣裳。”


    嶽四娘嗤笑一聲,“好生奇怪,自家的衣裳都認不出來,還要摸上半天才確定。莫不是......心虛了吧?”


    嶽四娘並不擔心自己做的小手段會被辨認出來,畢竟不是織造的行家,誰會知道“練白”這一說呢?


    說罷,嶽四娘上前兩步一把奪過何逸清手中的衣裳,將那大口子展示在圍觀的眾人麵前,然後輕輕一用力,“撕拉”一聲,又是一道口子。


    眾人一片嘩然,指著那道口子議論紛紛,嶽四娘還怕人不信,隨手指了一個大娘,讓她也試試。果不其然,第三道口子出現了。此時,圍觀的眾人看向何逸清的目光也變得懷疑起來。


    嶽四娘見終於煽動了圍觀的眾人,趁熱打鐵道:“大家看,我所言不假吧?這清風閣竟然以次充好,這麽一件破衣服要十幾兩銀子,賺的都是黑心錢!除了我,還不知有多少人被騙了呢!今日,你們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是啊!”


    “說的沒錯!”


    “真看不出來啊,我還在清風閣買過衣裳呢,不會也是次品吧?”


    買過衣裳?何逸清聞言,靈機一動,朗聲道:“那今日我就給大家一個說法。大家既然懷疑我家賣的衣裳以次充好,那何不當場查驗一番呢?”


    何逸清把厚重的門簾子撩開,對著眾人道:“這閣內掛著的所有衣裳,大家都可以上手檢驗,無論是拉,扯還是撕,但凡有一件壞了,我都會給出賠償。”


    嶽四娘不曾預料道何逸清還能想到此等法子,剛想反駁,何逸清又道:“當然了,未免大家說閣內展示的衣裳都是擺出來充門麵的,不存在次品,所有在清風閣裏買過衣裳的人都可以把你們的衣裳拿出來檢驗,若是有次品,我按十倍價錢賠償!”


    眾人聞言,紛紛覺得此法不錯,見何逸清這麽坦坦蕩蕩,心中的懷疑也去了兩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衝著十倍價錢賠償,立時就有一個大娘站了出來,“我先來,我身上這件褂子就是在清風閣買的。”她找了兩個婦人,一人向左一人向右大力拉扯衣裳,無果,又大力撕扯,衣裳除了變皺了些,並未出現任何問題。


    還有些膽子大的,直接衝進了清風閣內,抱了一大摞衣服出來,挨個檢驗,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有人開始幫著清風閣說話,“質量這麽好,沒問題啊!”“是啊!”


    也有人反駁道:“那剛剛那件衣裳同樣也是清風閣的,又是怎麽回事?”


    嶽四娘握緊拳頭,差點把一口銀牙咬碎,這死丫頭鬼點子真多,失策了!雖然心裏這樣想,但她麵上還是十分強硬,“你證明這些又有何用?我手裏這件衣裳總做不得假吧?你又該如何解釋它那麽容易壞?”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逸清似笑非笑地看著嶽四娘,直把嶽四娘看得心裏發虛,手也在微微顫抖。


    何逸清抿唇一笑,說道:“大家有所不知,這衣裳卻是是清風閣的不假,但它可是經過一番處理的,名曰“練白”,不然這好端端的緞子也不可能變得如此脆弱。”


    有人高聲問道:“何為練白?”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


    嶽四娘隻覺得何逸清臉上溫和的笑意,簡直是寒到了她的骨子裏,她頓時臉色慘白,原來她早就知道,一直在耍著她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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