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穿過千山萬水，我終於到達了夢寐以求的大海岸邊。村民告訴我，這裏是羅剎海而不是荒川澤域，但我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這片海域是如此的美麗，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探索，並畫下它的樣貌了……”
“披著蓑笠，我像遠方的海岸走去，寒冷的風暴讓我有些握不住筆，更可怕的是，我在冰天雪地中迷失了方向。黃昏之後，夜色下的羅剎海，也露出了藏在美麗之後的危險與可怕……”
“我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妖怪，在寒冷的冬日下，僅僅為了一口吃食就廝殺混戰扭作一團，我以為我就要葬身於此了，隻可惜我為能畫完的卷軸……”
“我得救了，廝殺混戰中的一隻妖怪救下了我，我看著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她，頭一次發自內心的震動……”
“她的身上很髒很髒，冰雪之下的衣衫有些殘破，臉上沾滿著辨不出來源的血跡，令我看不清她的麵容。月色之下，我僅僅隻能清楚的看見，那一雙掩蓋在血汙之下的冰藍色眼眸，是比這片大海還要美麗的存在……”
“「你沒事了嗎？」她這樣喘息著開口問我，我能夠在她的聲音中聽到壓抑的痛苦。”
“然而這個聲音，卻是比她的眼眸更動人的東西，我發誓，雲遊四方多年，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天籟……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仿佛像被蠱惑了一般，我放下了所有的防備與緊張。”
“「既然沒事，那就扶我一把吧。」她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的腿斷了，趁現在離開這裏吧，否則它們還會卷土重來的……」
“如果不是為了護住我，她一定能夠全身而退，我的心中有些愧疚。我和她躲到了安全的地方，翌日醒來之時，她卻已經不見了，我甚至沒來得及知道她的名字。我安全地回到了村子，盡管知道這片海域的可怕，我卻不想離開。我期盼著能夠再見到那隻妖怪，我……竟然被這樣的事情絆住了永不會停歇的腳步。”
“某年五月十九日，晴。我從未料到，我會在一個地方停留這麽久。而那個救下我的妖怪，她是一個美麗而強大的女人，我知道了她叫做瓊琅，這名字就如她的聲音一樣動人。”
“整整七年，我見證了她是如何將這片恐怖的海域以一人之力變成寧靜而美麗的地方，又是如何戰鬥不息直至成為這方海域最強大的妖王。同時，我也見證了她的頑強，與不可磨滅的毅力。我忽然覺得，她是我所描繪不出來的景色。”
“直到某一日，她突然對我說，「我知道你喜歡走遍天下，畫出世間種種景色。但我保證，羅剎海每天都在變化著，是一定不會讓你厭煩無聊的景色。你願意跟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改變這裏嗎？」”
“我的內心忽然湧上一股激動與向往，因為我親眼見證了七年來羅剎海的每一分變化，我知道瓊琅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就這樣，我們一起在這片荒蕪貧瘠的島嶼上，建立起了屬於我們的家園……”
這一副卷軸記載的是書翁一生的所見所聞錄，直到這一段，後麵的所有文章，便全都變成了有關於羅剎海的內容。這副卷軸很厚很厚，記載了羅剎海中妖怪們的許多小事，還有瓊琅的各種日常點滴，與習慣喜好等。
漸漸地，大天狗開始看的越發沉迷，他不斷地在書翁的卷軸中尋找著“瓊琅”兩個字眼，恍若已經沉浸在了其中。
他不停地翻看著，有一種自己參與填補了她過往八十多年空白的錯覺，時而因她的受傷而輕皺眉頭，時而因她所作所為而舒展眉眼，彎唇溫笑。
“某年三月九日，夜。大人今天又帶回來一個孩子，他叫做荒。大人不是第一次救妖怪回羅剎海了，但這一次的她，好像很興奮很高興，與以往都不一樣呢……”
“某年三月二十五日，晴。天哪……瓊琅大人竟然逼迫荒喝羊奶……看著真是個小可憐。不過，原來瓊琅大人喜歡長得很高很高的男孩子啊！不過，喝奶真的可以長高嗎？為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過？大人真是博學多識呢……”
看到這篇日記，大天狗的腦海中猛然竄出了荒那高的不象話的身軀，頓時眼角微微一抽搐。
高高的男孩子……
她喜歡很高很高的男孩子嗎？大天狗捏著卷軸，突然有些躊躇。
“某年七月五日，小雨。珍珠真是個壞丫頭，竟然趁荒洗澡的時候偷偷把他的衣服拿走了，幸好瓊琅大人發現了，親自把衣服給他送了過去，不然他可能要在水裏泡很久了。”
“「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我看光了怎麽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聽到瓊琅大人在抱怨，荒羞的臉都紅成煮熟的螃蟹了。啊呀呀……我還是當沒聽見好了，這件事就當作小秘密藏起來吧。”
“某年八月一日，晴。今天，羅剎海的幼兒園終於建成了，大人期待了很久，我按照她的吩咐把海域中的妖怪都集合在了一起，去參加大人主持的開學典禮。”
“在瓊琅大人、惠比壽爺爺、蚌精和海坊主等等許多妖怪的努力下，我們終於製定好了幼兒園的校歌。由瓊琅大人帶領著，我們一起唱了起來，她的歌聲穿透著妖力，蓋住了大家的歌聲，傳得很遠很遠，也很動聽，隻是……”
“天哪……在場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二隻妖怪，隻有瓊琅大人一個人唱錯了，這和我之前練習的真的是同一首歌曲嗎？”
“不過對於這一點大家顯然早就習以為常了，隻是我們每個妖怪都心照不宣地從不說什麽，隻是異口同聲地誇讚她唱的很好聽。瓊琅大人顯得很激動，笑的也很甜，看到她這麽開心，大家就知足了。”
“我想，在場每隻妖怪都是這麽想的。”
看到這裏，大天狗彎唇一笑，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你站在那裏傻笑什麽呢？”瓊琅的聲音驀然從門口傳來，帶著一絲好奇，“我聽書翁說你在這裏呆了一下午，不累的嗎？要吃飯了哦。”
“嗯，我就來。”大天狗笑著合上書翁的卷軸，心情頗為愉快地與瓊琅朝著外麵走去。
瓊琅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莫名。
總覺得今天的大天狗和往常都不一樣，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身上壓抑沉重的氣息也消散了許多。
還真是少見。
第40章 爆表的好感度
“明天一起去看看荊棘藤吧。”瓊琅開口邀道, “都過去好幾天了，也不知道那幾株藤蔓長成什麽樣子了。”
“嗯。”大天狗溫聲應著, 眉眼柔和，安靜而耐心地聽著瓊琅絮絮叨叨地講起近來的事。
大天狗是個很有經驗也很有能力的妖怪領袖, 瓊琅從不介意把自己的主意和他分享。
再加上他對那智山的統治理念和自己較為接近，兩人深入交談下來, 也總能從對方那裏受到不少啟發。
翌日，二人按照約定起了個大早，在清晨淡霧彌漫的時候便朝著島外的森林出發。
書翁早上就被荒叫走了，趁他不在, 茨木難得尋到機會見瓊琅, 不料卻撲了個空。
他的情緒有些低沉, 下意識地忽略掉心中那抹失落, 茨木四處尋找起瓊琅來。最後, 卻在淡淡的晨霧中看到了她與大天狗並肩遠去的背影, 一時怔在了原地。
明明書翁不在這裏, 他可以迅速追上去與瓊琅同行, 但卻不知為何腳下如有千斤重量。
自心髒處的失落感一瞬間轉化為難過的情緒, 茨木孤獨地站在海邊，早晨微涼的海風溫柔地掀起他銀色的發絲, 兩頰紅色的妖紋在日出朝陽的映照下顯得妖冶而美麗。
這個感覺他並不陌生，往常酒吞對他露出嫌棄的情緒、不喜他的追纏時, 心口也會這樣難過。
但這一次, 他的心中卻多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就像是有細小的螞蟻趴在上麵細細地啃咬著，癢中帶著無法抑製的痛楚。
這與為酒吞而難過的情緒似乎是有些不一樣的。
“……這是……怎麽了呢？”
茨木低喃著，大手無意識地蓋在左側胸膛，指尖微微蜷縮。
“早上的海風有些大，已經入秋了呢。”
大天狗看著身側的瓊琅，她的黑色長發被風不停地撥弄著，瑩白的肌膚與墨色的發絲更相襯出幾分精致美麗。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開口關心道：“冷嗎？”
瓊琅搖搖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冷呀，我是海妖，怎麽會怕冷？深海的溫度可比這冷多了。”
大天狗哂然一笑，“也對……是我忘記了。”
在他的腦海中，一直深深地記著當初瓊琅在海水中被救起來的樣子。她冷的直哆嗦，昏迷不醒時也無意識地緊緊揪著他的衣袖。
昔日那個年幼而脆弱的小姑娘，早就不知不覺地成長為了一顆參天大樹。
“不過木魅那個孩子倒是怕冷。”瓊琅歎了口氣，“希望有她的幫忙，明年開春可以在陸地那片森林與平原上種好多好多糧食和妖果。”
聞言，大天狗不由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這件事呢？”
基本上每一處領地中的妖怪首領，擺在第一位的總會是侵占地盤與提高戰鬥力，因為妖怪群落之間的相互掠奪等鬥爭是非常常見的，所以實力永遠都是妖怪們最看中的。
大天狗從不質疑瓊琅的實力，隻是覺得她對於兵事上所用的心思不多。反倒更注重基本的吃穿與居住，甚至還有對妖怪的教育。
這些天與大天狗交談了很多，瓊琅明白他的意思。
“掠奪地盤，那是你們陸地上的妖怪才會頭疼的事吧……”
瓊琅歎了一口氣，目光眺望向遠方，“這裏是大海，一望無際的大海，我們這些海妖對於領地的規劃並沒有你們那麽仔細。而且，想侵占這裏的妖怪，要麽敵不過我們，要麽根本無法在海裏生存下去。”
這附近的人類城鎮極少，妖怪群落也不多，因為這裏的食物太貧瘠了。
在大江山的妖怪為享樂而起衝突作鬥爭的時候，羅剎海的妖怪們還停留在溫飽掙紮在線。海域太廣闊了，覓食對於妖怪來說是艱難的頭等大事。
瓊琅緩緩地分析著，認真地說道：“我是在這片海域打拚出來的妖怪，對這裏的情況再熟悉不過了。實際上海域附近的妖怪打起來，十有八九都是為了食物。在集市建起來以前，羅剎海的妖怪也經常多有摩擦，情況是這些年才慢慢好轉的。”
那個時候，這些妖怪還會吃人，是她強硬地阻止了妖怪們的舉動，並潛移默化地灌輸著與人類和善相處的觀念。
“你現在看到我的每一個子民不管強大還是弱小都不會餓肚子，那並不是因為其他妖怪有多善良，願意白白把自己辛苦得到的食物分給別人。”
而因為她強製推行了自定的貨幣體製，所以留在羅剎海的妖怪都必須遵循。
那些有實力，能夠尋找到食物的妖怪可以用多餘的食物換取貨幣，或是讓一些小妖們為他辦事跑腿，而那些弱小的妖怪們也能夠借此找到生存之道。
妖怪不似人類那麽善良，實際上強者與弱者之間，隻有碾壓性的掠奪與奴役。隻是瓊琅作為站在羅剎海頂端的人，以自己一人的意誌強行在改變這種局麵。
大天狗默然了一會兒，似乎在深思著什麽，片刻後便也頓悟了，“是我想的不夠細致。”
他們陸地上的妖怪，一般是不會缺食物的，就算無法掠奪其他妖怪的食物，它們也會去掠奪人類的東西。並且，許多人類城池與妖怪領地之間為了達成和平的協議，通常也會有各種物品的進貢交換，可羅剎海的妖怪就沒有他們那麽幸運了。
食物對於這裏的妖怪來講，是最重要的東西。
“這裏的妖怪……簡單來說，誰能讓他們吃飽，他們就會擁護誰。”
“但這還不夠，我要的不僅僅是如此。”瓊琅沉聲說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這裏每隻妖怪發自內心的忠誠。”
她要的是他們與對這片海域的熱愛，而不是僅僅為了生存無奈地選擇依附這裏。
大天狗顯然也明白了她的野心與誌向，不由麵色微動，沉默了半晌，他輕聲說道：“我一直追求的大義，與你所述所講不謀而同。”
“早些年，我也是像你這樣想的，可是我做得越多，就越是發現這條路的艱難。有時候不管你怎麽做，這個世界也不會因為你的努力改變什麽。”
所以，他才會愈發對力量感到渴望。如果擁有碾壓一切的力量，那就可以強硬地為這個世界帶去新的秩序，而不用這樣無望地苦苦掙紮……
瓊琅不由得瞟了他一眼，察覺到談論的話題似乎變得有些凝重，她緩和氣氛微微一笑，“你對那智山做的可比我對羅剎海做的要強上數倍，居然會說出這種消極的話來，還真讓我意外。”
“不……我做得遠不及你。”
不是什麽人都能堅持孤軍奮戰幾十年，在看盡了妖怪們醜陋可悲的所有模樣後，還能一如既往地保持住最初的心境。
假如換做是他，大天狗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到瓊琅那種地步。
大天狗眼眸微沉，躊躇了一會兒，他終於問出了一直縈繞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問題。
“瓊琅，在你心裏……妖力和道理，到底哪個更重要？”
“所謂追求大義，靠的不過就是這兩樣東西。”
這些年，他一直在這兩者之間如走鋼絲一般地前進著，令他的心情也越發壓抑。
而與瓊琅相處的這些日子，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看著她興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對羅剎海今後的規劃，與如何讓妖怪們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雲雲，他總會不自覺地被瓊琅輕鬆愉快的情緒所感染。
明明他們站在同一個位置同一個角度，為何心境會如此不同呢？
大天狗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一種藏不住的迷茫和緊張，仿佛她的回答，就將會是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一般。
瓊琅忍不住暗暗掃了他幾眼，她覺得大天狗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這個妖怪太過固執了，從和他的相處中，瓊琅總覺得他理想中的妖族太過理想美好。從那智山中妖怪們顯得過於嚴肅的氣質，就能看出大天狗所定製的規則非常嚴格。
俗話說得好，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越是朝著這個方向奮鬥，落差感就會越大。
這樣的妖怪，很容易走向歧途。
聽到這個問題，她思索了幾秒，方才放緩了語氣，側頭對他溫聲說道：“哪一個更重要？”
“披著蓑笠，我像遠方的海岸走去，寒冷的風暴讓我有些握不住筆，更可怕的是，我在冰天雪地中迷失了方向。黃昏之後，夜色下的羅剎海，也露出了藏在美麗之後的危險與可怕……”
“我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妖怪，在寒冷的冬日下，僅僅為了一口吃食就廝殺混戰扭作一團，我以為我就要葬身於此了，隻可惜我為能畫完的卷軸……”
“我得救了，廝殺混戰中的一隻妖怪救下了我，我看著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她，頭一次發自內心的震動……”
“她的身上很髒很髒，冰雪之下的衣衫有些殘破，臉上沾滿著辨不出來源的血跡，令我看不清她的麵容。月色之下，我僅僅隻能清楚的看見，那一雙掩蓋在血汙之下的冰藍色眼眸，是比這片大海還要美麗的存在……”
“「你沒事了嗎？」她這樣喘息著開口問我，我能夠在她的聲音中聽到壓抑的痛苦。”
“然而這個聲音，卻是比她的眼眸更動人的東西，我發誓，雲遊四方多年，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天籟……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仿佛像被蠱惑了一般，我放下了所有的防備與緊張。”
“「既然沒事，那就扶我一把吧。」她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的腿斷了，趁現在離開這裏吧，否則它們還會卷土重來的……」
“如果不是為了護住我，她一定能夠全身而退，我的心中有些愧疚。我和她躲到了安全的地方，翌日醒來之時，她卻已經不見了，我甚至沒來得及知道她的名字。我安全地回到了村子，盡管知道這片海域的可怕，我卻不想離開。我期盼著能夠再見到那隻妖怪，我……竟然被這樣的事情絆住了永不會停歇的腳步。”
“某年五月十九日，晴。我從未料到，我會在一個地方停留這麽久。而那個救下我的妖怪，她是一個美麗而強大的女人，我知道了她叫做瓊琅，這名字就如她的聲音一樣動人。”
“整整七年，我見證了她是如何將這片恐怖的海域以一人之力變成寧靜而美麗的地方，又是如何戰鬥不息直至成為這方海域最強大的妖王。同時，我也見證了她的頑強，與不可磨滅的毅力。我忽然覺得，她是我所描繪不出來的景色。”
“直到某一日，她突然對我說，「我知道你喜歡走遍天下，畫出世間種種景色。但我保證，羅剎海每天都在變化著，是一定不會讓你厭煩無聊的景色。你願意跟在我身邊，陪我一起改變這裏嗎？」”
“我的內心忽然湧上一股激動與向往，因為我親眼見證了七年來羅剎海的每一分變化，我知道瓊琅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就這樣，我們一起在這片荒蕪貧瘠的島嶼上，建立起了屬於我們的家園……”
這一副卷軸記載的是書翁一生的所見所聞錄，直到這一段，後麵的所有文章，便全都變成了有關於羅剎海的內容。這副卷軸很厚很厚，記載了羅剎海中妖怪們的許多小事，還有瓊琅的各種日常點滴，與習慣喜好等。
漸漸地，大天狗開始看的越發沉迷，他不斷地在書翁的卷軸中尋找著“瓊琅”兩個字眼，恍若已經沉浸在了其中。
他不停地翻看著，有一種自己參與填補了她過往八十多年空白的錯覺，時而因她的受傷而輕皺眉頭，時而因她所作所為而舒展眉眼，彎唇溫笑。
“某年三月九日，夜。大人今天又帶回來一個孩子，他叫做荒。大人不是第一次救妖怪回羅剎海了，但這一次的她，好像很興奮很高興，與以往都不一樣呢……”
“某年三月二十五日，晴。天哪……瓊琅大人竟然逼迫荒喝羊奶……看著真是個小可憐。不過，原來瓊琅大人喜歡長得很高很高的男孩子啊！不過，喝奶真的可以長高嗎？為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過？大人真是博學多識呢……”
看到這篇日記，大天狗的腦海中猛然竄出了荒那高的不象話的身軀，頓時眼角微微一抽搐。
高高的男孩子……
她喜歡很高很高的男孩子嗎？大天狗捏著卷軸，突然有些躊躇。
“某年七月五日，小雨。珍珠真是個壞丫頭，竟然趁荒洗澡的時候偷偷把他的衣服拿走了，幸好瓊琅大人發現了，親自把衣服給他送了過去，不然他可能要在水裏泡很久了。”
“「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我看光了怎麽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聽到瓊琅大人在抱怨，荒羞的臉都紅成煮熟的螃蟹了。啊呀呀……我還是當沒聽見好了，這件事就當作小秘密藏起來吧。”
“某年八月一日，晴。今天，羅剎海的幼兒園終於建成了，大人期待了很久，我按照她的吩咐把海域中的妖怪都集合在了一起，去參加大人主持的開學典禮。”
“在瓊琅大人、惠比壽爺爺、蚌精和海坊主等等許多妖怪的努力下，我們終於製定好了幼兒園的校歌。由瓊琅大人帶領著，我們一起唱了起來，她的歌聲穿透著妖力，蓋住了大家的歌聲，傳得很遠很遠，也很動聽，隻是……”
“天哪……在場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二隻妖怪，隻有瓊琅大人一個人唱錯了，這和我之前練習的真的是同一首歌曲嗎？”
“不過對於這一點大家顯然早就習以為常了，隻是我們每個妖怪都心照不宣地從不說什麽，隻是異口同聲地誇讚她唱的很好聽。瓊琅大人顯得很激動，笑的也很甜，看到她這麽開心，大家就知足了。”
“我想，在場每隻妖怪都是這麽想的。”
看到這裏，大天狗彎唇一笑，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你站在那裏傻笑什麽呢？”瓊琅的聲音驀然從門口傳來，帶著一絲好奇，“我聽書翁說你在這裏呆了一下午，不累的嗎？要吃飯了哦。”
“嗯，我就來。”大天狗笑著合上書翁的卷軸，心情頗為愉快地與瓊琅朝著外麵走去。
瓊琅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莫名。
總覺得今天的大天狗和往常都不一樣，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身上壓抑沉重的氣息也消散了許多。
還真是少見。
第40章 爆表的好感度
“明天一起去看看荊棘藤吧。”瓊琅開口邀道, “都過去好幾天了，也不知道那幾株藤蔓長成什麽樣子了。”
“嗯。”大天狗溫聲應著, 眉眼柔和，安靜而耐心地聽著瓊琅絮絮叨叨地講起近來的事。
大天狗是個很有經驗也很有能力的妖怪領袖, 瓊琅從不介意把自己的主意和他分享。
再加上他對那智山的統治理念和自己較為接近，兩人深入交談下來, 也總能從對方那裏受到不少啟發。
翌日，二人按照約定起了個大早，在清晨淡霧彌漫的時候便朝著島外的森林出發。
書翁早上就被荒叫走了，趁他不在, 茨木難得尋到機會見瓊琅, 不料卻撲了個空。
他的情緒有些低沉, 下意識地忽略掉心中那抹失落, 茨木四處尋找起瓊琅來。最後, 卻在淡淡的晨霧中看到了她與大天狗並肩遠去的背影, 一時怔在了原地。
明明書翁不在這裏, 他可以迅速追上去與瓊琅同行, 但卻不知為何腳下如有千斤重量。
自心髒處的失落感一瞬間轉化為難過的情緒, 茨木孤獨地站在海邊，早晨微涼的海風溫柔地掀起他銀色的發絲, 兩頰紅色的妖紋在日出朝陽的映照下顯得妖冶而美麗。
這個感覺他並不陌生，往常酒吞對他露出嫌棄的情緒、不喜他的追纏時, 心口也會這樣難過。
但這一次, 他的心中卻多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就像是有細小的螞蟻趴在上麵細細地啃咬著，癢中帶著無法抑製的痛楚。
這與為酒吞而難過的情緒似乎是有些不一樣的。
“……這是……怎麽了呢？”
茨木低喃著，大手無意識地蓋在左側胸膛，指尖微微蜷縮。
“早上的海風有些大，已經入秋了呢。”
大天狗看著身側的瓊琅，她的黑色長發被風不停地撥弄著，瑩白的肌膚與墨色的發絲更相襯出幾分精致美麗。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開口關心道：“冷嗎？”
瓊琅搖搖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冷呀，我是海妖，怎麽會怕冷？深海的溫度可比這冷多了。”
大天狗哂然一笑，“也對……是我忘記了。”
在他的腦海中，一直深深地記著當初瓊琅在海水中被救起來的樣子。她冷的直哆嗦，昏迷不醒時也無意識地緊緊揪著他的衣袖。
昔日那個年幼而脆弱的小姑娘，早就不知不覺地成長為了一顆參天大樹。
“不過木魅那個孩子倒是怕冷。”瓊琅歎了口氣，“希望有她的幫忙，明年開春可以在陸地那片森林與平原上種好多好多糧食和妖果。”
聞言，大天狗不由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這件事呢？”
基本上每一處領地中的妖怪首領，擺在第一位的總會是侵占地盤與提高戰鬥力，因為妖怪群落之間的相互掠奪等鬥爭是非常常見的，所以實力永遠都是妖怪們最看中的。
大天狗從不質疑瓊琅的實力，隻是覺得她對於兵事上所用的心思不多。反倒更注重基本的吃穿與居住，甚至還有對妖怪的教育。
這些天與大天狗交談了很多，瓊琅明白他的意思。
“掠奪地盤，那是你們陸地上的妖怪才會頭疼的事吧……”
瓊琅歎了一口氣，目光眺望向遠方，“這裏是大海，一望無際的大海，我們這些海妖對於領地的規劃並沒有你們那麽仔細。而且，想侵占這裏的妖怪，要麽敵不過我們，要麽根本無法在海裏生存下去。”
這附近的人類城鎮極少，妖怪群落也不多，因為這裏的食物太貧瘠了。
在大江山的妖怪為享樂而起衝突作鬥爭的時候，羅剎海的妖怪們還停留在溫飽掙紮在線。海域太廣闊了，覓食對於妖怪來說是艱難的頭等大事。
瓊琅緩緩地分析著，認真地說道：“我是在這片海域打拚出來的妖怪，對這裏的情況再熟悉不過了。實際上海域附近的妖怪打起來，十有八九都是為了食物。在集市建起來以前，羅剎海的妖怪也經常多有摩擦，情況是這些年才慢慢好轉的。”
那個時候，這些妖怪還會吃人，是她強硬地阻止了妖怪們的舉動，並潛移默化地灌輸著與人類和善相處的觀念。
“你現在看到我的每一個子民不管強大還是弱小都不會餓肚子，那並不是因為其他妖怪有多善良，願意白白把自己辛苦得到的食物分給別人。”
而因為她強製推行了自定的貨幣體製，所以留在羅剎海的妖怪都必須遵循。
那些有實力，能夠尋找到食物的妖怪可以用多餘的食物換取貨幣，或是讓一些小妖們為他辦事跑腿，而那些弱小的妖怪們也能夠借此找到生存之道。
妖怪不似人類那麽善良，實際上強者與弱者之間，隻有碾壓性的掠奪與奴役。隻是瓊琅作為站在羅剎海頂端的人，以自己一人的意誌強行在改變這種局麵。
大天狗默然了一會兒，似乎在深思著什麽，片刻後便也頓悟了，“是我想的不夠細致。”
他們陸地上的妖怪，一般是不會缺食物的，就算無法掠奪其他妖怪的食物，它們也會去掠奪人類的東西。並且，許多人類城池與妖怪領地之間為了達成和平的協議，通常也會有各種物品的進貢交換，可羅剎海的妖怪就沒有他們那麽幸運了。
食物對於這裏的妖怪來講，是最重要的東西。
“這裏的妖怪……簡單來說，誰能讓他們吃飽，他們就會擁護誰。”
“但這還不夠，我要的不僅僅是如此。”瓊琅沉聲說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這裏每隻妖怪發自內心的忠誠。”
她要的是他們與對這片海域的熱愛，而不是僅僅為了生存無奈地選擇依附這裏。
大天狗顯然也明白了她的野心與誌向，不由麵色微動，沉默了半晌，他輕聲說道：“我一直追求的大義，與你所述所講不謀而同。”
“早些年，我也是像你這樣想的，可是我做得越多，就越是發現這條路的艱難。有時候不管你怎麽做，這個世界也不會因為你的努力改變什麽。”
所以，他才會愈發對力量感到渴望。如果擁有碾壓一切的力量，那就可以強硬地為這個世界帶去新的秩序，而不用這樣無望地苦苦掙紮……
瓊琅不由得瞟了他一眼，察覺到談論的話題似乎變得有些凝重，她緩和氣氛微微一笑，“你對那智山做的可比我對羅剎海做的要強上數倍，居然會說出這種消極的話來，還真讓我意外。”
“不……我做得遠不及你。”
不是什麽人都能堅持孤軍奮戰幾十年，在看盡了妖怪們醜陋可悲的所有模樣後，還能一如既往地保持住最初的心境。
假如換做是他，大天狗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到瓊琅那種地步。
大天狗眼眸微沉，躊躇了一會兒，他終於問出了一直縈繞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問題。
“瓊琅，在你心裏……妖力和道理，到底哪個更重要？”
“所謂追求大義，靠的不過就是這兩樣東西。”
這些年，他一直在這兩者之間如走鋼絲一般地前進著，令他的心情也越發壓抑。
而與瓊琅相處的這些日子，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看著她興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對羅剎海今後的規劃，與如何讓妖怪們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雲雲，他總會不自覺地被瓊琅輕鬆愉快的情緒所感染。
明明他們站在同一個位置同一個角度，為何心境會如此不同呢？
大天狗的聲音很輕很輕，帶著一種藏不住的迷茫和緊張，仿佛她的回答，就將會是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一般。
瓊琅忍不住暗暗掃了他幾眼，她覺得大天狗的情緒有些不對勁。
這個妖怪太過固執了，從和他的相處中，瓊琅總覺得他理想中的妖族太過理想美好。從那智山中妖怪們顯得過於嚴肅的氣質，就能看出大天狗所定製的規則非常嚴格。
俗話說得好，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越是朝著這個方向奮鬥，落差感就會越大。
這樣的妖怪，很容易走向歧途。
聽到這個問題，她思索了幾秒，方才放緩了語氣，側頭對他溫聲說道：“哪一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