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倒也不是說不被期待。


    她在心裏小聲為另一個‘自己’辯解。


    隻是還沒有開始期待就已經得到的,自然就不會像期待還沒有得到的那樣去期待。也許不是不喜歡,隻是覺得……在手裏的, 沒有得不到那麽珍貴罷了。


    ——等等這樣一說好像更渣了啊Σ(⊙▽⊙"a


    內心小人以頭搶地,實在是繃不住自己即將崩潰的表情,清流輕咳一聲,微微垂下眼簾, 盡量自然的移開了和宗三左文字對視的目光, 安靜的落在自己的手上。


    “我先走了。”


    靜了片刻,宗三左文字起身。


    “您好好休息。”


    他的聲線偏低柔,又輕,很少會厲聲說話。


    然而此刻,宗三左文字說話的時候,任是清流也能聽出來聲線的緊繃,微微顫抖著,像是拉滿了的弓弦, 下一刻就要崩斷。


    顏色輕佻卻又因為花紋顯得有些暗沉的寬大衣袖從清流餘光裏像是一尾魚似的悄然流過, 房間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又被砰的一聲關上,付喪神的腳步聲很快就遠去。片刻之後, 另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停在門外。


    “朝日奈, 我能進來嗎?”白銀之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可以。”


    清流抬起手使勁揉了揉臉頰,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輕鬆一點。


    “你們剛剛說了什麽?”威茲曼打開門走進來,有些詫異的第一句話,就是清流現在不太想聽的,“宗三先生的臉色很差勁哦。”


    “我覺得我的臉色也不太好。”


    調整表情失敗,清流瞪了威茲曼一眼,臭著臉指了指自己。


    “啊啊,真是抱歉。”威茲曼雙手合十欠了欠身,這個據說是歐洲人的科學家,在這些時候,卻總是會顯出在這個國家生活許多年之後的習慣。他在清流床邊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你們倆吵架了?”


    這個青年微微睜大眼睛,露出好奇神色的時候,總會顯得特別認真。


    從而掩蓋他在八卦的事實。


    “……沒有。”沉默了片刻,清流歎了口氣,“準確來說,我們倆根本聊都沒有聊上兩句好嗎?”


    說到‘兩句’的時候,她特別刻意的加重了語氣。


    使勁強調。


    威茲曼眨眨眼睛,忽然噗嗤笑了出來。


    “你現在看上去簡直像是個在和小夥伴鬧別扭的小孩。”他用一種特別老氣橫秋的口吻對清流說道,“你之前倒下去的時候,我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宗三先生就已經衝過去把你抱起來了。”


    “哦。”清流冷漠臉,“你讓我很失望。”


    “他很在乎你。”白銀之王輕聲說道,“隻是不太好意思表達出來。”


    清流抿緊了嘴唇,不說話了。


    她細細的看著威茲曼,白銀之王總說自己在船上呆了七十多年,已經是個老人了。


    可是他的眼睛那麽明亮清澈,好像天上的星星落下來似的,看上去簡直是個十**歲的活潑少年,哪裏像是已經活了那麽久的老人呢。


    與其說威茲曼是老人家,倒不如說清流更像了。


    “算了。”和威茲曼對視一會兒,清流慢慢鬆懈下來。她往後倚在床頭,“總會解決的。”少女像是在說服什麽人似的,喃喃著重複道,“總有一天都會解決的。”


    她抱著不知道什麽樣的情緒輕笑一聲。


    ——總會解決的。


    有聲音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並不柔軟,冷酷的像是在下一道把誰趕盡殺絕的命令。


    “所以說。”威茲曼想了想,“你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宗三先生口中的主人麽?完全沒思路?”


    老實說光是看清流的神色,他就覺得不太可能。


    “當然有思路。”回過神,清流扯了扯嘴角,還是沒能做出一個微笑。所以她隻能麵無表情的,疲憊又無奈的跟威茲曼說道,“雖然不是很願意承認,但是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可是問題就出現在這裏。”她一攤手,“我確定我沒有失去任何時間段的記憶,而我沒有印象的隻有五歲以前的記憶。”


    威茲曼有點明白了。


    “所以……”


    “所以那些刀劍的付喪神們。”清流重重的咬著牙,有點尖銳的問道,“難不成還是抱著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就這麽上戰場的嗎?”


    “……”


    威茲曼無言以對。


    這的確是個無解的謎團。


    唯一的問題就是清流確定自己沒有失憶,雖說十幾年的時間裏,對那麽一兩年的時間記憶模糊,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她堅持自己沒有忘記,其他人總不能逼著她說自己忘記了。


    “你說得對。”所以最後威茲曼也隻能點點頭,這麽應和,“但是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清流不說話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心裏已經隱約有了猜測。


    是的,清流已經察覺了。有些時候,她會不受控製的露出另一種,有些咄咄逼人的狀態來,但是自己卻不會覺得有任何異常。也許那些刀劍付喪神口中,那個作為審神者在戰鬥的‘自己’,就和這種狀態下的自己有關吧。


    在流星街的時候,另一種狀態的她,不是就很自然的接受了加州清光那一聲聲的‘主人’了……嗯?


    清流忽然反應過來。


    是哦。


    她在流星街的時候,就已經非常自然的接受了加州清光喊她主人。


    ——然後就又忘記了。


    被暫時遺忘了的威茲曼看著清流,發現對方的眼睛裏,突兀的浮現了些許畏懼,對某種不確定的事物的畏懼。


    “朝日奈?”他輕聲拉回少女的注意力,有點擔憂的皺起眉,“怎麽了?”


    “我……”


    清流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像是有東西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無法說出口。


    某種一定要遵守的條例,像是道德觀那樣強硬的,潛意識的製止了她把這些內容說出口。


    “沒什麽。”清流隻能低聲回答,“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


    威茲曼信沒信清流不知道,但是為了讓這個好奇心有點過分強烈的青年暫時放棄研究自己的不對勁,清流隻能強行轉移話題,跟他說起了其他事情。基本上等於講故事了,聊聊妖怪神明異世界什麽的,這方麵她還是能糊弄一下這個足不出戶七十年的宅男的【豎大拇指.jpg】


    威茲曼也很配合的轉移了話題。


    一方麵是知道清流確實不想說這些,另一方麵他覺得自己將來是肯定可以把這些挖出來的。


    兩個人繼續亂七八糟的聊了一會兒,威茲曼起身準備離開。


    “不要太在意那些弄不明白的事情。”他這樣叮囑少女,“有時候弄不明白,不是也挺好的嗎?”


    清流歪歪頭,隻是笑。


    其實那些事情哪裏是她自己想弄清楚呢,明明是真相連滾帶爬的非要撲到她身上,讓她不想看見都不行。


    不想弄清楚,也不行。


    清流覺得自己開始厭倦這種生活了,但是奇異的是她的大腦卻沒有疲憊。就像是她自己本身的意識和身體分成了兩部分,她自己在抗拒繼續下去,身體和大腦卻已經對這樣的生活習以為常,甚至躍躍欲試。


    “好累啊。”


    清流喃喃著說道,慢慢閉上眼睛。


    夢境永遠來的措不及防。


    午後,茂密的樹影倒映在整齊的桌椅上,陽光夾著風從大片的窗戶外麵湧進來,把白色的遮光簾吹得颯颯作響。


    黑板上還殘留著模糊的粉筆字,板擦隨意扔在灰色的講台桌上,和兩支寫了一半的粉筆緊緊挨著。


    有人站在她身前,黑色長發及腰,整齊的穿著那一身醜爆了的運動校服,唇角微揚,漾出一個輕巧的笑容在梨渦裏。那個人溫和的看著她,抬起手將頰邊的發絲挽到耳後,出口的聲音輕柔婉轉,“你想好了嗎?”


    “……”


    她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和你原本的想法不太一樣,但是那又有什麽關係?”那個人並不在意她表露出來的抗拒,耐心的繼續說下去,“總是要嚐試一下不同的事情的呀,總是按部就班下去,那麽漫長的人生,又有什麽意思呢?”


    “……我不知道。”


    清流聽見自己開口,聲音低啞,有些模糊。


    “學姐,就算你這麽說……但我可能會失敗,一旦失敗了,就沒有機會了。”


    她的語氣好似堅定起來,清流卻能感覺到胸口的緊張與蠢蠢欲動,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答應下來。


    盡管她並不清楚自己要答應什麽。


    “我沒有必要去賭這一次不是嗎?”


    “什麽叫可能會失敗?就算是你,也還是會怕這個麽。”


    “就算是我,也會怕的。”清流聽見自己哽著嗓子,強行說下去,“這座學校裏,誰會不怕。學姐,誰會不怕?”


    沉默許久,那個人笑著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勸說下去。


    “不管怎麽樣,距離最後的考試還有一個月。”她柔聲說著,眼睛微彎,“如果想要轉來我們這邊的話,我們隨時都歡迎你。”


    風驟然大了起來,吹起身前少女的長發。


    她抬起手去按住飛揚的發絲,袖口因為動作而縮起一截,露出細膩的手腕。


    白皙的手腕上,一圈三指寬的黑色複雜刺青格外刺眼。


    “——石清流同學。”


    清流猛地睜開眼睛。


    她現在已經能夠冷靜的對待這些夢境了。


    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清流輕輕吸氣,左手慢慢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那股隱約的刺痛感還在繼續,並不尖銳,隻是綿延不絕的,像是被有些炙熱的刀片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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