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緩緩地剝開自己手上的飯團,淡笑道:“沒事就好,快吃罷!”


    兩人吃完飯便一刻不停地往小孚河趕去,一直行到傍晚,趙權辯路的本事倒挺好,預計明日說不定就能到河邊,兩人心中也鬆了口氣。


    山林中風聲颯颯,長亭正和趙權尋著晚上落腳的地方,長亭卻臉色一變,挽著趙權的手臂便騰空而起,迅速往前方掠去。


    趙權心中一驚,隻聽長亭低聲說道:“快走!有人追來了!”


    趙權輕功不行,隻能由長亭帶著不斷在樹梢間飛躍。長亭臉色凝重,數次改變路線,腳下卻從未停過。


    長亭帶著趙權奔了近一夜,饒是她內功精純,卻還是人困體乏,帶著趙權落在了一棵樹上坐下。


    趙權看著長亭疲困的臉,心中憂慮,道:“你好好歇一歇,他們也沒那麽快追來!”


    長亭搖了搖頭,皺眉道:“他們失去我們的蹤跡多日,我們又從山的北麵出來,但他們還能這麽快地追蹤過來,想必是對方有追蹤高手,且對我們誌在必得,否則如此大的山林,他們不會這麽快便綴上我們!”


    趙權何曾不知,對方既下了手,自然不肯讓他活著離開,否則若等他回了朝中,以趙權的性子,必會想方設法置對方於死地,如此大敵,誰都不會掉以輕心,必要將他殺死才能安心!


    趙權扶著長亭的肩,眼前閃過一物,隻聽他道:“我來想辦法,你先休息一下!”


    說著便落下了樹,一起一躍間,手上抓了個東西,長亭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逃竄的狸子。


    趙權將身上的血衣脫了一件下來,裹在那狸子身上,然後將那狸子丟了出去,那狸子吃痛,落地便撒開腳跑了出去。


    長亭真氣不濟,攜著趙權找了一株更高的樹,借著樹葉隱秘,坐在樹枝間閉眼打坐,力圖迅速恢複內力。


    兩人約莫坐了一個多時辰,長亭便倏然地睜開了眼,趙權剛要說話,長亭手一抬,便捂住了他的嘴,蹙著眉對趙權緩緩地搖了搖頭。


    趙權會意,微微地點了點頭,透過葉子往下望去,隻見一個身影以極快地速度從方才他們來的路掠了過來,竟絲毫不差地落在了方才兩人停留的樹下。


    隻見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樹下的情形,又仰頭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向上一躍,便落在了方才兩人坐下的樹枝上,忽然又落下了樹。


    趙權心中大驚,他沒想到世間竟有這般追蹤高手,兩人的路徑竟絲毫不差地被他掌握,以他這般尋法,遲早會找到兩人藏身的大樹。


    趙權心跳加速,正在想如何擺脫這人的追蹤時,一隻手卻按在了他的心口,長亭朝他微微搖了搖頭,手上真氣輸出,趙權數道經脈竟變得沉重有力,心跳也變得緩慢低沉,呼吸也變得幾不可聞了起來。


    趙權沒想到長亭竟有這樣的本事,透過真氣可操縱他的呼吸心跳,側眼看了一眼長亭,隻見她神色冷靜,一雙眸子卻湛然有神,似乎在想著什麽。


    那人落下樹之後,便循著趙權方才那隻狸子的路線追了過去,趙權鬆了口氣,卻見那人身法極快,絲毫不輸長亭,轉眼便隱沒在了雪林中。


    長亭放開了按著趙權心口的手,臉上神色數變,竟又閉上了眼睛,盤腿修習起內功來。


    趙權不敢擾她,卻見她臉上忽然一陣嫣紅,眉頭也蹙了起來。


    趙權擔憂道:“你沒事吧!”


    長亭依舊閉著眼睛,緩緩開口道:“我沒事,時間不多,我需要迅速恢複內力,等他回來與他一戰!”


    趙權見長亭如此慎重,知道兩人如今麵對的敵人武功恐怕不遜於長亭,又看了看閉目不言的長亭,心中忽然柔情四起。


    他與她多番死裏逃生,卻不知自己會有今日這般感懷,若然早知道他會對她有這般心思,他決計不會帶她出來。


    可世事難料,若然沒有此行,他又如何會對她起這般心思?


    可見老天的安排,竟讓人擺脫不得,可他心中卻毫無悔意,甚至甘之如飴。


    她為了自己多次不顧自身安危,可他卻不能真的讓她陪著自己去死,趙權心中一定,耳邊傳來一陣風聲,那人已經去而複返,往這邊飛速掠了過來。


    趙權心中暗歎,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今日,為著一個女子,竟不顧自己的生死,莫說是給別人聽,便是從前的自己,也斷然不會相信!


    可他嘴角卻含了一絲笑意,忍不住深深地看了長亭一眼,便要跳下樹去。


    手卻被人拉住,長亭雙眼澄靜地看著他,皺眉道:“你要做什麽?”


    趙權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進她的眼裏,似是有很多話要說,卻隻柔聲道:“你就在這裏,等我走了,你再離開,找到雲程後,過你想過的生活去。”


    長亭心中一跳,她從未見過趙權如此的神情,那雙一直冷漠疏離的眼,在她心底深處,一直認為他冷酷無情。


    可那雙眼睛,竟在此刻透出了不一樣的神情,趙權如墨般的雙眼,竟似是有洶湧的波濤在裏麵翻動,仿佛如海般的深情,卻被他生生壓抑住。


    欲說還休。


    長亭仿佛怔了一刻,回過神的一瞬間卻緊緊拽住了趙權的手。


    隻見她笑得輕鬆,道:“你在想什麽呀?你是擔心我打不過他嗎?這個人我對他熟悉得很,便不是因為你,我遲早也是要與他交手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趙權眉頭依然緊皺著,似乎並不相信長亭的話。


    長亭看著趙權的眼睛,認真卻略帶笑意地道:“你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


    第45章


    說著放開趙權的手, 眼中卻透出堅決的神色,側頭對趙權一笑,自信道:“讓你看看我壓箱底的本事罷!”


    說完縱身一躍,輕飄飄地往前飛去。


    趙權伸手一抓, 卻哪裏抓的住,眼中隻看到長亭纖細身影持劍禦風而下, 離他越來越遠。


    長亭連著幾個翻身, 便落在了追來那人前方數丈處,來人霍然抬頭, 長亭這才看清他的麵容。


    此人做中年文士打扮, 雙眼卻隱有精光, 一看便知功力深厚,兩鬢已經微有發白,卻絲毫未使他有老態,反而越發襯得他有些傲然的氣質。


    果然就是那天在崖邊追蹤他們,最終令他們墜崖那人。


    那人從容地盯著長亭, 眼前的小姑娘手持長劍, 麵容平靜,可他方才也是等她落了地才察覺她的形跡,心中也佩服她小小年紀, 能有這份功力。


    上前一步, 冷哼一聲, 道:“就是你這丫頭害死了我徒兒?”


    長亭雙手抱臂, 頗為輕鬆地笑道:“原來他是你徒弟, 隻是不中用了些。”


    說著看了那人一眼,揚眉笑道:“我竟差點沒認出來,若我猜得沒錯,你應該就是萬毒手嚴坤罷!”


    那人神色隱隱有些怒意,隻陰沉沉地笑道:“你這丫頭看起來年歲不大,眼力倒也不差,隻是可惜,今日便要死在這裏!”


    長亭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口中冷冷哼聲道:“是嗎!”


    說完伸手一把把劍拔出,隻聽錚然一聲,長亭劍指那人,體內勁氣不斷攀升,隻聽她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竟叫我遇上了你!”


    說完身隨劍走,便如一陣風般掠至嚴坤麵前,手中的劍如水銀瀉地般揮灑開來,一時間劍光四射,竟與雪光無異。


    嚴坤想不到對方一個小丫頭竟敢強攻過來,甫一動手,便是這般雷霆萬鈞的攻勢,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忙展開功夫接起了招。


    誰知不過兩招,他心中更是吃驚,這個小丫頭劍法空靈,招招如天馬行空般,絲毫沒有匠氣,便是與他過起招來,也絲毫不落下風。


    他雖功力深厚,臨敵經驗豐富,可遇上長亭這般不要命的打法,竟有些束手束腳。


    他心下忽然閃過一個人,不禁恨意上湧,冷聲喝道:“何浪是你什麽人!”


    長亭手上絲毫不緩,口中冷冷回道:“勞你掛記,正是家師!”


    嚴坤咬牙切齒道:“好!好!好!你竟是他的徒弟!今日便叫他也嚐嚐喪徒之痛!”


    長亭嘴上絲毫不弱,隻聽她嘲笑道:“這滋味您還是自己受用罷!”


    嚴坤心中殺氣大盛,他本存了輕視之心,需知他年歲長了長亭一倍,論內力雄厚處,莫說一個小丫頭,便是江湖上也難找出幾個匹敵的。


    誰知今日竟遇上這個小丫頭,劍法古拙卻如羚羊掛角般毫無形跡,竟生生逼得他隻能見招拆招,果然是那人的徒弟!


    長亭將心境提至纖毫不染的境界,手上卻毫不留情,對方功力深厚,硬拚內力自然不智,長亭將勁氣聚於劍尖,務要以淩厲的劍招傷及對方的筋骨。


    對方似乎也明白她的想法,見招拆招間,飛速閃動身形,避開長亭無處不在的劍氣,使的卻是以快打快的辦法,腳下如釘子般釘進地下,整個人如蘆葦一般,在長亭森然的劍氣中搖來搖去,似是不能支撐。


    可長亭卻知,對方看似落於下方,實際上卻是覷準了長亭功力及不上他,根本無法長久地維持這般淩厲的攻勢。


    他此刻一步不退,若是一退,氣機牽引下,隻會引來長亭暴風驟雨般的狂攻,便是如他,也不一定能抵擋得住,所以他打定主意,就這般消耗長亭的真氣,隻待她真氣不濟的那一刻,再瘋狂反攻,一舉拿下。


    長亭冷哼一聲,身上的衣衫頭發皆無風自揚,這是她玄功催動到極致時的表現,劍氣便如飛刃般有如實質地揮灑出去,激得地上的雪花紛紛上揚至空中。


    一時間,趙權在樹上隻看見兩人仿佛被一個大大雪球包圍,兩人的身形在其中飛速閃動,勁氣與勁氣相擊的聲音激得兩人身邊的雪四處飛散。


    趙權緊緊地盯著那團雪球,卻分辨不出其中長亭的身影,忽然,隻聽“砰”地一聲巨響,圍繞兩人的雪球似是被炸裂開了一般,雪花漫天散去。


    一人“啊”地一聲慘叫,接著便是長亭的悶哼聲,趙權再也按捺不住,飛身往樹下跳去。


    隻是此樹甚高,他輕功又不行,趙權把心一橫,直直往下落去。


    眼前人影一閃,一人飛速過來,將自己攔腰一抱,堪堪止住了他的下墜之勢,趙權隻覺得身入飛羽,輕飄飄地隨那人落了地。


    趙權心下大喜,抱住自己的除了長亭還有誰,可還未及他出聲,兩人甫一落地,就聽長亭的聲音悶悶地在耳邊響起:“快走!”


    說著便就勢抱著他飛速往前掠去。


    長亭帶著趙權約莫行了數裏,趙權卻覺抱著自己的身體忽然一軟,兩人直直落了地。


    趙權大驚,忙反手抱住了長亭,穩住了兩人的身形,口中急問道:“你怎麽了?!”


    長亭身子一軟,便倒在了趙權懷中,趙權慌忙抱住她,卻覺懷中的人竟似沒有一絲生氣。


    趙權抱著長亭就勢坐下,隻見長亭臉白如紙,氣若遊絲,竟還隱隱泛著青色,嘴微微張了張,似是想說話,口中卻忽然噴出大口鮮血,嘴唇動了動,趙權隻辯出她口中說的兩個字,“快走!”


    說完一聲悶哼,又嘔了口血。


    然後隻見長亭雙眼一合,軟軟地倒在了他的身上,再無知覺。


    趙權又急又痛,將長亭緊緊地抱住,為她擦了擦嘴邊的鮮血,心中深恨自己的無能,卻不敢耽誤,負著長亭便往小孚河奔去。


    如今,隻有到了河邊,或許會有一絲生機!


    趙權雖不能像長亭般自如地高來低去,卻也知如何惑敵,幾次利用地形做出假象,又多次改變路線,如此追兵下,竟真讓他逃了過來。


    耳中已經能隱隱聽到河水奔騰的聲音,趙權心中大喜,後麵追兵還未追來,他們或許能在河邊找到活路。


    趙權負著長亭,他傷勢本就並未痊愈,如此急行奔走數十裏,趙權早就是強弩之末了。


    幸好天色已黑,夜色的掩映下,兩人又多了些勝算。


    趙權伸手為長亭擦了擦臉上的血汙,又為她理了理額發,眼中盡是柔情憐惜,喘了幾口粗氣,辯著方向往河邊奔去。


    卻感覺頸邊的人動了動,隻聽長亭的重傷的聲音響起,“我們到哪兒了……”


    趙權大喜,卻不敢放慢腳步,側了側頭,卻與長亭臉貼著臉,隻聽他道:“前麵就是小孚河了,若我們能在河邊找條船,便有出路!”


    長亭低低地咳了兩聲,然後小聲地“嗯”了一聲,似是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權側了側頭,卻看不見長亭,心中卻怕起來,長亭這副模樣竟與她上次受傷時一般,想著心中一緊,腳下卻更快了起來。


    天色已經黑盡,山林路途崎嶇,趙權又不似長亭般目力極好,現下負著長亭,走得越發艱辛,時時腳下踩滑,趙權總是先護住長亭,自己卻被山石荊棘劃得滿身是傷。


    趙權深一腳淺一腳地摸黑往前走著,顧不得身上早已髒汙狼狽不堪,也顧不得手足上的傷,滿心滿眼裏隻想著要帶長亭走出去。


    山林寂靜,耳邊隻聽得遠遠傳來的鳥鳴聲,仿佛世間就隻剩他們兩個似的,仿佛這條路要走到天荒地老,趙權心中從未如此堅定,他隻想帶著長亭離開這裏。


    河水奔流的聲音越發的大,趙權隱隱都能看到水麵反射的月光了,他心中一喜,側了側頭,柔聲說道:“長亭,我們就快到河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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