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得這位李大夫的指點,還有西山一個念頭。


    吳家嬸子也不敢耽誤,幫著在牛車上墊了些棉絮等物,趙權謝過之後便抱著長亭坐了上去,吳家老漢響了響鞭,催著牛車便往西山去了。


    牛車顛簸,趙權將長亭抱坐在自己腿上,緊了緊長亭身上披著的棉襖,一低頭,隻看見長亭雙目緊閉,沉沉地昏睡在自己的肩上,身上臉上俱是冰涼,竟似是沒有一絲活人氣兒。


    趙權心中一痛,伸手將長亭散落臉頰的頭發理在耳後,隻是有屢發絲似乎有些調皮,剛理過去便又鬆散下來。


    趙權絲毫沒有不耐煩,伸手捋過那慮發絲,望著長亭那雙漆黑天然的眉,竟呆了呆,初見時的情形還曆曆在目,此刻她卻危在旦夕,趙權心中似是梗著什麽東西,連呼吸都不能了,眼眶卻紅了起來。


    手指一繞,竟將那絲頭發纏於指尖,隻聽他低無可低地說道:“你不能死……本王不會讓你死……”


    仿佛夢中有過這樣的場景,趙權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長亭的額角,心中越發柔軟,卻似是有刀割一般,痛得他隻能緊緊地抱住長亭。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吳家老漢趕著牛車便到了西山腳下。


    吳家老漢勸趙權天亮後再山上,趙權哪裏等得,負著長亭,拿了燈籠,便往山上走。


    山路崎嶇,冬夜裏山林中自然是冷得徹骨,趙權心中卻熱得似有一把火在燒,腳下竟似是生了風一般,沿著山路一路往上奔去。


    好容易依著那老大夫的指引找到了那神醫的屋子,天色還未亮起來。


    趙權滿頭滿臉的汗,膝蓋處也有好幾處嚴重的摔傷,隻是他哪裏顧得了,到那屋子前便伸手敲了敲門。


    口中急道:“神醫在麽,鄙人娘子性命垂危,懇請神醫出手相救!”說完又敲了敲門。


    “如此深夜,何人求醫?”屋中響起一青年男子的聲音,須臾便見屋中亮起燈光,小屋旁邊也亮起了燈光。


    趙權垂目一想,朗聲道:“在下姓王,名朗,慕神醫之名,特地來求醫,還請神醫出手救治鄙人的娘子!”


    趙權剛說完,屋門一開,一人出現在趙權麵前,竟是個年輕書生模樣的俊逸男子。


    那男子神色似是有些冷清,看了一眼趙權,眉頭不禁皺了皺眉,又朝趙權背後看去,心下似是了然,開口道:“是你求醫。”


    趙權心中也是一驚,他哪裏想到所謂的神醫竟是個這般年輕的男子,心中有些疑慮,卻隻道:“正是在下,我娘子重病難醫,山下的大夫束手無策,聽聞西山有名醫,在下求醫心切,深夜叨擾,還望神醫海涵!”


    那男子背著燈光,卻也看不太清臉上的神色,隻聽“吱呀”一聲,趙權往旁邊看去,另一屋的房門打開了,一女子從屋中走出,口中還著急道:“師兄,怎麽了?”


    趙權對麵的男子身形未動,口中隻淡淡說道:“無事,不過一求醫之人罷了!”


    那女子快步來到屋前,匆匆打量了一下趙權,便轉眼看向屋中的男子,口中殷切擔憂道:“師兄。”


    屋中男子又看了趙權一眼,似是斟酌了一下,讓開路道:“進屋說罷!”


    趙權心中一喜,忙負著長亭進了屋,屋中隻燃著一盞油燈,那人擎著燈將趙權引到一木榻邊,口中道:“將她放在上麵罷!”


    趙權將長亭小心放在榻上,那男子將油燈放在榻邊的小幾上,低頭看了看長亭的臉色,伸了兩指按在長亭腕上,神色平靜地替長亭把了把脈。


    須臾,他似乎有些遲疑,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片刻後,又自旁邊取了針囊,將針囊攤開,撚了一根細長的針看了看,捏著長亭的食指,毫不猶豫地紮了進去。


    將針拔出後,一滴墨黑的血便從長亭的指尖滲了出來,那人低頭細細地看了看長亭手上的血,臉色有些凝重。


    又取了油燈過來看了看,低頭又仔細地聞了聞,眉頭越皺越緊。


    看了看長亭的臉,這才將她的手放下,起身淡淡道:“這位姑娘的病,在下恐怕也醫治不好……”


    趙權心中大慟,急道:“你也醫治不了?!”


    那男子並沒有太多的表情,維持著方才的表情道:“若在下沒看錯,這位姑娘在數月前五髒六腑俱為外力所傷,本應好好調養一年半載,可近來又為人用極剛猛的內力震傷,經脈俱損,死氣鬱結其中,五髒六腑淤血不散,再加上……”


    說完側頭看了看沉睡的長亭,有些沉重地道:“再加上她身上還中了天下奇毒——牽機,生機已絕,能活到現在已是不可思議的事了,你還是早些將她帶回去罷!”


    第48章


    趙權越聽臉色越發蒼白, 滿眼又驚又痛地盯著床上的長亭,心中不知什麽滋味。


    她終是為了自己斷送了性命!


    口中隻喃喃道:“牽機?她竟中了毒?”滿臉不可置信。


    趙權並不知曉,雪林中與那男子一戰,長亭拚著受傷與萬毒手嚴坤硬拚一掌, 趁機以劍氣傷了他一雙眼睛,令他不能再追蹤於他們。


    嚴坤號稱萬毒手, 長亭雖是處處提防, 卻未曾想到嚴坤能將劇毒煉化於掌力之中,兩人各有打算, 卻都著了對方的道, 一人眼睛被廢, 一人為掌力傷了五髒六腑且劇毒遊走全身。


    “生機已絕……”趙權似是無意識地重複了一下方才男子的話,腳下一軟,跌坐在長亭榻前。


    眼前隻看見長亭死灰般的臉色,那雙清亮的眸子再也不會或嗔或喜地看著自己,她終是這般傻, 為了救他丟了自己的性命!


    趙權腦中如有針紮, 胸口似是被巨錘所擊,五內俱焚,喉頭一陣腥甜。


    “噗”地一聲, 趙權抑製不住, 噴出一口鮮血, 眼睛卻還直直地盯著長亭, 似是呆了一般。


    那青年男子與他師妹俱是一驚, 未想到趙權這般失態,那女子看著趙權,驚慮道:“師兄……”


    說著腳下動了動,想要上前來看看趙權。


    那男子手上一攔,上前捏住趙權的手腕,然後朝他師妹搖了搖頭,道:“他沒事,隻是一時血不歸經,吐出來倒也好。”


    趙權方才急痛攻心,吐出血來這才覺得腦中清明了些,也不顧自己臉上的鮮血,抬首看著那男子,眼神中攝人威嚴,隻聽他道:“她不能死,若你能想辦法救她,不管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青年男子一驚,有些詫異地看著趙權,趙權用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的鮮血,神色恢複從容冷靜,長身而起,立在那男子麵前。


    負手道:“我趙權在此立誓,若你能救她,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青年男子恢複往常的神色,淡淡道;“可你說的這些東西並不能換回她的性命。”


    趙權沉聲問道:“那什麽能換回她的命!”


    青年男子似是有些猶疑,並未開口,他師妹卻是一急,拉住青年男子的袖子擔憂道:“師兄?”


    那青年男子看也未看她一眼,輕輕抽回衣袖,看著趙權,似是下定決心道:“你的命。”


    “你放肆!”趙權沒想到他竟說出這般話,想也未想便一拳朝那人哄去。


    青年男子橫掌一封,便止住了趙權的拳勢,隻見他神色淡淡地看著趙權,道:“你說可以任何東西換她性命,若要你的命換她的命,你可願意?”


    趙權眸中驚疑一現,那青年男子握著趙權的手臂,臉上神色似是清冷無情,道:“牽機乃天下奇毒,據說萬毒手嚴坤曾煉製解藥,卻並未能盡解其毒,連他自己都不能煉製解藥,牽機之毒,可見一斑。”


    那青年男子看向趙權,隻道:“依我所見,若要解她身上的毒,恐怕隻有尋到天下第一寒泉——天清泉的泉水,再配以冰棘花,或可解她身上的毒。”


    趙權神色一閃,瞥向長亭,道:“罷!隻要能救她,要我的命又有何難?隻是這兩樣東西該到何處去尋?”


    那男子淡淡一笑,神情竟說不出的溫和,隻聽他道:“天清泉隻有傳說,世人皆未見過,你又到何處去尋,更何況,這位姑娘恐怕也等不了這麽久了……”


    說完看著榻上的長亭,歎了口氣,道:“罷了,她能活到現在已是能人之所不能了,既到了我這裏,我便勉力一試,能否起死回生,還要看她的造化。”


    趙權大喜過望,稽首道:“救命之恩,趙權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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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屋內水汽氤氳,這間茅屋靠山,一節一節碗粗的竹子被打通了關節,從山上引來了溫泉水,屋內全用青石所砌,正中便是一個浴池。


    長亭衣衫盡除,由那男子的師妹扶著端坐其中。


    水邊落下了一道簾子,男子立身在外,口中指點著他師妹道:“天池,三分。”


    他師妹滿額都是汗,眉頭緊皺,神色十分慎重,依著男子的話而為。


    男子隔著竹簾和氤氳的濕氣,隻能隱隱綽綽地看見裏邊的情形,待他師妹下針完畢之後,男子清冷的聲音傳來,“你在這裏守著她,我片刻後就回來。”說完轉身出了茅屋。


    那男子剛出茅屋,趙權已經迎了過來,那男子看了一眼趙權,道:“你隨我來!”


    趙權隨他進了屋,男子裏屋取了一個木盒出來,那人頓了頓腳步,走到趙權麵前,打開木盒道:“這就是冰棘花!”


    趙權皺眉看著麵前那朵枯萎幹柴的花,有些猶疑道:“它能救她的命?”


    男子盯著那花道:“它或許能解她的毒,她五髒六腑經脈受傷嚴重,真氣不通,再加上對方將牽機煉化於掌力,毒性深入五髒六腑,冰棘花並無解百毒之效,我已讓師妹用本門金針激穴之法為她施針,若能激起她體內真氣運轉,或者可以消除她五髒內的淤血,隻是這樣也會激起毒性流轉,所以需要冰棘花汲取她血液中的毒性。”


    趙權大約是懂了,卻不明白這男子為何還在猶疑,心中隻道他是舍不得這冰棘花,沉聲道:“多謝神醫,日後我定當尋遍天下為神醫找來冰棘花!”


    那男子眉頭一皺,道:“冰棘花並非你想的那樣,它並非死物……”


    說完自木盒中取出冰棘花,又取來一隻玉碗,將冰棘花呈放其中,對趙權道:“你不是說願意以自己性命換她的性命嗎,冰棘花需要鮮血才能顯其靈性……”


    趙權想也未想,抽出隨身的匕首,毫不猶豫地一手握住刀刃,右手一拉,左手立時血流不止,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趙權神色絲毫未變,將那匕首隨手一拋,舉著手任鮮血淌進那冰棘花花葉中。


    那男子眉頭微皺,卻並未加阻攔,沒多久,玉碗中便已淌了半碗鮮血。


    那冰棘花先前還紋似未動,隨著根部被血液浸透,葉脈中似有血絲流轉,原先枯萎幹柴的花葉仿佛注入了生機一般,隱隱還有紅光閃現其中,似是有生命一般,緩緩的伸展開來。


    趙權雖是見慣寶物,可如此神奇的花草他也是第一次見到,玉碗中的紅光越發明顯,原本有半碗的血竟慢慢退了下去,仿佛被那冰棘花吸幹了一般。


    隨著鮮血的減少,那冰棘花也慢慢展現出它原本的麵目,鮮紅如血的花葉一片片立了起來,就似是一片片刀刃一般,看似小小,卻有生命般。


    趙權手上的鮮血已經有些凝結,說時遲那時快,旁邊的男子將他的手一下按在了玉碗中的花葉上。


    那花葉似有生命般,竟片片插*入了趙權手中,隱隱中似乎還發出了一聲怪叫。


    趙權隻覺手心鑽心一疼,忍不住悶哼一聲,按著他的手卻如鐵鉗一般,絲毫容不得他動彈,趙權剛要張嘴,卻覺似乎有蟲子循著自己的血脈自掌心飛速鑽去心房。


    瞬間心口處似是被蟲咬了一口,渾身的血液全湧到了心髒,趙權似是被電擊中,雙目噴張,痛得連站也站不住,腳下一軟,竟單膝跪在了地上。


    那男子手上絲毫未鬆,玉碗中的冰棘花似是受到了極大的滋潤,猛然綻放出絢爛的紅光,卻僅僅一瞬,便慢慢黯淡了下去。


    趙權身如雷擊,渾身的鮮血瘋狂地湧到了心房,心口似是要爆炸了一般。


    隻聽他劇痛般“啊”地一聲,隨著紅光的黯淡,心房的血似是被抽盡了一般,那男子手一鬆,趙權再也支撐不住,脫力般倒了下去。


    趙權伏在地上,口中喘著粗氣,渾身冷汗涔涔,臉上的血色似是都被吸盡了,那男子將玉碗捧到趙權麵前,道:“這才是真正的冰棘花!”


    玉碗中的冰棘花花葉根根豎直,就似紅玉一般,微微發著光,趙權喘著氣,望著那神奇的冰棘花,心中一鬆,竟暗暗地生出些希望,或許這冰棘花真能救長亭的命。


    男子放下一顆藥丸,對趙權道:“趕緊吃了這顆藥,護住你心脈。”


    說完捧著冰棘花進了溫泉的茅屋。


    隔著竹簾看了看閉目打坐的長亭,垂目思慮了一刻,從懷中取出一塊布,縛在了雙眼之上,卻似是識路一般,舉步走進了池中。


    他師妹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驚詫又有些委屈,口中低低地叫了聲“師兄……”


    男子並未回答,池中水汽厚重,他離長亭還有些距離,隻聽他道:“將她的手給我。”


    他師妹不敢怠慢,將長亭的手放在她師兄的手上,那男子捏著長亭的手腕,為她把了把脈。


    似是有些沉吟,對他師妹道:“帶我到她麵前。”


    他師妹引著他到了長亭麵前,那男子將冰棘花捧於掌心,緩緩推送至長亭額前,指尖一用力,長亭額前便被劃了一道小口,滲出一絲烏黑的鮮血。


    手掌與長亭手掌對接,真氣如絲般緩緩注入長亭經脈中,長亭睫毛閃了閃,竟似是有了知覺。


    那冰棘花忽然紅光大盛,似有生命般懸在長亭額間,長亭身體一震,卻並未倒下,那男子衣衫浸濕,可緊抿的雙唇卻能看出他此刻正在運功的緊要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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