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有些為難,笑道:“這位公子,實在是對不住,小老兒隻備了這麽一盞燈,公子若是喜歡,不若再猜猜其他燈謎,以公子的機敏,定然不會空手而回。”


    那錦衣公子隻嗤笑道:“為何偏要我退讓?”


    那主人家見這錦衣公子眉目清朗,甚是俊秀,衣著又華麗,似乎是個大家公子,再看趙權,書生模樣,隻是一雙眼睛深如寒潭,甚是迫人。


    又笑著對趙權道:“這位公子……”


    趙權早已負手而立,不待店家開口,隻淡淡說道:“這盞燈我要定了!”


    主人家一聽,得,這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


    那錦衣公子聽了趙權這話,分明是在挑釁,側頭看了他一眼,口中哼道:“正好!我與他想法不謀而合!”


    周遭的人都紛紛議論起來,有那好事的,已起了哄。


    主人家心思快,轉眼一想,便計上心頭,笑道:“二位,今日上元佳節,莫為了一盞燈傷了和氣,小老兒見二位皆是讀書之人,不若這樣,二位就以元宵佳節各自題詩一首,由眾人品鑒,誰贏了這燈便歸誰,二位看這樣可好?”


    趙權自信一笑,與那錦衣公子不約而同道:“好!”


    周圍圍觀之人為兩人讓出了中間一塊空地,二人皆是不假思索,提筆便寫,墨字紛紛自二人筆下流出,待二人寫出一句,周遭之人便念出一句,引得眾人紛紛喝彩。


    隻聽站在趙權身邊的人一字一句念道:“錦裏開芳宴,蘭紅豔早發。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1”


    錦衣公子這邊的人亦念道:“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2”


    兩人將筆一擱,皆已聽到對方所題之詩,周遭之人紛紛喝彩,或三或兩的品評著二人的詩,一時難分高下。


    有人議道:“這二位詩才皆是上品,看來難分高下。”


    “這位公子所言有理!”


    “依在下所見,這位公子的詩分明更勝一籌,怎的說難分高下?”


    “兄台所言差矣,某倒甚喜這位公子的詩。”


    一時間眾人紛紛品賞,各抒己見,周朝皇室本就有胡人血統,向來尚武,隻是自□□起,便十分仰慕南方儒雅風流,崇文之風盛行,並無偏廢,因而,像這般街頭高談闊論倒也並不十分稀奇。


    趙權與那錦衣公子皆是從容閑逸的模樣,似乎都是對自己的詩自信不疑。


    又有人指著趙權的詩道:“諸位請看,這位公子不僅詩才好,字亦是行雲流水,瑰麗逸致,隱有大家之風。恕某直言,詩才或者不分輸贏,可二位的字,卻有高低之分,方才主人家所言,讓二位題詩以分高下,自然是要包括這墨寶的,既然隻有一盞花燈,依某之愚見,今日這花燈所落誰家已是明了。”


    那錦衣公子嘴角微微一揚,似是對這人的話甚是不屑。


    隻是這人幾句話,倒引得眾人紛紛細看二人的墨寶,錦衣公子的字雋秀筆挺,端雅婉麗,頗有衛爍鍾繇之風,再觀趙權的字,結體遒美,骨骼清秀,當得起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之美譽。


    二者的字皆是難得一見之佳品,亦引得眾人交口稱讚,如此年輕竟也如此善書,真真倒不負二人之俊逸。


    隻是二者的字放一起,確有高下之分!


    此間皆是些年輕氣盛的書生,方才對詩才的爭論,皆有道理,誰也輕易說服不了誰,隻是此刻卻紛紛言道趙權此番應得花燈。


    主人家看過二人的詩後,讚賞不已,為難道:“二位公子皆有詩才,各位也已有評論,小老兒委實有些為難,隻是花燈隻得這一盞,小老兒決定將這花燈贈與這位公子。”說完將花燈奉與趙權。


    趙權麵有得色,探手接過花燈。


    那錦衣公子本是眼高於頂,此番更是以為勝券在握,再未想過自己會敗給給市井秀才,見主人家將花燈奉與趙權,便舉著扇子伸手攔住。


    口中隻道:“慢!”


    趙權怎想到他這般胡攪蠻纏,早已是不耐了,接過燈隻冷冷朝他看去。


    那錦衣公子也朝趙權看來,花燈遮掩,他隻見趙權一雙濃烈的眉有如鐵畫銀鉤般,雙眼沉沉,有如秋水寒潭,竟未被這花市繁華沾染分毫,此刻花燈微黃的光映照在他臉上,越發顯得峰巒起伏,線條有如刀刻般完美。


    隻聽他薄唇微啟,低低道:“公子還有何事!”音色雖低,卻彷若金石墜地。


    霎時間那錦衣公子竟似是被趙權一身的威儀震懾住了一般,隻見他手頓了頓,收回了扇子,口中卻絲毫不讓,道:“此番本就不公,你我比試的是詩才,又與字何幹?”


    趙權冷冷一笑,道:“你待如何!”


    長亭站在趙權身後,此刻見那錦衣公子不依不饒,生怕趙權與那錦衣公子生了爭執,小心探手觸了觸趙權的手臂,趙權回頭看她,她隻低低地說道:“相公,花燈他若是喜歡便歸他罷!我不要了,我們還是走罷!”


    卻想不到她相公如今已經是親王之尊,何懼區區紈絝?


    趙權見她一副怕事的老實模樣,先是有些好笑,繼而卻莫名有些心疼,低聲安慰道:“莫怕!”說完將手中的花燈遞與她。


    長亭接過花燈,麵色為難,有些發怯地看了看那錦衣公子。


    那錦衣公子不著意地覷了他們一眼,揚聲道:“自然是再擇一樣來比過!”


    麵色從容,自信不減。


    圍觀中有仰慕他氣度風華的,紛紛出聲應和,氣氛甚是熱烈。


    趙權眼睛在他身上轉了轉,以他的涵養,怎會真的和這錦衣公子糾纏,低低一笑,好整以暇地說道:“恕某不能奉陪!”


    說罷低頭對長亭一笑,道:“我們走罷!”說完牽著長亭便往外走,圍觀的人自然紛紛給他讓開了條道。


    那錦衣公子年少氣盛,怎肯罷休,此刻卻有些急了,道:“你不能走!”大步向他們追來。


    趙權哪裏會理會他,腳下停也未停,長亭卻掙開了他的手,回身到那錦衣公子近前,將花燈遞到他手上,隻溫言說了句:“你若真的喜歡就給你罷!”


    那錦衣公子先是一愣,還未及回神,長亭已將花燈遞到了他手上,待她看清長亭麵容,並無絲毫嘲笑諷刺之意,實在是真心將花燈讓與他的。


    他再沒想到方才那個目中無人的秀才身邊,竟有長亭這般老實巴交的女子。一時間拿著花燈,眨了眨眼睛,卻將方才的盛氣統統都收了下去。


    再看了看長亭,她眼神清澈純淨,竟好似稚童,並無絲毫惡意,隻訥訥道:“真的給我?”


    長亭笑得無害,也不知再說些什麽,隻點了點頭,想著周圍這麽多人,複又有些羞赧,低著頭快步走向趙權,拉著他袖子往外走去。


    眾人也想不到竟是這麽個結果,可這畢竟隻是上元夜小小的一件趣事,趙權一走,圍觀的士子們更是躍躍欲試,想要一展風采,主人家也唱和起來,一時間竟比方才熱鬧了好些。


    那錦衣公子本欲再追,卻被身邊的女子拉住了袖子,隻聽那女子壓低聲音,卻有些焦慮道:“公子……公子可別忘了老爺的交代,可不許公子惹事的……”


    那公子想起祖父的交代,又想起父親叔父的嚴厲,不由得泄了口氣,微一跺腳,上元夜裏遊人如織,早已不見方才那秀才和女子的身影。


    趙權被長亭牽著袖子走出人群,隻聽他低聲卻頗有意趣地問道:“你不是很喜歡那個花燈麽?怎麽就讓與他了?”


    長亭微微皺眉,憂心忡忡地看著趙權,道:“那公子氣勢洶洶,倒不像個好惹的人,一盞花燈而已,還是莫要與他爭執了,要是動起手來可怎麽是好?”


    趙權不禁失笑,道:“你難道是怕我吃了虧?”


    長亭一愣,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想起什麽,眸色轉而有些黯然,低低道:“我可不想你再受傷,我可怕極了!”


    長亭自失憶後,說話行事全無遮掩,皆是至真至純之語,趙權怎會聽不出她語中深深懼怕,想來是上次他受傷給她嚇著了,至今仍心有餘悸。


    趙權心中一陣激蕩,想起他受傷時兩人的落魄,既是感動亦有酸楚,袖子下麵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半晌似笑道:“在這京城裏,再不會有人傷我,你放心!”


    長亭自然不知,雖然隻有趙權陪在她身邊,其實周遭早已安*插暗衛,隻是皆著便衣,隱在趙權周邊而已。


    長亭神色有些怔忡,喃喃道:“相公,這些日子我好似在做夢一般……”


    趙權聽得心中一窒,莫名地還“咚咚”地響了兩聲,他看長亭神色有異,卻依舊如常道:“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長亭神色有些迷蒙,道:“我真怕自己現在是夢中,等醒來還是在陳黎那個破舊的茅屋裏,你……你還是那般躺在病床上……”


    趙權不知怎的卻鬆了口氣,方才長亭言道這些日子仿若在夢中,他心中有愧,自然想岔了。


    又想到帶長亭回京後,便連見她的時間都沒有,王府寂寂,她孤身一人,既失了武功,又失了回憶,就如一張白紙,這世間便隻把他一人當做親人,這世間也隻有他一人可以倚靠,他卻並不能時時陪她,他不在的日子她又能怎麽過呢?


    趙權歎了口氣,湧起陣陣歉意,他不願再深想,隻柔聲音道:“怪我,這段時間陪你太少,你在王府定然是不慣的,今後我會多抽些空來陪你,你也不許再胡思亂想了……”


    想起她方才老實怕事的模樣,更是心疼她,不禁摸了摸長亭的頭,道:“這裏是京城,你相公是當今晉王,你便是驕縱些也沒人把你怎麽樣的。”


    長亭一心係在他身上,又是個不知愁的性子,聽了趙權這般軟語,早已放下方才的心事,樂得開了花,歪頭笑道:“真的嗎?”


    趙權見她一雙本是嫵媚清亮的秋水翦,此刻卻如清晨林間的幼鹿般懵懂稚純,心中柔情歉意頓生,含笑道:“當然是真的!”


    長亭笑得越發的心滿意足,湊近趙權,笑眼彎彎地低聲道:“相公,你真好!”百般柔情,千般喜悅盡在這一句中罷了。


    沒走幾步,前方一株大樹下,花與燈交相輝映,甚有春色,此刻擠滿了人,長亭自然好奇,問趙權道:“相公,那裏是做什麽的?怎麽比猜燈謎的還熱鬧些?”


    趙權看了她一眼,卻笑得有些曖昧,低頭道:“你去看看便知道了。”


    長亭是哪裏的熱鬧都恨不得去湊一湊,聽趙權這一說,更加雀躍,也不知她怎麽做的,沒幾下便拉著趙權擠到了前麵。


    前麵也擺了筆墨,好些人拿著一塊木牌,認認真真地在上麵寫著什麽,旁邊有位白發老婆婆,穿得喜慶大氣,紅光滿麵,甚是慈愛。


    那老婆婆一見長亭和趙權,自然眼前一亮,男的瀟灑飄逸,女的秀氣婉約,端的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畫裏走出的人兒也沒這般齊整。


    笑著對長亭招手,口中道:“二位可是求姻緣?上元節求姻緣是最準的了,我李婆婆的姻緣紅線,可是牽了無數好姻緣,二位可不要錯過。”


    趙權對這些自然是不信的,隻看著長亭,長亭麵上一紅,看了趙權一眼,卻亮著眼睛對那婆婆道:“我要和相公的姻緣紅線!”


    那婆婆笑得喜逐顏開,給二人求了一對姻緣紅線並一塊木牌,奉與二人。


    長亭眼睛此刻便隻落在那紅線之上,頗為鄭重地接了過來。


    趙權自然不會帶著銀錢這些蠢物,幸而還有張勉準備的金葉子,便放了一片在那功德盒中。


    那李婆婆見趙權如此大方,知道麵前之人是個貴人,本朝大家出身的公子閨秀,何曾理會過銀錢這些俗物,便是有,也隻用金子打了金葉子,金豆子一類有趣的玩意,帶著頑罷了。


    那李婆婆笑道:“多謝公子慷慨,公子的心意定會傳給月老,月老也會保佑二位姻緣長久,三生不離!”


    趙權並不多言,長亭聽了自是開心得很,捧著紅線再三謝過。


    轉頭拿著紅線卻不知該怎麽辦,四處張望一番,見周遭求了紅線之人,都是將紅線係與對方腕上,這才心領神會,喜滋滋地望著趙權,笑道:“相公,我幫你係上罷!”


    趙權看了那紅線一眼,眉頭緊了緊,這些市井玩意,何登大雅之堂?


    卻受不住長亭的滿眼期待與歡喜,仿佛這根紅線真能牽住他們一生一世般,趙權心中暗想,或許她的心意真的上達月老罷!


    1 出自唐代盧照鄰《十五夜觀燈》


    2 出自唐代崔液《上元夜》


    第66章


    二人互係好紅繩, 長亭喜不自勝,拉著趙權的手看看,又看看自己的,見別人都在木牌上寫字, 又央趙權快去寫。


    上元佳節,花市如晝, 此情此景盡是人月兩圓之意, 眾人寫的自然皆是濃情蜜意的話,趙權因笑問道:“你想寫些什麽?”


    長亭轉了轉眼睛, 似是一時想不出來, 又像是想到了什麽, 卻有些羞赧,嗔道:“相公你就不想寫點什麽嗎?”


    趙權朗聲一笑,似是想逗她,提筆便寫了幾個字,口中頗為得意道:“我偏不與他們一樣, 你看這幾個字你可喜歡?”


    說罷將木牌舉在她麵前, 長亭一看,臉卻紅了,隻低低地“呀”了一聲, 趙權見她麵帶嬌羞, 豔如桃花, 越看越愛, 又低聲問道:“你可懂我的心了?”


    趙權音色本就有些低沉, 此刻他放下身段說起這般情話,越發柔情蜜意,頗有些纏綿繾綣的滋味,長亭俏臉飛紅,隻嗔了他一眼,接過那木牌,羞道:“我去把它掛起來。”說完便快步而去。


    一路上心裏仿佛就如方才的漫天焰火般,整顆心都被趙權點亮了。


    手中緊緊地攥著那塊木牌,忍不住低頭又看了看那木牌上的四個字,心裏仿佛開了花,卻不防猛地撞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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