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綁好那竹竿之後,輕輕地拍了拍手,含笑往長亭看來,今日他並未著朝服,隻一身輕袍緩帶,與往日形色匆忙的情狀相差不少。


    長亭已恢複自然,客氣道:“王爺這個時候怎麽有空過來?”


    趙權意態悠閑,眼神在長亭麵上打了個轉,見她眉色青翠,不描已是天成,一雙秋水翦瞳如山澗清溪,澄澈明淨卻又不失靈動自在,白皙如脂的麵頰在夕陽下隱泛金光,唇間一抹朱色,便是最好的畫師也難描摹出她的嬌美麗色。


    今日她又穿得輕薄,鵝黃的衫兒,下著一條茶白綾裙,甚是清爽飄逸,又襯得她嫋娜靈動。


    長亭話音傳來,她音色微低,並不似尋常女子鶯啼燕鳴,可語調從容,在趙權耳中聽來,竟似甘霖一般直入心間。


    趙權閑閑一笑,收斂情思,回道:“近日朝事繁雜,本王諸事皆無所顧及……”說完垂眸看了長亭一眼。


    續道:“今日得空,便想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說罷似笑非笑地看著長亭,似是想等她開口詢問。


    長亭一下想到上次趙權亦是這般給了自己一個驚喜,暗道這人真是,總愛賣關子,也不知這次是驚是喜,可心裏卻隱隱升起一絲期待,又不願上趙權的當,忍了忍,隻別過頭,作不在意的模樣說道:“什麽東西我也不稀罕……”


    趙權見長亭嬌嬌的模樣,心底好似被人輕輕地撓了一下,又癢又漲,禁不住抓起她的手,揚眉笑道:“你不稀罕,本王可稀罕,隨本王來……”說罷便拉著長亭往後園疾走而去。


    長亭的手被趙權大掌緊緊地握住,一路循著石徑往前快走,長亭試著抽了幾次,怎奈趙權力大,如何能容她抽離,他今日也不知為何,心情似是極好的模樣,拉著她腳下飛快,長亭少不得快步方能尾隨。


    一路府內下人見到二人,皆俯身行禮不及,待他們再抬頭時,隻見平日沉靜自持的晉王殿下已拉著那江姓女子往後園奔了去,遠遠看去,隻見那女子裙角隨腳步翻飛,與牽著她的晉王殿下一道,好似一副絕美的畫兒。


    長亭有些氣喘,趙權卻停了下來,長亭這才注意到趙權將她帶到了湖邊,夕陽將落未落,長亭喘了口氣,還未及問趙權,趙權又拉著她幾步下了台階,長亭一看,原是停了一尾小小的船。


    趙權一步踏了上去,回頭將手伸向長亭,笑道:“上來!”


    長亭不知他在搞什麽鬼,看他一眼,提了裙角,一步踩了上去。


    趙權扶著她坐下,竟是親自搖櫓,帶著小船往湖中遊去。


    長亭坐在那處,看著悠閑自得的趙權,簡直不敢相信,趙權竟會自己劃船,趙權見她臉上忽驚忽明,不由得好笑,怡然道:“你看今日的湖有什麽不同?”


    長亭四處望了望,心中微歎,此湖與她結緣不淺,她還記得那日清晨趙權於船上輕按古琴,兩人共遊湖後,她為救趙權落水受傷,沒想到今日又被趙權拉來遊湖,暗想與趙權遊湖倒不是什麽好差事。


    心中雖這樣想著,卻發現今日湖水確有不同,此時雖是傍晚,可湖麵上卻一反常態,氤氳著一層蒙蒙繚繞的水汽。


    不由得心生疑問,往趙權看去,趙權眼角含笑,隻緩緩搖著櫓將船拐過那片長亭熟悉的蘆葦蕩,麵前霍然開朗,夕陽的金光下,湖麵似有輕煙繚繞,而一大片碧油油的蓮葉舒舒展展,高低錯落,其間探出蓮花朵朵,肆意盛開,晃似仙境。


    長亭一時都看呆了,趙權卻將小船搖得更近,身處蓮葉當中,更有幾分與世隔絕身處仙境的迷蒙感。


    小船漸漸停下,趙權好整以暇地端坐那處,低聲笑問道:“喜歡麽?這是本王命人為你準備的禮物。”


    長亭回過神,看他一眼,疑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池蓮花?”


    趙權啞然失笑,好似她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傻氣,看了她一眼柔聲道:“看來這次本王的禮物並沒有送錯,你是喜歡的。”


    長亭心底歡喜,卻覺有些不妥,隻掩住麵色道:“你還未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


    趙權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神態自若地回道:“本王若用了心思,有什麽是不能知道的?”


    長亭見他篤定自得的模樣,心道這人極是霸道,他要做什麽事便是用盡手段也會做到,再一想,自己居於倦勤院中,一言一行定有人稟報於他,他若留心,知道這些也不是難事。


    既來之則安之,長亭放下心事,不禁含笑四顧,她自小在山中長大,山上那些瘋長的花草是見得多了,可自從某一歲隨師父下山行走,於江南湖畔見過那一池含羞帶怯的蓮花後,便深以為美,時時掛念。


    此時置身於一池的蓮花中,自然欣喜異常,周遭的蓮花有的開得肆意,露出其中碧綠的蓮蓬,有些卻羞羞答答,隻含苞待放,甚為婉約,那花葉上的一抹紅,在夕照下平添了幾分豔麗,卻更招人喜歡。


    忽而另生疑問,訝然道:“王爺,蓮花向來盛夏十分開放,此時不過初夏,怎地這一池蓮花就開得這般好了?”


    趙權見她終是想到這一層,似是調笑道:“你猜猜看?”


    長亭不喜與他這般說話,別過頭,輕點了伸展在麵前的碧葉。


    趙權知她心事,不欲逼她,和聲道:“花開雖有時令,但人力亦可扭轉,要讓這一池的蓮花提前盛開,也不是沒有法子,你看著湖麵水汽蒸騰,那是因為本王命人引來溫泉水,這蓮池受熱,自然激得它提前開了。”


    第98章


    長亭聽得瞠目結舌, 她素知高門大族生活奢靡,卻沒想到趙權也是這般,想著一池湖水,引來溫泉需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竟被他說得這般輕巧。


    不禁皺眉道:“這也太奢靡了,不過就是一池蓮花, 再過兩月它自然就開了, 何必這麽耗費人力……”


    趙權聽了這話卻笑了,點頭讚道:“你知憐憫人力, 倒是很好。”


    長亭未想到他反客為主, 不禁沒好氣地看他一眼, 回道:“明明是王爺耗費人力做了這事,怎倒好來教訓起我來了?”


    趙權見她有些惱了,不欲再逗她,隻笑道:“其實引來溫泉水並未非你想的那般,京城所處之地本就多有溫泉眼, 大凡京中權貴, 皆會引溫泉入府中,此法前朝便已盛行,及至本朝, 不過循例而已, 便是宮中, 幾宮主位亦有溫泉享用。”


    長亭出身山林, 哪裏懂得這些累世大族的奢靡享受, 自然聽得稱奇,點了點頭又疑道:“那王府也有嗎?”暗想若是王府沒有溫泉,趙權自他處引來溫泉水也不是個輕巧事。


    趙權寬和一笑,耐心道:“晉王府乃奉皇命敕造,於前朝寵臣裴禹的舊府改建而來,這偌大的後園,便是放眼京中,也再找不出一個了,裴禹因深受皇帝寵信,煊赫一時,他又是個重享樂之人,怎會不在自己府中引入溫泉?”


    長亭聽趙權娓娓道來,竟像是聽說書一般,連那一池蓮花也先放了放,凝著眸光,隻看向趙權。


    想了想,卻皺眉問道:“可我住進倦勤院這般久了,卻並未見到院中有溫泉?”


    趙權見她眸中盈然有光,隱然還有絲歡喜在裏頭,不禁放柔聲音為她釋疑道:“倦勤院乃是後來新建,本王不喜人舊宅,選這裏建府,不過看這後園罷了。”


    長亭了然,趙權本性高傲,這倒是像他做的事,不禁又問道:“既然府中就有溫泉,那王爺為何不將溫泉水引入倦勤院?”


    趙權神色柔和,似閑話家常般淡淡道:“耽於享樂之人如何做成大事,況且,本王並不喜歡溫泉那股子怪味。”


    長亭不禁輕輕一笑,揶揄趙權道:“王爺喜歡的東西寥寥,不喜的東西倒是極多……”


    趙權看著長亭,隻覺這一笑如明月破開烏雲,皎潔光輝,溶溶如月,一時心底似是被什麽纏繞了一般,絲絲縷縷,不可斷絕。


    趙權轉開眸光,眼角眉梢皆是溫柔,淡笑道:“你便是想說本王嚴苛罷?”


    長亭狡黠一笑,狀似無可奈何道:“這是王爺自己說的,我可什麽也沒說……”


    趙權搖了搖頭,拿起船櫓,慢慢地搖著小船穿行於蓮葉之間。


    趙權搖得很慢,若是長亭得趣兒了,便會停下,由她去玩耍,他便坐在一旁,享受此刻的自在愜意。


    長亭興致勃勃地摘了好幾個蓮蓬,一時又說要摘幾片荷葉回去做荷葉雞,自去挑選著稱心的蓮葉。


    兩人來的本就匆忙,這船上也沒有什麽器具,長亭隻能徒手去擰,倒是有些費力,趙權在旁隻悠閑自得,權當自己是個船夫,卻全然沒有上前幫手的打算,長亭看過他幾眼之後,便知這人絕不會幫手,幸而她對此已是慣了,自顧自地想辦法。


    長亭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左顧右盼地看了看,隻見前方有枝蓮花將放未放,甚是秀美,一時想著既然來了,也摘一枝回去應應景,便忙忙招呼著趙權將小船停在那支蓮花的旁邊。


    蓮枝甚高,長亭不得不站起來,將那莖幹拗斷之後,一時倒擰不下來,因腳下是船,虛虛浮浮很難借力,長亭隻得耐下心來,一點點地將那莖幹擰斷,因她手上用勁,腳下便有些不穩,帶著小船也搖晃了起來。


    趙權坐在一頭,隻提醒她道:“小心些……”


    長亭頭也未回,笑著回道:“王爺放心,馬上就擰下來了……”說罷手上一使勁,硬將最後一點給生生扯斷,如此卻不防腳下一晃,她登時頭重腳輕,失了準頭,手上待去抓點什麽穩住身形,卻哪裏找得到東西扶住。


    “咚”地一聲,水花四濺,長亭未來得及掙紮,便幹脆利落地一頭栽進了湖裏。


    趙權本是一直注意著她,剛提醒完,卻不想長亭這般不濟,竟未給他一絲反應的空隙,待趙權伸手去抓時,長亭已是落了水。


    趙權扶在船舷上,連連喚著長亭的名字,可長亭落水那處隻冒了許多泡起來,哪裏有人,左右四顧,方才落水之人卻並沒有浮上來,他心中本不是很焦急,長亭說過自小便在山中的劍湖練功,水性自是很好,因此,他隻當她是在和他鬧著玩,口中還說著:“莫鬧了,湖水寒涼,快出來!”


    可連說了幾句之後,也不見長亭冒出水,水麵也漸漸平靜下來,趙權關心則亂,一時不禁立了起來,往另一邊又喚了幾聲,音色已漸顯焦急。


    “長亭!”趙權聲音已見厲色,眉頭也緊皺了起來,正待要跳下去。


    “嘩”地一聲,一人從水中冒出來了頭,趙權心中大定,麵上卻有責意,微斥道:“還不快上來!”


    長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嘴裏還銜著方才采的那支蓮花,似是劃水累了,便輕輕地撲到船邊,將那蓮花往船上一放,一臉自在地抬頭,笑盈盈地望著趙權,脆生生地喚了聲:“王爺!”


    好似打了勝仗回來。


    趙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隻覺這一笑清似芙蓉,嬌若海棠,那一聲“王爺”竟引得他的心兒“砰砰”直跳,身體隱隱泛起一股隱晦的衝動,恨不得將麵前的人兒一口吞了下去。


    他神色未變,隻微有些嚴厲道:“快些上來,你如今的身子哪裏能泡在湖中。”


    長亭卻笑了,似是有些新奇地說道:“水裏可舒服了,竟真是溫的!我很久都未曾下過水,原先在山上,我可是日日要去劍湖裏遊上那麽一圈,那水才是真的冷,這個水算什麽……”


    說罷眸子提溜一轉,似是引誘道:“王爺,要不你下來試試,反正天快黑了,也不會有人看見……”


    趙權怎會告訴她,這湖周邊早已暗暗布滿了侍衛,因他帶長亭兩人遊湖,怎會沒有準備,伺候的侍女這時也早在岸邊等候,虧她什麽都不知道,還道兩人真是偷偷來此。


    趙權肅容道:“快些上來,這樣濕漉漉地回去成什麽話!”


    長亭並不怕他,心底卻升起一股作弄之意,眼中有股壞意,隻見她歪著頭,望著趙權狡黠一笑,未及趙權反應過來,便抓著趙權腳順勢一拉。


    趙權哪裏想到長亭會這般大膽,竟敢拉他入水,腳下一趔趄,“咚”一聲落了水。


    趙權手忙腳亂地浮出水麵,連連抹了抹頭臉上的水,模樣甚是狼狽,趙權冷著臉四處望去,長亭卻忽然在他一丈處冒出了頭,正眉開眼笑地衝他吐舌,一派得意至極的模樣。


    見趙權麵色不虞,驚詫惱怒的樣子,偏生還火上澆油地揶揄道:“王爺,怎麽樣?是不是很舒服?”


    趙權隻覺她笑得甚為刺眼,眼睛微眯了眯,卻隻喘著氣狠狠地盯著長亭,長亭見他神色泠泠,卻仗著自己水性好,還不怕死地衝他歪了歪頭。


    趙權嘴角一勾,眼中卻似是閃著火花,隻看了長亭一眼,猛地一頭往長亭那邊紮去。


    長亭怎想到趙權竟真不顧身份地親身來抓她,趙權本就身量高大,長亭離他不過一丈之遠,趙權這一紮之下,竟堪堪已至長亭麵前,長亭禁不住驚呼一聲,幸而她反應敏捷,順勢往後仰去,腳下一蹬,迅速往後遊去。


    趙權自然不比長亭在水下經驗豐富,大手一抓,卻隻抓到長亭一片薄綃,哪裏還有長亭的人。


    趙權悶在水下,隱隱見到前方的身影,便一身不吭地往前遊去,眼見就在前方,那小小的人卻似魚兒一樣狡猾機靈,輕輕一扭便離了他的視線。


    趙權被激得不管不顧,一心隻想抓住那滑不留手的人,待他浮上水麵換氣時,那人卻已往岸邊遊去,見他露頭,竟也好整以暇地停下來,隻像個魚一樣吐了一小口水,口中還笑道:“王爺想在水裏抓我可還差了些……”


    趙權心中似是拱著一把火,想也未想就朝長亭紮去,長亭“咯咯”一笑,也不懼他,似魚兒一般往岸邊遊去。


    第99章


    幸而兩人方才所處之地離岸邊並不遠, 長亭不過遊了一刻,便已漸漸靠岸。


    此刻夕陽已落,四周昏昏暗暗,卻可見人影, 長亭從水裏冒了出來,抹了抹臉上的水, 沉沉地走了兩步, 還未上岸,就聽岸上有侍女低呼道:“姑娘!”


    長亭聽見初夏的聲音, 心底一鬆, 又兼今日狠狠地戲耍了趙權一番, 再未見過他這般狼狽生氣的模樣,更有幾分雀躍,身後水聲漸響,想是趙權也遊至岸邊了。


    長亭也不回頭,快步上前, 隨手從侍女手上拿了披風, 往身上胡亂一裹,笑嘻嘻地說了句:“快去看你家王爺!”


    說罷得意一笑,攏著披風就往倦勤院跑了去。


    長亭前腳剛走, 趙權已大步上了岸, 隻是此刻發冠已落, 墨發散亂, 渾身都淅淅瀝瀝地往下滴水, 哪裏還有半點晉王殿下的模樣。


    侍女何曾見過趙權這般,皆是驚惶,忙上前為他披上披風,趙權寒著個臉,一把抓了披風,一言不發地往前方奔跑的人追去。


    “砰”地一聲。


    長亭衝進房中,猛地將房門關了起來,背靠著房門,“呼呼”地喘著氣,側了側頭,已聽見院中的響動,想到趙權氣急敗壞地模樣,不禁“噗嗤”一笑。


    院中侍女俱為驚慌,下午本還是好端端的兩個人,這個時分卻一前一後渾身濕透地跑了回來,江姑娘一回來就衝進了房間,關上房門,她身後的殿下竟也渾身濕透,披散著頭發,一臉冷峻危險地衝了進來。


    待侍女戰戰兢兢地請安之後,趙權卻理也不理,隻大步衝到長亭房門口,喘著粗氣,寒聲道:“開門!”


    長亭雖未見他模樣,可聽他聲音也知他此時定是怒極了,卻抑製不住笑道:“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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