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秀才平日十分規律守時的,也不知今日這是怎麽了?


    倪溪隔一會兒就去籬笆外麵觀望,看吳用是否回來。這樣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她才在竹林小徑的一頭看見那個青色的熟悉身影。


    不過吳用不是一個人回來的,旁邊還跟著一個陌生的穿著粗衣麻衫的大漢,大漢小心的攙扶著他。


    仔細一看,倪溪這才發現吳用不似平日那般身姿挺拔走路生風,而是微微虛晃,身形不穩,就連走路的腳步都是虛浮的,莫非他喝醉了?


    正當倪溪心生疑惑的時候,那大漢遠遠瞧見倪溪,甕聲甕氣叫道:“小娘子可是吳教授的內人?”


    第5章 有女名婆惜


    在宋朝,內人就等同於妻子,隻不過是換了個稱呼罷了。


    倪溪搖搖頭,低垂著眉眼朝大漢叉手見禮,“大哥說笑了,奴隻是在教授家中行仆婦之事罷了。敢問大哥是?”


    這大漢她看著著實麵生,不曾見過。


    粗衣大漢撓了撓頭,他實在是不懂這個小娘子明明長得嬌豔動人,舉止有禮,與吳教授相配可謂是郎才女貌,卻非要說自己隻是一個仆婦。


    對比自家那個好吃懶做的惡婆娘,真是天壤之別。


    不過,他要說的話不是這個。


    “我是保正莊子裏的莊客,教授在保正莊子裏與保正吃酒,不勝酒力,保正便讓我把教授送回家中。”


    倪溪一愣,她認識這秀才有一段時間了,卻不曾說過這秀才有什麽朋友更別說見過了。


    東溪村與西溪村有兩位保正,她不禁好奇問道:“不知是哪位保正?”


    “你連這都不知道?”粗衣大漢古怪的看了倪溪一眼。


    倪溪無奈回道:“奴一家來鄆城時間不長,孤陋寡聞讓大哥見笑了,還勞煩大哥告知下奴。”


    她是真的不知道,這竹屋相對僻靜,自從來到這裏,倪溪就沒有與外人過多接觸,過著每天兩點一線的平靜生活,對於附近的人員結構完全不了解。


    粗衣大漢聽了表示理解,他揚起頭十分驕傲的介紹道:“當然是東溪村的晁保正了,保正與教授情同兄弟,為人仗義,重情重義……”


    原來粗衣大漢口中的保正是晁保正啊,雖然沒見過,但那日王婆帶自己來東溪村時候見到的那所大莊子就是他的,倪溪心裏有了點數。


    眼看這大漢有越說越多的趨勢,倪溪不得不打斷他,“大哥,你可否幫奴把教授扶進家中?”


    粗衣大漢這才想起來正事,不好意思的咧了下嘴,“小娘子氣力不足,還是我來吧。”


    倪溪看了眼自己的細胳膊細腿,還沒這粗衣大漢一條胳膊粗,好像確實符合“氣力不足”這個形象,便任粗衣大漢一人攙扶著吳用了。


    不過吳用酒品挺好的,喝醉後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安靜,一聲不吭的任由大漢扶著,俊秀的眉眼微微半眯,隻是離得近了倪溪立馬聞出來他身上那股濃烈的酒氣。


    倪溪皺了皺秀氣的眉,忙拿出帕子捂住鼻子,這酒氣也太熏人了,也不知這秀才是喝了多少酒。


    把吳用安置在床榻上,倪溪謝過大漢,粗衣大漢便徑直離去。


    倪溪從灶間端了個木盆打了點涼水,用毛巾浸濕,然後再微微擰幹敷在吳用的額頭上。


    頭一次兩人離得這麽近,哪怕倪溪見慣了現代的各色美男,也不得不讚歎吳用一句好生俊俏的郎君。


    他本來就長的十分俊朗了,鼻梁高挺,眉飛入鬢,如那朗月清風般風姿卓越。此刻俊容微醺,往常那雙深沉的眼眸此刻顯得迷離縹緲,額頭有一縷發絲零零散散的飄落,褪去了原先沉穩冷靜的氣質,反倒多了些讓人欲罷不能的禁欲氣息。


    男□□人啊。


    “水……”吳用喃喃出聲,他舔了舔幹裂的唇,隻覺得全身燥熱難耐。


    倪溪聽了,忙跑去正廳倒了一盞茶水遞到吳用跟前,奈何吳用是躺著的,一喂水就從那薄唇裏溢了出來。


    沒辦法,倪溪隻得將他一條胳膊搭在自己單薄的肩上,攔腰抱住吳用,咬著銀牙將吳用攙扶起來半倚靠在榻上。


    時值盛夏,彼此衣衫都穿的單薄,倪溪又隻穿了一件鵝黃色單衣,身體相貼之下,透過吳用薄薄的衣衫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內裏強健的肌肉,帶著溫熱的男子氣息,讓倪溪不禁醺紅了俏臉。


    先前不怎麽覺得,此時吳用俊秀的臉上神情恍惚,雙眼迷離,怕是醉的狠了,拿著杯盞的那隻手微微顫抖,杯盞左搖右晃,裏麵的茶水溢出一大半來。


    倪溪隻得俯下身子貼近吳用,潔白晧腕接過他手裏那盞茶,動作輕柔的往吳用嘴裏喂去。


    吳用下意識的抿了一口,突然駐了嘴,用幽深的眼眸定定看著倪溪,眸光悠遠長綿。


    一縷發絲下落垂在他的額側,青紗床幔的陰影掩蓋住他半張臉,這個男人卻依然俊秀清雋的動人心魄。


    倪溪的心,在這刹那突然的加快跳動了下。


    就在倪溪以為吳用突然清醒的時候,他卻開口道:“燙……”


    聲音低低的,帶著酒後的沙啞靡蕩,尾音顫顫,懶散而誘人。


    倪溪不自覺後退一步,玉手輕捂住胸口,隻覺得那顆心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跳的飛快。


    她偷偷拿眼去瞧吳用,生怕他發現自己剛才的不對勁,這一眼過去,卻哭笑不得。


    這秀才哪是清醒了,分明還在醉著,那雙眼看似清冷有神,可仔細看去,目光滯滯,眼眸仿佛沒有焦距般迷離的睜著,哪是在看任顧,隻怕連魂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若不是細看,連自己都被騙了去。


    “燙……”


    見倪溪沒反應,吳用的眉眼微微下垂,似失落似抱怨。


    他說茶水燙,可剛才倒得時候她明明試過溫度的啊,怎麽會還燙呢。


    倪溪半信半疑的端起茶水,輕輕綴飲了一小口後,對著吳用說道:“不燙啊。”這水溫剛剛好。


    吳用喝醉後卻仿佛變了個人似得,依然那般定定看著倪溪,眼眸沉沉,語氣固執且不容置疑。


    “燙!”


    “好好好,”真是她的冤家啊,倪溪無奈,檀口對著杯盞裏的茶水微微吹了口氣,才又將它遞至吳用身前。


    “現在不燙了,快些喝吧。”


    吳用這才勉強答應,皺著眉頭喝入口中,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看的倪溪撇了撇嘴,趁著他酒醉,伸出纖指戳了戳吳用的臉頰,待成功的在上麵看到一塊紅色痕跡才肯罷手。


    這廝太過可惡,也不知自己上輩子欠了他什麽。


    初見麵就拿言語諷刺自己不說,平日不醉酒倒還好,算得上溫文爾雅知書識禮,可這喝醉了,又本性暴露出來了。自己忙前忙後把水喂到這廝嘴邊,居然還嫌棄。


    等水喝完後,倪溪又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吳用攙著躺好,爾後把毛巾換了道水擰幹,再次敷在吳用的額頭上,才完全鬆懈下來。


    倪溪替他掖了掖被角,正準備轉身去別處忙活時,眼角餘光突然看見他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些什麽。


    以為吳用想吩咐他什麽,離得太遠聽不清楚,於是她把耳朵湊近去聽,耳廓對著吳用的唇,帶著酥酥麻麻的氣息。


    聲音微弱,細小,隻聽他呢喃自語:“安得長翮大翼如雲生我身,乘風振奮出六合……”


    倪溪還沒聽明白意思,就見他翻了個身,聲音悶悶的,斷斷續續傳入她的耳中。


    “待到來年……我花,我花開後百花,殺……”


    倪溪聽後,不由自主的身子一顫,很快,麵色又恢複了平靜之色,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看了一眼已經沉沉入睡的吳用,她重重歎了口氣。


    第6章 有女名婆惜


    吳用醒來,已經是傍晚了,他從榻上起身,那種醉酒後頭疼欲裂的感覺讓他微微蹙眉。


    原本今日下了村學後他是準備回去的,晁蓋卻派人叫自己去莊子上吃酒,同坐的還有鄆城縣的押司宋江。


    三人本就相識已久,因這段時間來宋江縣衙公事繁忙,難得此刻三人聚一下,他便沒控製住吃多了酒。


    吳用依稀記得他喝醉後,一個窈窕的身影在為他忙前忙後,照顧著他,她身上那股淡雅的幽香氣息,似在鼻尖縈繞久久不散。


    至於具體的,他已經記不得了。


    那人是誰,吳用不需猜便知道,想到那人,他的眼裏帶了一絲清清淺淺的笑。


    也不知她現在是否已經離去?


    他步履悠然的踏出竹屋,腳步聲極淺,極淡。


    傍晚,殘陽似血,雲霞映著落日,天邊酡紅如醉,襯托著漸深的暮色,晚風帶著一縷涼意,淒淒涼涼的暮色將竹林染盡,哀婉絕豔。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夕陽下,那人嫋嫋娜娜的坐在竹籬笆旁邊,美人體態風流,花容月貌,烏雲般的發絲斜斜挽成一個髻,露出一小截白嫩的頸子,纖纖玉手不時飛揚,專心縫補著手中的衣物。


    落日餘暉灑在她半邊臉上,給她的麵容鍍上了一層金色光芒,在這光芒中,她是如此的溫柔嫻靜,貞婉美好。就連這夕陽,這竹林,這美景,都比不過眼前美人的一個眼波,一顰一笑。


    吳用靜靜地站在那兒,他將目光駐足於她的身上,久久凝望。看似風輕雲淡的眼眸底,卻多了抹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溫柔之色。


    此時倪溪正坐在那兒專心著手上的針線活兒,她坐在這兒縫補已經有一會兒了。這衣衫是吳用的,剛才見它破了個洞,自己閑來無事便縫補一下。


    繼承了原主的手藝,她仔細將衣衫針腳縫的緊密結實些,這樣好耐穿,完了後又撐開檢查看是否有遺漏,最後才打了個結用銀牙咬斷細細絲線。


    隻是做著做著,她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就好像,有人在注視著自己一般。


    這一抬頭,碰巧撞上那雙溫潤的眸子。


    眸光清澈好遠,如他的人一般風光霽月。


    倪溪一怔,心想這秀才什麽時候起來了,怎麽站在這一點動靜都沒有。


    也許是倪溪驚訝的表情取悅了他,吳用輕笑一聲,上前幾步,將兩人的距離拉的更近了些。


    “今日醉酒,勞煩娘子照顧了。”他含笑道謝。


    倪溪忙欠了欠身,“教授不必多禮,本就是奴應做之事。”


    雖然這人有時候著實不討喜,但大多數時候還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這幅模樣也不知會讓多少女子芳心暗許非他不嫁。


    正在倪溪腦袋裏胡亂想象時,那清潤的聲音帶著疑問,突兀問道:“不知娘子是否在附近見過野狸子?”


    這秀才突然提野狸子做甚?


    倪溪蹙眉,不解問道:“不曾,教授何出必言?”


    一道幽深的視線掃過倪溪,隻聽得他慢條斯理解釋道:“小生醉酒後醒來,不知為何麵上多了幾道紅痕,所幸痕跡不深……”


    倪溪聽到吳用說麵上有紅痕,心裏咯噔一下,想起她在吳用麵上戳的那紅痕。


    吳用的皮膚白皙,仔細一看,麵上真的還有點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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